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不用。”陈容连拒绝道：“你搬回来干嘛，不着急，你有假再送我。你要实在请不到假，就把我送火车上，我到县城知道问别人。”
让他妈自己回去，穆烨不可能放心。陈容连县城都没单独进过，要走丢怎么办。他必须好好把人送到家。
陈容不让搬回去，穆烨便也没有强求。
他又告诉陈容，让她妈不要舍不得花钱，没事就出去外面公园走走逛逛。公园里有很多她的同龄人，过去聊聊天也能很好的打发时间。
挂断电话，穆烨心情沉重。知道甄倪雅去出租房找过自己，穆烨便清楚她这次回国恐怕还抱着某种目的。穆烨不太愿意这样去想，又觉得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特别地讽刺。
他以前对甄倪雅好，想跟她走得长远的时候，甄倪雅把他的付出看得一文不值。结果他被耗尽热情，两人和平分手，自己也已经结婚的时候，甄倪雅偏偏又突然回国。
她的目的穆烨尚不明确，但他却隐隐有种预感。这种预感让穆烨如坐针毡。甄倪雅回国找他，便意味着以前的事将被再度揭开。穆烨不喜欢这种感觉。
蔺荀说会来接他，穆烨下班走出公司，便见蔺荀的车已经停在外面。
穆烨打开车门进去，同事还好奇地看他。不过大家也没多想，很快便移开视线。
“你感冒好了？”穆烨问蔺荀。
“嗯。”蔺荀边开车边道：“想吃什么？”
穆烨思索了下，没搜罗到特别想吃的，便把选择权交给蔺荀：“你吃过的东西多，有没有推荐的？”
蔺荀闻言便斜睨着穆烨，很匪夷所思地道：“你既不出去玩，也不出去吃，整天工作很有意思吗？”
——你除了工作，就是买菜回家做饭，睡觉。这样有意思吗。
穆烨突然想起以前甄倪雅说他的话。
她说你好无聊，外面大把的世界不懂得享受，整天把日子过得这么乏味无趣。跟你待一块就觉得特别累，特别累。
穆烨这样想着，便突然不自觉地把话问了出来：“很无聊吗？”
“啊？”蔺荀没听懂穆烨这突然冒出来没头没尾的话。
穆烨又望着蔺荀，认真重复道：“我这样，很无聊吧？”他表情很专注，还携着很轻的很容易受伤的情绪，里面又多多少少掺杂着微小的希望。
蔺荀对着穆烨的视线，愣愣地停顿几秒，接着真诚道：“不会。这样很好。”
穆烨很感激蔺荀说的话，对他笑了笑，没再接着说下去。
蔺荀观察着穆烨的表情，虽不了解具体情况，却也能大致猜到。穆烨表面看着挺乐观积极，实际内心很敏感。他会在意别人的看法，也会受别人话语的影响。
“吃烤肉吧。”蔺荀突然道：“你喜欢吃烤肉吗？”
穆烨道：“好啊。喜欢。”
蔺荀带穆烨去的烤肉店比较偏僻，他似乎很热衷寻找这些隐于僻静处的美食店。
外面看着很不起眼的店里，顾客却着实不少。蔺荀没要包间，就跟穆烨找了处角落的位置。这里光线还不错，视野开阔，又远离其他顾客，不会太嘈杂，说话也不会被听得清清楚楚。
烤肉顾名思义便要烤肉，穆烨鬼使神差说完喜欢，进店里便开始后悔起来。他不喜欢吃肉，对着满桌的肉食便倍感惆怅。
蔺荀轻易得逞，将穆烨如愿骗进烤肉店，毫无诚意地安慰道：“你连我都抱不起来，多瘦啊，必须吃肉补补。再说肉的种类多得数不清，你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多试几种，试试你又不会掉块肉。”
穆烨幽幽地盯着蔺荀，早把之前纠结的事抛到九霄云外，懊恼不该因感动就放松戒备，以致让蔺荀有可乘之机。
但既来之则安之，穆烨也不能什么都不吃，便首先排除掉几种他讨厌的肉类，然后试着去烤其他的，再逐一品尝味道。
这一试还真让穆烨找出好几种感觉不错的肉类，他便当即记下名字，表情颇有种发现新世界的感觉。
蔺荀对此沾沾自喜：“我说得没错吧？你就必须多尝试，总能找到合适的。不能因为一棵树就放弃一片森林。”
“……”穆烨毫不留情道：“我还是觉得蔬菜更好吃。”
蔺荀毫无被打击的模样，很容易自我满足地道：“起码你觉得这些还能吃。改天再带你去吃海鲜。”
