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先生，过奖了。”苏果放下碗，擦了擦嘴，“是我联系的韩先生。”
“然后你就答应他了？”纪童看向韩漠。
“嗯，预约专访的记者很多，但我说你厌烦与熟识的记者打交道，所以我把机会给了他。”
“得，你这么一推脱，那些人又有的写了。”
“反正你虱子多了不怕咬。”
纪童白了他一眼，又看向苏果“为什么找他？”
“你说过，如果十年之后我还能大义凛然地质问你，而你还活着，你一定坦诚相待，推心置腹。”
“嗯，所以呢？”
“可是，我等不了十年，也不想采访死人。直觉告诉我，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我不想讲故事。”
“不用你讲，书要自己看才有意思嘛。”
“行吧。”纪童的手指敲了敲桌子，“今天想采访什么？”
苏果笑了笑，“今天不用了，今天收获的够多了，我很满意。”
纪童偏了偏头，“这么一会儿，能收获什么？”
“很多。韩先生说的没错，你果然能给我惊喜。”
“什么惊喜？”
“纪先生，你不是传说中的人，你是真实的人，有血有肉，也有想法。”
“别吹捧我啊，我会膨胀的。”纪童舔了舔嘴唇，“真没别的事了？”
“嗯。”苏果站起身来，“纪先生，展先生，谢谢你们的招待，我还要回报社，就先走了。”
“我送你。”韩漠也起身，又对着纪童说道：“明天专访出来，话可能会很难听，你做好心理准备。”
“行了行了。说得好像以前不难听似的。”纪童挥了挥手，“赶紧走，别在这烦我。”
韩漠笑了笑，冲展阳点了点头，带着苏果离开了。
纪童一直坐在桌前，并没有起身去送他们，他漫不经心地敲着桌子发着呆，直到展阳叫醒了他：“想什么呢？”
纪童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展阳，“你说…我做的对么？”
“为什么不对？”
纪童轻叹一声，“不知道，就是觉得，我好像…救不了我自己，还拉了好多陪葬。”
展阳笑了笑，“顾童，你真善良。”
“善良？”纪童忍不住笑了，“你骂谁呢？”
“没骂你。我夸你。”展阳躬下身，呼吸拂过纪童的面颊，“顾童，你自己看不清自己，我却能看清，苏果也能，韩漠也能。你这个人，其实很简单，只要给你一点温暖，你就能把整颗心都掏给别人。这绝对是你的本性，不然我想不出来，一个人受了那么大的伤害之后，还能保持善良的理由。”
“你是在说我傻吧？”
展阳叹了口气，“顾童，我们都有秘密，我们都害怕，但我们都愿意帮你，你以为这是为什么？”
纪童不说话，展阳抬手戳了戳他的胸口，“因为你这里，还有心。”
纪童错愕着，展阳总能把他看得清清楚楚，他有些手足无措，又有些窃喜，终于有一个人愿意主动进入他的内心，他想拒绝，却发现自己，并不想抗拒。
他慌乱地推开展阳，没好气地说道：“离我远点！”
“我没动你啊，怎么生气了？”
“我一根油条都没吃到！”说罢气哼哼地往床上一躺，蒙起头，不再说话。
展阳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去洗碗了。
第11章 韩漠
“苏记者，到了。”
“韩先生，能请你喝杯咖啡吗？”
韩漠看向他，“为什么？”
苏果低下了头，“没什么，就是…你别看我刚才对纪先生说了那么多壮胆的话，其实我很害怕。”
“这很正常。”韩漠笑了笑，给车熄了火，说道：“我记得你们报社附近有一个公园，里面有一片很大的人工湖，我们去那里走走吧。”
“好啊。”苏果抿了抿嘴，“不耽误你的时间吧？”
“不耽误，没事。”
M城的城市绿化近乎完美，说是人工湖，其实湖面广阔，岸边绿草茵茵，漫步在湖边，不由得就让人心旷神怡。不过，由于是工作日，公园里的人很少，这环境倒正好适合韩漠和苏果，两人包了一只脚踏船，一边在湖面上蹬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韩先生，你看起来有点累了。”
韩漠吁了一口气，松了松领带，“是，岁月不饶人，比不上你们年轻人了。”
“你呀，就是平时太忙，缺少锻炼。”苏果冲他笑了笑，“韩先生，你要是累了就歇会儿，我来蹬就行。”
