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前方的墙上，贴着前几届毕业生的集体照，叶籍在照片前停下。
三年前，他第一次看见这些照片时还在想：四年后我也会被这样示众，只希望到时候我还没秃。
一转眼，他的头发还在，人却真的将要离开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
人生就是这样，走走停停，聚散离合，永远无法如小说般停在最美好的时刻，不管愿意不愿意，时光总在流逝，生活，会一直继续。
第11章 第 11 章
叶籍走出教学楼。
一场大雨刚刚停歇，草木都被浇得湿漉漉，地上积着一汪汪大小不一的水洼，里面嵌着碧空的倒影。
细雨飞扬，柔嫩的绿叶被雨水击打得频频点头，叶籍打着伞，穿过空空荡荡的校园，往校巴站走。
“嗡——”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叶籍掏出手机。
是夏棠。
叶籍一边按下接听键，一边往前走。
“嘿，小朋友。”那边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猜猜叔叔是谁？”
“夏棠。”
“哇——小朋友好聪明啊，叔叔给你糖吃哟，嘿嘿嘿嘿。”虽然这很蠢，但叶籍却莫名其妙地勾着嘴角笑了起来。
校巴站出现在视野里，十余个人排成一条队伍在等车。
“小朋友，今晚会回来吃饭不？”
“会。”
星期五，叶籍和夏棠通常都会回家，然后星期天晚上再回学校。
“那就好，我妈刚才突然说，今晚想在家吃火锅，别问我为什么这么突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突然，反正我妈一直这么突然。你回来的时候帮忙买几瓶汽水，我要可乐，记得要大瓶装。”
等车的队伍里，有两个人朝着叶籍挥手。
一男一女。
叶籍一边回想这两人是谁，一边说：“你最近喝太多可乐了，今晚只能喝一杯。”
“啊？！！”夏棠在手机的那一边嚎叫。
朝叶籍招手的女生绑着丸子头，齐刘海，头发染成淡淡的棕色；男生长得有点矮，大概刚刚一米七，圆脸圆眼睛，相当可爱讨巧。叶籍想起来了，这两人是小他两届的学弟学妹。听说是被叶籍的照片拉上物理这条不归路的受害者之二。
叶籍朝他们点了一下头。
“涮火锅没有可乐那根本不叫火锅！”夏棠急了，“我还不如自己拿个锅煮一盆菜抱着吃算了！”
叶籍语调没有起伏地说：“晨跑的时候你说‘跑完不喝可乐那就不叫跑步了’，写论文的时候你说‘写论文不灌可乐那就不叫撸论文’……”
“啊啊啊！好了，我知道了！你烦死了。”
叶籍走到了队伍的最末，站在小学弟后面，并且指了指手机，示意他们自己在打电话。小学弟和学妹点点头，一脸“学长请继续，不同理我们”的表情，眼神却一直飘过来，显得非常好奇。
夏棠：“那你回来的时候顺便帮我买个大杯子。”他想了一下，又特别强调道：“一定要大于500ml。”
“你觉得我会买吗？”
夏棠静了一秒，哀嚎起来：“你真要这样吗，大侠？给条活路啊，大侠！人类为什么要互相伤害呢？我们就不能和平友爱相濡以沫兄友弟攻地一起生活吗？”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gong’。”
“这不是重点。”
“对我来说这是重点。”
“小鬼，不要这么小心眼嘛。”
“你叫我什么？”
“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小鬼头。”
“我心情不好记性就会差，然后就会忘了买东西。”
“哥！我错了哥！你最成熟稳重有风度了哥！”
“嗯，知道就好。”叶籍笑了一下。
学弟和学妹突然整齐地睁大眼睛，用惊悚的表情看着他。
“那么，哥，请你务必记得买可乐。”
“看我的心情吧。”
叶籍挂掉电话后，学弟和学妹依旧维持着惊悚的表情看着他。
叶籍看回去：“怎么了？”
学妹推了学弟一把，无辜的小学弟硬着头皮冒死开口：“那个……学长，你刚才是在和女朋友打电话吗？”
