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了。”他说,“我会以为你真的要离开。”
他放轻了语气:“一个人的天涯,太寂寞。”
第31章 坦明心迹
自从那天柳清湄受楚恪之命去了天梦轩领罚,云奕就再没见过这个美艳无双也无比狠辣的女子。
那日路过朱雀阁,只见黄花满地,院中那一方小桌是空着的。整座朱雀阁大门紧闭,悄然无声,像是没有人住的样子。
“柳清湄去哪了?”云奕这样问楚恪,“我路过朱雀阁,看到里面没有人。”
彼时楚恪正埋头在一堆书卷之中,闻言只是轻轻一笑:“她去处理一点之前没处理完毕的事情。”
云奕听了,也不甚在意,低了头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你从未和我提起过柳清湄过去的事情。”
“我也从未和你说过泰宁与重玄的过去。”楚恪淡淡道,“每个人也许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我无意将它们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你若是好奇,待柳阁主回来,自己去问问她吧。”
罢了……云奕觉得若是自己去问柳清湄过去都经历了些什么,总是太过残忍,被薄情寡义的男子抛弃,定然是她深埋在心底、不愿再提起的伤痛。按照柳清湄的性子,他觉得自己可能会被她一剑捅个透明的窟窿。
“那么你自己的呢?”云奕抬起眼看着楚恪,“你的过去也无意告知我吗?”
楚恪微微一怔。平心而论,云奕的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两人几乎已经确定了关系,他又从未对云奕谈起过自己的过去……哪怕就算是他,偶尔也会构想,没有遇到他之前的云奕是什么样子。
但就这么一句话,他却犹豫了很久。
他很久很久没有再想起自己的过去了。那段挣扎的、苦痛的、充满灰暗的日子,那段日夜笼罩在死亡阴影下的日子,那段孤立无援、茫然无措的日子。
很快就要到重阳节了。已经归来的朱雀阁主按照惯例为扶黎轩送去了一坛自酿的菊花酒,炀教总坛也在各处摆放了菊花,听说有一半都出自朱雀阁那个小院子。楚恪坐在扶黎轩里看着那一坛菊花酒,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初要灌醉自己结果自己先醉了的云奕,于是微微笑了起来。
“泰宁。”楚恪唤道,“今晚让明徽到天涯亭来吧。就说……我这里有酒。”
泰宁应了一声的同时翻了翻白眼,教主脸上的神情真是……他一点也不想看到。
夕阳已经沉入地平线之下,余晖尚且留在地面上,为天涯亭旁的浮清湖铺上一层沉淀下来的嫣红。云奕到天涯亭的时候,楚恪正负着手站在天涯亭里,秋风拂起他玄色的衣衫,洒满余晖的天地竟仿佛成为了他的背景,隐隐透出一股磅礴之气。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像是察觉到他的到来,楚恪转过身,眉眼带笑。
“坐吧。”
云奕在楚恪对面的位置坐下,挽起袖子,也不和他客气,径自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楚大教主叫泰宁来传信,说你这里有酒,那么……你有故事吗?”
楚恪笑道:“我的言外之意被你猜中了。”
云奕点点头,拿起一块重阳糕咬了一口:“很好吃。”他想了想,说道:“在流英谷时,我从来吃不到这种东西,我师父的厨艺……重阳节这天能有吃的就不错了。”
楚恪失笑:“我师父不必下厨。”
“这是自然。”云奕撇撇嘴,觉得手里的重阳糕实在好吃,于是又咬了一口:“其实我始终不理解,炀教是天下第一大教,为何会想要四大名剑?”
楚恪晃了晃杯子里的酒,像是在犹豫着从何开口。过了片刻,他说道:“因为那本就应该是我的东西。”
云奕顿住了:“什么意思?”
