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泽骋抓住邺言摇晃在眼前的手,忽然目光如炬。
“我是。我很想你,阿言。”
“我一直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邺言怔住,心脏某一处忽然有一团火被点燃,一团火苗烧着了,竟收不住地呈现燎原之势。
邺言不自在地抽回手,抿着嘴说:“话题转换地太快了吧。”
“我之前打了好多草稿,打算见面的时候对你说,可真的见面后,居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季泽骋感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过你做的菜还是一流的好吃。”
看着季泽骋惋惜的表情,邺言说:“以后都可以过来吃。反正我只有一个人在家。”
季泽骋没有接话。
这让邺言感到有些空落落的,是不是没有太久远的以后了?
吃完饭,邺言去洗碗,季泽骋躺在沙发上继续小憩一会。尽管邺言让季泽骋去到卧室睡觉,可是季泽骋却推拒着不要,说:“我还没洗澡,弄脏了你的床不好。而且太舒服的话,我就会不愿意起来。”
于是,邺言也就不再强求。
洗完碗,邺言去到洗手间擦手。途径客厅沙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蜷缩起来的高大男人。那一刻,邺言也不想再有什么自怨自艾。因为他发现,季泽骋过得不好,他的心会像针扎一样疼。
他希望季泽骋幸福安然,如果可以,他希望这段幸福是他给予的。
邺言窝在书房看书,看得太投入了,当他再度抬头时,发现窗外已经变天。于是,他走去客厅倒水、煮饭,却发现沙发已经空了,门口的鞋子也只剩下自己的那双。
季泽骋走了。
就像从未来过一样。
被收拾好的碗筷整齐地放在消毒柜里,桌上空空荡荡的。有黄昏的光亮倾斜进客厅,影子又变成了孤零零一个人的。
邺言愣愣地握着杯子站在饭桌前,黄昏的光有些冰冷,打在身上感觉不到暖意。邺言不自觉地握紧陶瓷制的杯子,微微使劲才感觉抓牢了一些东西。
他的指甲抠在陶瓷的纹路上,一下一下没有知觉地抠着。
要如何寄希望予季泽骋幸福?他自己的幸福都尚且不知在何处。
邺言放下杯子,抓起一件外套,飞奔出去。
他不甘心啊,季泽骋在他眼前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
他走了,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天空有薄薄的雨飘起。
当邺言跑到工地的门外时,雨下得更大了。施工现场已经收起工,甚至点起了暗黄色的灯。雨打在邺言身上,他也没甩开湿发,喘着气发现工地上并没有季泽骋,他才自嘲了一声,愣愣地朝家里走去。
多么熟悉的场景。
以前季泽骋吵着要邺言做便当送去给他当午饭,后来邺言真送去了,他又不需要了。现在季泽骋说着多么思念他的话,却默不作声地先行离开了。
十年了,他仍然有恃无恐。
邺言啊,你怎么会继续犯蠢。
☆、Chapter73
“卡号多少?”邺言发了简讯给季泽骋。
得到回复:“???”
“流产手术费用。”邺言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
“不必了。”
再没有话好说,邺言把手机往床上一甩。忽然想起之前的番薯煮得有点多,他一个人吃不完。邺言拿过手机,耐心地一个字一个字输入。
转而一想,又急急地删掉。
算了,这个借口,他自己也觉得太烂了一点。
烦人。邺言把书盖在脸上,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
要怎么做才好……
隔天,邺言精神萎靡地去上课。
走在教学楼里,远远地听见了郭舂的高跟鞋声。
“邺老师,早上好。”郭舂笑着打招呼。
“郭老师早。”邺言点头致意。
“你脸色真差。”郭舂忍不住说。
“我今天满课。”邺言无奈地说。
“理解理解。我周二满课的时候也是这副痛不欲生的表情。”郭老师了然地拍拍邺言的肩膀。
“上周的班会遇见什么好玩的事了吗?”郭舂每次开完班会或上完课回来都会和老师们讲班上听到的笑话。但邺言记得,那天郭舂还有一场期待已久的相亲之约。
“No No No,”郭舂摇晃着一根食指,红唇亲启:“你不该问我遇见了什么,而是错过了什么。”
“错过了什么?”邺言接话。
“年薪五十万,无婚姻史,根正苗红的金融才俊。”说完,郭舂一直在做“切腹”的动作。
邺言忍俊不禁道:“没有约定下次相亲的时间吗?”