“不用，出出汗挺好，好久都没有这么轻松过了。”韩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苏记者，你还害怕么？”
“韩先生，你…你不用总叫我苏记者，叫我苏果就行。”
“不与任何人亲近，是我的原则，既是保护别人，也是保护我自己。”
苏果欲言又止，韩漠笑了笑，“不过，你可以跟纪童一样叫我韩叔，私下里。”
“嗯，韩叔。”苏果大声喊了一声，又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韩叔，那你呢，你害怕么？”
“我么？”韩漠若有所思地望着湖面，“早就忘了害怕是什么滋味了，可能怕着怕着就习惯了吧。”
“韩叔，你放心，我不会打听你的秘密。”
“谢谢你，苏果。”韩漠对他笑了笑，“你怕什么呢？”
“我什么都怕，我怕死，怕看见黑暗的真实，更怕自己被黑暗吞噬。”苏果有些哽咽，“韩叔，我怕我会变得不像自己，也怕有一天，我会向罪恶妥协。”
“有人告诉过我，只要你知道自己是谁，就永远不会迷失自己。”
苏果认真地看着他，“真的吗？”
“真的。”韩漠将手伸出船身，用手指拨弄了一下水面，“苏果，你真的很有勇气，很多年轻人的勇气都只是说说而已，他们吸毒酗酒泡妞打架，互相配合着自欺欺人，然后又沾沾自喜。其实那不是勇气，那是空虚，无知的空虚。”他突然轻声一笑，“你是不是觉得，纪童也是这样的人？”
“本来觉得，后来不觉得了。”
“为什么？因为今天见了他？”
“不是。”苏果摇了摇头，“纪先生每次接受记者采访，虽然态度恶劣，但我能看出来，他不恐惧。而真正空虚的人，在败露的时候，都会害怕，都会颤抖，都会语无论次。而纪童他不一样，他从不给自己找借口，他就那样接受世人的鞭笞，就像个变态一样。”
“他是不太正常。但他不是变态。”韩漠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笑着说道，“他只是看不到希望。他也迷茫过痛苦过挣扎过，只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
“那你呢？韩叔，你放弃了吗？”
“我放弃不了。”韩漠无奈地笑了笑，“所以我要拉着纪童，一起逃出去，逃不出去，就一起死掉。是不是特别狠？”
“不会。怎么样都比苟活强。”
“是么？”韩漠叹了一口气，“苏果，你想帮纪童么？”
“嗯。”
“那就暂时伪装你自己。”
苏果疑惑地看着韩漠。
“如果你想帮纪童，那就尽你所能往上爬，爬得越高，就对你越有好处，就对我们越有好处。在这个过程中，请你学会趋炎附势，学会无所不用其极，这样才能得到纪山的欣赏。”
“为什么？”
“为什么？控制小人远比控制君子成本低。小人都利欲熏心，而君子却要真心，给钱可比装模作样地装真诚省事多了。”
“可我看纪山的公司一向都是诚信经营的，账面查不出任何问题。”
“当然没有问题，想要败絮其中，就必须金玉其外。我摸爬滚打了很多年才爬上了今天的位置，纪山看似信任我，其实只让我处理明面上的生意，那些暗地里的，我过问不了，也打探不到。纪山不相信任何人，他只相信和他一样的人，唯利是图的人。因为这种人，就算想背叛他，也不会背叛钱。”
“韩叔，你就不怕，我也变成唯利是图的人？”
“我怕啊，当然怕。但这世界上最难捉摸的，便是人心。我无路可走，只能赌一赌，赌你不会变。”韩漠盯着苏果的眼睛，“苏果，我会输么？”
“不会。”苏果坚定地说。
“好。我也相信，我不会输。”
“韩叔，你…结婚了么？”
韩漠轻笑一声，“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觉得，作你的家人，应该很幸福吧。”
“不，我只会给别人带来灾难。”韩漠面容冷峻，不再有一丝笑容，“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苏果，我看中你，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你没有家人了。”
苏果拽紧衣角，低下了头，“都病逝了...”
