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拍拍他背，点点头又说，“好好学习。”
回去的路上，杨素坐在副驾驶，她看到秦臻方向盘车标旁边被贴了个草帽贴纸，边沿已经翘起来，想必是有些年份了，自己之前没大注意而已，杨素瞧着好笑，视线转向由白布转为黄布的晴雨娃娃车挂，杨素深深呼出一口气，她转向秦臻，“有喜欢的人了吗？”
这话问得太过于突兀，但秦臻却一点也没觉得。
“有啊。”
杨素握着包的手紧了紧，脸上的神色却还是没变，“特别喜欢吗？”
“嗯。”
“觉得高兴吗？”
“很高兴。”
杨素转头看窗外，手指头摁了摁眼角，半晌才道，“那为其他人考虑过吗？”
秦臻打着方向盘转弯，他降了些车速，扭头看向杨素，她眼神又变回波澜不惊的样子，“考虑过的。”
杨素有些气短，她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抿了抿嘴，“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小时候还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知道对父母诚实，知道不要自私。”
杨素觉得很神奇，她以为自己在听到确定答案的时候会气到发疯，她甚至记得当初看到那封乌龙匿名信时的慌乱感，可是眼下她心里只有一种，莫名的悲怆，或者大概是自己做了什么孽，才会是这两个人。
秦臻使舌尖顶了顶面颊，“我请了半天假，去我那儿坐坐吧。”
杨素摇头道，“不了，我还要给美美做午饭，你前面直行，送我回去吧。”
秦臻动了动嘴唇，“妈。”
杨素低头又笑了一下，捋了捋头发，又问他，“这样的关系可以持续多久，你觉得？他再大一点，他会意识到你在误导他。”
秦臻停在了红灯口，他转向杨素，“他不会，我知道，但没有人可以断言时间这个东西，不过我能保证，我可以照顾到他觉得他不需要我那天。”
杨素没有讲话，只是看着他。秦臻抿了抿唇，“是，你说的对，他小一点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是我引导他走这条路，那我就要负责任。我对很多人感到抱歉，但放弃谁都不能放弃他。”
“包括我和你爸爸吗？”
秦臻目光转向前方，许久才点了一下头。
“这样啊。”杨素从胸腔呼出一声低笑。
一路无话。
秦臻将杨素送到大院门口，“晚上需要我回家和我爸面谈吗，不过暂时别让…”
杨素动手解安全带，同时开口打断他，“不用，我不会和你爸说，有什么必要呢，他忙论文，我来解决你的问题就行了。”
秦臻有些不解，杨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小时候爷爷奶奶带，和我们不亲，我还觉得好，你比谁都独立，做决定果断，现在却觉得，你怎么一点也不孝呢。我没有和你吵，没有疯了一样的骂你们，你觉得是我能接受这件事情吗？不是的，是这件事太荒谬了，我从一年前怀疑到了一个月前，你知道我这么久是怎么过来的吗？”杨素说着笑起来，“你相不相信，我拿今天问你的话去问沈倪，得到的答案是不一样的。”
秦臻感觉神经和血液都汹涌着跳动起来，杨素的最后一句话那么坚定，竟然让秦臻有了片刻的迟疑。
“他比你孝顺很多。”杨素觉得嘴巴泛苦，但她还是对秦臻笑了一下。
秦臻看着杨素走远的背影，胸口隐隐作痛起来。他认识那么多的朋友，没有人不说杨素是个好母亲，是个优秀又善良的女人，可是却自己不得不和她成为对立面，秦臻低下头，靠着方向盘闭上了眼睛。
第47章
秦臻知道杨素说不会告诉秦世华就是真的不会，但她临走前那两句话依旧让秦臻惴惴不安。他不是不信任沈倪，相反他了解沈倪。至少在黄惜的事情上就能看出，很多时候不是因为沈倪多大气，多对自己有信心，只是因为杨素发了话。
秦臻有些头疼，他捶了捶后颈，决定不再想下去，杨素那两句话正是想叫他回忆起她的话对沈倪有多大的影响。秦臻只能尽可能说服自己，现在的沈倪和以前已经大不相同了，他长大了很多，应该更加明白更加果决。
