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海安起身到桌边取了饮料和蛋糕,明知故问:“又没吃饭?”
“我没想到这么晚了。”莫易生放了画笔和调色盘,蹭到严海安身边,又揉了揉脸,下巴沾了一抹颜料,这让他看上去毫无防备。
严海安无奈地伸手帮他擦了擦:“去洗个手,来吃点蛋糕。”
莫易生听话地去了洗手间,严海安捋起袖子把他用过的笔收在一起,放进画架脚边的金属洗笔桶里,里面装了半桶洗笔剂,严海安看了看,还可以反复用几次。
室内突然响起钢琴乐,闷声闷气的,严海安抬起头找了一圈,最后在沙发的坐垫夹缝里抽出莫易生的电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去的。
莫易生对严海安完全就是事无不可言,严海安只瞄了一眼那个陌生号码就接了起来:“喂,你好?”
“易生吗?”男声似乎有意压低了声音,这造成了一点点暧昧的氛围,“画怎么样了?”
严海安一脑门问号挨次闪过,电光火石间猛然意识到这个人是谁。他客气地道:“孙先生。”
那边沉默了片刻,孙言嚣张地反问:“你谁?”
不知他从哪里搞来莫易生的电话,严海安心里焦躁,语气平静:“我是莫易生的朋友,他现在在盥洗室。孙先生有什么事吗?”
“哦,我想起来了。那天站在莫易生旁边那个人吧?”孙言笑了起来,“你们画室在哪里?”
“孙先生要看画吗?”严海安也笑了,“这样吧,让易生先打个粗稿给孙先生看,孙先生看过后再做决定也不迟,现在太早了。”
即使隔着话筒,孙言话里的漫不经心也很清晰:“你知道我是来看什么,别碍事。”
严海安忍不住揉了揉鼻梁,声音依然是营业式的耐心和亲切:“我不明白孙先生在说什么。”
孙言嗤笑一声:“好的,不明白先生,告诉易生,我近日内会上门拜访。”
不再给严海安说话的机会,电话就挂断了。
严海安看着电话,长吁了一口气:“真麻烦……”
第3章 慢慢来
“我脸上没擦干净吗?”
莫易生咽下蛋糕,斜着眼睛看向木着脸的严海安,下意识地擦了擦下巴。
严海安安抚地冲他笑了笑:“刚才孙先生打电话来。”
“哦……”莫易生想起那天一面之缘的孙言,惊讶道,“问画的事情?他还真上心啊。”
“他说之后有空会来画室一次。”说到这里严海安就脑仁疼,既然已经引起孙言的兴趣,那之后再躲就没意义了,而且对这种人而言说不定越躲他越有兴趣。
严海安沉吟片刻,看着莫易生打了个预防针:“虽然会耽误一点时间,但是孙先生这个人我们最好不要得罪,所以还是得专门接待一下。”
这句话处处戳莫易生的雷点,他这么一说莫易生就皱起了眉头:“我不想应酬。”
老实说莫易生这非黑即白的处事原则老实说也着实让严海安有些担心,太不适用于社会交际了:“易生,你答应过我什么?”
莫易生孩子气地埋头吃蛋糕,并不想理他。
看这样子不会被孙言三言两语拐走,严海安摇摇头,伸手帮他拧开可乐:“再怎么样都要露一面,好吗?其他我来处理。”
莫易生把整块蛋糕吃完,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严海安道:“对了,他可能会给你打电话。”
“他从哪里知道我的电话?”莫易生一听,才真是烦得要死,“李姐?”