“不吃。”穆烨道。
“你不吃虾？不吃牡蛎？不吃螃蟹？”
“……”穆烨无言以对，想了想便道：“除了这些，其他的海鲜我不吃。”
蔺荀无视穆烨强调的话，自顾自夹着烤肉吃。反正他还能再想办法将穆烨带进海鲜店。有一便有二，这种事他做着还挺顺手的。
穆烨挑挑拣拣地烤肉，相比蔺荀吃东西的姿态，堪称优雅斯文。
他刚将烤好的肉放进碗里，手机便突然响起。穆烨连放下筷子取出手机。他因工作原因，像这样突然打电话过来的情况很多，所以也没太在意。见是没有显出姓名的号码，便随手点击了接听。
接通电话放到耳边，穆烨“喂”了一声，这才猛地想起来不对劲。
可他再要放下电话已来不及。
“穆烨。”手机另一头，迅速传来道含着欣喜的声音：“是我。”
——甄倪雅。
穆烨表情很明显地变了又变，接着迅速调整好情绪，以尽可能平静地口吻道：“哦。你找我有事？”
甄倪雅欣喜的情绪因穆烨冷淡的态度迅速淡去，语气夹着失望跟落寞：“我给你打过电话，发过短信，还去你家找过你。”
穆烨沉默着没说话。蔺荀有所察觉般抬头看他一眼，从穆烨的表情里窥见不对劲的端倪。
“我听说你结婚了。”甄倪雅问道：“是真的吗？”
穆烨望着蔺荀，当他面接前女友的电话感觉很怪异。接着又移开视线道：“嗯。是真的。”
甄倪雅停顿了下，又苦笑道：“你恨我吗？”
穆烨无法承受蔺荀炙热的视线，示意他先吃，自己去旁边接电话。然后便起身拿着手机找了处僻静的角落。
“我们已经分手了。”穆烨直言不讳地强调道。
甄倪雅又沉默了许久，接着假装没听见穆烨说的话。她自顾自地陈述道：“还记得我高考完，到北京找你玩，你带我去的这座塔吗？我此时此刻就在这座塔上面，这里的风景还跟以前一样，能看到高楼林立的城区，能看到长安街，能看到颐和园。我登塔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你。那时候我累得走不动了，你就背着我登塔……”
“甄倪雅。”穆烨猛地打断她的话：“这些早就过去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可能很快又要出国，这次离开，好几年都不会再回来。”甄倪雅说着停顿了下，她仿佛很难适应跟穆烨这样的相处方式，带着些恳求意味地道：“我特意回国见你。临走前，希望能跟你再见一面。”
穆烨久久沉默，他这瞬间脑海闪过很多以前跟甄倪雅相处的瞬间。他突然觉得很讽刺，他跟甄倪雅交往这么久，首先闪过脑海的竟然不是那些快乐的回忆。他回忆以前的时候，只会觉得焦虑跟痛苦，如同做着一场自欺欺人的痛苦不堪的噩梦。
直到某天，他骤然从梦里惊醒。
“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穆烨毫不迟疑道：“我有我的生活，你有你的追求。我希望你能幸福，也希望你能得到一直追求着的东西。”
穆烨说着微微停顿，又郑重道：“再见。”
他说完不等甄倪雅答复，便迅速结束通话。
穆烨走回座位，便见蔺荀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他。
“你看我干嘛？”穆烨低头看自己，边不解问道。
蔺荀眼底迅速划过晦暗的光，接着移开视线道：“你再接久一点，肉就要被我吃完了。”
“吃完好啊。”穆烨慢条斯理吃着之前他碗里的烤肉。蔺荀把肉吃完，他也就不必再吃了。
穆烨吃饭讲究饮食平衡，倒也并非对肉类完全的排斥，只是两者相比，他对肉类的热爱更少一些，能接受的肉类也相对不多。
特别是像这样将肉当成主食，他就格外地无法理解。不过反观蔺荀，吃得倒还挺愉快的。
蔺荀虽然对穆烨接的这通电话有些疑惑，却也没多想，很快便将其抛之脑后。
两人吃饱喝足便朝店外走去。穆烨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觉得自己此刻急需吃点能调剂味道的东西。他喉咙发腻，感觉很难以形容。
