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目复睁后,他深吸一口气,咬紧牙狠下心,便朝那人心口干脆果断地刺了下去。
“呜!……”
孙悟空身形一弹口中发出声闷哼,紧咬着唇破开了点点朱色。
唐三藏纵使皱着眉头心底怜惜,却知长痛不如短痛,屏着气继续刺进,在那开始溅开血色的胸膛之中,寻找着锁魂钉所在的位置。
若没有誓不空那一着,悟空今时今日也不必遭受这等苦楚。
唐三藏想着,对誓不空的复杂情绪里带上了一丝微微含恨的敌意。虽则从悟空口里知道那人就是悟空的半身,可他们二人,哪怕面貌性情如出一辙,对他而言,却始终都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人。莫说悟空了,那人恐怕是连玄清都比不上。
“别咬着唇,会疼。”
他察觉到手心之下那人颤动的睫毛不住抖簌着,更是带上了微微湿意,扫刮着温厚的掌心,引起心底一阵又一阵的涟漪。而向来倔强的那人,此刻也是声疼也不肯哼,只面色涨红地死死咬着唇,血珠如花绽放于双唇之上,让唐三藏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他低下头,衔住那人血色点点的唇瓣,舔舐着吸吮着,好传递哪怕些微温暖的心安。孙悟空确是有微微的一愣神,就在那一刻,唐三藏握着匕首抵住了锁魂钉所在的位置,一施力,便将沾满鲜血的锁魂钉扯了出来。
“嘶!!!”
唐三藏松开盖着那人双眼的手,只见孙悟空两眼瞪至最大,眸中蔓着如雾红意,血丝几近迸裂,显然是疼到了极致。
唐三藏不敢耽搁,立马掏出了如来赐他的九转花露膏,覆上了伤痕渐愈的胸口,用指尖轻轻涂抹着,动作温柔。
“还疼不疼?”
孙悟空面容微微扭曲,半晌才摇了摇头,强撑着咬牙低低道了声,“不疼……”
唐三藏又是俯身,拂开那人松软金发,于唇间轻啄,一边继续涂抹着药膏,希望能借此举缓解些痛楚。
孙悟空因闯进口腔里来的湿热舌头而身体一绷,有些僵硬,唐三藏却不断低语着,“悟空……放松……”
待最后,那人双唇水光湿漓红肿之时,唐三藏才终于松开了唇去,一路摩挲着脖颈慢慢往下,在他受伤的胸口轻吻了几下。
蜻蜓点水地,仿若对待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孙悟空偏过头去,面色微红。这般小心翼翼的,总让他不习惯地有种被呵护的错觉。
而唐三藏知道眼下不是亲昵的好时机,也没再流连,只替他拢好了衣服,面色内敛温润,“这么多日,你受苦了。”他摸了摸孙悟空的头发,“睡吧。”
“师父呢?”
“我看着你睡。”
孙悟空心头一跳,握着那人的手,面色闪过一瞬间的迟疑复杂。
“师父,其实……”
“嗯?”
孙悟空顿了顿,却不知该不该把那句话道出口。
“誓不空他……其实并不是罪大恶极之人。”
室内的气氛有些静,唐三藏神色不变,只是不知为何,少了几分温度。
“他囚你之时,待你如何?”