“他说,‘我的时间就是金钱,等你清楚认识到Time is money的时候再来和我预约相亲’,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郭舂耸耸肩,一副吃饭吃到了石头的表情。
邺言笑笑权当安慰了,两人一同走去教学楼的一边。
“昨天我们班换了新的班长。新班长是前任班长的男朋友,然后我班里学生总结道:‘干完班长干班长’。”
邺言一愣,明白过来后,轻咳了一声,严肃地说:“郭老师,注意素质。”
“真巧。我昨天也这么对学生说。”
“我去3楼。”邺言走到楼梯边,与郭舂再见。
郭舂踏着高跟鞋,向班级飘去,只听见她不忘念念有词:“离离原上草,野火烧不尽,烧尽了更好,天下再无草……”
邺言连上几天课后,便出差去到外地开一个教学研讨会。去的地方正是邺言的大学母校之地,窦院长不知从何得来了消息,还是找到了邺言。托邺言给窦静晓带句话,邺言连声应下来。
“你父亲说,你再不回家一趟,他和你妈就会‘杀’过来。”邺言想了一下,还是强调:“对。‘杀——’过来。你父亲是这么说的,他对你要结婚这事挺认真的。”
邺言约了窦静晓见面,并且声色并茂地传达了窦院长的意思。
窦静晓却对这话题显然没兴趣,她说:“邺言,走。陪我去喝一杯。”
风情摇摆的酒吧里,霓虹闪烁。
窦静晓托住腮帮子问邺言:“有烟吗?”
邺言掏出随身带着的一包烟,递去一根,还有打火机。
窦静晓推了一下眼镜,娴熟地点起,抽了一口,突兀地开口问:“邺言,你等到她了吗?”
“她?哦。”领悟过来指的是谁后,邺言笑着说:“一星期之前遇上了。不过他说,这只是个巧合。”
“是吗?真好。”窦静晓狠狠抽了一口,低下头,从鼻子里笑了一声:“你等到了她,我却没等到你。”
前方的舞台有异国风情的女郎弹着吉他,唱她家乡的歌曲。
“那个男人跟我告白的时候说,会照顾我一生一世,现在他却不要我了。他嫌我不够贤惠,不够体贴,不够会照顾人。他还说我不爱他,我怎么不爱他。他的每一条内裤都是我亲手洗的,家里每一件家务活都是我干的,他每天回家只躺在那儿当大爷。去他妈大爷的!”窦静晓咒骂后,平静了一会才说:“从小我爸妈教育我,只要我好好读书将来我想要什么都会有。骗人!我想要的一个也没得到。不论是你,还是他。”
“你醉了。”邺言劝道。
“我没有。”窦静晓固执地说。
邺言看到她肩膀轻颤。
“邺言你告诉我,要怎么样才可以在无望的情况下等了一年又一年,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可以等到她,我却等不到你。”
一曲将至。穿着长靴的女郎站了起来,含笑鞠躬,黑亮卷发有弹性地随着动作挂到胸前,被她拿手拂开,露出形状丰满的隆起。底下有男人叫好。
窦静晓的脸绯红,挂着触目惊心的泪水,糊了整张斯文秀气的脸。
“哦,我忘了。孕妇不能喝酒。”窦静晓痛饮后,才想起自己怀有身孕。她把杯子倒放在桌子上,玻璃杯撞击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你可以在接到一个电话后,就痛快地拒绝了保研的推荐,我不行。只要有人说他喜欢我,我就会高兴地一塌糊涂……”
邺言抢过窦静晓手里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声音冷静地开口:“孕妇最好也不要抽烟。”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要这个孩子。”窦静晓用指甲尖头拨弄着酒杯上的花纹,看着空酒杯在桌上转圈,她笑起来,“他不要我,我也不要这个孩子。多么公平。”
酒杯转出桌沿,掉在地上碎成玻璃渣,服务员说着“对不起”前来清扫。
窦静晓把自己埋进胳膊里,趴在桌子上狠狠地啜泣。
等到她不再流泪了,邺言站起来,扶起窦静晓。
“我送你回家。”
“邺言,放弃了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对的一件事。不,是我够聪明,幡然醒悟得足够及时。”
窦静晓真的醉了,她的手抚上邺言的脸,声音柔媚地问:“为什么你还不肯放弃她,真的爱得那么深吗?”