“很残忍吧？我也这么觉得。但你知道么？父母，是上天给一个人最好的礼物，这份礼物绝对比爱情和友情更加珍贵，如果让我换，我会拿命去跟老天爷换我父母的一生平安。可没办法，我，纪童，展阳，还有你，我们都没有这份上天的恩赐，而我，实在不愿意，一个拥有父母的爱的孩子，被我剥夺了这份幸福。苏果，你能理解我么？”
苏果的手掌上落下两滴泪，许久，他点了点头。
“所以啊，不幸的人就接着不幸，幸福的人就继续幸福，我就是这么无耻。”韩漠捧起苏果的脸，用拇指帮他拭去眼泪，“但是我们，迟早都会幸福的，你信么？”
“我信。”苏果笑了笑，笑得很苦涩，却很坦诚。
“那就好。”韩漠拍了拍苏果的脑袋，“走吧，送你回报社。”
“嗯。”苏果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上了岸，不再多言，直到韩漠将苏果送回报社大楼，苏果才终于开口，“韩叔，谢谢你。”
“不恨我？”
“不，谢谢你。”苏果看着他，眼睛有些红，“我没了家人，但至少，还有活着的意义。我的事业，我坚守的内心，和我的底线。”
“好。”韩漠向四周张望了一下，低声说道：“苏果，你要做的，就是去附和别人诋毁纪童，利用纪山的权势爬上去，不要怕高，不要怕摔，只有站在最高处，我们才能拥有制裁坏人的权力，懂么？”
“我懂。”
韩漠笑了笑，伸出手，“那，苏记者，后会有期。”
“韩先生，后会有期。”苏果握住韩漠的手，用力地摇了摇。
目送苏果进了报社大门，韩漠刚要走，却被面前的一束玫瑰花挡住了。那是一个小女孩，捧着一大把玫瑰，正冲他笑着。
“叔叔，今天是5月21日，谐音就是我爱你，买朵玫瑰送给您妻子吧！”
韩漠愣了愣，掏出钱包，“我全要了。”
“真的？”
“嗯。”
小姑娘借过钱，将玫瑰递给韩漠，蹦蹦跳跳地走了。
韩漠看了看手中的花，上了车，他要去一个地方。
M城外有一座山，未开发，所以人不多。韩漠将车停在山下，小心翼翼地捧着玫瑰花，爬上了山顶。
太阳快下山了，还有落日的余晖，山上空无一人，唯有一个小小的墓碑，没有名字，没有照片，甚至没有骨灰，什么都没有。
“这山上的风景不错，又安静空气又好，这小子挺会选地方。”韩漠气喘吁吁地拍了拍墓碑，将花往碑前一放，“给你的，为了给你搞一次浪漫，可累死我了。”
韩漠脱下外套，席地而坐，“那花我也没数多少朵，反正你一个大男人，也不会在乎这个，是不是？”
“不理我啊，多大的人了，四十多了吧？还耍小脾气呢。”
沉默了半晌，他哈哈地笑了笑，“没事，你不用说话，我就是来陪陪你，坐坐我就走。”
韩漠抱着膝盖叹了一口气，“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你个老古董，说了你也肯定不懂。521！说出来就是我爱你，现在年轻人真会玩儿，可我好像连生日都没给你过过一次。今天我就赶个时髦，来给你过一个‘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韩漠喃喃自语着，他的眼睛很酸，只能使劲仰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滑落，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看着霞光万里的天空，他哀戚地笑了笑，
“你听见了么？我说…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第12章 纪雅
“看什么呢？”
纪童见展阳专心致志地盯着笔记本电脑，忍不住凑了过去，“看哪个老师的动作片呢？”
“都说了我是gay，对女人没兴趣。”展阳头也不回，淡淡地回了他一句，“看你的粉丝群。”
