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荀总隐约有种养老的感觉。
所以很迅速地，蔺荀便原形毕露。
他起初还会问穆烨要不要一块出去玩，结果被穆烨拒绝几次，后面便不再问。穆烨其实有自己的事，他要陪陈容，还要提前替下面的工作搜集更多房源。
但跟蔺荀比，他显然还挺循规蹈矩的。
穆烨一日三餐必不可少，蔺荀吃饭却要看心情，他可能吃两顿，也可能吃四顿，完全取决于心情。
除工作因素外，穆烨基本不会晚上出去玩，跟朋友见面也会选择早一些的时间。可对蔺荀，夜晚好像才是主场。他经常下午出门，要等到凌晨才会回来。
蔺荀原形毕露的几天里，穆烨基本连他面都不怎么能见到。蔺荀回到家的时候，他早已经提前睡下。
这样的局面延续到穆烨年后开始工作，仍然没有找出两全其美的策略。
今年工作刚开始，穆烨便感觉诸事不顺。他手里能用的房源已经不多，偏偏联系到好几处有意售房的业主，要么因几家中介公司都找这业主，把房价抬得极高，要么事先谈好的，业主却临时变卦。
几次交易都没能成功，对穆烨的打击还挺大。他想不通自己哪有出错，只能把问题根源归结于流年不利。
这天公司里的经纪人大多出去了，就剩穆烨跟其他两位新来的同事。
穆烨刚通过各种方法搜集到一批有意向售房的业主，于是逐一地打电话过去问，既要尽量劝说对方，又要合理控制报价。
他连打数通电话，刚结束通话，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便见经理迅速从外面走进来。
穆烨不禁暗道要糟，可已经被经理发现，再逃跑显然为时已晚。
经理环顾办公室，随即径直朝着穆烨走去。
“小穆啊。”经理满脸堆着笑。
穆烨挤出笑容：“经理。”
经理拍拍穆烨肩膀。穆烨抬头，发现经理又换了款新的假发。清爽浓密的黑发跟他油腻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经理意味深长地道：“小穆，你进公司这么几年，也算公司的骨干成员，功劳不浅……”
“经理，你有话就直接说。”穆烨听着瘆得慌，连打断道。
经理迅速将还未说完的话收回来，进入主题道：“听说你酒量不错？”
“啊？”穆烨暗道果然没好事，连谦虚道：“其实也就一般。”
“不一般，这怎么能一般。”经理郑重其事道：“年轻人，就要有拼劲。你今晚陪我去见个重要客户，要能把这客户签下来，功劳也记你一份。”
穆烨没辙，经理话说成这样，他再拒绝就很不给经理面子。他不给经理面子，经理今后还不变着法地折磨他。
经理把话交待完，便放松心情地离开了。
新进公司的两个同事顿时羡慕地看向穆烨，连跟他道喜，说经理这肯定有提拔穆烨的意思。
穆烨对着他们表面没说什么，其实心底却清楚着。
经理哪有什么提拔他的意思，这分明是到了要拼酒的时候，所以迫不得已跟他说两句好话。
这种事以前也没少发生。见完客户喝完酒，经理转头便翻脸不认人。
要是这客户没能签下来，经理还会迁怒于他，觉得是他酒喝得不够多，所以才让客户颇有微词。
因此这种卖力不讨好的事，穆烨基本能避则避，就怕会撞到经理手里。
可今天偏偏就这么不凑巧，他难得到公司待这么久，便突然撞见经理这尊煞神。
思来想去，穆烨也唯有怪他今年的确时运不佳。
事情既已发生，穆烨无法逃避，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还提前服下解酒药，就怕到时候自己比客人还先倒下。若真如此，经理首先就不会轻易放过他。
当晚七点，穆烨随经理到提前预定好的酒店跟客户见面。
事实更进一步证明，穆烨的未雨绸缪极其明智。