叶籍愣了一下，回想起他和夏棠的对话，心里突然漫上了一些特别的感觉，他说：“是啊。”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想这样回答，而且说出口的那瞬间，只觉得一切都十分自然，毫不别扭。
学妹：“难怪，学长刚才笑的好温柔啊……等一下！学长你有女朋友了？”她捧着脸尖叫起来：“OMG！学长你有女朋友了？！”
叶籍想了想，说：“嗯……暂时还不是。”
学妹已经自动屏蔽他后面的话，掏出手机来，施展一指神功快速戳着屏幕打字，口中说：“天哪，太劲爆了，我要告诉阿芬，她一定会哭死的。”
学弟：“阿芬是谁？”
“我闺蜜，音乐系的，我经常给他看学长的照片，她已经将学长封为男神了。”
叶籍：“我的照片？”
学妹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吐着舌头傻笑：“哈哈哈，就是……对啊，就是照片嘛……”
叶籍刚想追问，校巴就非常及时地到站，学妹立刻指着校巴说：“哎呀，车到了，好快啊！学长，我们快上车吧，雨越下越大了，哈哈哈哈——”
叶籍怀里抱着两大瓶汽水，空出的那只手举着伞，手肘上还挂着一袋土豆，身后的背囊鼓鼓的，里面塞着书和夏棠让他顺路买的模型。
红日悬在地平线上，要坠不坠，斜风微雨细如愁，伴着夕阳的陀红洒满大街小巷。
叶籍站在夏棠家门口，一阵妖风吹过，热情的雨水立刻糊了他一脸。
夏棠打开门，愣了三秒。
“噗——啊哈哈哈哈！！！！”
叶籍全身挂满东西，身上湿漉漉，看上去狼狈到极点。
他无奈地叹气：“别笑了，先接东西。”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夏棠笑得趴倒在地，“我的妈呀，你是在逃难吗？！你怎么那么像在逃难？！啊哈哈哈——”
直到叶籍转身作势要走，夏棠才终于从地上爬起来。
叶籍把汽水递过去，夏棠一边接汽水一边探头探脑地往外面看，说：“报考长官，后面没有丧尸的踪影，恭喜你成功摆脱它们，你现在安全了。”
叶籍正在收伞的手停了停，突然一把抓住夏棠，用手臂梏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往他脸上一抹，抹了他满脸雨水。
夏棠哇哇乱叫，叫了一会儿，嘻嘻哈哈地笑着求饶。
第12章 第 12 章
叶籍进门时，夏小妹在客厅看电视，一见叶籍就开心地朝他打招呼，叶籍朝她笑了笑，她捂住胸口一脸小鹿乱撞心思荡漾。
夏棠恨铁不成钢地唾弃她：“你有没有出息？你明明有个更帅的哥哥天天出现在你面前，平时怎么不见你发花痴？”
夏晴用力翻了个白眼。
夏棠的妈妈刚好拿着电磁火锅炉从厨房出来。
夏妈年轻时也颇有姿容，但毕竟岁月不饶人，如今年过四十，身体已经开始发福，曾经苗条纤瘦的身形变得微胖，曾经的鹅蛋脸渐渐有了双下巴。
虽然姿色确实不复往昔，但岁月终究还是没有对她太残忍，在夺取她的美貌的同时，留下了“祥和”和“气质”，让她从一个风风火火的川妹子，变成一个仪态雍容的女人。
“阿姨好。”叶籍欠了一下身。
夏妈立刻笑得一脸慈爱，说：“阿籍宝贝来啦，先看一会儿电视啊，马上就能吃饭了，嗯？哎呀，衣服怎么湿了，没带伞吗？“
“有伞。”叶籍：“风太大。”
“怎么能穿着湿衣服呢，先去换件衣服。”夏妈过来把他们往夏棠房间赶，“夏棠，你也不知道给你哥拿条毛巾擦擦，太不懂事了。”
“我这不是正打算去拿嘛。”夏棠挖了挖耳朵，拉长脸说，“妈，你越来越啰嗦了。”
“有你这么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子，我能不啰嗦吗？你说说你这么大个人了……”
眼看夏妈又要开始唠叨，夏棠立刻拉着叶籍逃进房间。
“你一来我妈就开始嫌弃我，虽然知道我们相差一年，但我还是怀疑她们当初在医院抱错了。”夏棠一边抱怨一边从衣柜里翻出自己的衣服，递给叶籍。
叶籍脱掉上衣，夏棠瞄了他一眼，立刻目光一闪，惊奇地盯着他的小腹。
“天哪，阿籍，你竟然有腹肌！”
叶籍嗯了一声，将干净的衣服套上。
夏棠扑过去，抓着他的衣服往上撩，口中咋咋呼呼地嚷：“我的神哪，你什么时候有的？！让我看看！”