踏出店门的时候，蔺荀突然伸手碰了下穆烨手腕。穆烨一愣，又听蔺荀若无其事地解释道：“你手上刚有个东西。”
“……”穆烨抬起手腕，愣愣望着蔺荀已经走远的背影。
他怎么觉得，蔺荀刚才仿佛虚握了下他的手腕？
只是蔺荀松得太快，让他又不禁怀疑这种感觉是否真实。
第36章
穆烨那天无意间接通甄倪雅电话, 虽说已经毅然拒绝她提出的见面提议，但仍然觉得心神不宁。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提醒他甄倪雅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他不愿把注意力都倾注于此, 便更多地用工作消耗精神, 让自己能够转移注意力。
蔺荀这些天也不知在干嘛，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 弄得神神秘秘地。穆烨经常见他独自抱着画板写写画画, 还躲阳台跟人通话, 说什么颜色款式还有修改之类的词。穆烨只要走近, 他便迅速停下说话，盯着穆烨的眼神就跟防贼似的。
穆烨对此充满好奇，还多次试图查清谜底。无奈蔺荀保密工作做的实在太好。穆烨数次尝试无果后，只得无奈放弃这种徒劳无功的挣扎。
蔺荀面对穆烨几近爆棚的好奇，毫不透露风声地道：“你过段时间就知道了。”
这事让穆烨纠结了两天, 看蔺荀的眼神都透着不对劲。可两天之后，穆烨又迅速恢复如常。毕竟蔺荀既然说过这话, 便意味着他迟早会知道这件事情, 所以也没必要非得急于一时。
蔺荀做这件神秘事情的时候, 心情显然格外的好。每晚也有意减少到外面玩的时间，有必须参加的活动还会问穆烨要不要一起去。
经过沈朴宇的事, 蔺荀很显然也对自己做着调整。他以前问穆烨, 不过就随口这么一问, 穆烨说不去, 他转身就自己走了。现在却会耐着性子多问几遍, 再解释清楚缘由，充分表达出自己很希望穆烨一起去的态度。
穆烨能看出蔺荀的改变，自然也会随之作出配合。比如陪蔺荀出去，推迟晚上睡觉的时间。
总而言之，他最近跟蔺荀相处得还算愉快，能够尽可能地相互理解彼此，再对彼此的小习惯小爱好作一定的退让。
这让穆烨看到难得的希望曙光。他以前只觉得自己跟蔺荀身份地位天差地别，更不敢去尝试拉近彼此距离。
但随着跟蔺荀的接触，对蔺荀的了解，穆烨开始慢慢能感受到蔺荀的好，也开始觉得身份地位并非感情的决定因素。最重要的是，他渐渐能够鼓起勇气向着蔺荀的方向前进。
哪怕他前进的很缓慢很迟疑，可到底彼此距离也仍在缩短不是吗。
穆烨专注地投入工作，每天加班自然也变成常态。
房产中介跟别的行业不同，虽说合同里明面定的是早九点晚六点，但基本没有人会这么早下班。
这行靠业绩吃饭，多劳多得，收入跟付出成正比。你要不努力，可能就只能拿底薪艰难度日。
穆烨之前跟他妈提起工资，实际也有虚报的成分。
他业绩最高的时候，一个月能拿好几万，但有时候也难免碰到低谷，说不定就只能拿几千块。
这段时间他妈过来北京，穆烨既要去医院照顾他妈，又要忙结婚的事，工作这边便怠慢很多。他原先还不着急，但这个月工资发下来，便当即变得很焦虑急迫。
他还欠着蔺荀的钱。
每月又要替他妈付医药费，加之每月的房租、水电费，基本不能剩下多少钱。
要按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他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还清欠蔺荀的钱。
蔺荀虽然有钱，不缺他还的这十几万，更没催过他还钱，但这种欠着钱的感觉仍让穆烨觉得不安。
这天穆烨经同事闫辉介绍，陪客户去看他手里的一套房源。
他这客户眼尖挑剔，既对户型交通附近设施有着苛刻要求，又还强调房间楼层跟新旧度，希望能买套可以直接入住的房子。楼层要高，装修要有档次，家具要有六七成新。
穆烨之前陪他看过好几套房，连手里最好的房源也找了出来，结果客户还是不满意。