“应该不是。”如果是李卿,至少李卿会给自己提前说一声,严海安看莫易生拿过电话,干脆地摁了关机键,然后冲严海安耸了耸肩。
严海安道:“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莫易生吐了口气,把嘴一擦:“改不了。反正联系不上我的人会联系你的,我去画画了。”
一旦莫易生投入新的创作,严海安基本上就要变成一个保姆,至少拿出一半的心思放在照顾莫易生上,另一半里还要忧着不知何时上门的孙言。
没过几天,孙言上门了。
春末的温度还算宜人,严海安接到了前台小妹的电话,从工作室走到楼下。孙言穿着短袖和休闲裤,手肘靠在前台的桌子上,压低墨镜环视了一圈画室。
画室里来学画的都是女孩,严海安敏感地察觉到大部分的视线都若有所无地扫过孙言,嘴角情不自禁地抽了抽。
他迎了上去:“孙先生来得真突然。怎么不先通知一声?”
孙言取了墨镜挂在胸前,歪着头,仿佛第一次正眼看严海安。严海安保持微笑,任他打量。
末了,他嘴角带了点无所谓的笑:“这不是打不通电话吗?”
“啊。”严海安露出点让人信服的意外,“易生一旦开始新作就特别投入,说不定手机没电了也没发现。”
孙言也不知信了多少,没有接话,往严海安走来的方向看:“易生在上面?我来接他吃午饭。”
“他还在睡觉。”这话并不是撒谎,严海安对他解释道,“他画起画来没日没夜,昨天又是熬了一个通宵,拖到不得不睡了才会眯一会儿。”
“这样可不行啊。”孙言令人看不懂地一笑,“对身体不好。”
严海安附和道:“我也这么说他的。”
两人寒暄的气氛倒像两个好友,孙言抬腕看表:“那我先去吃个饭,一会儿再过来。”
严海安心道你他妈可真闲啊。
他邀请道:“难得孙先生来一次,让我来招待吧。”
“不难得,以后打算常常来。”孙言说完,盯着严海安丝毫没有动摇的脸,重新戴上墨镜,嘴角一扬:“走吧,带路。”
为了廉价的租金,画室的地段算不得好,周围自然没有高档的餐厅。两人坐孙言的跑车一路杀到市中心,进了孙言选的西餐厅。
菜单上的图片精美,标价不菲,孙言显然是常客,没怎么看就点好了餐。
严海安点了菜,关上菜单,服务生退下。他道:“上次看到许珂和孙先生在一起。他现在怎么样?”
孙言神态从容地道:“那你得问他本人。我和他现在不是很熟。”
餐桌上一时无人说话,严海安盯着桌布上雅致的花纹,脸色不知不觉变得有些严肃。
他长得不如莫易生精致,但仔细看也是个英俊的美男子,孙言饶有兴致地问:“想好和我说什么了吗?”
被打断思路,严海安微微出神,又很快恢复了沉着,温和地道:“我想起别人对孙先生的评价,说孙先生是个喜欢你情我愿的人。”
孙言敷衍地笑笑,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所以你在莫易生面前说了我什么坏话?”
“我只提过你要来一趟。”严海安实话实说,诚然他直接跟莫易生说了孙言的龌蹉打算会更好办,但一来莫易生的应对可能会很激烈,那时候孙言有什么反应实在无法预估。二来严海安也是一百个不愿意莫易生接触到这些东西。
他希望莫易生的双眼一辈子都不被污染。
这个愿望在现实中被衬托得特别幼稚,严海安也知道自己只能尽力而为。
“但是老实说,我确实不希望孙先生对易生产生太多兴趣。”严海安还不了解孙言,说话间很是斟酌用词,以免戳到对方,“他的性格和生活都不像孙先生这么开放。我的意思是说,他可能更喜欢女性。”
他话音一落,孙言立刻正色道:“那是因为他之前没有遇到我。”
严海安:“……”
孙言太义正言辞,严海安有点懵,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孙言好像是觉得挑明了,就干脆说开了:“我一见易生就觉得很喜欢,既然你是他朋友,就不应该阻止他找到像我这么优秀的男人吧?”
严海安:“……”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孙言,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要脸的人。
严海安的思维都慢了几拍,最后只能怀疑孙言脑子有病,努力拉回自己的步调:“孙先生,易生不是那种喜欢玩的人。”
“谁说要玩了?”孙言托着腮,撩起的唇角类似一个微笑,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随意,让他看起来不羁而帅气,“说不定我是认真的呢?”