“什么鬼？”纪童绕过沙发，往他身旁一坐，吃惊地瞪着电脑屏幕：“我这种败类还能有粉丝？”
“当然，人还很多呢！谁让你长得帅还有钱呢。” 展阳扭头冲他笑了笑，“她们又不知道你是纪山的傀儡，外强中干，而且也不是真的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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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蛋！”纪童推开他，刚站了起来，又被他拉住了。“又干嘛？”
展阳拍拍自己身旁的沙发，“坐下吧，我不闹你了。”
“不坐！”
“童哥，陪陪我吧。”
“别他娘的这么叫我！”纪童瞪了他一眼，还是在他身旁坐了下来。“那个，你看这个干嘛？”
“没什么，随便看看，这种脑残少女越多，将来你能博到的同情就越多。”展阳一边说，一边划着鼠标，“看看，各种晒照的，求你翻牌子，不少美女呢！”他叹了口气，“唉，看来我有不少情敌。”
“哼，知道就好，老子一大堆美女要去临幸，没空理你！”纪童撇了撇嘴，突然盯着展阳的笔记本发起呆来。
“你想什么呢？”展阳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啊？”纪童扭头看向他，“你说过…你是学计算机的是吧。”
“嗯，怎么了？”
“你这电脑看着挺高级，里面有没有什么秘密？”
展阳笑了，“谁的电脑里没有秘密啊？你要是指钙片，那我电脑里没有，都在硬盘里。”
“滚！谁问你那种东西了？”纪童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你这电脑不会被黑吧？我看谍战片里都是这么演的。”
展阳噗嗤一笑，“我就一个无名小卒，谁黑我的电脑啊？”
“哦。”
看着纪童呆呆的样子，展阳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放心，要黑也是我黑别人。”
“你那么厉害？”
“嗯。”
不知为何，看着展阳淡定的笑容，纪童瞬间安心多了，他回过神来，偏了偏头，“把你的爪子拿开！”
“行。”展阳的手从纪童头上拿开，却又不老实地搭到他的肩膀上捏了捏，这才赶在纪童发火前把手放了下去。
“行了，不闹了，你不看看苏果来那天之后发的专访？是以他们主编的名义发的。”
纪童哼了一声，“不看！有什么可看的？千篇一律的东西。”
“真不看看？”
“不用看。”纪童插起胳膊往沙发上一靠，“你让我猜猜啊，看看写的对不对。”
“嗯。”展阳面带笑意地看着他，“你说。”
“标题大概是‘富二代养子屡教不改，是谁的错？’然后全方位深层次地剖析了我的狂妄自大，不可一世。因为我小的时候恶劣的生存环境，教育的欠缺，以及纪山先生出于同情和对亡妻的追念而对我的纵容，导致了我自私且膨胀。另外，是不是还写了我迁怒他将我送进了看守所，是个不知恩图报的人？”纪童说完冷笑一声，“是不是？”
展阳叹了口气，“全中。看来你还挺了解自己。”
“我不是了解自己，我是演得好。”纪童笑了笑，“纪山让我给全城的人表演，演着演着，我都快信以为真了。就像那个电影…楚门的世界。”
纪童的笑容透着令人心酸的无奈，展阳抬手，又将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按了按，“顾童，我们早晚能逃出这个虚幻的世界，相信我，你会做回你自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