就在这时，公司跟穆烨关系比较好的闫辉主动提出，说他手里有套房源，应该能满足穆烨客户的需求。
穆烨对他感激不尽，当即联系客户，当天便跟闫辉陪着客户去看这套房。
结果出乎穆烨意料，客户对这套房很满意。最终他同房东商议好价格，便直接敲定这笔交易。
返回公司途中，穆烨跟闫辉心情都很不错。
闫辉比穆烨晚一年多进公司，不过对人员流动很大的中介行业来说，两人如今已算得上公司的前辈。
闫辉刚进公司什么都不懂的时候，穆烨曾经出手帮过他。
他教闫辉该怎样出去跑盘，怎样收集房源，又怎样善用销售话术。这些对穆烨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对闫辉的帮助却极大。
他一直记着穆烨的恩情，跟穆烨关系也挺不错，能帮穆烨的更会尽力地帮。
比如这次房源的事，闫辉手里客户资源不足，却完全能够找其他人帮忙。但他偏偏没有这样做，而是私下告诉穆烨，将这个机会首先送给他。
穆烨因此很感激闫辉，看时间也差不多可以下班了，便让闫辉跟他去完公司，再一块出去吃饭，他请客。
闫辉之前受穆烨邀请，去参加过他的婚礼。顿时笑着调侃道：“你这已婚人士不比我们孤家寡人，不回家能行？”
“偶尔一次。”穆烨没反驳闫辉的调侃：“我请客可机会难得。”
闫辉将车停公司外面，边推开驾驶室车门，边道：“的确机会难得，那我就恭敬不如……”
他说着话语猛然顿住，视线望向朝车快速走过来的女孩。女孩视线笔直地望着穆烨。
闫辉又转头望向穆烨，发现刚下车的穆烨微皱着眉，表情说不上欣喜，反倒还隐隐夹着不悦。
女孩大概跟穆烨同龄，这么冷的天，还穿得很清凉。黑色长毛衣搭配黑色大衣，下面则配丝袜，远远看着跟光着腿似的。她脚踩着高跟鞋，长筒覆盖到小腿，染着一头黄色卷发，直垂到腰际。
闫辉能看出女孩相貌其实很一般，她体型微胖，脸也稍圆，五官单独看还不错，但凑一起线条感顿时便被削弱。起码就相貌而言，她并非能让人一见便难以忘记的类型。
甄倪雅斜跨着包，朝穆烨迅速接近，又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停下。
“穆烨，我想跟你单独谈谈。”她说着视线瞥向旁边的闫辉，其中暗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闫辉很识相，尽管对穆烨跟女孩的关系很困惑，仍审时度势道：“你们先聊。穆烨，吃饭的事改天再说，我突然想起今晚还得加班写总结报告。”
甄倪雅已经找到公司，穆烨也不能当不认识她转头进去。
他当即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不能再任由其不断地发展下去。甄倪雅能找他第一次，就能再找他第二次。他必须弄清楚甄倪雅究竟想要干嘛，才能随之找到最有效的处理问题的措施。
“不好意思啊。”穆烨对闫辉歉意道：“改天一定请你吃饭。”
“没事儿。”闫辉毫不在意的声音远远传来。
闫辉走进公司，穆烨便随即收回视线，接着转向面前的甄倪雅。
甄倪雅跟之前比起来，变得成熟理智很多。
她以前不爱化妆，现在却妆容精致，服装搭配更透着时尚感。
穆烨如今这么面对着甄倪雅，却突然感觉格外地疏离跟陌生，好像除却麻烦和烦恼，毫无任何久别重逢的喜悦感。
“穆烨……”甄倪雅低低叫他。眼底涌动着许多毫不掩饰的浓郁的情绪。
穆烨不愿被人看到他跟甄倪雅纠缠，眼看公司里已有不少人注意到这边，连皱眉打断道：“我先进公司收拾下。然后我们换地方再谈。”
“嗯，好。”甄倪雅顿时笑得弯起唇角。
穆烨从公司出来时，远远便见甄倪雅站路边接电话。因隔得太远，他听不清甄倪雅说的什么，不过甄倪雅表情难看，携着憋屈压抑又不怎么敢发泄的愤怒。她煞白着脸，边说边踩脚下翘起来的地砖。地砖原就松松垮垮的，被她这么一通发泄地踩，顿时变得更加不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