严海安无名火四起,不得不垂下眸,让自己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可余光瞄到餐刀的一瞬间,他想要给孙言捅过去。
“其实你长得不错。”孙言突然道,“可惜不是我的菜。”
“孙先生。”严海安气极反笑,保持着风度道,“你可真让我大开眼界。”
孙言礼貌地道:“不客气,你见识太少了,该多出来见见世面。”
服务生来上菜,隔开两人的视线,桌上安静下来。醒好的葡萄酒被斟入高脚杯,孙言擎着杯脚,顺时针晃了晃,对严海安比了比。
严海安面无表情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孙言拿刀叉切起牛肉,随口问:“你喜欢易生?”
严海安点的是鸡脯,他不常吃西餐,且对这一类的食物无感,吃得索然无味:“不,我和他只是朋友。”
“唔。”孙言偏着头挑起眉,咽下食物,“回答得太快了。”
严海安停下手里的动作,叹了口气:“孙先生,我无意打听你的私事,但你的名气太大,我实在无法避免听到你的某些传闻,恕我直言,很难让人不想退避三舍。”
孙言笑了出来,似乎对外面的风评和严海安听到了什么并不在意。
“我有个……不情之请。”严海安心中挣扎几许,面对孙言这种强势的人,像他们这样没靠山的能周旋的余地很小。本来他想着冷一冷,孙言没有这么时间和耐心来纠缠,没想到孙言还是找上门来了。
严海安很快重新摆正了态度,不管怎么说,孙言是不能得罪的:“易生是个单纯的人,他对这些一无所知,我想这也是他吸引你的地方。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太……强硬地逼他,如果你真的是认真的,请慢慢来。”
他放低了姿态,最后一句话甚至透露出了无奈和妥协。
大概是认为这样的严海安很有趣,孙言动了动眉毛,若有所思地看着严海安。
静默许久,也不知孙言考虑了什么,再次开口道:“虽然不知道你是凭什么身份对我说这种话,但我向来很绅士,你不用操这种心。”
他觉得可笑似地提了提唇角,紧紧盯住严海安的双眼里泄出一点不易发觉的傲慢,慢吞吞地道:“好吧,我也试试慢慢来。”
严海安道:“非常感谢。”
达成了共识,两人不再交谈,各自吃饭。和张扬欠揍的性格不同,孙言进食时又快又安静,既有速度又有姿态,相比之下严海安吃得颇有些食不知味。
结账时严海安刷了卡,两个人吃了两千多块,吃得严海安心里有点痛。他基本上就是莫易生的经纪人兼助理,收入包括底薪和抽成,就这两年才高了点,但其中大部分他都寄回了老家,平日里自己的花销并不多,不至于扣扣索索,也不习惯铺张浪费,像这样人均一千的饭更是从未吃过。
腐败啊,腐败。
作者有话要说:
严海安:你故意宰我吗?
孙言:这点钱就叫宰?你在和我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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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腐败的一餐,时间接近下午两点,孙言载着严海安回了画室,莫易生已经醒了,缩在沙发上一边吃严海安叮嘱前台点的外卖一边看着自己的画架,仿佛脑子里还在不停构建该在哪里下笔。
严海安喊了一声:“易生。”
他转过头,看到严海安时还没怎么样,看到旁边的孙言时脸上立刻露出厌烦的神色,在严海安的目光下勉勉强强地问了一声好。
孙言笑吟吟的,散漫的视线大概浏览过整个空间,盯着室内唯一的装饰品——那三副画上。
这一套画有点抽象意味,互相之间很相似,混乱的颜色饱和度很高,却并没有给人以热闹的感觉,上面看似杂乱的勾着一些粗线,从左下角纠缠延伸向右上方,每一幅画上都有个黑色的斑块,仿若作者发泄似地用笔刷在画布上剁了一下,在每一副画中处的位置都不同,从左向右,依次向右上靠近。
他眯着眼睛看了半晌,自然地搭话莫易生:“这也是你画的?”