这次见的客户里面，有两个特能喝的。别的事一概不谈，上桌便要先喝酒。
经理顺势便把穆烨推出去，道：“小穆，你陪刘总跟杨总喝。”
穆烨再不情愿，也只能端着酒杯起身。面向刘总跟杨总时，又迅速换出另一种虚伪的表情。
客户终于愿意谈事的时候，穆烨已经喝得有了醉意，腹部也撑得厉害。
但他这晚的酒没白喝，经理成功签下这张大单，对他的表现极其满意。
几个老总离开前，同样没少跟经理夸穆烨，说他酒量好又能言善辩，前途无限。
经理笑得合不拢嘴，主动说要送穆烨回去，问他家住哪里。
穆烨清楚他今晚的功劳有多大，也懒得客气推辞，再加上喝得实在太多，便跟经理报出一个地址。
穆烨喝得烂醉，不敢这样去他妈那。不过他也没直接报蔺荀小区的地址。
而是选择小区旁边的一处位置，让经理将他送到那里，谎称后面的路车没办法开进去。
当初结婚，穆烨的请柬只发给几个关系很好的同事，还请这些人替他保密。
他不愿这份工作受结婚影响，也害怕叔婶的事件会重演。如果其他人也希望能借由他跟蔺家往来，对穆烨来说无疑是件糟糕透顶的事情。
穆烨现在还需要这份工作，他远没有外人以为的那样光鲜亮丽，更不愿意认识的所有人都给他刻上蔺家的烙印。
车到目的地，穆烨强撑着开门下去。
经理装模作样问他还能不能行，要不要送他回去，结果穆烨前脚下去，他后脚便把车给开走了。
穆烨盯着开远的车，对经理的举止并不感到奇怪。他要愿意送自己回去，那可能才叫见鬼了。
这里到小区大概要走三四分钟，穆烨完全凭毅力支撑着，不断告诉自己还不能倒下。
他头重脚轻地走进小区，然后乘电梯一路上楼。
取出钥匙把门打开的一刹那，穆烨终于无法再撑下去。
他感觉胃部一阵肆意的翻涌，连鞋也没来得及换，便迅速冲向洗手间。然后抱着马桶吐了个天翻地覆，感觉嘴里一阵苦涩的味道，好像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吐完穆烨就蹲马桶旁边，浑身发软一动也不想动。他胃里难受得厉害，大脑也隐隐作疼，整个人像坐了几百遍的云霄飞车，身体已经废了，唯独大脑还能迟钝地运转。
穆烨双手蜷着膝盖，眼睛里裹满晶莹的液体。他脑子转的很慢，好一会舔舔唇，迷茫地思索着——这个时候，要能有人给他送杯水过来该有多好。
他非常的渴，非常的想喝水。
但身体又特别的累，一动也不想动。
要有人能给他送杯水该多好。
谁能给他送杯水过来……
谁能。
穆烨就这样反复纠结，反复奢望，反复思索着无数遍。
对水的渴望最终战胜身体的疲倦跟痛苦。他扶着墙慢悠悠地缓缓站起来，脚顿时软得如同踩棉花上面。
这短短的路程穆烨却走了好几分钟，他摸索到饮水机旁，大脑眩晕，竟还能清楚兑出温水。
穆烨捧着杯子，刻不容缓地把水迅速灌进喉咙。
他喝着水，心里又突然莫名地，感受到从夹缝里挣扎爬出的稀薄的幸福感。
第30章
喝完水, 穆烨摸索着趴沙发躺尸近一小时, 之前痛苦的感觉逐渐消失，迟钝生锈的脑袋也恢复运转。
因解酒药的原因，他其实并未醉得不省人事。只是身体无法抵抗酒精的作用，给他造成很多生理性的本能反应。
穆烨□□着爬起来, 头部钝痛, 耳朵里也嗡嗡作响。
他环视着静悄悄的四周，对蔺荀深夜不归的行为极其不满。喝醉酒之后, 这种不满更被无限放大。
换作平常，穆烨并不会对蔺荀有所苛责，理智会掩盖他本能的感受。
可这时候酒壮人胆，穆烨早已抛弃理智, 大脑翻来覆去, 只想着蔺荀怎么就不在家，他到底去哪了，又跟什么人在一起。
穆烨脑袋迷迷糊糊的，越想越觉得委屈——不是说要试着培养感情吗。
同居难道不是培养感情的最好时机吗。蔺荀到底什么意思，他还要不要培养感情了。
他接着又茫然无助地揪着头发，自己好像也从没有往前走过一步。
穆烨纠结，他就是怂啊。