“去年就有。”
夏棠摸着他那平坦结实的小腹，满脸羡慕嫉妒恨。
叶籍：“小心摸没了。”
“啊？”夏棠疑惑地看着他，“腹肌会被摸没吗？我没听说过啊。”
叶籍慢吞吞地说：“你不像在摸腹肌。”
“那像摸什么？”
“孩子。”
夏棠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笑得东歪西倒：“哈哈哈哈——”他揉了揉叶籍的肚子，大笑着说，“亲爱的，哈哈哈，要小心身体啊，从今天开始不要拎重的东西，哈哈哈哈，要给老公生个健康漂亮的小宝宝呀！啊哈哈哈——”
叶籍懒得理他，拎着裤子去厕所换。
六点，夏爸回到家。
七点半，开始吃饭。
吃饭的时候夏棠还没忘记腹肌的事，一边往嘴里塞肉一边缠着叶籍问：“你到底怎么练的？快传授一下秘籍，让我也man一把。”
夏妈瞪他：“你消停会儿，让你哥好好吃饭。”说完，给叶籍夹了一块肥牛。
夏棠不高兴了：“妈，你都不给我夹。”
夏妈扔了条白菜到他碗里。
夏棠气愤地敲碗：“这不公平！”
夏妈冷冷地瞥他一眼，说：“不吃就算了。”
“……” 夏棠哀伤得整个人都变成了角落里的阴影。
叶籍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把牛肉夹进他碗里。
“阿籍～”夏棠感动得都快哭了，碰起碗泪眼汪汪地看着叶籍，“你是我亲哥，我爱你。”
叶籍头也不抬地接道：“嗯，我也爱你。”
夏妈一脸怜爱地继续给叶籍夹菜：“不要理夏棠那小子，他哪一顿不是大鱼大肉。到是你，平时家里没人给你做饭，学校也没什么好吃的，难得来阿姨家吃顿饭，一定要多吃点。”
叶籍乖乖点头。
夏爸突然插话：“阿籍，你妈妈还没回来？”
“嗯。”叶籍答道：“明天回来。”
夏妈：“小雅也真是的，整天就知道赚钱赚钱，赚了这么多年还没赚够，连自己儿子都不要了……”
叶妈全名俞静雅，叶籍和夏棠读同一家幼儿园的时候，叶妈和夏妈认识了对方，虽然两人的性格天差地别，但却一见如故，从此情同姐妹，风雨同舟二十年。
“咳。”夏爸打断了她，使了个眼色过去，“在孩子面前瞎说些什么呢？”
夏妈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还是有些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我又没说错。“
夏爸放下筷子，严肃地说：“小俞可是阿籍的亲妈，这样辛苦赚钱还不是为了抚养孩子，别人不理解就算了，我们和她这么多年交情，你还这样瞎说，像话吗？”
气氛有点凝重，叶籍忙出来打圆场：“没事的叔叔，阿姨也是关心我才这么说。”
夏妈忍不住拍拍叶籍的手：“阿籍宝贝真是个好孩子，哎，你就是太懂事了，有时候真是懂事到让人心疼。”
话题一开了头，后续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自然而然地涌了出来。
夏妈：“宝贝啊，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夏棠闯祸，我气得拿衣架打他，然后夏棠就开始哭，你立刻就跑过来将夏棠抱在怀里，对我说‘不要打我弟弟。’”她抬手在半空比划了一下，说，“你那时候才六七岁，就这么大一点，竟然就知道这样保护夏棠。”
夏妈满脸动容和疼爱地看着叶籍，捏了捏他的手：“阿姨当时心里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你真的太懂事了。”
夏爸和夏小妹都沉默地看着他们，夏棠咬断一片莲藕，一边嚼得咔咔响，一边问：“真有这事？”
夏妈没好气地瞪他：“真事。”
“那后来呢？你继续打我了吗？”
“没打了，谁还打得下去呀。”
夏棠吞下莲藕，非常严肃地看着自己的母上大人，道：“妈，要不我们抽空去验个DNA吧。”
第13章 第 13 章
夏妈差点一掌拍飞他。
“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哥一样成熟点？”
