林徽末自己无知无觉,被别人这么一说顿时臊红了脸。他倒是没有将人推开蹭蹭蹭倒退几步撇清关系——他和阿忻的关系已经撇不清了——而是拉着人往旁边走了三步,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方才说话的是一个身穿蓝色锦缎绣云纹长袍的男子,就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那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光景,相貌生得俊美,剑眉星目,黑发被玉冠束得整整齐齐。他手中拿着一把黑底描金的折扇,刷刷刷地扇个不停,正在将他衣裳上萦绕着的浅紫色雾气拂开。
那些浅紫色的雾气就是蜃蛟吐出的蜃气。
因为海市一直以来都是随着蜃蛟的活动而不断变换着地点,海市外笼罩着的蜃气可谓是终年不散,影影绰绰的薄雾间,往往能够幻化出不同的蜃景来。那些蜃景就如同一面镜子,忠实地映照出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引动人心的脆弱,终于将陷入蜃景中无法自拔的人陷入海水中沉眠。
海市难寻,蜃气的功-劳不可忽视。
林徽末是闭着眼睛让杨毓忻带着穿过蜃气的。
换做平日里,林徽末一定不会选择这种近乎示弱的方式抵抗蜃气,但一想到那几晚梦到的情景,林徽末深深地觉得太不吉利——万一让蜃气偷到了他心中最恐惧的蜃景出来,他家阿忻一看,哎呦,这黑色棺椁旁边的怎么还有个自己?林徽末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穿过蜃气之前,林徽末不忘拉着杨毓忻严词警告了一番。
他完全相信杨毓忻能够心如止水地穿过蜃气而不激起丝毫蜃景,但架不住万一杨毓忻有心逗他故意让蜃气窥到什么。还好他家阿忻还是有底线的,通过蜃气的时候,林徽末虽然阖着眼睛,但一直耳听八方,很确定蜃气没有呈现出什么让人崩溃的情景。
站在林徽末身边,杨毓忻瞥了一眼那人,目光冷得厉害。
“唔?”被杨毓忻满含杀意地瞪了一眼,那年轻公子非但没有被他吓住,反而刷地一下展开折扇,挡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浅茶色的眼眸。眨巴了一下眼睛,他拖长了声音,慢吞吞地道:“这么俊呢,难怪光天化日之下就有些把持不住。好吧好吧,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年轻公子长吁短叹,目光幽幽,竟似有些羡慕地看向林徽末,小声道:“要是我家那口子肯跟我卿卿我我,我一定也不管是不是光天化日了。”
林徽末:“……”
杨毓忻面无表情地看向这个打扰他和林徽末说话的不速之客,凤眸微眯。
修为,看不出来。
是高于他,还是身上带了能够隐藏修为的法宝?
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人,杨毓忻伸手握住了林徽末的手,道:“先进去吧。”
林徽末虽然自认脸皮挺厚,但也被这人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当即就点了下头,跟着杨毓忻往海市的入口走去。
还没等迈开步子,那个年轻公子倏地闪在两人身前。他靠在海市入口前的巨石上,神情困顿,懒洋洋地道:“哎等等,相逢即是有缘,你们两人双宿双栖,我自个儿形单影只,两位就行行好,逛海市的时候带我一个吧。”
林徽末死鱼眼看向他,这人刚才不还控诉他和阿忻刺激他吗。怎么这会儿反而要跟他们一起行动了?
林徽末虽然爱交朋友,但这种不知底细直接窜出来攀交情的人,林徽末还是具备相当的警惕心的。闻言,林徽末很是委婉地道:“恐怕有些不方便,我和……”看了一眼杨毓忻,林徽末抿了一下唇角,“我和内人有要事在身,并不方便与阁下同行。”
很轻易地被一句“内人”取悦到,杨毓忻原本冷彻的目光顿时开始回温。他看向林徽末,琥珀色的凤眸中一片柔和,唇角一弯,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来。
年轻公子小声地“嘶”了一声,顿时有种眼睛被刺痛的感觉,心中不禁浮起一丝郁闷来。他对着林徽末看了又看,目光中带着几不可查的探究意味——那个白衣男人一看就是冷心冷情孤傲至极,真是半点也不像是会跟别人结成道侣的。可他偏偏就有这么一位道侣,还被那人的话语轻易地勾起了情绪,为之喜而喜忧而忧。
这、这也太……厉害了吧!!