“待我不错。”
唐三藏沉默着,半晌才极其缓慢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他说着,以手合上孙悟空的双眼,“你只管好好睡一觉,其余的事交给为师。”
心底隐隐的猜测仿佛得到了某种印证。
誓不空对那人超乎寻常的执着。还有超乎寻常的珍重爱护。这一切,都让唐三藏的心底某块,一点点沉了下去。微微酸涨着,有些发紧。
就像期冀万里无云碧空如洗的晴天,却迎来了一场姗姗来迟的滂沱大雨。
他有件事始终没告诉孙悟空。
锁魂锁魂,其实锁魂钉起初……是为了锁心之用。
传闻几万年前,有个魔女恋上了一位神君,一路追随身后却不曾换来回望一瞥。而后神魔大战爆发,两人就此陌路,在战场之上隔着血雾重火,一语不发默然厮杀。只是终究那魔女软了心肠,在神君受到暗算奄奄一息之时,扑上去以身相护替他挡下一击,更是在那人胸口种下了一根锁魂钉。锁住将散的魂魄,护住脆弱的心脉。
魔女因救他而死,神君却从来没什么表示,神魔大战后更是直接退隐,消失于世人眼前。只是听传闻说,几千年来,神君的心口一直隐隐泛痛。锁魂钉锁住的不仅是他的魂,还有他那颗原本无情无爱的心。
只是千年风云,烟雾茫茫,这一轶事不过是岁月里的传说罢了,当不得真。
无论那人对孙悟空究竟是何心思,唐三藏只希望,明日一战后,誓不空能和孙悟空再无瓜葛。
担忧也好,私心作祟也罢。此生再不相见,对他们二人都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唐三藏千料万料,也没料到一切会离开原本预想的轨道,以那种两败俱伤的方式收场。
第二日时,天际灰雾蒙蒙,暗云重重,天宫宝殿之外厮杀声渐近,不时迸溅出一两道灼目耀眼的华光,浓烟纷乱,壮丽如有无脚的火山沸滚移动。长啸轰鸣震散了尘埃,血流满地间这是以死相搏的命局。
玉帝昊天和佛祖如来亲自率座下仙君弟子加入了混战,唐三藏一行人也在队伍之中。
孙悟空养精蓄锐了一日,又去了那锁魂钉,精力全然恢复,再无先前受紧箍咒或锁魂钉压制的缚手缚脚的模样,大展身手转动着那一根如意金箍棒横扫千军,眉眼间灼着烈焰如有火烧,衣袖猎猎英姿矫健意气风发。
如来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理,只开了个金刚罩替诸人防卫着,并不主动进攻。而这进攻的事,自然就落到了昊天等人的头上。
“等会儿按计划行事。你们从旁攻向誓不空,夺其注意,待他不留神之时,朕自会一举攻进他心口。”
昊天褪下了锦衣华服,换上了一身轻便的铠甲,眉目坚毅冷硬,手中青锋长剑更是直指苍天一隅。
两三个天将听此抱拳,垂下头应了声,“是!”
昊天看着那几人身影如风地消失于光芒交纷拼杀无休的一派混乱里,慢慢眯起了眼。
三族大战、神魔大战,而今……又来了一场仙妖大战。
昊天不明白,他治理这天地,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他明明已经死死压制住了浊气,也压制了妖魔两道,不惜毁去远古碑文异志,不惜违背鸿钧老祖之命。他殚精竭虑,不曾有过一丝懈怠,这几千年几万年来,他绝情弃爱,高坐帝位,心虑重重,愁生华发,却为何……依旧逃不过这种种纷乱争杀。
昊天心下浮思沉泛,面上却不露声色。
就在他盯着那几名现将行动之时,身后有一人一路挤过人群,穿风过云地至了他身后,俯首弯腰做了一揖。
“陛下……不知你,可还记得臣?”
昊天皱起眉头,回头不耐地望了一眼,只见那人面目寝陋,胡茬满腮,原来正是沙悟净。
他收回了目光,“你是何人?”
沙悟净听到这话,身形一僵。连眸里光芒,都一点点消散了下去。
像跌落人间的星星。
“臣……沙悟净,曾为卷帘大将,是陛下身前近卫。”
他说着,舌头蜷曲不再挺直。
当初天界几百年,他苦苦相守,伴于那人身前身后,以那人喜怒为自己喜怒,以那人安危为自己安危。可好像……自己一个被贬下界,于那人而言不过是沧海万浪间再不值一提不过的小事。
忘了,便忘得干干净净,再无一分挂记。
昊天眼下全部心神系于战局,纵然眼底动了丝波澜,哪有空搭理。
“原来是你,卷帘。”他摆了摆手,“有什么事日后再说,朕没工夫搭理你。”
沙悟净那满腔的话就这么堵在喉中,翻来覆去的上上下下的也没个出口,就这么沉塞着,淤积如烂泥一捧。
“……是。”
他垂着眉眼,低低地应了声,慢慢往下退了几步,退至人海里。
眺望着白日,如同眺望一场眩晕。
昊天因沙悟净的插足,心神扰乱,不由有丝焦躁和恼怒。
他深吸了口气,见他手下那几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已然和誓不空缠斗至了一处,便纵身一跃脚踏长云飞驰而往,隐匿于万里厮杀的人群之中,一点点逼近了誓不空。
“呵,你们几个宵小还胆敢来袭击本座,莫不是找死来?”
誓不空挑起一眼,眼影重重下带着狠戾,“那本座就如你们所愿!”
