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展阳的时候，纪先生说您年纪大了，眼神不好，送这个会很贴心。所以我就…就…”
韩漠睁着眼都能想象出纪童说这话时候的嘴脸，“你们三个小子合起伙来整我呢？”
“不是不是！”苏果一脸无辜，失落地问道：“韩叔，您不喜欢啊？”
“我…”韩漠看着苏果真诚的眼神，微微一笑，“纪童说得没错，我是眼神不好了，这礼物，我很喜欢。”
“真的？”
“嗯。”韩漠将眼镜拿出来戴上，金丝镜框，镜片又轻又薄，看起来很低调，“好看么？”
“好看好看！”苏果一脸惊喜，开心地拍了拍手。
“你怎么知道我眼镜度数的？又是展阳那小子告诉你的？”
苏果摇摇头，“您就四十二岁，度数也就一百度，我猜的。”
“嗯。”韩漠随手拿了一张桌上的报纸，扶了扶眼镜，“是清楚多了。”
“您喜欢吗？”
“我刚不是说了吗？喜欢。”
“太好了！”苏果咬了咬嘴唇，“那个…韩叔..我想…”
“苏果，留下来吃饭吧。”
苏果眉开眼笑，“好！”
韩漠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走向了冰箱，“冰箱里什么都没了，我去买点菜，你在这坐会儿。”
“不用不用！”苏果不好意思地拿起来耽美文库，“韩叔，纪先生说您这肯定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就买好背过来了，你歇着，我给您做。”
韩漠有些吃惊，还是忍不住轻声一笑，他拍了拍苏果的头，“好，那你做，我就当甩手掌柜，歇着了？”
“嗯，您歇着。”
“嘶——”
“怎么了？”
“没，没事。韩叔，您看电视去，我马上就好。”
韩漠走过来，看着一片狼藉的菜板，还有菜刀上的血迹，眉头一皱，“手伸出来。”
“韩叔，真的没事。”
“伸出来。”
苏果低下头，战战兢兢地伸出了手，“就…就一个小口子，没事的。”
韩漠轻叹了一口气，“过来。”
苏果老老实实地坐着，看着韩漠仔细地给自己包扎着手指上的伤口，小心地问道：“韩叔，你不生气吧？”
“嗯。”
“我不是故意的。”
“嗯。”
“对不起。”
韩漠看向他，“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搞砸了。”苏果咬了咬嘴唇，“我真的是想让您过一个开心的生日的，本来想让纪先生他们也过来，但纪先生说，您不喜欢热闹，所以…”
“知道我不喜欢热闹，你干嘛还过来？”
“是有人不喜欢热闹，但应该没有人会喜欢孤独吧？”
韩漠愣了愣，“小孩子装什么深沉。”
“我没有装深沉！”苏果急道，“韩叔，您一点都不想有个朋友吗？一点都不想过一个开开心心的生日吗？”
韩漠怔住了，上一次过生日，还是二十年前，那个人还活着，笑着为他捧出了蛋糕，为他唱着生日快乐，为他献上一捧玫瑰，还对他说着我爱你。现在，一切都成了不堪触碰的美梦，徒留一世辜负。
“我不想。”
“骗人。”
韩漠深吸一口气，说道：“苏果，为什么想跟我做朋友？”
“我…就是想。”
韩漠淡淡一笑，“你多大了？”
“二十三。”
“我比你大十九岁，我不喜欢跟小孩玩儿，你懂我意思么？”
苏果抬眼望着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就是倔强地不愿流下来，“我懂。”他突然咧嘴一笑，“韩叔，展阳说，您肯定会这么说的。”
“又是这小子？”
“嗯。”
“那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纪先生刚开始也不愿意理他，总是倚老卖老。但只要脸皮够厚，就一定能成功。”
“成功什么？”
“追到你啊。”
