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业！”
两个大字贴在了孟裁缝家的朱红大门上。
彭碗擦擦眼，不可置信！他郁闷了，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以前那些抱怨他调整营业时间，还动不动就休业的客人，原来心里是这种感觉呀！哎，回去就同意小九把营业时间改回来的建议，大不了到时候让小道士提前下班就好了。
“哟，小碗子，难得呀！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你！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要不是看到他身边那个，辨识度极高的，穿着道袍的小道士，霍营卫还真不相信，彭碗这宅男，竟然会大白天出现在这里。
“的确难得，你这大忙人，不应该在办公室舒舒服服地签名吗？”彭碗反问，营卫这个吊儿郎当的，除了每天坚持去公司一趟，剩下的就是各种玩女人。
“我来见顾老的，”霍营卫说道，“过几天就是江南的生日，我来顾老这求一副画。”江南最是喜欢顾老的字画，他听说顾老最近身体好了些，又能动笔了，所以特地来求画。
这条胡同有三个百年老店，顾家的文房四宝、古籍字画；孟家的量体裁衣、精妙绝伦；范家的精美雅致、无双家具。这顾老的字画最为出名，千金难求，要不是顾家和霍家有些因缘，再加上顾老去世的儿媳妇是霍家的一个旁支，他可能很难见到顾老一面，要知道这些年顾老鲜少出现在人前，有时候甚至那些大佬他都给人家闭门羹。
“我带君夬夬来找孟老的。”彭碗说道，他当然记得江南的生日，他也正发愁要送什么给他。
“要跟我进去看看吗？”霍营卫提出这个邀请。他就是想跟彭碗显摆一下，好证明他给江南那小子的礼物，可是够用心的！
彭碗看了小道士一眼，不知道他想不想去。小道士朝彭碗点了点头。他们如今不用对话一个眼神就已经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带路吧！”彭碗名正言顺地指使霍营卫。
霍营卫白了他一眼，这家伙当他是带路的跟班呢！
顾家的门面柜台后，坐着一个穿青色长衫的男人，那人笑着跟霍营卫打了个招呼。霍营卫看起来也跟他很熟悉：“顾叔，我今个儿跟顾老约好了。”
这男人就是顾老的儿子，他的腿脚不方便，所以就没站起来。君夬夬眼睛利，看到男人面前铺着的宣纸上，用蝇头小楷写的《道德经》，墨迹还没干透，男人的无名指还沾着些墨水，君夬夬猜测，这幅字就是眼前这男人写的。
见字如面，字如其人，往往从一个人的字，就可以知道这个人的性格。君夬夬因为画符，对书法做过研究，从那副《道德经》来看，这个男人是个儒雅的，而且心底宽厚，不过字里行间透漏些许苦闷，也不知道这苦闷缘何而起。
君夬夬对男人生出几分好奇，宁睛一看，吃了一惊。师父曾经说过，每个人身上的气是骗不了人的，这些气体现出来的就是他们自身的秉性和境遇，所以师父最开始教他的就是这观气术。这男人祖上世代从文，更是有文曲星的庇护，可谓是轻易不沾毒气，一生平安顺畅。可是现在这个男人的命运却异常坎坷，幼年丧母，中年丧妻、丧父，继而丧子，最后也是孤苦离世。这是一个被改命的人。他身上沾惹了鬼气，这鬼气不断侵蚀他的气运，最后势必魂飞魄散。
“走了，我带你们去找顾老。”霍营卫挥挥手，打断了君夬夬的沉思。
君夬夬跟着霍营卫和彭碗到后院去了，他没注意到身后那个男人对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眼神。
“顾老，营卫来看你了！”霍营卫一进入后院，就朝西厢那个大书房里的人叫唤。
“你小子可来了！”一个醇厚而豁达的声音，使君夬夬还没见到本人前，就已经对声音的主人生出几分好感。这人的声音给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当进入书房，见到顾老本人的时候，君夬夬不由得愣住了。
这老头，他见过，就是酒店那个中了鬼噬骨的人！
当初离得有些远，他没能看清楚这人的模样，现在他终于确定了这人中了鬼噬骨应该不止五年了，甚至更久。因为他身上受到文曲星的庇护比外面那男人更强，足以说明他在文之一道走得更远。正是因为这样的庇护，鬼气对他的侵蚀会比常人更为缓慢。
