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籍抱着夏棠起身,带着他跌跌撞撞地走到门边,他关掉灯,光线瞬间消逝,他们陷入黑暗中。
布落了下来,遮盖住那装满糖果的罐子。
他们躲在罐子里,藏身于黑暗中,偷偷摸摸地享受糖果甜美的滋味。
叶籍掀起夏棠的衣服,平坦清瘦的胸膛暴露出来,他迫不及待地抚摸上去,像在沙漠上迷路多时的旅人终于见到了绿洲。
他们熟练而自然地拥抱,自然而生涩地接吻,生涩而难耐地抚摸对方。
上一次他们这样做的时候,夏棠吓坏了,虽然后面放松了不少,但叶籍感觉得到他在抗拒,于是匆匆了事,其后果就是叶籍如囫囵吞枣般咽下了那一次经历,完全来不及细细地品味。
这一次他要慢慢地来。
当他抚摸到夏棠那个激动起来的部位时,他突然觉得夏棠那里很可爱,至于为什么可爱,他也说不出理由,他细致而耐心地为夏棠服务,并借着月光欣赏他的身体,这个与他一同长大的孩子,如今已经长成了男人,曾经光秃秃的部位生出毛发,曾经柔软的肌肉变得坚硬。
夏棠抓着他的肩膀,抓得很用力,叶籍觉得痛,但越痛越好,越痛,他越清醒。他知道自己醒着,他清醒地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以一种自虐般的方式在享受的同时清醒地承受着现实对他的鞭打。
他们在这幽暗如深渊的寂静夜晚,孤独地拥抱对方,像一齐扑向烛火的飞蛾。
叶籍模模糊糊地想起第一次梦遗的经历,那时他十四岁,是在睡梦中毫无意识地完成了这件对人生有重要意义的事。
这件事发生于夏棠家,某天早餐当他起床时,他不但发现床上有奇怪的白色污迹,而且身上某个一向软绵绵的器官以奇怪地模样耸立着。他以为自己是想尿尿了,虽然没有尿意,他还是走进厕所站在马桶前,但他站了很久都没有尿出来。很多年后叶籍才知道,原来大多数男人在兴奋时会难以排尿,但当时他还不知道这些,他觉得迷茫,他又怀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他呆站在厕所里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待他回过神时,那个地方的肿胀已经自行消了下去,这让叶籍感到更加困惑,同时也有一种侥幸逃脱厄运般的喜悦。
随后,夏棠父母后知后觉地发现家里出现了第一位小大人。某天吃完晚饭后,夏棠爸爸把叶籍单独叫到阳台。叶籍清楚地记得这位保守的中年人当时的神色是那样尴尬,以至于叶籍几乎误以为,他们即将要讨论的不是他们自己的身体,而是女人的躯体。整个谈话过程中,这位中年男子都极力避免提及“性”这个字,事实上,即使他没有刻意避免,这个字也根本不会被提及,因为他所告诉叶籍的也不过就是“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这意味着你长大了”、“每个男人都会经历这种事,这很正常”。
夏棠爸爸的态度让叶籍困惑,但很快他就发现,原来这种态度非夏爸独有,几乎所有大人在谈论到“性”时其态度都与这位中年男子如出一辙,叶籍都要怀疑难道想法有问题的是他自己?他始终无法理解大人们的思维,尤其是当他后来知道,性行为是生育的必要步骤时,他越发觉得自己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这样一件对人类繁衍至关重要的事,人们提到它时会那样窘迫尴尬?