邺言反应过度地拍开她的手。
窦静晓跌坐在酒吧门口的地上,邺言拦下计程车,把她塞进去。
不了解邺言的人时常会问他,为什么不愿意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他还在等谁,为什么要等下去。
邺言不喜欢与人谈论他的感情,说少了别人不理解,说多了显得自己矫情。
酒吧里的空气不好,出来后吹了风,头仍有些昏昏涨涨的。天知道,这些年,他费了多大的劲儿才说服自己对这囫囵吞枣的生活产生兴趣,一天又一天得过且过。
不是没想过放弃,只是始终没法做到。
研讨会上讨论了几个新的教学方案。结束研讨会,邺言马不停蹄地立刻回来。
一回来,他就去到工地,却仍然没发现季泽骋的踪影。
因为出差请假的缘由,这周落下了许多的课,现在要统统补齐,可把邺言忙乎的,一边上交报告,一边补落下的课,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这天,邺言想起备课的资料还落在学校里。早上,邺言起了一个大早,赶去学校。
一开门,发现某人正站在楼梯口,一边刷牙一边享受早晨温煦的朝阳。
季泽骋听到了背后的动静,悠悠地转过身,笑着说:“早上好,新邻居。”
他的嘴里还有牙刷和泡沫,口齿不清却神清气爽地向邺言打招呼。
“早上好……才怪!”邺言的下巴都快惊得掉地上了,“你什么时候搬来隔壁的?”
“上上周?”季泽骋想了想,反问:“我想给你送乔迁礼物来着,你怎么都不在家?”
“我上上周出差,上周一直在补课。先不说这个,你先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算一个大大的Suprise。惊喜吗?”
“有惊无喜。”
“没关系,这里还有第二个惊喜要告诉你,周三晚上陈晓彤结婚,她托我带给你请帖。你还记得陈晓彤是谁吗?”
☆、Chapter74
陈晓彤?
邺言怎么会忘记,那是季泽骋的初恋啊。想起她,往事一幕幕浮过眼前。季泽骋跳阳台时被她发现,后来害得邺言要去浴室自行解决;去到乡下时,目击她与季泽骋在海边接吻,于是,邺言拒绝了爽子的索吻;玩试胆大会时,她忽然跑来亲了季泽骋一口,邺言觉得当时她在向自己示威。可没过多久,她却和季泽骋分手了……
真是时过境迁,他们俩居然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论季泽骋初恋女友的婚期。
也是,十年过去了,这其中发生了多少沧桑巨变,他们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十年,比他们想象的分量更重。
邺言去学校去得匆忙,季泽骋便和邺言约定,晚饭时候再详谈。
“路上小心,邺老师。”邺言离开时,季泽骋在身后喊。
办公室里,邺言正在浏览网页,郭舂忽然冲进来。
“邺老师,这次我发誓,只要是个男人,我就嫁了。”郭舂嘤嘤嘤地哭倒在桌子上。
“相亲又碰壁了?”邺言问。
“我昨天的相亲对象……”郭舂话未说完,已经在拼命“切腹自尽”,“你猜多少岁?”
“往上猜,还是往下猜?”
郭舂手指往下。
“比你小很多?27、26、25、24?不能再小了吧。”
“21。”郭舂悲愤欲绝。
“看来对方比你还着急啊。”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郭舂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是我们学院的学生。”
“不会是你班里的吧。”
郭舂用悲愤地表情摇头:“是你班里的。”
“啊?”