“吓到了吧？别怕，医生说不会传染的。”顾老慈祥地笑出声来，彭碗一瞬间的惊讶和君夬夬的震惊，都被他看入眼中。都十年了，早就习惯了。
顾老的样子乍一看非常恐怖，他表皮发紫，眼皮肿厚，上眼皮和下眼皮挤在一起，都不怎么能看到眼珠子了，并且眼皮里还冒出黄色的颗粒状物体，有点像流脓一样。他的头上寸毛不生，头皮出现很多条形纹路像蚯蚓一样，像被虫子咬了一样，偶尔能看到一些细丝从毛囊里冒出来，眼见着变成5厘米那样长，很像动物的毛发，这细毛很快就脱落了。
“不是说您身体好了些吗？怎么感觉您这是更加严重了？”霍营卫有些担忧。小的时候，他常跟爷爷来玩，和顾老非常熟悉。顾老是在十年前突然发病，没有任何预兆，突然有一天就说身体像是有很多虫子在啃食他。也就是在半年里，他的身体出现了一条条像是被虫子咬过的纹路，眼见着就瘦下来了。这可把很多人吓到了，霍家帮着顾家找了很多医院，问了很多专家，可是专家们检查不出什么异常，直说是皮炎，可是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治不了，顾老只能生生受着。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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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有已经画好的成品，或者你是想要我现在给你画，都可以。”顾老笑着指着书桌上的几个卷轴，那些是这段时间新画出来的。
“谢啦，我送人的，他最喜欢您老的画，过几天是他的生日。您帮我参谋参谋，我也不懂这些，你说哪副就哪副。”霍营卫大笑，只要是顾老画的，江南都喜欢，没必要让顾老现场再作。
顾老“哈哈”大笑，抽出一个卷轴，“就这个把。”
霍营卫把卷轴打开，呵，好一幅万马奔腾图，每一匹马都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好画！”他不懂画，但是也觉得好，而且江南正好属马，送他这幅画再好合适。“那我就收下了，真是谢谢您咧！”他满足地朝顾老弯了个腰，行礼道谢。
“现在可以给我介绍一下这两位小友了吧！”顾老打趣道，这营卫，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没个定性，带人来了那么久，也不知道介绍介绍，真不知道他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妻子。想到这，他随即苦笑，不管这孩子以后找什么样的妻子，他感觉自己都没机会见到了。
霍营卫听到顾老的话，这才开了尊口：“喏，这是我以前跟您提过的，我的发小彭碗。他身边这个道士是他的朋友，叫君夬夬。”
“哈哈，原来他就是你以前说过的小碗子呀，真是久闻大名！”顾老努力睁开眼睛，上下打量着彭碗，这孩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是个好孩子。他看向君夬夬，其实他对他最为好奇，因为身上这病，他也是见过几个道士的。可惜的是连陆道长也没看出什么，不过这也不妨碍他对道士有了些想法，明白这些人是真的有些本事。要不是因为陆道长告诉他，可以隔一段时间去人多些的地方泡温泉，缓解疼痛，可能他无法支撑十年之久。
“顾老，你可否把那幅画给我？”君夬夬突然开口。语气并不像是在询问，反而像命令。
霍营卫顺着他的手指看起，“那幅画是顾老最喜欢的画作！”据顾老说，这是他父亲去世前画的，是他最喜欢的一幅画。无论是谁出多大的价钱想要买下这画，他都没松过口。君夬夬怎么敢直接问他要？
彭碗也惊讶，小道士可不是那种不知道轻重的人，他为何会开口要那幅画？难道那幅画有什么问题？
顾老顿了顿，他对君夬夬突兀的要求并没有训斥，而是好奇地问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把那幅画给你？”
君夬夬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书桌前，从怀里拿出一支笔，问：“你店里有没有黄纸？”