其实直到七年后的今天,他依然对此困惑不解。
事实上,让他困惑的事不只这一件,随着年龄的增长,接触到的人事物越来越多后,他的困惑与日俱增,他最终发现,他根本不懂这个世界,或者说,他不懂人类的世界。
叶籍站在黑暗中,看着窗外的月光,他想起余华写的《在细雨中呼喊》。他在十六岁时读了这本书。书中的主角在十四岁时有了和当年十四岁的叶籍同样的遭遇——突然觉醒的原始欲望。但他的境遇比叶籍更悲惨。虽然两人同样性知识贫乏,但至少叶籍坦然地面对了自己的欲望,而那位可怜的少年没有这样的好运,他一边在夜晚一次又一次地独自重复获取那令人颤抖的快感,一边又在天亮后对自身的肮脏感到愤恨和厌恶。
当夏棠抱着他,用沙哑悲伤的声音说“我害怕”的那一刻,叶籍突然和书中的那位少年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所有在黑夜里获得的快乐,都会在白昼来临后,变成令人痛苦的折磨。
那些日子里我的心灵饱尝动荡,我时常明显地感到自己被撕成了两半,我的两个部分如同一对敌人一样怒目相视。——《在细雨中呼喊》
第62章 第 62 章
七月十四。
叶籍回学校考试。
中午和夏棠、叶妈吃饭,叶妈一出手就是大手笔,点了一大桌菜,把两人当饿死鬼一样猛塞。
夏棠整顿饭都神情闪躲,不敢看叶妈,不敢看叶籍。
叶籍知道他在想什么——强烈的道德感在鞭打他,他对叶妈以及自己的家人心怀愧疚,因为他在做一件违背道德、会令他们难过悲伤的事。同时,他更对叶籍愧疚,因为他做着那样的事,却又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仿佛在玩弄感情。
他需要时间想清楚,叶籍对自己说,不要强迫他。
吃饭时,叶妈问夏棠是否和叶籍一齐去看爷爷,夏棠犹豫很久,最后还是答应了,他之前和叶籍说过他会一齐去,他一向言而有信,即使现在两人关系尴尬,他也不想出尔反尔。
吃完饭,叶籍回学校和研究项目的负责人见了一面,他坦诚告知对方自己还在考虑,负责人说,他可以先向大学递交申请,如果他最终决定退出,在八月二十五号前通知大学即可,只不过报名时缴交的那二十美金留位费不能退回。
叶籍回家着手准备材料、填写报名表。
他回到家时家里空无一人,夏棠已经回自己家。
叶籍觉得有点寂寞。准备好材料后他继续写论文,写一会儿,看一眼手机,手机静成一塘死水,夏棠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发过来。
叶籍寂寞地写论文,寂寞地打扫屋子,最后寂寞地一个人趴到床上去,十分钟后他被寂寞打败,爬起来拿手机給夏棠发信息,他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和夏棠说什么好,最后只是发条信息提醒夏棠明天出发时间。
夏棠回:嗯,我记得,晚安。
叶籍:晚安。
夏棠没有再回覆。叶籍翻了个身,眼望天花板,他想起伊底帕斯王,那个可怜的家伙还没出生就有人预言他將弑父娶母,伊底帕斯的父亲为防预言成真,在伊底帕斯出后就立刻将他抛弃。然而,伊底帕斯一生四处漂泊,兜兜转转之后,终究没有跳脱命运——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杀了自己父亲,娶了自己的母亲。
叶籍想着这个故事,又想到自己和夏棠,他感到自己像个预言家,他已经看见了自己的结局,然而他无法停止命运的齿轮,他眼看齿轮滚下山坡,跌入深渊,摔得粉身碎骨,他只能垂手旁观。
无论他做什么,他和夏棠之间又发生过什么,结局都不会改变,终有一天,夏棠会离开他。
他已经知道这个结局了。
他已经知道了。
***
七月十五,下午四点。
一下飞机,叶妈便接到电话,从她言辞判断,对方应该是叶籍的爸爸叶锦文。
他们在机场出口搭上的士,叶妈坐在副驾驶位,夏棠和叶籍坐在后面。
叶妈说:“儿子,跟你说件事。”
叶籍嗯一声。
叶妈道:“你爸爸的老婆在医院喂老爷子吃饭,你爸说,她一直不喜欢你爸和我们联系,如果我们现在过去,会遇到她,她见到我们会不高兴。你爸的意思是,反正我们还没吃饭,不如现在先去吃,等她太太离开医院后,我们再过去。”她说话时,眼睛看着遮阳板上的小镜子,镜子照出叶籍的脸,她从镜子里看叶籍。