“追…”韩漠语塞，恍惚了很久，才接着问道：“你知道他们的关系？”
“嗯。我去的时候，正好撞见他们两个跑步回来，展阳搂着纪先生的腰，和他有说有笑，打打闹闹的。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纪童，那一瞬间，我以为我认错人了。”苏果的脸泛着红，眼中浮着一丝钦羡，他笑着说道，“他们看来是真的信任我，大大方方的，也没避讳什么…”
“好了好了。”韩漠打断了苏果的话，揉了揉额角，“苏果，我…”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苏果认真地看着韩漠，“韩叔，我没妄想您会喜欢我，您只要别拒绝我对您好就行。就像这样，让我给您做个饭，跟您说说话，我就知足了，您就当帮帮我，我也怕孤独。”
韩漠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苏果割破的手指，突然低声问道：“你怎么不会做饭？”
苏果先是一愣，嘿嘿笑了笑，“学校和单位都有食堂，假期就吃泡面，我一个人懒得做饭。不过韩叔…”苏果连忙补充道：“我现在对做饭可感兴趣了，我正在学，您别轰我啊！”
韩漠看着他恳切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今天寿星亲自下厨，给你做顿饭，感激你不远万里过来看望我这孤寡老人，行不行？”
苏果愣了愣，爽朗一笑，“我帮您吧！”
“得了，竟帮倒忙！”韩漠揉了揉他的脑袋，冲他微微一笑，起身进了厨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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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痛苦
“你多吃点。”
“嗯！”苏果舔了舔黏在嘴边的米粒，憨憨一笑，“韩叔，您做的饭真好吃！”
“这还好吃啊，你那是没吃过更好吃的。”
苏果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韩叔，我能问一下是谁吗？”
韩漠笑而不语，给他夹了一块排骨，“很多人啊，光是展阳做的就比我好吃多了。”
“哦。”苏果乖乖吃下了排骨，冲韩漠眨了眨眼睛，“韩叔，我能问您一个问题么？”
“问吧。”
“展阳他...为什么这么了解您啊？”
韩漠笑了笑，“我和他父亲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哦。”苏果咬着筷子，低声问道，“他就是那个做饭很好的人吧？”
韩漠愣了许久，轻叹一声，“不重要了，反正永远都吃不到了。”
“哦。”苏果放下筷子，举起酒杯，“韩叔，生日快乐。”
“好，生日…”
韩漠那一瞬间的恍惚，酒杯狼狈地摔落在桌上，红酒顺着桌沿流下，浸湿了他米白色的睡裤。眼前一片重影，他甩了甩头，无济于事。他能勉强听见苏果焦急地喊着他，能意识到苏果扶起了他，斑驳的黑点，好几个苏果，遥远的呼唤，如坠梦境。心底涌起强烈的渴望，理智溃不成军。
趁着还残存一丝清醒，韩漠一把推开苏果，“走！”
“韩叔，您这是怎么了？”
“我让你走，没听懂么！”
“我不走！”苏果抓住韩漠的手臂，扶着他的肩膀，“我们去医院！”
“滚蛋！离开我家！”韩漠抬手对着苏果的脸就是一拳，发疯似的冲着角落里的保险箱跑去。
“韩漠！你这是怎么了？”苏果顾不得脸颊的疼痛便追了过去。韩漠趴在保险箱上，瞪着通红的双眼，双手僵在密码锁上不住地颤抖着，“我不能打开…不能…不能….”