年轻公子看向林徽末的目光有如高山仰止,满满都是敬意。
想起了某个从来不屑回应他感情的某人,年轻公子捏着折扇的手指紧了紧,一扫方才的慵懒漫不经心,目光熠熠,满含向着林徽末学习的斗志,声音铿锵有力地道:“方便方便方便的。这蜃楼海市一向把持在海外异族手中,没有修士会在海市里头挑事,除非他们准备一辈子不靠近大海。我不是坏人,就是想在海市里头挑一件宝贝讨好心上人的普通人。”
“这样吧。”年轻公子折扇展开,刷刷地扇着风,异常热切地道:“你们在海市的花销,都包在我身上,如何?”
林徽末断然拒绝道:“多谢阁下美意,还是不必了。”
杨毓忻微微颔首,对林徽末的意见表示赞同。
下一刻,那个年轻公子就哭丧着脸,一脸的悲痛欲绝,道:“我是真没有恶意,我、我就实话说了吧。”他倏地攥紧手指,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几道裂缝出现。
“我追求了我那心上人一百多年,什么招都使出来了,但她宁愿跟那些……”他的脸色瞬时扭曲了一下,浅茶色的眼眸中浮现出真切的杀意来,但这丝杀意来得快,消失得也快,林徽末根本没有注意到,但杨毓忻却微微眯起凤眸,眸光锐利。
年轻公子“咯吱咯吱”地捏着折扇,一脸的幽怨,道:“这回她生辰,我就想着找些好东西讨她欢心,类似的宝贝我每年都送,这都送了一百多年了,她始终也没瞧上哪个,更别提对我另眼相看了。”
真是气死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818那个被基情闪瞎眼又被迫吞狗粮的路人甲#
路人甲:泥垢,路人也是有尊严的!!信不信等我追到媳妇,天天跑你们两个面前显摆………………好吧,你是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呗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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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召唤扔了1个地雷,谢谢么么哒
谢谢亲们的关心QAQ,我现在的状况里,嘴里的肉都肿起来了= =吃东西的时候都疼死了TAT不吃饿,吃了疼,这日子简直没法儿过了_(:з」∠)_
☆、第94章 111111
他有什么不好?
年轻有为脸俊修为高, 族里不知多少小姑娘哭着喊着要嫁给他。可他从一百年前, 整颗心就掉在了她的身上。为她喜而喜,为她忧而忧。
他可以不介怀她曾经所有, 为什么她就不愿意给他哪怕一个机会呢?
眼见着这人一身怨气几乎冲天,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的厉鬼正在作恶。林徽末的嘴角抽了抽, 忍不住问出了一个从方才就盘桓在他心头的问题。
“那个, 你家那口子和你心上人……是一个人?”
年轻公子眨了眨眼睛, 道:“当然是一个人。”他按住心口,郑重其事地道:“此生此世,这颗心, 只会为她而跳动。”
“哼。”杨毓忻对于这个胆敢拦路的家伙没有半点好感, 冷冷道:“原来只是单相思而已。”
年轻公子面无表情地瞪向杨毓忻, 一字一句:“单相思又怎么了?只要用情深, 单相思也能够变成两情相悦!现在是心上人,等我登堂入室了, 她就是我家那口子!!”
林徽末搔了搔下颌, 对于这个折腾了一百年始终锲而不舍的人多了几分敬意。抿了一下嘴唇,林徽末问道:“所以,你究竟想跟着我们做什么?”
帮忙追人?
不不不,他对于自己稀里糊涂地得了他家阿忻“芳心”一事还有些懵,颇有种撞大运的感觉。
一听林徽末这话里有些松动,那个年轻公子立刻两眼放光,忙道:“绝对不是麻烦事。就是我家心上人过生辰,这一回的生辰礼, 麻烦你这位道侣帮忙挑选一下。”
林徽末:“啊?”
林徽末一脸懵逼,让阿忻帮忙挑生辰礼?