“四大名剑,寒英、九畹、明玕、朱嬴……是前朝皇帝命一个名叫兰汲的机关大师所铸,是宝藏的钥匙。”楚恪淡淡道,“它们本就该是我的东西。”
云奕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
“我其实是前朝的遗孤。”楚恪淡笑道,“当年义军攻破了前朝都城,我母亲怀着我,带我的姐姐一同逃亡出宫,但是在半路上与姐姐失散了。”他从怀里掏出半块淡紫色的玉,放在桌上,“此物名为冰花芙蓉玉,是家母生前的遗物,另外半块在我姐姐手中。这么多年过去了,姐姐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将杯中的菊花酒一饮而尽,又斟满。云奕仍然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喃喃道:“这么说,你是前朝皇子?”
难怪泰宁说楚恪“身负极其重大之事,其中干系之大,远超想象”。云奕曾对楚恪本身做出过诸多猜测,但没有一个比事实更加令人惊骇。
楚恪的眸子黯淡下来:“我虽然是前朝皇子,但却没有安享富贵之命。前朝已经被推翻,新朝初立,皇帝自然会肃清与前朝有关之人……”
云奕不禁问道:“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母亲与姐姐失散之后,遇到了我师父。”楚恪陷入回忆之中,“那时母亲担惊受怕,又怀着我,东躲西藏,身上的首饰也不敢轻易拿去典当——那些一看就是皇家之物,只会为她招来祸患。就要濒临饿死的时候,师父救了母亲。”
“这么说,前任教主是个好人?”云奕不由得想起重玄和泰宁也是为前任教主所救,于是这样说道。
“好人……?”楚恪微微一怔,旋即失笑,“我尊敬他,但他不能算是个好人,就连我也不算是个好人。在这种乱世之中,纯粹的好人只有死路一条。”他又喝了一杯酒,续道:“我师父之所以救我母亲,就是因为他看我母亲衣着虽然简单,但却有一股贵气,他认为我母亲可能是从宫里出来的人,于是收留了她。”
“但炀教从不养无用之人。我母亲为了保命,就把四大名剑的事情告诉了我师父,以换取一个栖身之所。”楚恪微微苦笑,又是一杯酒一饮而尽,“那时前朝已经覆灭,四大名剑流入江湖,不知所踪。我师父本想派本教七曜宫在江湖上打探,没想到在他布置之前,四大名剑的传言已经传出。”
云奕的心不禁微微发冷:楚恪的过去究竟有多么艰难?
“我母亲在生我的时候就难产去世了,只把冰花芙蓉玉留给了我师父,并且说要交到我手上,也只有我能找到姐姐,将冰花芙蓉玉归一,再加上四大名剑,方能找到前朝的宝藏。”楚恪抬起眼,注视着云奕,“所以,我才能留在琅山。”
云奕不由自主地问道:“你师父……将这一切都告诉你了?”
“是。”楚恪又喝下一杯酒,淡淡地说道,“我师父言道,江湖上早已流言四起,他不告诉我,我迟早也会知道真相。他就算告诉了我,也没什么。”他的目光垂落下来,“那时他对我说,若是能夺得教主之位,明玕剑就归还给我。”
一个身怀前朝宝藏秘密的少年,四面楚歌,孤立无援,前有新朝皇帝的追杀,后有来自各方贪婪的目光,楚恪当时的处境,绝非言语所能形容……云奕不由得想起那时目送顾景行离开时楚恪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我的头上悬着一柄剑。若我不够强,与我相关之人均有性命之忧。若我不能与之相抗,我将终其一生都活在这柄剑的阴影之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云奕的心底一片冰凉:“这就是你想要四大名剑的原因?”
楚恪又灌下一杯酒,顺手将酒杯放在石桌上,注视着云奕,轻轻笑了:“不,我现在不想要了。”
他凑近了云奕,一手拂上云奕的面颊,呼吸之间盈满菊花酒的酒香,带来一股朦胧如梦一样的醉意:“虽然有朝玉玺让无数人趋之若鹜,但若是坐拥四海却没有你,这玉玺要来何用?这天下要来何用?我不想将你拘在庙堂之上……我现在想要的,唯有你而已。”
他的神情带了几分似醉非醉的迷离,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云奕的影子。云奕被这样的眼神一瞧,顿时脸上发烧,双脚像被锁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楚恪的唇落在他的额前,轻轻向下擦去,拂过绯红的面颊,最终停在他的唇上。呼吸宛若燃烧般炽热,一路烧进了心底。
虽然仅仅是单纯的一触即离,云奕的脸仍然和天边的夕阳一样红。楚恪注视着他,禁不住低笑一声。
“要不要去扶黎轩坐坐?”