苏果看着韩漠痛不欲生的样子，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打消了去医院的念头，轻轻揽住韩漠的肩膀，“韩漠，你吸毒？”
韩漠猛地转过头，目眦欲裂地瞪着他，大吼道：“我也不想啊！苏果，我真的不想啊！原谅我…原谅我….”他痛哭着，哀求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向那个保险箱，那就是撒旦，吸引着他，腐蚀着他，让他忽略尊严 ，忘记理性，忍不住为它着魔。
韩漠到底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毒瘾如洪流一般吞噬着他，他按下四个数字，恶狗扑食一般拿出里面的皮箱。苏果见韩漠这幅样子，又急又气，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与韩漠抢起那个箱子。
“你滚开！”
“我不要！”
韩漠对着苏果的手臂就是一口，苏果疼得龇了龇牙，却死也不肯松手，他到底年轻力壮，一狠心，对着韩漠的太阳穴就是一拳，韩漠闷哼一声，摔到了地上。苏果夺过箱子，冲着卫生间便跑了进去，反锁上门，惶急地打开了箱子，果不其然，里面赫然躺着一只针头。
“苏果…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把它给我…我受不了了…”
韩漠的哀求声让苏果泪如雨下。他愤恨地看着那只针头，就是这个东西，让那么成熟，那么稳重，那么高不可攀的韩漠宛如丧家之犬。他不能接受，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针管上印着编号，苏果冷静了一下，将里面的液体按进马桶，彻底冲了下去。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把水箱的盖子掀开，将针管往里面一丢，这才平静地打开了门。
韩漠发疯似地冲了进去，歇斯底里地吼道，“哪去了？”
“我扔了。”
“啊！”韩漠冲过来就要掐苏果的脖子，苏果一把拉住他的手，狠狠一拽，韩漠整个人栽进了浴缸。
苏果二话不说，将水开到最凉最大，一只手按住他的头，另一只手拿起喷头便向着他头上浇去。韩漠不住叫骂着，拳打脚踢着，苏果的胳膊上被他抓出了一条又一条的血痕。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浴缸里的冰水溢了满地，韩漠终于虚脱了，整个人无力地滑入了水中。他就像搁浅的鱼，挣扎不起，死不起，更活不起。
苏果终于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将他拉了出来，轻轻抱住了他。
“苏果…对不起…”韩漠低声啜泣着，“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苏果鼻头一酸，将他的头紧紧压入怀中，轻柔地抚着他的后背，“咱们一定能戒掉的，好不好？”
韩漠在苏果怀中不住颤栗着，哭泣着，脆弱得像个孩子。
苏果将韩漠扶到床上，帮他换了一身衣服，韩漠目光呆滞，乖乖地任他摆布。
韩漠靠着床头坐着，苏果给他的双腿盖好被子，递给他一杯热水，“韩叔，喝点热水，别着凉了。”
韩漠接过，小心地沾了一口，“苏果，谢谢你。”
苏果笑了笑，“没关系。”
“你身上都湿透了，要换衣服吗？”
“我没关系的。”
“柜子里有我的衣服，你穿吧。”
苏果没再拒绝，他确实很冷，随手翻出一身韩漠的格子睡衣换了上去。
“韩叔，我能…”
“问吧。”
苏果在床边坐下，目光灼灼地盯着韩漠，“怎么回事？”
韩漠抱着水杯，涣散的目光盯着那袅袅的蒸汽，叹了口气，“新型毒品，一个月一次，注射了之后会很快乐。不注射…就像我刚才那样，幻觉，全是幻觉，除了欲望，什么都不剩…纪山用它来捆绑手下的忠诚。”
“那展阳呢？纪童呢？”
韩漠苦涩地笑了笑，“我的人生已经毁了，无论如何，我都要救小阳，我不能再对不起…他爸爸…至于纪童，你放心，有纪雅在，他就会健健康康的…”
“所以展阳没有？”
韩漠摇了摇头，“没有。这种毒品不在市场上流通，全部来源都在赵然那里，我买通了他身边的人，把展阳的药换了。”韩漠的目光终于看向苏果，“苏果，你要小心。”
“纪山也会害我？”
“现在不会，但等他相信你是他的人的时候，他就会了。”
“那我该怎么办？”
“不要让他太信任你，也不要让他不相信你。”
“嗯。我知道了。”苏果点了点头，“为什么不报警？”
“这是没在毒品名录下的新药，测试阶段，还没有在市场流通，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证明他们在制毒。就算被发现了，他们也完全可以说是在合法地进行药品实验，有恃无恐。更何况，你见过哪个吸毒的会举报毒贩？这条唯一的供应链一旦断了，毒瘾犯了，怎么解脱？”