下班后他还是回了家，秦世华很惊讶，问他：“怎么回来了？”
秦臻把手上的白酒礼盒递给杨素，“客户送的，我也不喝，给你拿过来。”
秦世华点头，面上很是满意，嘴上却道，“下次回家顺便带回来就好，省得跑这么一趟。”
杨素把酒放进橱柜里，又给秦臻添了一副碗筷才坐回餐桌边，她看了秦臻一眼，没有多话。
秦世华提及下午去疗养院看望老太太时遇到秦英，秦英问秦臻最近忙什么，有事找他，“沈衷又怎么了？”
秦臻吃了口青菜，摆手道，“小事，她已经跟我说了。”
秦世华听了就只点点头，也不多问。杨素这才知道现如今秦世华沉浸学术，秦英和沈衷的事情竟然都让秦臻去处理，心里立刻不大乐意，对于她而言，这两个人与恐怖分子无异，尤其沈衷。
她看了一眼秦臻，轻声道，“你少和他们接触。”
秦臻笑一下，“放心。”
秦世华喝了半杯水，又叮嘱秦臻要抽空去看奶奶，就起身回书房，餐厅只剩下杨素和秦臻二人。
杨素主动开了口，“不是跟你讲不用回家吗，怕我说话不算数？”
“没有。”秦臻放了碗筷，直视杨素，“是有事想说。”
杨素深深看他一眼，才点了下头，“好。”
杨素洗过碗，牵了美美和秦臻一道出门，他们挑了一条人不多，铺着小石子和青草的路，只偶尔有几个要上晚课的学生匆匆经过。
秦臻紧张的时候会无意识把钥匙拨地哗哗响，这会儿就正是这样，杨素仿佛看穿他这种心态，“怎么了，半天就想清楚了？”
秦臻没点头，也没摇头，“我不知道你早上的话是不是想说明沈倪会比我更加考虑你的情绪，我想过了，他确实是这样，其实他这几年在我那儿的时间居多，他高兴也不光是因为喜欢和我一起，他一方面的确是想躲着。”
“他可能不懂，但我很清楚这不是一件错事，不是杜绝就可以改正的。我知道你非常为难，可是很多事情不是觉得可以或不可以就能控制的。”
杨素撇了撇嘴角，是成熟中年人对年轻人的不解，“我注意你们很长时间了，我猜按你的个性恐怕也盘算了很久，如果我和你爸坚持反对你要怎么做呢，再也不回家还是再不认人了。”
秦臻摇头，“我没这么想过，我只想尽可能让你们接受，我爸有他更看重的东西，你也不是在意外人眼光的人，何况我们没必要也不会让无关紧要的人知道，我们一家人是可以这么下去的。”
“不一样。”杨素吁出一口气，打断他，“怎么接受呢？我再大度开明，可能一两年，也许接受我儿子喜欢男孩儿，今年我挺注意了解这方面消息，你爸爸有时也看到，好一点你甚至可能会得到我们祝福。闲言碎语对于我们来说确实没有杀伤力，只要我儿子够优秀就好，哪怕别人知道了，也最多一句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挺可惜，对吧，但是——”
秦臻听见她说但是，不由苦笑，这两个字最可怕，前面铺垫的所有都能抹杀殆尽。
杨素将牵引绳换了一只手，转头向秦臻，她抬起眼来，眼神复杂，有可怜也有不解，“但是你刚才自己也说了，我们是一家人。”
这句话杨素讲的很轻松，但每个字都重重敲击着秦臻的心。
“沈倪姓沈，可他外婆姓秦，是你姑姑，他叫你小叔叔，你以为是街边随口叫的那种叔叔吗？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在想什么？”
杨素一句一句，几乎是咄咄逼人，秦臻难以出言反驳，只能回答杨素，“一个观念可以打破，可以被理解，另一个就也能，妈，没有什么东西是既定的。”
杨素只是摇头，“但凡沈倪不是我一手带大的，教训起你们来我绝不会手软，可是我忍了下来，所以，你们最好也为我考虑，我说这是行不通的，就真的行不通。”
秦臻将杨素带着哽咽的声音听在耳里，他没有更多话可以说，所有事实和想法他都足够诚恳地和杨素坦白了，理不理解，不是立即做出什么就可以换取的。他伸手揽住杨素肩膀，摩挲了几下。
杨素手臂僵直，她轻轻挣了挣，却仍然被秦臻扣得死紧，憋了许久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这叫什么事呢，她想。一个是儿子，一个说是非亲非故的，花的心思却比对谁都多，除了这件事，沈倪一直那么乖。哪个她都舍不得拿重话骂，这么长时间直到今天，她从没想过要揪住谁不放，她甚至刚才洗碗，还有一刻在想沈倪晚上转机是否顺利。可是叫她把这件事捋顺了，理所当然地去接受，又怎么可能？