顾老疑惑，但他的教养还是让他给出答案，“店里有，我让顺义给你拿一些过来。”
很快，顾老的儿子顾顺义坐在轮椅上，怀里抱着一沓黄纸，进了书房。
君夬夬接过黄纸，铺在桌子上，上好的八开黄纸。他提笔，一气呵成，三清符头以乾卦替代，至阳之气随着他的挥毫，不断溢出。
顾老长呼了一口气，真是很久没有那么舒服了。他肿厚的眼皮中看不到的眼珠子冒出热切的光芒，他知道这东西对他有好处，比泡一次温泉都舒服。
一旁坐在轮椅上没走的顾顺义，也疑惑地皱了皱眉眉头，不知为何他突然感觉身体一轻，似乎没有像以前那样重如千斤。
君夬夬画完这道符之后，把笔放回怀里，朝顾老说道：“拿这个换你那幅画。”他确定，他一定不会反对的，因为这道符对他家三个人都有好处。他，他儿子，还有他那个为了保护他而送到远方的孙子。
顾老伸手想要捋一捋胡子，抓了空，才想起，自从十年前发病以来，他就没有胡子了。他尴尬地放下手，笑道：“你等等，我给你取。”不管怎么样，就算是一线希望，他也不想放弃，儿子和孙子的身体也慢慢变差，他都看在眼里，真是恨不得把那些病痛全扛在自己身上，反正他没多长时日可活了。但现在出现了一个希望，他心里冒出一个声音，是他，是他，他能救他们一家！他一直相信他的直觉。
“爸！”顾顺义大吃一惊，爸爸最喜欢那幅画，多少人问过他，他都没卖，现在竟然拿来和这不知道哪里来的道士的鬼画符交换！
顾老抬抬手，让儿子不要说话，他已经做了决定，就不会后悔。
顾老亲自取下莲花画作，卷起，放在一个画匣子里，郑重地说：“请你务必要好好珍视它。”他非常不舍，这是父亲最后的一幅画作。
君夬夬点点头，指着朱砂未干的黄符说：“你把它放在你的卧室里。”人入睡的时候，是夜里，那时候阴气最足，鬼气最易滋生且活跃度极高。这紫气东来符，其中的阳气最为浓重，而且遇阴气则更强，用来压制顾老身上的鬼噬骨最合适不过。
等君夬夬他们走了之后，顾顺义才不解地问父亲：“爸，你怎么就把爷爷的画作给他了！难道那道士真的有点本事不成？他画的那个符有什么玄机？”当初陆道长曾经问父亲要过这幅画，父亲当时拒绝了。他很多次想起这事情，就会想是不是正是因为父亲的拒绝，陆道长才不愿意帮父亲治病的。毕竟他能够说出泡温泉对父亲有用，就不可能不知道更多！
顾老用手摩擦着君夬夬画的黄符，眉眼都松了一些，“那君道长比陆道长强，你以后见他要放尊敬些。或许……”
他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当初能见到陆道长还是霍老搭的线。他承认陆道长的确有些道行，他告诉他泡温泉或许能缓解他的病痛。但陆道长也不是省油的灯，在见到那幅莲花画作的时候直接开口索要，要知道他给陆道长的供奉可不少，这莲花画作更是难以估值，他婉言拒绝了。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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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老是不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和彭碗他们分开之前，霍营卫忍不住问道。其实很久之前，他就觉得顾老家里出的一连串事情，太过于蹊跷。
先是顾老无故惹上那被虫子啃食的毛病，可是医生又检查不出什么，只说是皮肤病，可他人眼见着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要不是他胆子大，他看到他肯定是被吓到。再来就是顾叔和婶子一起出了车祸，婶子当场死亡，顾叔瘫痪，最后甚至连顾叔唯一的儿子，顾老唯一的孙子突然慢慢变得体弱，时常进医院，直到后来被送到国外，离了家人，身体才开始慢慢变好。
这一连串的事情，太过巧合，让人感觉顾家是不是犯了什么禁忌，惹了什么人，可是顾家人历来良善，根本没什么仇家，这实在说不过去。