“妖贼,休要口出狂言!”
一个天将呸了声,扛起大锤便往誓不空身上砸去,却不料被那人隔空挡下。
誓不空随意地使唤着浊气,为兵为障,无所不能,口中更是不住嗤笑。
几个天将一边进攻,一边用余光望着旁角,眼见昊天已然逼近,他们两眼互望便确定了时机,各自拿起武器齐齐奋力发起了集合一击。
而昊天紧盯着誓不空,见那人果然一挑眉双手一抬应付着几人的进攻,眯起眼抓准时机一跃而起执着划破长空的寒锋宝剑,往誓不空心口直直刺去!
“嗡!!!——”
一声嗡响,声震天地,崩裂山石。
那是极清与极浊二人正面交锋气场相斥的长鸣,也是这天地共主二人于巅峰之上的对峙。
仿若受着相反磁场的左右,两人的动作都有了一瞬的钝滞,誓不空瞳孔一缩,可昊天的剑锋没有后抽。
他拼尽全力,甚至不惜自噬功力,也要将剑尖一寸寸逼近。就那样,于众目睽睽之下,伴玉帝昊天征战了几千年的那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噗地一声刺进了誓不空胸膛,刚好直中心口。
誓不空身形一顿,皱起了眉。
而向来有正道君子之名的昊天没有收力,反而更加狠劲地将剑锋送入了几分,划开几道血色。
如曼陀罗浮媚于眸底的红雾。
“呵、咳呵呵哈哈哈!昊天小儿,你以为这样,就能制服得了本座?”
誓不空大笑着,一手捏上剑刃,皱着眉硬生生地,一点又一点将它从心口拔了出来,不顾一滴滴淌落的鲜血。
昊天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你……?!”
誓不空忍住心头痛楚,“恐怕你是从不知谁那儿听说本座的致命处在心脏吧?只是要让你失望了啊……”
他慢慢地扬起了嘴角,眸中划过丝暗光,带着丝诡谲。
“本座的心脏,可不在心口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誓boss这一卷可能快要结束了qwq
这一章藏空依旧甜甜甜!配角依旧虐虐虐_(:3」∠)_
悟净和昊天的戏份,大概只能在回忆和过去里展开了。如果不出意外,再来一两章,这一卷就要结束了。后面就是最后一卷,金蝉子了。
最近去医院检查,身体状况不太好,什么病就不多说了。
以后应该不能再熬夜了。如果哪天没更新,还望谅解呐。
第70章 /神龙出世撼天地
誓不空那一言出口, 围剿诸人皆是大惊。
昊天心下发紧, 眉头更是皱成了一个疙瘩。此次一袭若未成功,便再难得手。他一边以余光瞄那几个天将,示意他们撤退, 另一边也持举青钢剑于胸前,防卫着一步步往后退去。
誓不空瞧着,冷笑了一声,“没想到玉帝自诩正道的中流砥柱,却也会干出这种背后偷袭的龌龊之事啊。”
昊天面色紧绷, 没有回他。
而誓不空眯起了眼, 抬手之时声音阴恻, 如有来自八重地狱的低冷寒风刮过。
“别这么快走啊。你既送了本座一击,本座岂能不还礼?嗯?”
他嘴角一扬, 双眸暗沉,刹那之间双手转换,拖动着身旁滚滚浊气, 喝地一声便如千军万马奔驰而来,直指昊天数人。
昊天深入敌军, 眼下形式对他极为不利。他一边以青锋剑化解浊气攻击, 另一边和众将不住于空中后退移动。就在战局胶着那时, 不知从哪里冒出了身形高大的一人, 挡在他身前,口中大喊着,“陛下。快走!”