云奕抿紧了唇,犹豫了许久,还是点了点头。楚恪的眼底像是瞬间燃起一把火,眸子乌黑明亮。
进了扶黎轩,楚恪反手直接关上了大门,还未等云奕反应,便扯住了他进了卧房。摔进被褥的一刹那间,他便感觉身上一沉,楚恪压过来的重量让他不由自主地心慌起来。
“你——”
楚恪的眼底充满隐忍而压抑的感情,为他平添了几分危险和狂野。那双漂亮的黑眸定定注视着云奕,其中隐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明徽,你若不愿……”
“没有,我……”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其余尽数淹没在垂落下来的纱帐之间。
窗外夜幕四合。月光被遮挡在厚厚的云层里,不多时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为秋季的夜晚平添几分凉意。
炀教七曜宫中,一点灯火如豆,闪烁了几下,最终照亮了整个书案。
“此事事关重大,明早立即禀告教主。”
第32章 天梦之谜
“属下有要事禀告教主……”
什么……
“教主还未起来呢……”
好吵……
云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朦胧中看到有一个人影侧卧在自己身旁,床幔低垂,光影透过缝隙探进头来。
这里不是他的房间……
云奕茫然睁大了双眼,只觉腰上搭着一只手臂,他似乎……睡在一个人的怀里。
啊……昨晚……
脸腾地红了,云奕瞬间清醒过来。楚恪正沉沉睡在身边,面容恬静而平和,褪去了属于炀教教主的戾气与威严之后,他显得异常安静。熟睡中的他看上去完全无害,只在眉心微微拧起一点褶皱,像是在睡梦中也在担忧着什么事情。
一时间,楚恪对他坦白的话再度回响在耳畔——炀教、前朝、宝藏、皇子……一切的一切使得这个未到而立之年的男人显得不堪重负,异常疲惫。这些所有的情绪在他心底深深压抑了二十多年,似乎直到昨日,才如洪水一般倾泻出来。
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这也是他睡得异常沉的缘故吧……
扶黎轩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在门外停了下来。不多时,泰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教主,教主!玄武阁阁主求见,说有急事禀报。”
云奕正想叫醒楚恪,那人的眸子就在刹那间睁开。瞬间,他褪去了那份无害与安静,深不见底的黑眸正对上云奕的双眼,片刻之后,他轻叹了口气。
“本想陪你一会儿……”
他凑了过来,在云奕额前落下轻轻一吻。
“你和我一起去见他吧。”
云奕忍俊不禁:“也好,我在你这里也无事可做。”他扫了一眼楚恪的卧室——昨晚他并没有仔细观察,现在发现,满屋子堆的都是各种书籍,从书架到书案,甚至地上还有几本。
楚恪正一件一件穿着衣服,云奕忍着自己腰酸背痛的感觉,从床上慢悠悠地爬了起来:“慎之,你这么多书扔在地上做什么?”
楚恪系好腰带,闻言挑眉向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了几分揶揄:“你昨晚踢到地上的。”
云奕:“……”
他很想扔点东西到那个人的脸上,但又实在不想再为难自己酸痛的身体,于是只能狠狠瞪他两眼,当作无声的威胁。
穿戴整齐、洗漱完毕之后二人一同转去了前厅。楚恪在书案前坐定,云奕则在书架上翻找着他们议事时自己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书籍。楚恪含着笑意瞥了他一眼,向门外扬声道:“进来。”
门开了,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男子走了进来。他恭敬地低着头上前两步,行礼道:“属下齐灏,参见教主。”
“不必多礼。”楚恪的眉眼间含了三分笑意,“玄武阁阁主,我很久没见到你了。怎么,泰宁说你有急事禀报?”