当邺言再去上文艺学的大课时,班里的学生竟自编了一首小调,每人都能哼上几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小无所谓,照样泡不到”。
要不是早被郭舂打了预防针,邺言还不能一下子领悟这首小调的意思。
有学生问:“邺老师,你为什么一点也不着急结婚?”
结婚?
邺言露出呆愣的表情。
“因为邺老师行情好,所以不着急。”
立刻有学生出主意道:“要不邺老师你娶了郭老师得了。”
有女学生义正言辞地替邺言拒绝道:“不要不要。邺老师配郭老师多吃亏。邺老师,我小阿姨是高中英语老师,海归女博士,标准34D外加翘臀,她还会背原版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你们可以在床上探讨中英文学……”
有女学生慷慨激昂地打断:“别带坏我们纯洁的邺老师。邺老师,你还是再等我两年,我吃的少又好养活,长的安全放外面你也省心。最重要的是,我爱慕你已久,保证对你一心一意、忠贞不二。”
现在的学生呐,真是欺负他太年轻了。
一节课上的邺言不知所措,等下课走出教室时,邺老师的脸已红得像西红柿。
近来,季泽骋神色异常,一与邺言对上眼睛,就立刻不自在地别开脸。这种无法好好交谈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婚礼上。当季泽骋坐着汤一瑞的顺风车来接邺言时,他们之间都有点无法挑明的古怪,可在古怪之前他们尚且还是……温存的?
古怪的源头还得从那阵薄荷叶的沁香开始说起。
这天傍晚,邺言去到菜市场买了鸡和牛肉,又绕路去超市买来意面和薄荷叶。晚上,他早早回到家中,腌好鸡肉晾着,待两盘法式红酒烩牛肉意面完成后端上桌,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把鸡块放下油锅。
季泽骋才走到楼梯口,正待掏出钥匙,闻着炸鸡味就钻到邺言家。
“这么欢迎我?好香好香啊。”季泽骋迫不及待地坐下。
桌上铺了新的桌布,配合着薄荷叶散发的沁香,显得异常有格调。
被邺言催促着赶紧去洗了手,盘子一端上,季泽骋便不再说话。
“好吃吗?”邺言不动刀叉,笑着看季泽骋狼吞虎咽。
埋头猛吃的季泽骋,嘴巴腾不出地儿,只举起大拇指向邺言表示称赞。扫过一盘意面,季泽骋有些意犹未尽,邺言便把自己剩半的意面也推给他。
“多不好意思。”季泽骋挠挠头接过,“那我不客气了。”
“明天我做香煎牛排。”邺言笑着说。
“好,好。”季泽骋含糊不清地应下来,等嘴巴稍微腾出点地方了,他才说:“好极了。你做什么都好吃。”
“那你每天来吃?”
从中餐到西餐,从日料到越菜泰菜,邺言可以每晚不带重样地花心思做给季泽骋吃。这十年来,除了看书,他业余的唯一爱好就是研究菜谱。
季泽骋没有应话,一块鸡肉从叉子下溜走,叉子尖头撞击底盘发出难受的摩擦声。
“你现在在工地做什么?”既然季泽骋不说话,邺言便先问话了。
“提灰桶、搬材料,有时候也会安装电缆、管道之类的,主要给刘工帮忙打下手。”吃完最后一块炸鸡,季泽骋拿纸巾擦过嘴巴,“我毕业后没能被招进正规的建筑公司,不过运气还算不错,遇到刘叔叔肯带我,他是经验丰富的老建筑师,一直在单干,我就跟着他学习技术、学习画图纸。”
“你妈当时不是替你报了电气自动化吗?我没记错的话,你爸是电气工程设计师吧。”
季泽骋双手交握放在桌上,苦笑道:“是。不过我不听话,大二转了土木工程的专业,大三选了房屋建设方向。当时想的特别简单,就是想做了设计师后,可以设计出像我们以前住的那种阳台,就是跳来跳去的那种,然后亲手把房子盖起来。真的选了这个专业后,才发现一切都没那么简单。毕业以后,工作也特别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