他总会考虑无数的因素, 考虑彼此家庭, 考虑彼此成长环境, 这些总让他觉得自己跟蔺荀距离很远。
远到他不懂该怎样跨越这道鸿沟, 又害怕跨越这道鸿沟所要经历的挫折。
穆烨望着空荡荡的房子, 突然不知怎地鼓足勇气，取出手机拨通蔺荀的号码。
他静静听着响起的铃声，受酒精驱使，大脑里充斥着势不可挡的一腔热血。
第一通电话无人接听，因呼叫时间过长而结束。
穆烨便继续拨打。
这次蔺荀接起了电话：“穆烨？”
“……”穆烨瞪着手机屏幕，好一会低低的“嗯”了声。
“你还没睡？”蔺荀惊讶道。穆烨睡觉很规律，一般十点前便要上床。
穆烨嗓音夹着嘶哑道：“几点了？”
蔺荀：“11:42，你怎么还不睡？”
“很晚吗？”
“晚啊。”
“晚！”穆烨陡然抬高语调，既携着怨念又无比委屈的质问道：“你知道晚，怎么还不回家？！”
蔺荀何曾听穆烨这么说过话，突然有点懵，半晌问道：“……你喝酒了？”
“没有。”穆烨说完便不打自招：“我没喝醉。”
蔺荀道：“你找下，我记得家里有醒酒药。”
“我吃过药的……”
“吃完药就好好去躺着休息。”蔺荀说着又道：“很难受吗？我这会还走不开。”
“没事，我已经好多了。”穆烨连道。
“还是要去休息，不喜欢喝酒就别喝。”
这事又由不得他选择。穆烨暗自腹诽着。接着又问蔺荀：“你在哪儿？”
蔺荀那边听着挺嘈杂的，他问道：“问这干嘛？”
“我问下还不行吗？”穆烨突然凶巴巴道。
蔺荀顿时无奈道：“刚参加完朋友的首映礼。”
“哦。”穆烨说着又可怜兮兮地嘀咕：“你出去玩也不带我……”
“我之前问你，是你说不喜欢晚上出去玩的。”
“好像也对……”穆烨这时候思维很跳脱，下一句便突兀地接着道：“我过去找你吧。”
蔺荀既觉得好玩，又倍感无奈：“这么晚你找我干嘛？快去睡觉。”
“我不睡，睡不着。”穆烨蛮不讲理道：“就是这么晚所以要去找你。你不敢让我去吗？”
“吃醋了？”蔺荀轻笑。
穆烨不容反驳道：“那你让我去吗？让不让？”
“我敢不让吗。没想到你醋劲还挺大，这是酒后吐真言？”
“地址，快发地址给我。”穆烨忙不迭地催促道：“我换件衣服就出发。”
“你自己行不行？别被拐跑了。”
穆烨大着舌头，言之凿凿道：“我行！当然行！你少看不起我。”
蔺荀没辙，只能同意让穆烨过来。他把地址发给穆烨，又叮嘱对方，让他要坐出租车。到目的地就提前给他打电话。
穆烨迅速进浴室洗把脸，头还晕着，镜子里映出他苍白的脸色。
他满身酒气，又受不了地快速冲洗了下，重新换套干净的衣服，搭配条黑白格子的长围巾。
坐出租车到达目的地，穆烨大脑已经清醒许多，他隐隐觉得自己这样有哪不对，又说不清究竟哪不对。
下车前，穆烨提前几分钟给蔺荀打过电话。蔺荀说他们已经出来了，让穆烨注意看他的车。
结果蔺荀还先发现穆烨，他连鸣笛提醒穆烨。
穆烨循声望过来，暗淡的眼眸倏然一亮，又迅速朝蔺荀跑过去。
穆烨坐进副驾驶室。蔺荀顿时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一跳：“你这样还敢出来。”
“我觉得挺好的，可能脸有点白。”穆烨摸着脸道。
蔺荀对他的话抱怀疑态度：“这哪是还有点白，简直白得跟纸一样。”他边说又边去摸穆烨手，发现他手也冷得犹如冰块。
蔺荀当即道：“不去了，改道回家。”他说着便要调转车头。
“不要！”穆烨一把抓住方向盘：“我没事的，外面很冷，我手当然冷。去吧，我不能影响你跟朋友见面。”他边说边观察蔺荀表情，又迟疑着加一句话：“再说，我也应该认识下你朋友。”
穆烨这话说的发自肺腑。他仔细想过，自己好像从没试着往蔺荀的世界前进一步。
他也许该稍稍尝试下，仗着酒精的作用，他还不至于会怂得逃跑。