“对对。”那人忙不迭地点头,道:“美人总是有共同语言的,我家心上人就跟你家这位一样,都是绝世大美人。要是你家这位看得上眼的,她一准儿也能看上几分。”
那人俯身就是深深地一揖,恳切地道:“麻烦两位了。”
林徽末下意识看向杨毓忻,杨毓忻则微微皱眉,显然对于此人的请求不感兴趣,张口就想要拒绝。还是林徽末觉得他追求了一百年始终没有什么进展着实可敬可叹,他动了动手指,挠了一下杨毓忻的掌心。
杨毓忻顿时就将这个碍眼的家伙抛之脑后,看向林徽末。
林徽末很是慎重地开口道:“要是阿忻挑的东西,你那心上人还是不喜欢呢?”
那人连连摆手道:“那也不是两位的问题,最多我这一回多挑几件。”
林徽末看看杨毓忻。
杨毓忻这会儿哪里会不明白他家阿末已经被这人说服了几分,与其跟这个修为不明的家伙在海市外纠缠,还不如快点在海市里头挑件东西将这人打发走,反正灵石也不需要他们付。
这么一想,杨毓忻也就答应了。
那人顿时喜笑颜开,手中黑底描金折扇一展,刷刷地给两人扇风,笑嘻嘻地道:“在下古兰溪,还未请教两位大名?”
“林末,杨忻。”林徽末毫不犹豫地给两人报了假名。
古兰溪刷刷地扇着扇子,口称“林兄”、“杨兄”。
三人同时进入海市之中。
蜃楼海市之中,薄雾弥漫,一眼望不到尽头。以着修士的好眼力,也只能够看到百米以内的一切,更远一些的已然淹没在雾气中,影绰朦胧。
虽说蜃楼海市作为修真界三大坊市之一,听上去十分高端大气上档次,内里流通的宝贝都是四海之内的珍宝,陆地上鲜少见到。可实际上,海市的内里构造相当质朴,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建筑物,完全就是一个个地摊首尾相连组成的。只是,地摊上的宝贝能够晃瞎初入海市之人的眼睛。
而地摊的摊主,只有小部分是海外修士,绝大部分都是异族。
就拿海市入口旁的这个摊位来说吧。
这个地摊约莫一丈见方,上面摆着不少海草、不,是海生仙草。还有蚌壳之类的玩意儿,仔细一看,蚌壳黑中带蓝,泛着莹莹灵光,根本不是普通的海蚌,反而更似矿石。再看看摊主,只见两片硕大的贝壳张开,一个蓝发蓝眸,耳廓带鳍,手指带蹼,下身拖着长长蓝色鱼尾,五官妍丽近乎妖冶的女子斜靠在贝壳上,一手轻抚口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她的眼角沁出细小的泪珠,啪嗒一声落在摊位上,就化作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来。
这家地摊的摊主,是一位鲛人。
据说十万年前,天地浩劫降临之前,世上有妖修横行,妖丹三转之时便可化作人形。
彼时,人妖不两立,正魔不对付,可谓是三足鼎立。
但在天地浩劫之后,世上只有妖兽,再无妖修。似鲛人、翼族这等生而异于常人却也非妖族的所在,便被统称为异族。
这个蓝尾鲛人懒洋洋地抬眸看了看,似乎是想要瞧瞧站在她摊位前的几位客人,却不想,这么一看,那双蔚蓝色的眼眸倏地一亮,直勾勾地看着杨毓忻,蓝色的鱼尾啪啪地甩了两下。
蓝尾鲛人托着下颌,目光眨也不眨地看向杨毓忻,口中道:“这位客人,可看上了什么东西?半价哦~”她的脸忽然红了红,似乎有些羞怯,却语出惊人地道:“便是看上奴家,也可以带走哦。”
原本饶有兴致看着摊位上的林徽末倏地黑了脸,看了一眼这个含羞带怯却饱含期待看向杨毓忻的鲛人,他陡然想起从《异物志》看上的有关鲛人的记载。
鲛人,除了能够泣泪成珠,水织鲛绡以及御使鲛鲨以外,还是相当耿直的颜控,不论男女,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存在。而且,别看鲛人长得娇娇弱弱,其实相当凶残。如果答应了他们相守却没有做到,拽到海里淹死没商量。
这世上从不缺少守着心上人尸体过一辈子的鲛人。
林徽末毫不犹豫地挡在杨毓忻的面前,义正言辞地道:“抱歉,他已经有主了。”
“啊?”蓝尾鲛人皱起眉,她咬着指甲,蓝眸中是显而易见的失望,喃喃道:“已经有主了吗。”
蓝尾鲛人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蔫了,她啪地一下躺倒在贝壳里,抽了抽鼻子,委屈地道:“祝你们幸福……”
林徽末面上微红,却强自淡定地颔首,道:“多谢。”
杨毓忻弯了弯嘴角,心中愉悦。
而站在一旁却被两人一鲛同时忽视的古兰溪深呼吸,这种酸了吧唧的感觉,一定不是嫉妒。
他年轻有为颜俊修为高,最重要的是一心一意矢志不渝,早晚有一天能够抱得美人归。现在的形单影只不过是为了日后的幸福美满做铺垫而已,他是一点都不羡慕前面这两个狗男男!