未等莫易生回答,他便道:“应该不是。”
莫易生和严海安都有些意外,这幅画确实不是莫易生所画,但是不常接触画的人是很难从这种风格不明显的画中分辨出作画人的。莫易生本来不打算和孙言说话的,此时忍不住问:“你看得出来?”
孙言最后看了一眼画,开口问:“卖吗?”
莫易生吃完了外卖,把饭盒随意往地上一放,下了地,硬邦邦地道:“不卖。孙先生,我要开始画画了。”
言下之意你赶紧滚吧。
“没有关系,你画吧。”孙言说着,转身就在沙发上坐下了,双手打开放在沙发靠背上,像个大爷。
严海安对莫易生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无奈眼神,莫易生转过身去,对着自己的画发呆,打定主意把孙言视作无物。
脸皮又厚,身份又高,性格捉摸不透,严海安简直是拿孙言没有办法,忧郁地去收拾了饭盒。
孙言看他这熟门熟路的保姆模样,显是平时就做惯了的,挑了挑眉。
莫易生心思单纯,眼不见心不烦,只要可以画画天大的事情都可以往后放。他很快就把讨人厌的家伙抛在了脑后,拿起画笔继续自己的工作。
严海安扔了垃圾,端着杯水绕回到工作室。孙言微微偏着头,没有看莫易生,反而是看着墙上那套画。
严海安心情有点复杂地把水递给孙言,孙言收回一只手握住,看样子并不打算喝一口。
整个房间只有沙发和莫易生屁股下的木凳可以坐,严海安站了一会儿,还是悄悄坐在了最靠扶手的沙发边上。
孙言敏锐地朝他看了一眼,仿佛严海安侵入了他的领地。严海安正思考着要不还是站着好了,但孙言已经转回头去了。
房间里唯一的声音就是莫易生作画时偶尔发出来的轻微声响。严海安一开始还警惕着孙言会不会蹦出什么幺蛾子,但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孙言一直一言未发,他渐渐放松了警惕,考虑起各种各样的杂事来。
李卿那边每个月都会攒个圈内人的局,算时间下周就该有了,这次到底拉不拉莫易生去还要看到底有什么人……最近画室的客户增多了,不过人手应该还是够的,暂时不要再请人了……
沙发轻轻动了动,严海安瞬间回神。孙言掏出电话来,听了几句:“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有完没完。”
语气是不耐烦的,但听得出其中有种亲昵。严海安偷偷瞄着孙言,发现对方身上那层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距离感都消散了一些。
严海安心中一动,突然醒悟过来。
孙言根本不在意。
他不在意严海安说的话,不在意在没事的时候陪着他们在这里浪费一下午,也许也不在意莫易生。
他像一只偶然对路边小花升起兴趣的狮子,只是准备在此消遣一会儿。
孙言起身,对严海安招了招手。两人没有打扰莫易生,悄声走下楼去。
“易生画起来这么不管不顾的,你记得叫他吃饭。”孙言交代下属似地交代严海安,“晚饭我会让人送来。我先走了,下次来。”
他看到柜台上的价目表,随手一指:“帮我办个最贵的吧。”
瞧瞧这说法,真是土豪标准台词。严海安深吸一口气,对前台小妹道:“帮孙先生办一下手续。”
小妹早就垂涎孙言的美色了,脸色微红,特别温柔矜持地拿出一张表。
孙言拿出卡来,对严海安一抬下巴:“你来填吧,懒得动手。”
严海安沉默地拿过卡,不仅帮忙刷了POS机,埋头帮着填表,旁边支出一只手,掐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头。
小妹脸上红晕褪去,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孙言笑问:“不高兴?”
严海安被掐得生痛,头一撇,镇定地摆脱孙言不怎么认真的钳制:“怎么会呢?我还要感谢孙先生照拂。”
前台上放着印有画室logo的纸巾方便客人使用,孙言扯出一张,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我最喜欢自作聪明的人了,这样的人往往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