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却突兀地止住了话语，并没有再说下去。他摇了摇头：“这也算是我看在阿波罗的面子上给你的示警……那么，说完了这些，我也该离开了~”
他举起盘蛇的短杖，轻轻挥了挥，整个人飞离开地面，瞬间如流光般向着天空而去。
“他……他什么意思？”波吕多洛斯在只剩下两个人的沉寂山林中有些惊慌地问道，他不敢承认的是，在内心深处，那个隐隐约约的可怕的猜想。
帕里斯却并没有回答他，他更像是沉浸在一个思索的梦境里，神情中是一种游离的恍然。
“难道会是我所猜测的最坏的可能？”波吕多洛斯咬了咬牙，眉目间流露出痛苦的无助。
特洛伊之战的起源是来自于帕里斯与海伦的私奔，在历史上也有人谈起过这场战争的缘由，剔除了神话与梦幻的氛围，这场战争由后世人的眼中看来，更有可能是因为各位国家的君主们，出于对地中海沿岸最富有的特洛伊之城早就垂涎已久的心态，他们推举阿伽门农作为联军的统帅，以海伦作为这场侵略战争的借口，进行了长达十年的掠夺。
现代人总是可以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来解读历史，这是一种站在绝对理智的旁观者的角度才可以得出的结论，那么，在拥有神话的基础上，这场金苹果之争又是怎样发展成为那场史诗般的战争？
是不和女神厄里斯扔下的一切的源头，是众神之王的宙斯牵引的丝线……是他们联手开启的纷争……那么有没有可能，这本就是早就策划好……不不不，就算宙斯只是随意般地推波助澜，对于波吕多洛斯来说，都是不可避免的灾难！
为什么要穿越到希腊神话中来呢？波吕多洛斯前所未有的灰心丧气，穿成这个世界的凡人，就如同命运巨轮碾压之下的蝼蚁，没有一丁点翻身的可能。这悲哀的穿越者甚至觉得还不如去往点点家的升级流的世界……在那里，就算再怎么卑微，也会有如星火般的希望！
“你……你准备怎么做？”他又忍不住开口问向面前这已经给过他一次惊喜的帕里斯。
帕里斯转过头来看他，冰冷的眸子里仿若有着银色的流光一闪即逝。
波吕多洛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眨了眨眼，再次看去时，就是帕里斯有些漠然的目光。
“什么怎么做？”他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波吕多洛斯感觉有些奇怪，他讪讪笑道：“对于来自神明的惩罚……”
帕里斯站起身来，看向波吕多洛斯的视线中似乎掺杂了许多他无法理解的东西：“你是在担心特洛伊？”
波吕多洛斯心中一跳：“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帕里斯，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塔纳托斯更好，又或者称呼他最初的名姓苏玄更为妥当，他似笑非笑般地讥诮道：“我这具身体的身世么？”
“你担心我所惹来的怒火，会连累到特洛伊之城，让它在熊熊的火焰中燃烧殆尽么？”苏玄背负着双手，遥遥眺望向远方的那座庞大城池。
他的记忆在这场金苹果的评判的最后，终于从他自己所设下的屏障中缓缓流出……不仅仅是作为塔纳托斯时的记忆，也还有他所经历过的前面四个世界……因为伊利亚的缘故被小黄球送到了死神塔纳托斯的身体里，这个变化令这个世界的任务变得前所未有的艰难。原本他只用应对的便是会改变剧情的穿越者波吕多洛斯，但经此变数，他需要做得却是让他自己主动去成为“主角”帕里斯，而且为了迎接注定会到来的金苹果之争，他不能让任何一个神明看出他在这个世界原本的身份！
若是没有那一次在《绝代双骄》之中的尝试，说不定他就真得要绞尽脑汁地让自己瞒天过海地重获新生，在这个没有六道轮回的世界里，甚至连死神的神职都只会是他的拖累，就像是希腊神话之后的衍生剧情中，哈迪斯和雅典娜，他们的每一次转生又能够瞒得过谁呢？
又有谁会让死神的转生来评判金苹果的归属呢？