霍老爷子厚着脸皮，找了陆道长，想问下是不是霍家犯了太岁，倒了大霉，可是陆道长没看出什么。但霍营卫就是一直觉得顾家的事情，太奇怪了。直到今天，顾老用他那幅宝贝画换了君夬夬的黄符，他越发肯定，顾家的事情应该是有些蹊跷。以他对顾老的了解，愿意用那幅被他当做家传宝贝的画作和君道长作为交换，那君道长写的那东西一定对他有用！
君夬夬小心翼翼地抱着莲花画作，这幅画里含有灵气，是难得的灵物。画这幅画的人，应该是个极具灵力，或者说是有些修为的人。师父说过，入道的方式很多种，就算是道门，也因为不同派别所以其修炼方式都不尽相同。而有些人，他并不知道怎么修行，也没有刻意去修行，甚至没有修行的概念，但是他却能误打误撞进入了修行的行当。这作画之人，应该是以画入道，作画之心至真至纯，所以才会有所悟，但可惜的是，没有系统的师承和后期的引导，导致修为未能更进一层。
这幅莲花画作是那人离世之前，呕心沥血之作，其中富含了他一生修为的领悟，注入了他毕生的灵气，所以死物终将能成活。假以时日，画作里的莲花就能走出画作，成为名副其实的灵物。
事实上，小道士用一张紫气东符来换一个灵物，还是他占了人家的便宜，但是那幅紫气东来，对现在的顾家而言比莲花图更重要，因为他们需要它。以物易物，各取所需，这因果已经了结了。小道士是没必要和霍营卫解释太多的，他和顾家两不相欠，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有些趁人之危了，所以也不介意给顾家送个人情，但再多的只能看他们给得起什么筹码了。
“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君夬夬正好扭头看见街对面的那家百年家具店，眼里闪过一道暗光。
霍营卫见君夬夬嘴巴紧闭，不愿多说的样子，识趣地不再烦他。这些有本事的人，都有些脾气。他转头和彭碗道了个别，就开车走了。
彭碗没有表现出对顾老事情的好奇，当初在温泉酒店的时候，小道士就已经把事情跟他说过了。看他今天的表现，他就已经猜出了，当初温泉里碰到的那个中了鬼噬骨的男人，就是顾老。
“你刚才那样跟营卫说，他一定会告诉顾老的。”彭碗有些担心，他知道小道士不想管这些事情，但是为什么他会和营卫说顾老得罪了人呢？那不就是表明他知道实情吗？顾老不来找他问情况才怪呢！
君夬夬点点头，他正是因为知道霍营卫会和顾老说，才会透露出一二。顾老本人的画作，也颇有灵气，虽然没有莲花图那么浓厚，但已经有些道行了。顾顺义的字较他的父亲顾老，又次一等，也许是因为郁结于胸，所以看不出是否有灵气。但是君夬夬有五六分把握，或许顾家祖上其他人的画作中，可能还有会有如莲花画作那样的精品。
彭碗见小道士宝贝地抚摸他刚到手的画作，宠溺地笑了，既然小道士心里有成算，不会吃亏，那他就放心了。
····
小道士没买到新衣服，但是他换洗的那两件中式衣裤已经干了，所以也就不那么着急，如果有缘，他迟早能再买到孟裁缝做的衣物。百年老店出品的衣服果然品质有保证，小道士一身白衣，配上红色发带，坐在窗边，阳光打在身上，散发荧光，与世隔绝。店里看漫画的学生都看痴了。
“我说得没错吧，真的非常非常帅！”依旧是那个活泼的短发女生，只不过这次在她身边的，不是以往那位长发的女生，而是一个男生。
男生看了君夬夬好几眼，不甘不愿地承认：“嗯，果真帅气！”他只不过是在她跟班里的女生安利这家漫画店的时候，说了几句，就被她拉到这来了。
“哼！我就说了，他真的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大哥哥！只是可惜，今天没有看到另一个大哥哥，那个大哥哥也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而且还是这家店的老板哦！”短发女生得意洋洋，看他还敢说她的眼光不好，说她眼睛进屎了！
男生翻了个白眼，可是却无法反驳她的话！哼！那男人真的是长得太好了，就连他这个男人都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吸引人，他忍不住又看了几眼。真是期待另一个据说也是帅极的店老板。
小米和君夬夬都没有注意到两个高中生的小官司。君夬夬还在看他的小人书——《水浒传》。小米则是在担心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