苏果没有说话，韩漠接着说道：“纪山做的亏心事太多，他需要他的人跟他一样心黑，才不会背叛他，他才能有安全感。这个药…很厉害…纪山相信，没有人能戒得掉。赵然派人给听话的人每个月送一支药，所以展阳只要骗过了赵然眼皮底下的第一次，以后只要赵然不看着，就不会太难办。”韩漠自嘲一笑，“这药研发出来之后，我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措手不及，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越接近他的人，他就越不信任，纪山这么重视我，真是受宠若惊。”
“多久了？”
“一年了吧。”韩漠闭上眼睛，不愿意再回忆，“我也想戒掉，可太难了…真的太难了…我也想扔了它，可我没有勇气。毒瘾一发作，我脑子里就只想得到那一针，其他的，真的什么都没了…”
“韩叔。”苏果拉过他的手臂，挽起他的衣袖，看到那触目惊心的针孔，眼泪滴到韩漠粗糙的皮肤上，心中一阵抽痛。“一定能戒掉的，今天我们不就成功了么？我帮你，我们一定能摆脱的。”
韩漠看着他，目光饱含悲伤，“能么？”
“能。”苏果坚定地说，“我以后每个月都来，逼你打你骂你绑着你，直到你戒掉了为止。”
“好。”韩漠仰头闭上了双眼，深长地叹了一口气，“那针管上面是有特制的编号的，还有防伪涂层，每次用完，赵然会把针管回收，然后统一销毁。现在我的这只针头没了，还得想个由头解释一下。”
“韩叔，您等一下。”苏果笑了笑，起身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这玩意儿马桶冲不下去，我就给扔水箱里了。”
韩漠笑道：“苏记者，你不傻啊！”
“那是，一会儿我拍张照片，留个证据。”苏果顿了顿，正色道：“韩叔，报警吧！”
韩漠皱起了眉头，“极夜城里的脏东西太多了，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贪婪有没有极限。两年前赵然出狱，纪山开始碰毒品生意，他们的供应链和交易地点都不在T国，账本都是手账，不通过网络，什么记录都找不到，为了一只小小的针头报警，只能打草惊蛇。更何况…”韩漠顿了顿，神情严肃，“谁说警察都是正义的呢？在M城，没有权势和金钱买通不了的事情，没有确凿的证据，谁又敢得罪权贵？”
见苏果低头不语，韩漠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苏果，你害怕吗？”
“嗯。但是…”苏果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韩叔，看不见你，我会更害怕。”
韩漠淡淡一笑，捏了捏他的手心，“苏果，谢谢你。”
“不客气。”
苏果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上十点了，他有些不舍，但还是站了起来，“韩叔，您歇着吧，我，我回家了。”
韩漠看了一眼窗外，“都这么晚了，那你路上小心点。”
“嗯。”苏果点了点头，就是挪不动那一步，“那个，韩叔，我衣服还湿着呢。”
“那你穿我的吧，柜子里全是干衣服，你想穿哪件都行。”
“哦。”苏果在衣柜前面站了半天也没有打开，他转过身，看着韩漠，“韩叔，您的饭桌还乱着呢，我给您收拾完了再走吧？”
“不用，明天会有打扫的阿姨过来收拾。”
“哦。那个，韩叔…”
韩漠轻声一笑，“苏果，你明天上班么？”
“明天周六，不上。”
“那就留下来吧。”
苏果喜出望外，“真的？”
“嗯。我的生日还没过完呢，明早咱们吃面条，你不是最会煮泡面了么？”
“会！我什么都会！”苏果傻笑着，跳上了韩漠的床，往他身边一躺，“韩叔！我能盖您的被子么？”
“你倒真自觉。”韩漠看着试图蹭向自己的苏果，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家就这一床被子，你要不跟我抢被子，我就凑活凑活。”
“不抢不抢，我睡觉可老实了！”苏果嘿嘿笑了笑，钻进了韩漠的被子，乖乖地躺好，一动不动。
“行吧。”韩漠也不多说，拍了拍苏果的脑门，关上了灯，躺了下去，他太累了，几乎只要片刻，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色深沉，苏果悄悄扭过头，痴迷地看着韩漠沧桑的侧脸。他知道，他和展阳是同类。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比自己大十九岁的老男人，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那神秘而忧郁的眼神，那满心的城府，那总是出其不意的如同父亲一般的关怀，都让他不可救药地沉沦。苏果知道，韩漠的心里装着一个人，一个他永远替代不了的死人，但他不在乎。他只想陪在韩漠身旁，哪怕这个人的笑容只有一瞬间是为了他而绽放，他也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