为了彻彻底底地做到毫无遗漏，苏玄甚至于让自己从幼儿期再一次地生长了一遍，这样的经历他并不缺乏，这一次不过是更为往前的婴幼儿罢了……既然要做一个真正的孩子，那么不该有的记忆就应该待在脑海的最深处，于是他又亲自出手为自己设定了记忆的封印！
他甚至没有给过自己丝毫的提示……
这种严苛的情况，若是换了一个人来，用九死一生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因为哪怕解决了这之前所有的难题，在面临金苹果的评判上，又有谁能够有百分百的把握，让失去了全部记忆的自己，选择了爱与美的神祇阿芙罗狄忒呢？
你会希望我选择谁呢？
那个时候的帕里斯问自己，也是在问没有失忆前的自己。
其实三个都无所谓吧？不论是权势、智慧还是爱情，他会希望是由他人来赐予的吗？
不！
不论是谁，哪怕是神祇也不行！
帕里斯审视着自己的内心，看到了他自己无与伦比傲慢的心灵。
既然这样……他微微敛下了眉目，将写有“献给最美丽女神”的金苹果送到了阿芙罗狄忒的手上……既然谁都无所谓，他对谁也都无所求，那么就只能让自己做出最为公正、也是最为客观的选择了！
赫尔墨斯在离去前曾经说过，帕里斯在这场判决中的所有言语全部都是发自内心……他的确是一位慧眼如炬的神明，但是他再怎么敏锐，也看不到帕里斯如此直白而简洁的思考……沉睡之前的苏玄，简直就是把他转生之后的心理完完全全地把握在股掌之间，而转生之后的帕里斯也是透透彻彻地洞悉了他为自己所设下的流程。
“果然，”在外界的波吕多洛斯神色复杂道：“你不仅仅知道了属于你自己的身世，甚至连那在十多年前应该封锁在宫廷之中的预言都已经知晓了！”
特洛伊的王后，波吕多洛斯此世的母亲，赫卡柏，她所做的那个噩梦中，特洛伊便是在无尽火焰的舔舐中，焚为一炬。
“为什么要对特洛伊如此执着呢？”苏玄淡淡地问道。
“什么？”波吕多洛斯疑惑道：“那是我父母与家族所领导着的城市，我为它担忧本就理所应当吧？”
“谎言。”苏玄并不看他。
既然小黄球所布置的任务已经被完成，那么在这之后的行为已经不用再过如此严苛。
“一个抢占了不属于你身体的鬼魂。”他冷冷地说道：“又有何颜面将逝去之人的亲人视为己有？！”
“你是谁？”波吕多洛斯骇然退后，看着苏玄的目光如同看见可怕的神魔！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码字码字码字码字码字……
第143章
他绝对不会是帕里斯！
不论他波吕多洛斯的穿越是源自巧合还是另有幕后黑手的策划, 但作为一个凡间人类而言, 就算是方才的赫尔墨斯和那三位高高在上的女神都没有看出他的怪异, 他帕里斯又怎么可能做到？
穿越者波吕多洛斯脑海中的思绪就在这一瞬间如闪电般地掠过，所有与原著剧情的不同之处仿佛在这一刹那都有了解释……被阿波罗交给俄诺涅抚养, 在还未成年之时, 就敢于走出伊达山，去往大地之上游历, 就算是遇到从天而降的灾祸, 三位女神的金苹果之争, 他也可以在最糟糕的境遇中选择出他能够做出的最佳的选择……这一切，和他之前所猜测的阿波罗并没多大关系，有关系的其实一直都只是作为帕里斯的这个人！
“你是谁？”波吕多洛斯紧张地问道：“我是说，你……你也是和我一样的么？”
“和我一样……”波吕多洛斯犹豫道：“是穿越……”
他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一群阴冷的黑色袍影已经围了上来, 这些影子般的生物有着一双猩红色的眼和枯萎的嘴唇，那仿若在深海之中腐朽而成的身体也仿佛带上了阴森的凉气……这方才仍然明媚的阳光一下子便苍白起来, 波吕多洛斯颤抖了一下，他摩挲了下衣袖之外的手臂, 感觉到这之前仍有温度的空气冰冷了下来，就连脑海中的念头也仿佛慢下来几分，而他呼出体外的气体似乎也结成霜气, 倏而不散。
“这……这些都是什么？”波吕多洛斯忍不住朝着苏玄凑近了些，虽然他的直觉告诉他，也许面前这人会是将这些黑色怪物吸引而来的罪魁祸首, 而且也说不定会比这些黑袍子们要来得危险莫测的多……但是有些时候，人类还是更愿意亲近一些可供交流的生物，更何况苏玄看起来更像是他的同类……