夏棠挖着鼻，斜着眼说：“我可成熟了，是你们不懂我。”
夏晴：“哥，你的脸掉地上了，快捡起来。”
夏棠敲桌子：“现在连你也不站在我这边了！”
夏晴：“我从来没站在过你那边。”
夏棠：“我真是看错你了！！”
三个人吵得不可开交。
夏爸默默地把一碟韭菜饺倒进锅里，叶籍默默地吃下一块南瓜，夏爸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朝叶籍举杯，叶籍拿起自己装着雪碧的杯子，两个男人在吵闹的背景声中沉默地碰了碰杯子，喝下杯中物。
吃完饭，夏棠和夏晴打着饱嗝收拾碗碟。
收拾好后，叶籍进厨房打算洗碗，夏妈立刻拉住他。
“阿籍宝贝，你和夏棠去看电视，阿姨来洗碗。”
叶籍：“我来洗吧。”
“不用不用，你去和夏棠玩吧。”
叶籍有些犹豫，毕竟夏妈又是买菜又是洗菜切肉的忙活了那么久，叶籍觉得自己既然来吃了顿免费的晚餐，于情于理都该帮忙做点事。
夏妈拍了拍他的后背，又用那充满疼爱的语气说：“你在学校忙了一天也累了，去休息吧，今天的碗不多，阿姨轻轻松松就能洗完，宝贝听话，快出去吧。”
叶籍只得作罢，擦了擦手上的水准备出去，刚走到厨房门口，夏妈的声音突然传来。
“宝贝，明天也来吃饭吧，阿姨给你做红烧鱼和炒螃蟹。”
叶籍有点吓着了，连忙摆手，说：“不用了阿姨。”
夏妈一边将洗洁精倒出来，一边说：“怎么，不想来吃饭，嫌阿姨做的不好吃？”
“不是。”叶籍，“我会来，不过阿姨您做普通的菜就可以了。”
夏妈没有说话，低着头洗碗。
叶籍不明白夏妈今天到底怎么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地站着。
沉默许久，夏妈开口说：“我知道自己不该说那些话。”她停下动作，站在水槽旁，看着水槽里的碗。
“但我今天见你拎着一堆东西，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时，突然就觉得很心酸。”夏妈低下头。
叶籍站在她身后，看不到她的表情。
“你爸为了别的女人，扔下你们母子不管，你妈妈为了赚钱，一年到头都没几天待在家里，你虽然有父有母，但却像个小孤儿一样……”说着说着，她的声音竟颤抖起来。
叶籍愣了一下，急忙从口袋里翻出一包纸巾。
纸巾拿出来后，叶籍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手足无措地看着夏妈的背影。
夏妈抬起手，在脸的位置擦了擦，像在擦眼泪，叶籍有点慌了，迅速走到她旁边。
夏妈果然哭了，眼睛通红，手擦拭着脸颊，将那些已经滴落的泪珠抹去。
叶籍赶快给她递纸巾。
夏妈一边抹眼泪，一边接过纸巾，脸上挤出一个安慰的笑。
“我就是想起了你小时候的事。”她用纸巾擦了擦眼泪，脸上在努力微笑，“年纪越大反到越脆弱了，哎，让你看笑话了。”
叶籍连忙摇头，刚想说“这不是笑话”，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有点奇怪，想了想，说：“您和叔叔一直到都很照顾我，把我当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所以就算父母经常不在身边，我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和其他孩子有什么不同。”
叶籍这句话到是说得发自内心，夏爸夏妈平时对他嘘寒问暖的就不说了，就连叶籍从小到大的家长会，大部分都是这两夫妇去的，叶籍自己的父母根本没去过几次；要是叶籍有什么大病小病，也都是这两夫妇照顾他。
小时候，很多孩子都会在作文里写：自己生病了，父母连夜背着自己进医院，然后自己从中感受到了伟大无私的父爱或母爱。这其中有许多都不过是胡编乱造的，有些是真的，但在之中又仅有极少数的孩子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深受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