原来此人就是玄武阁阁主……云奕翻找书籍的手顿了一下,余光不禁细细打量眼前这人。玄武阁阁主的名气在江湖上不亚于朱雀阁阁主柳清湄,以快剑著称,据说能在眨眼间刺出一十六剑。顾青竹便是因为不敌玄武阁快剑,才会右手残废的。但楚恪已经说了,他并没有派玄武阁对顾青竹出手,难道那次袭击也是有人蓄意栽赃炀教吗?
齐灏道:“正是。属下昨夜去七曜宫,从七曜宫得知了两个消息。”他说着不着痕迹地瞥了云奕一眼,见楚恪没有出声让他离开的意思,于是续道:“第一个消息,便是天枢死了。”
楚恪眸光一沉,眉头皱起:“天枢死了?怎么可能?”
“消息绝不会有错。”齐灏的语气无比肯定,“七曜宫发现与天枢断了联系,立刻派红衣楼另一暗线去查,这才得知天枢不知何处被红衣楼楼主发现了破绽,已经死了。”
云奕心头一凌:这才是真正的“红衣楼暗线已断”吧。听他们的语气,天枢应该是七曜宫的属下,七曜宫司职秘闻、情报,想必天枢正是七曜宫埋在红衣楼的一个重要暗线。
楚恪沉默了片刻,说道:“尸体呢?”
“昨夜七曜宫主已经连夜离开琅山,去夺回天枢的尸体。”齐灏的语气里隐含了一丝伤感,“他说天枢生前曾为本教立下大功,死后必须要带回本教,不能留在沈红衣手中。”
楚恪道:“七曜宫向来行事稳重,我很放心。”他顿了一顿:“天枢是怎么死的?”
“天枢胸口处有一个小红点,看上去像是被暗器所伤。”齐灏沉声道,“但后来经过细查,发现那并不是暗器,而是蛊虫。”
云奕心中微微一动:胸前一个小红点,像被暗器所伤……这个形容听起来……好像在哪听到过……
是了,当时在姑苏客栈,慕容玄参曾经对云奕形容过慕容连翘身上的伤痕:“……致命伤在心口处,很薄,应该是利剑,而且前窄后宽,中有淤血,确是中了炀教‘秋水功’之后的模样。他12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胸口处有一个小红点,应该是中了暗器一类,但并不致命。”
难道……慕容连翘的真正死因并非是由于中了炀教的“秋水功”,而是因为胸口中了某种不知名的蛊毒?
楚恪道:“第二个消息呢?”
齐灏再次瞥向云奕,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青阳盟说要救回盟主,已经出发向本教而来了,距离本教大概还有五天的路程。此次前来的有顾、林、朱、慕容四家,余下的宋家近几年衰落了,以慕容家为马首是瞻,所以和慕容家一同前来。八大门派中,昆仑和唐门两派应邀前来。少林、峨眉、武当等余下几派,却并未前来。”
云奕微微一怔。楚恪冷笑一声:“恐怕救明徽是假,要夺明玕剑才是真。”
八大门派中只来了两派,想必余下的人其中有真不屑于夺剑的,但更多的是隔岸观火。楚恪曲起手指,轻轻叩击着书案,沉吟道:“传令下去,密切注意青阳盟等人的动向,将他们每日的行程呈报上来。红衣楼那边不要轻举妄动,切忌打草惊蛇。”
齐灏犹豫了一下:“教主,九天令有几人在外尚未归来,三宫、四阁也并未齐全。是否让他们归教?”
楚恪笑道:“不必。五天的时间他们未必能赶回来,更何况,此次前来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只不过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齐灏微微低头:“是。那属下告退。”
他转身出了扶黎轩,走出大门的刹那,一块白色的丝绢从他身上飘落下来。云奕上前拾起:“他的东西落在这里了。我去追他?”
楚恪道:“好。”
云奕想了想,又对楚恪道:“你好像并不担心这次青阳盟和两大门派的围攻。”
“前朝宝藏并不是那么容易开启的。”楚恪轻笑,“就算明玕剑遗失,我手中还有一半冰花芙蓉玉。没有完整的玉,就无法打开机关。”说着,他微微扬起眉:“更何况,本教的实力无需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