他深深地感觉到今天的自己简直就是被刷新了自穿越以来的所有认知，波吕多洛斯以为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在前世世界之中的所有，除了反复记忆着希腊神话中的事件和人与□□字……因为那些曾经对于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是毫无意义，但是他扫视了一下四周，却发现如今的自己再怎么思索，也不能在希腊神话的剧情中找出符合这种形象的怪物。
这让他不得不重新拾起他以为已经被他抛弃的模糊记忆……
但还没等他得出结果，那原本包围成一个圆圈的黑袍们便纷纷退散开来，空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来，一位披着一件漆黑长斗篷的身影走了出来，波吕多洛斯瞧见他犀利而冷漠的灰色眼睛，就像看见了冥土幽魂的无声嚎叫，看他那模样，应当是属于这些可怕怪物们的领头人，不论是他犹如枯柴般的皮肉，苍白死气般的皮肤，还是他同样褴褛的黑色衣袂，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更为精美的黑色魂怪！
“大人！”这神秘的黑袍人却并非是带着敌意而来，反倒是极为慎重地向着苏玄行礼，恭敬万分地低头道：“波提斯恭迎大人回归！”
波吕多洛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如今要是再看不出苏玄的身份那才奇怪了，他虽然之前知道死神手下有着诸多的魂怪，但却一直不能被凡人所见，所以他也没有加以深思，毕竟这世间生灵千千万，难道每一个生命死去都要死神大人亲自去迎接？那样也太过离谱……虽然神话之中并没有说明，但是有关冥界的记载本就稀少，波吕多洛斯也并不认为自己应当无所不知，那样就不是狂妄，而是愚蠢了！
“你来了，波提斯。”苏玄叹息道。
波提斯连忙回答道：“因为大人曾经嘱咐过属下，在大人记忆恢复之前，不论是谁都不能擅自去打扰大人，所以属下一次也不敢出现在大人面前，而这一次大人的气息一触即发，显然已经醒来，波提斯又怎能不亲自前来迎接大人的归来？”
“看来这世间已经很少有事可以瞒得过你了。”苏玄淡淡地说道。
“这也是大人的力量。”波提斯愈发恭敬道：“这世间何处不曾有死亡？”
“既然有死亡，”他微微笑着，笑容也带着一种散不去的凉意：“那么就会有大人的这些造物，他们不仅仅是大人的爪牙，也可以说是大人感知的延伸，只要您想，这大地之上的人间，又有什么可以逃脱您的视线呢？”
他不敢再说的太多，因为有一些野望是不能被诉之于口的！
他看了一眼恨不得尽全力缩小存在感的波吕多洛斯，重新低下头去。
“那么我那好久不见的兄长大人呢？”苏玄冷冷地笑着问道。
“修普诺斯大人不久之前才从无尽的沉眠中醒了过来，”波提斯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不妙，但还是竭作镇定道：“近期他常常参加冥王大人和冥后大人在爱丽舍中的茶会，属下在冥界之中也经常可以遇见睡神大人……不仅仅如此……”
波提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悄悄地看了一眼苏玄的神色道：“因为您不在冥界的缘故，那许许多多积累下来，需要您亲自判定的公文和裁定，也被修普诺斯大人亲自裁决，身为您的兄长，他似乎挺想要为大人您排忧解难……”
原本只是有所猜测，但这番交谈无疑是百分之百印证了波吕多洛斯内心的判断，这在他面前，曾与他有过不短的交流时光，甚至在最开始，还是他想要哪怕沉入地狱也要除去的人，竟然会是一位冥界的神祇！
是那位不论是在历史、还是在口口相传的歌谣中，都甚少提及的神秘的神祇——死神塔纳托斯！
这让他比起评判金苹果时受到的震动更甚，幸好自己没有露出一丝一毫想要动手的苗头，波吕多洛斯陷入了深深的后怕之中……其实比起天界的诸神，他倒是对于冥界的神灵更为敬畏一些……毕竟，这世间谁人无死，他又怎能例外？