她想找到最万全的办法来解决。那就是平和地劝他们分开，秦臻是毫不松动的，只能找沈倪。杨素不想秦臻再和她多说，沈倪态度还不清楚，到底这种事情不是一方多做解释和牺牲就可以的。
她觉得太阳穴有些突突的跳，于是重新对秦臻开了口，只说，“回去吧。”
第48章
沈倪接连快半月没收到杨素的信息，杨素只在他落地报平安的时候回复了好好学习，注意身体就再没有了。照理说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真正使他放心不下的是落地后秦臻发给他的消息，说杨素知道了，又叫他不必担心，沈倪觉得无奈，秦臻总是突如其来几句话就能砸得他两眼一抹黑。杨素知道了，怎么还能这么云淡风轻地通知自己。
沈倪想再追问，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秦臻一如既往地和他每天联系，什么都讲，但对这件事就是只字不提。杨素也是，她没有像沈倪以为的那样怒气冲冲来质询他，好像秦臻那句“不用担心”并不是哄骗而是真实的，但沈倪知道还是有什么不同了，他始终惴惴不安，心悬在嗓子眼儿落不下去，甚至有一刻希望谁能赶紧给他一个痛快。
沈倪想着，觉得十分头疼，他熄了手机屏幕倒回枕头，闭上眼睛。
人生总是想什么来什么，午睡一觉起床忽然就收到了杨素的消息。
她说周采茆下午来了一趟，在他房间拿了些东西走，问沈倪知情吗，沈倪立刻回答说知道，杨素那边就没了回音。
沈倪焦躁，手机在他手上拿着有如滚烫的山芋，他想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杨素，“怎么了？”
同时杨素也问他，“秦臻最近和你联系了吗？”
沈倪飞快地思索怎样回答会更好，“有的，说太奶奶身体不太好，最近又去医院住了。”
这句话似乎说到了点子上，杨素转而和他聊了几句老太太身体近况，“这样吧，明天我去医院，你和太奶奶说几句，不耽误太久，她精神也不大好，随便聊一聊，她高兴。”
沈倪一概只答好。
杨素却没挂断，沈倪觉出了点端倪，果然杨素紧接着问他，“对了，我听你舅爷爷说圣诞节前你要回来考试？”
沈倪迟疑了，他知道杨素想听见什么样的答案。
杨素见他不语，又轻轻开口，“申请博大不好吗，也省得背乱七八糟的书，或者去都灵，那边有很多学长学姐和熟悉的老师，有什么他们都可以帮助你。圣诞节不如别回家，我提前给你多转些账，和朋友们好好旅游一趟，希腊去过了吗？考虑一下，也不急的，尽早给我答复就行，我也好告诉你舅爷爷这个好消息。”
杨素自说自话，心知肚明不容拒绝地替他做了安排，她把话讲到这个份上，沈倪忽然就明白为什么秦臻笃定杨素不会和自己摊开讲了。杨素了解他们，要是生气恼怒出言责备，沈倪和秦臻或许还会积极抵抗，可她没有，既不责问也不谩骂，十分温和，让沈倪甚至不敢挣扎，他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沈倪忘了自己怎么回答杨素的。
他扔掉手机倒回床上，终于理解为什么人们常常怀念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那个时候任何东西都可以轻易的不劳而获，所有的困难都算不上麻烦，可是人一旦长大，一切都不一样了。秦臻跟他说过的，有些人是可以不长大的，至少某些方面不必非去承受伤害不可，原来这样的事情是并不存在的。
他喜欢秦臻，可是他不想也不敢破坏从杨素和秦世华那里得到的亲情和温柔。沈倪忽然就明白，这是杨素在叫他做选择。沈倪头一次迫切地渴望秦臻此时此刻就能在他身边，他希望秦臻可以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做。可是现实不是如此，总归还需要自己去面对。