没有忘记之前拿来搪塞林徽末的借口,杨毓忻装模作样地蹲下身,向这个蓝尾鲛人打听最近东海发生的事情。
蓝尾鲛人虽然刚刚夭折了一段还没有开始的感情,但美人在前,即使她很想找个地方哭一哭,却也坚强地爬了起来,认认真真地回答杨毓忻的问题。
古兰溪无意识地捏着手中的折扇,直将这把黑底描金折扇捏得扇骨又断了两根。他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林兄。”
林徽末看向古兰溪,眼带疑问。
古兰溪踌躇了一下,没忍住,问出了他心中盘桓已久的疑问。
他悄悄指了一下杨毓忻,低声道:“林兄啊,我那位心上人的性子跟杨兄倒是有几分相似。我就是想知道,林兄当初是怎么追到杨兄的?”古兰溪眼巴巴地看向林徽末,“兄弟啊,帮忙支个招呗。”
林徽末:“………………”
古兰溪目光忧伤,幽幽地看向林徽末,语气哀怨:“不然,兄弟这辈子就要打光棍了。”
林徽末的嘴角抽了抽:怎么支招,他不会啊。他自己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杨毓忻究竟是怎么看上他的。
“林兄……”古兰溪还待再说什么,却见一只手伸过来,将林徽末往旁边一揽,那张盛极了的面容上浮起一丝针对他的冷笑,目光更是冰冷锐利,仿佛在说——离他的人远一点。
古兰溪深呼吸,他忍。
林徽末若无其事地挠了一下红透的耳朵,很平淡地问道:“问出什么了吗?”
“并无。”杨毓忻道,“这个鲛人是跟着海市从南海过来的,并不知道东海最近发生的事情。”
两人说着话,继续往海市深处走。
摊位上摆放着的东西越发琳琅满目起来。
杨毓忻随意扫了几眼,忽然抬手指了一下一边的摊位,道:“那个看上去还算不错,就那个吧。”
林徽末顺着杨毓忻的手指看去,却见一方摊位上,零零碎碎的小物件里头,一棵足有一米高,周身血红色的珊瑚格外显眼。
海市里面,除了会卖一些修真界难寻的宝贝以外,一些徒有美色只能够当做摆设的玩意儿也不少,这棵血珊瑚便是其中之一。
古兰溪探头过去,眨了眨眼睛,道:“就这棵普通的珊瑚?”
杨毓忻颔首,道:“看上去还不错。”
古兰溪有理由怀疑,这个杨忻是故意拿普通的东西搪塞他。但想着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古兰溪掏灵石将那棵珊瑚树买下。他转头刚想说什么——比如说道谢,顺势请客什么的——却见杨毓忻拉着林徽末已经走没影了。
显然,当初答允的事情完成后,杨毓忻连客套都懒得做,迅速地将他甩掉了。
古兰溪捧着血珊瑚树,一脸无语。
片刻后,古兰溪耸了耸肩,一面将珊瑚树往纳戒里头放,一面小声咕哝道:“算了,要真是那个人的话,总会有再相见的机会。要是一直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们反而引起了不必要的反感就糟糕了,啧。”
而被杨毓忻拉着走远的林徽末却陷入了深深的后悔之中。
感觉到林徽末脚步的迟缓,杨毓忻有些不解地看向林徽末,关切地道:“阿末,你怎么了?是看上什么了吗?”
林徽末一言难尽地看向杨毓忻,他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原则性的大错误。
那个古兰溪让阿忻按着自己的喜好帮忙挑选生辰礼,那代表着什么?
那代表着,阿忻对那个血珊瑚也是心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