叶籍猜想,她担心这番话会让他不高兴,一旦叶籍露出任何不愉快的表情,她就会无视所有人,带着儿子直闯医院。
叶籍平静地在镜子和她对视,借以让她知道自己没有不高兴,并平淡地说:“好。”
叶妈仔细看他,说:“锦文也交代我,如果你不喜欢这样,我们就直接去医院。”
叶籍摇了一下头:“没关系。”
叶妈沉默了一会儿,笑起来:“你真容易养。”
或许是因为她鲜少在别人面前用这种温柔的语气说话,连夏棠也忍不住面露惊奇。
叶籍用膝盖撞了撞夏棠,想撩拨他说话,夏棠却把腿移开,再次扭头看向窗外,假装在看风景。
叶妈的视线从叶籍移向夏棠,说:“小棠,你妈妈昨晚跟我说,你毕业后想做社企。”
一提此事夏棠立刻悲从中来,哭丧起脸,说:“我爸妈都不支持,他们说我以后会穷成乞丐。”
叶妈打趣:“別看不起乞丐呀,人家丐帮帮主可比我有钱多了。”
夏棠立刻如见救世主,扑向副驾驶位,扒住椅背,可怜兮兮地说:“阿姨,你帮我劝劝我爸妈呗。”
叶妈:“小棠,你不要怪阿姨现实,这忙我帮不得,你们是一家人,无论你以后是好是坏,你爸妈始终爱着你。但阿姨我是个外人,今天我帮你劝了,将来你要是事业有成那还好,你要是不成功,你爸妈得怨我一辈子。”
叶妈言之有理,夏棠也不好再勉强,但眼见一扇窗又被上帝锁死,他真的很丧气。
叶妈:“你试试自己劝说他们。”
“我劝了,他们差点把我扫地出门。”
叶妈:“你听我说,虽说社企带有慈善性质,但运作方式和普通企业很相似,如果你真做这行的话,你将来也要像我一样拿着项目计划书到处和别人谈,想办法让他们掏钱。如果连自己父母都劝不了,又怎会有能力说得动别人?”
“有道理。”夏棠想了想,又道,“但还是不一样的吧,我爸妈老拿家长的身份压我,说我不懂事,太年轻,他们是为我着想才反对的。外面的人才不会对我说这样话。”
“你图样图森破,你将来要见的那些人,很多都是在某个领域混了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的大佬,当你跟他们意见不和时,他们会挺着啤酒肚对你说……”叶妈拉下嘴角,横眉竖眼,呵斥道,“ 小子,你也不看看自己是谁,敢跟我叫板?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
夏棠哈哈大笑。
叶妈拍拍他的手:“不要害怕,尽你所能去说服你父母,无论你最后能不能劝服他们,这对你来说都将是非常宝贵的人生经验。”
夏棠可怜兮兮地吸鼻子:“可我已经失败过一次了……”
“一次而已,我的最高纪录是失败了三十次,你比我强。”
夏棠:“那你最后成功了吗?”
叶妈点头,说:“否则我现在应该已经是丐帮帮主,能帶着你们吃香喝辣环游世界了。”
“哈哈哈哈——” 夏棠笑到打滚。
第63章 第 63 章
出租车在城市穿行,半小时后驶入市区中心,停在一家餐厅前。
一行人下车,进入餐厅,叶妈告诉服务员已经订了座位,订位人是叶先生,服务员说叶先生已经到了,随后便带领他们往里走。
然后,叶籍见到了五年未曾见面的亲爹。
叶锦文坐在落地窗旁,面朝门口。
在叶籍记忆里,他的模样一直只是个模糊轮廓,如果他们突然在人群中不期而遇,叶籍根本不会认出来这人是他父亲。
现在,叶籍终于知道他长什么样了。
他清瘦斯文,轮廓深邃,带无框眼镜,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像三十七、八岁。
他站起来迎接自己曾经的家人。
他很高,身形挺拔。
他看到叶籍时愣了一下。
叶籍猜想,大概是因为自己在他印象里一直是个小孩子,他并没有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五年,那个小孩子已经变成了大人。
“位置真不错,还能看到海景,你挺会挑餐厅啊。”叶妈向他走去,笑着说,“等很久了?”
叶锦文将视线从叶籍身上收回来,浅笑着摇摇头,说:“刚到。”他为叶妈拉开座椅。
叶妈一边说谢谢,一边欣然落座。
一位男侍应走过来,问:“现在上菜吗?”