秦臻呢，秦臻知道杨素会这样跟他讲吗？沈倪盯着天花板出神，秦臻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无力地翻了个身，大概秦臻也在等他下决心。
一周后沈倪才答应了杨素提议，杨素格外满意，叫他复活节再回家，为了不耽误时间赶上申请截止，公证材料和推荐信会给他提前准备，只等毕业手续。沈倪一概答好，别的也不再多说。
转天秦世华就往他邮箱发送了无数博大资料以及写了几个联系方式的名单。
来得真快，沈倪盯着屏幕，直到一串串单词在视线中彻底模糊才觉得头皮都绷得发疼，他腾手揉了揉太阳穴，好像更痛了。
沈倪默然良久，还是拨了电话给秦臻。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秦臻正和同事喝酒，仿真平台的项目他们最终拿了一等奖，今晚庆功结束下来再进行最后一次校正就算是大功告成。秦臻也终于能歇口气。
秦臻起身出包间，找了转角一个稍微安静些的位置接沈倪电话，“怎么了？有急事？”
沈倪隔着电话摇头，“不算，不过确实有事跟你讲，你现在方便吗。”
秦臻听他语气觉得好笑，“你说。”
沈倪吸了口气，才道：“我答应舅奶奶申请博大了，圣诞节就不回家，四月再回去。”
他这次不像过往先斩后奏的时候那样忐忑了，反而语气中透着坦然。
秦臻不语。
沈倪听他沉默，多少还是有些焦躁，片刻才听见那头哼笑出声。秦臻第一次在沈倪面前表现出这样的不屑的情绪来，“我妈怎么跟你讲的，你没想过和我商量就决定了？”
沈倪安静了几秒，重新开口，“你不知道舅奶奶会找我吗，我想过了，你没办法指挥我让我和她对着干，我肯定也不会，所以我只能自己决定。”
秦臻喝了酒有点上头，听见沈倪平语气平静隐隐有股火气，“我要是替你拿主意，干脆立刻就回来，签证中心商贸协会都有朋友，明年毕业找个合适的工作，也不是没有地方住，还有什么可担心。我只是觉得你成年了，我没有指挥你的权力，才希望你自己思考做决定。我确实猜到你可能会顺着我妈的意思来，只是，”秦臻叹了口气，“猜到和听到的感觉确实是不一样。”
沈倪咽了一口口水，他其实犹豫不决着，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和秦臻讲，他担心秦臻会更加生气，“以前耍小聪明，心里知道只要回国陈老师一定会跟舅爷爷抢人让我跟着他，到时候我还能好好和你呆着。现在不行了，我也不敢再在舅爷爷眼皮底下，答应舅奶奶是权宜之计，我也想不到那么远，先把眼下办好吧，将来怎样也说不准…”
沈倪没再说下去，很多问题扑面而来，过去心存侥幸，从不深思，现如今头脑发麻，全然不知该怎样解决这些矛盾。
秦臻听他已经开始支吾，原本的不快无奈浇熄，他不想过于逼迫沈倪，终于还是换了语气宽慰，“她要你留下来继续读书也未必不是好选择，我现在有独立的生活环境和收入，我妈不是会搞花样的人，别的你不用操心，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
沈倪心越发往下沉，他就害怕听秦臻这样说，一拖再拖，还有多少时间可供他们耽搁，秦臻站在儿子的角度也许觉得和父母之间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可他不是，杨素一旦真生气起来，或许就没有可以谅解的那天，明年听话走掉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沈倪吁出一口郁气，“小时候你不在家，我就睡你房间那时候还好，这两年越来越讨厌时间和距离，有时候想多讲几句话，时间对不上，好多事情都不知道，比如我在和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你是什么表情，我怕你不高兴， 现在想抱一抱你，也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