他不能一开始就给这段感情判死刑，或许所有事情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糟糕。
蔺荀目光幽深地望着穆烨：“我朋友你认识宋昱跟唐清兮就够了。”
“还不够。”穆烨摇头：“我希望能了解得更多。”
“你要了解什么？”
穆烨沉默思索着，不知该怎样回答蔺荀。他脑袋很乱，心情也很复杂。
蔺荀端详穆烨几秒，随即移开视线。他并未继续多问，对穆烨认真问道：“你不要逞强，真的没事？”
“没事。”穆烨答得斩钉截铁。
蔺荀轻轻敲着方向盘，斟酌道：“好吧，还按原计划。到时我们早点离开。”
穆烨没意见，自然点头道好。
途中，蔺荀又告诉穆烨，说他要早点过来，还能参加电影首映礼。
穆烨到的时候，首映礼刚刚结束，他们接着便要转去酒店吃饭。蔺荀因要等穆烨，所以让其他人先走。
今晚沈朴宇请客，请的也是几个熟识的朋友，一块庆祝今晚电影首映礼成功落幕。
穆烨听到吃饭就头疼，何况对方也没请他，这么不请自来仿佛不太好。
蔺荀对穆烨的担忧不以为意，轻描淡写道：“没事，你什么身份，能去是给他们面子。”
“……哦。”穆烨愣愣道。
他说完便侧头望向窗外，边懊恼地轻轻刮擦着车窗玻璃。
早知道还要吃饭，他就不过来了，又没请他，这么去多尴尬啊。
可惜车已经开到一半，他之前又说得那么言之凿凿。突然自己打自己脸，他也下不去手。只能咬着牙故作冷静，不能被看出任何的心虚来。
蔺荀察觉穆烨的走神，转过头问他：“还有问题？”
“……没。”穆烨咬着后槽牙道。
很快，车便开到预订的酒店。穆烨裹紧大衣跟围巾，跟着蔺荀由迎宾带着前往包厢。
包厢隔音效果极好，门关着便听不到丝毫的说话声。
蔺荀推开门，里面热闹的声响这才随之传出来。蔺荀跟穆烨一出现，包厢里便瞬间恢复寂静。可能因蔺荀已经提前打过招呼，所以他们看见穆烨并不惊讶，只是纷纷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突然被这么多人盯着，穆烨略显慌乱。
蔺荀当即搂着他肩膀，对里面的人简短介绍道：“穆烨。跟我正儿八经领了证的对象。”
他介绍完，穆烨便笑着跟大家打招呼。
蔺荀接着又继续给穆烨着重介绍了几个人。
首当其冲便是沈朴宇。之前穆烨结婚，沈朴宇亦受邀出席。
穆烨记得很清楚，他和蔺荀过去敬酒时，沈朴宇更联合其他人灌了他们好几杯酒。
“不会还记着仇吧？”沈朴宇笑道，并主动向穆烨伸出手。
穆烨跟他握手，挺不好意思地说：“怎么会。今晚打扰了，我这么突然过来……”
“这有什么。”沈朴宇爽朗笑道：“你能过来，我面子大着呢。阿荀他把你护得太好，见一面可不容易。”
蔺荀斜睨着沈朴宇：“你说话注意着啊。”
沈朴宇哈哈笑着，又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穆烨瞥蔺荀一眼，心里突然痒酥酥的，像爬满无数只蚂蚁般。
接着蔺荀又介绍沈朴宇旁边的青年。对方看着还很年轻，稚气未脱。
他叫陈淮，今年刚满十八，却已是沈朴宇工作室如今最火的艺人，也是沈朴宇的重点栽培对象。沈朴宇出席重要活动都会带他。有沈朴宇替他铺路，今后可谓前途无量。
穆烨跟陈淮打招呼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陈淮的态度很疏离冷淡。
要着重介绍的，蔺荀会多提几句，除此外，一概就报个名字。穆烨也懂他的规律，对着重介绍的都会认真记下姓名。
蔺荀视线接着转向餐桌对面。目标指向大约三十岁，戴着副金丝边眼镜，显得很斯文儒雅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