叶锦文点点头,然后对叶妈解释道:“我已经点好菜,等你们到了就上菜。”然后他示意侍应可以上菜。
叶妈突然抬头朝上看。
叶锦文:“怎么了?”
叶妈:“有点冷,这个座位可能是在空调下面。”
叶锦文:“你坐这边。”他站起身。
叶妈坐到他的位置上,但她似乎还是觉得冷,打了个寒颤。
叶锦文说:“我们换个位置。”他叫来侍应,问这里是不是在冷气的出气口附近。
那位女侍应点点头。
叶锦文:“麻烦你帮我们换个离空调远点的位置。”
侍应撇嘴,十分不耐烦地收拾桌上的碗筷,同时小声嘀咕:“刚才挑三拣四地要坐窗边,給你窗边的位置了,又嫌冷,真难伺候。”
叶锦文刚起身,停下动作,转头看那个侍应:“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侍应阴阳怪气地回答。
叶锦文:“你什么态度?”
侍应:“自己麻烦,就别怕人说。”她把碗筷端到旁边的桌子,放下碗时将桌子砸得邦邦响。
叶锦文火冒三丈:“让你帮忙拿碗筷能有多麻烦?你们店请你回来不是让你做事,而是让你喝水嗑瓜子,每天在度假?”
侍应不说话,暗自撇嘴翻白眼,嘴脸无比难看,加上她颧高嘴突,脸颊干瘦,看上去本就凶,现在一做这样的表情,看着更凶了。
叶锦文:“叫你们经理过来。”
叶妈拉叶锦文手臂,笑道:“多大点事呀就要找经理。”她将叶锦文拉到旁边的新座位,又招呼叶籍和夏棠落座。
叶籍和夏棠傻乎乎地走过去坐下。
叶妈朝侍应说:“没事了,你去忙吧。”
侍应走了。
一张圆桌,四人绕桌而座,依次是夏棠、叶籍、叶妈、叶锦文,于是叶籍和他老爸刚好面对面。
叶籍想对他说点什么,但却不知道能说什么,此情此景如同两个陌生人突然被迫独处,两人对彼此都不熟悉,不知道对方的姓名年龄,身份爱好,就算想聊天也不知该怎哪里开始。
叶籍搜肠刮肚许久也想不出话。
叶锦文看着他,他回望对方,两人像被按了暂停键,相顾无言,气氛尴尬。
叶妈露出“我无法直视这一切”的表情,朝叶锦文说:“好久没见了,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叶锦文:“还行,你们呢?”
叶妈:“我还是老样子,不过叶籍倒是变了不少,对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五年的时间,足以让一普通个人变得面目全非,更别说对于一个处于青春期正在快速成长的孩子。
叶锦文眼睛看着叶籍,像在努力将现在的叶籍和他记忆里的那个重合在一起,他说:“是呀,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才那么高。”他抬起手在半空比划一下,继续说,“现在已经是大人了。”
不知道他在叶籍身上找到了多少曾经的影子。
或许,已经找不到了。
时间过的太快了,他们从未认真相处过,就已经各自老去或长大。
菜陆续上桌。
那名刚才和叶锦文争吵的女侍应也端了菜过来。
她将菜放上桌后,叶妈向她招了一下手,她紧崩着脸走过去。
“刚才麻烦你了。”叶妈轻声说,态度和语气都非常温和,仿佛她真的帮了大家一个大忙。
那名侍应憋在心里的气好像瞬间就散了,脸色依旧难看,但已经开始顺着台阶往下走,她拎起桌上的茶壶,一边主动斟茶,一边说:“其实我也不是嫌麻烦,但你晓得,我们本来就人手少,有好几桌等着上菜,我帮你换桌就做不了其它事,回头又要被其他客人骂。”
叶妈:“我明白。现在很多餐厅为了减少成本,都是能少请人就少请,结果老板赚钱,幸苦的是你们这些员工。”
侍应:“就是啊,我跟你说…….”两人就这样聊上了。
叶籍捧着茶杯一边喝茶,一边围观叶妈高超的人际沟通技巧。
聊了一会儿后,那名侍应要去工作了。
接着,叶籍瞥见叶妈将二十块钱放进了侍应的口袋。
那侍应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