昊天的目光落于那人身上, 明明依旧是蓬头垢面粗布衣衫,却不知为何,那坚毅沉着的面容,焕发出了有别昔日的灼灼光彩。
哪怕早已不是卷帘大将,早已褪去了那天丝铠甲,早已不再是当初光鲜亮丽的御前侍卫。
却仿佛,仿佛那人忠君之心,忠一人之心,经千百年都未曾变。
昊天深深看了沙悟净一眼,“你自己保重。”
沙悟净默然不语,只扬起那降妖宝杖,面色涨红青筋突出,竭尽全力抵抗着实力比他高出数倍的誓不空的攻击。
昊天或许忘了……但他始终记得。
始终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那人时,被领着穿过了重重长廊,穿过了云空万里,穿过了柳暗花明。玉帘垂着流苏宝珠,轻荡遮掩里露出了一寸金丝绣边的衣角,然后缓缓地……一只如玉的手就那样慢慢掀开了帘子,正是似笑非笑棱角分明的一副俊朗面容,凤表龙姿,眉宇轩昂。
他从一个小兵被提拔为了近侍,享彻无尽荣光。而对着那人,对着苍天,对着重霄,他立下了此生不朽的誓言。
“卑职愿誓死效忠陛下,或登刀山剑树地狱,或堕火炕镬汤地狱,亦赴汤蹈刃死不旋踵!其心不变,其志不移……直至臣这颗心不再跳动的那日,直至臣……死亡倒下的那一刻。”
沙悟净几乎向死而行般,立于半空落魄狼狈地抵抗着誓不空的进攻,身上几处焦灼焚裂,已然是受了重伤。虽则如此,他的身形却依旧笔直,挺拔如山,诉说着不屈的意志。
昊天最后转头看了他一眼,无言地和众将继续向前飞去,没再停留,也没再回头。
就仿佛舍弃的不过是一块用来踮脚的再微小不过的瓦砾。
孙悟空眼尖地瞧见沙悟净在凭一人之力与誓不空作战,心下一紧,他便使着筋斗云一道长烟地疾驰而往,飞至了沙悟净身边,同旁的还有唐三藏朱悟能二人。
“大师兄!师父,二师兄,你们也来了?”
唐三藏直视着对面被黑气包裹着仿若地狱恶鬼的誓不空,声音沉着有力,“毕竟为师的徒弟,可不能让外人欺负了去啊……”
这话说的是沙悟净,又何尝不是孙悟空。
誓不空瞳孔一缩,冷笑地紧盯着唐三藏,仿佛平生怨气恨意都一时浮至了心头。
“唐三藏?你来得正好啊!你劫去了孙悟空,这笔账,本座还没跟你好好算一算啊……”
“劫?他是我的人,说什么劫?”
唐三藏眸色深沉如墨,面上神情亦是没什么温度。
两人遥遥对峙着,无言相视间气氛凝滞,像是天地间所有的冷气都集结至了此处。
誓不空虽则恨得牙痒痒,双目都可喷出火来,可他还是转头看向了孙悟空,一瞥下意味深幽,仿似一眼万年。
“你当真要与我为敌?”
他没说本座,单单道了句我,卸下半生傲气,褪去百事苍茫的孤高。
一云如水相隔,两个眉目相似的人就那样对立两岸。
一人红甲长靴,气焰如火,一人锦布直裰,双目沉冷。
“你若当真要毁了这天地,老孙我只能与你为敌。”
誓不空咬着唇,红瞳眼眸一眯,更显妖魅几分。他点点头,手上随心铁杆兵转了一圈,低低道了声,“好。”
“你若心重唐三藏,那我便把他杀了。你若心重天下人,那我便杀光天下人。到时候再无人阻拦你我,再无人堵塞你心,你便愿与我回去了。那时我当天地之主,你便是天地二主,这举世荣华,齐天名号,万年长寿,便都是你我的。”
唐三藏怎会让他如愿?他长袖破风,将手中佛珠忽地变大了几分,足有两人身量大小。他一边念着莲花生大师心咒,哞呢吧哄声响不绝,一边两腿盘坐祥云化莲,以佛珠代己身,势如破竹地旋转进攻。
誓不空不敢大意,更何况此时是在孙悟空面前,容不得一丝差错,便也面目微沉地对抗着唐三藏的进攻。
同时孙悟空纵身一跃加入了战局,而朱悟能便在旁扶着身受重伤的沙悟净,两眼紧盯着战势变化。
誓不空眼见他们二人合力攻他,心下如有火烧,怒极攻心,眸中红意更是烈盛几分。
他的动作越来越快,也由起先的防卫转为了进攻,两手结印如拨弦般拨出一阵又一阵涛浪滚滚的浊气,发丝在空中猎猎飞扬,身形睥睨目空一切万般张狂。
孙悟空隐隐察觉到誓不空有些不对劲。那人身遭气场变了几番,就好像换了一人,出手越发凶猛毫不留情,没有半分力量留于防卫,似是毫不顾忌落于身上的大伤小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