奥林匹斯的众神如果没有机遇，也许一生都见不到，但不论是谁，都是注定要进入冥界的！
尤其是他这个会在未来破灭的城池特洛伊的国王幼子，若是不能在败后逃脱，那么他便难以免于一死，身为来自未来讲究平等的波吕多洛斯，绝不能容忍自己成为仇人的奴隶！
他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可以将自尊碾碎到尘土里，只为静待不知何日能够到来的崛起之机的人！
“是么？”苏玄说道，话语中是如幽河之水一般的冷冽，他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颇为冷淡地挥手道：“你退下吧，波提斯。”
“是。”这死神的使者极为乖顺地躬身后退，带着那些安静的魂怪们，如水墨般，消失在空气中。
“你……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表露出这些？”良久，波吕多洛斯才艰难的开口问道，虽然在那群魂怪离去之后，空气和阳光的温度都开始一点点回暖，但他在心中的冰冷却逐渐呼啸成风，他惨然笑道：“只要你想，我是绝对发现不了你的不对之处的……”
他没有再去问苏玄是不是如他一般，是来自异世又或者未来的穿越者……因为，当他作为死神塔纳托斯的身份揭露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不论他们二人来处为何，之前又是什么样的地位，在这一刻，都是天差地别的差距！
“当然是你的灵魂。”苏玄淡淡地说道。
波吕多洛斯今天受到的惊吓实在太多，他以为他已经一惊一乍到麻木，但当他听得此话，却还是不自控地在一刹那间毛骨悚然起来……也对，死神本就是收割灵魂的神灵，而穿越者最想要掩藏、最有其价值的也只会是他们不同寻常的魂魄，哪怕他面前这位其实也同样是他的穿越者老乡，但……谁会在自己的灵魂上动手脚呢？
波吕多洛斯感觉自己就像是摆在了实验台上的小白鼠，睁着惊恐的双眼瑟瑟发抖地看着穿着白大褂的研究狂人“帕里斯”。
“你不是对这个世界并不满意么？”苏玄瞧见他紧张的模样，好整以暇地偏了偏头道。
“什么？”波吕多洛斯跳了起来，他惊疑不定地咽了咽口水：“你……你难道可以让我离开这个世界？”
苏玄回忆般思索道：“曾经有过一次大胆的尝试，那种似梦非梦的差异感……但好歹结果如我所料不差，我在那另一个世界，以另一人的身份度过了一生。”
他回想起那纯粹到极致的剑心，敛去目中锐利的锋芒，转过头来，淡然问道：“怎么，你难道不想尝试一下么？”
你还真的拿自己试验了一番？波吕多洛斯苦笑道：“虽然我知道你肯定有你自己的目的，但是……你果真不愧是被赫尔墨斯称为洞彻人心的智者……”
他摸了一把脸狠声道：“不论成功的机会有多大……果然，我还是拒绝不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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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卡珊德拉穿着亚麻的束腰长裙, 一条长长的带子高束于胸下, 布料从左肩披下, 包裹住她高挑修长的身材，往日里披散着的秀发被挽起, 露出她柔润端庄的面庞, 她安静地慢步走过神庙前“之”字形的山道圣路，路过屹立着的装饰有毛茛叶雕饰的高大圆柱, 穿过宽阔的门前场所, 进入那全部由白色大理石制成的宏伟神殿。
静默的泉水在神殿之下缓缓流淌, 卡珊德拉聆听着这从不曾静止的流水声，就如同聆听着神殿从不曾止息的心跳……这条在传言中被冠以预言之誉的地下河流，不知吸引了多少的想要预测未来的阿波罗的信仰者从千里之外遥遥赶来，但这舒缓静谧的潺潺之声, 自卡珊德拉多年前, 还是一位刚刚踏入神庙之中的幼儿之时，便已经在她耳边萦绕不息, 陪伴着她度过着神殿中不知多久的清冷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