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君谦:“权儿,别闹了,你已与他和离!”
钟权:“义父,我没有跟他和离,那份和离书有漏洞,我写的时候,没有官人见证,在官府那里不会生效。”
周武朝夫妻分离,写和离书,按大律是要有官人见证,官府才承认和离生效的。但这么多年了,也没几家愿意闹到官府那去,只将人从族谱上勾去了事。这条律例一向如同虚设,没想到钟权竟然拿这个来说事。
周君谦不由大怒:“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和离书失效,那你就得同受流放之刑,还有机会在这里跟我讨价还价?”
钟权漠然道:“我宁愿与他同受流放之刑,也好过如今无法陪在他们身侧,不能照顾妥帖。”
周君谦:……
周君谦定定地看着他,终于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放不下,苏家那父子俩的消息,我之前一直有留意,准备等你问起的时候告诉你,也好让你安心,不过——”
钟权:“什么?”
周君谦:“不过前些日子有人给我通了消息,我怕你还念着那苏宝贝,要伤心难过,就一直瞒着你。”
钟权心里一沉:“什么消息?!”
周君谦打开书房的门,走进去,在书桌的砚台下抽出一张垫得墨迹斑斑的信封递给他:“你自己看罢。”
他打开信封,看到落款日期是一个月前,信笺上寥寥数十字,却让他勃然变色,面容苍白。
周君谦:“我查过了,他跟他爹不在幸存名录之中。山崩不是什么人都能躲得过的,更何况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公子少爷。”
“……我不信!”
钟权如遭雷击,他双手抖得连纸都拿不住,转身便往外走。
“钟权,你回来!”周君谦在后面喊了一声,顿时如晨钟彻响,将他三魂六魄给拉了回来。
钟权转身茫然地看着他义父:“爹,我要去找他……”
周君谦不禁动容,自钟权成年后,就已经很久没有叫过自己爹了。此刻对方难过茫然,孤独孑孓的模样,仿佛又跟当年那个千里迢迢投奔于他的孤苦少年重合在了一起。
他面无表情道:“那队流犯在云量山里死伤甚重,幸存下来的督吏跟几个守卫现俱关押在薄县受审。陈筱校尉之前已启程去查证情况,此人向来粗心,这次竟连令牌也带错了,想是到了薄县也报到不了。你且拿着这枚令牌,追上陈筱,协助他调查罢。”
钟权知道这是他义父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他对周君谦叩首道:“孩儿不孝……多谢义父!”
***
钟权骑着将军府最快的那匹马,宛如流?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且话懔勾游佳舴杀级觯背∠囟ァ?br /> 他日夜兼程,风餐露宿,只为了让脑子保持高速的运转,好让自己不去想象苏家父子在山崩中可能的下场。他不敢睡觉,怕一睡觉就梦见那人在泥石流里挣扎着死去的情景。
不过短短数日钟权就已经胡子拉渣,形容枯朽。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中途换了多少匹马,他又饥又渴,终于忍不住在路边一家茶摊旁边停住,要了壶茶水解乏。
旁人的声音传到他耳中:“阿彘,你再瞧瞧囫囵吞茶的这个人。”
那名唤阿彘的淡淡道:“他若一直这样下去,再过几日便要连人带马死在路上了。”
那人问道:“说得清楚点,几日?”
阿彘道:“五日,或者六日。”
那人满意道:“不错,有进步,看得很准!果然是我这个师父教得好!”
钟权:……
他也不恼这两人在窸窸窣窣咒自己要死,带着壶茶径自坐了过去,朝二人抱拳道:“多谢二位大夫好意提醒。”
那阿彘见他过来,身体微动,做出防备姿势,却没料到他竟然会这么说,阿彘旁边那面带刻薄之人便笑着说:“哪里有两个大夫呢,这里就我一个,他是我的奴隶。你也不用谢我们,我们看着玩呢,也没想过要救你。”
钟权哑然失笑,他倒是许久没见这么直言不讳的人了。
他略略一打量,那阿彘瞳孔湛蓝,高大沉默,对身边那人言听计从,应是主仆关系无误,再看旁边停着的几辆马车,跟散在一旁的护卫,便知道眼前这大夫来头不小。
他询问这人名讳后,便疲惫笑着:“虽非君意,亦是救命之恩。在下渭阳钟权,平时做些茶叶生意,幸得薄名,将来秦大夫若有缘来渭阳,可来一碗茶行来找钟某一叙。”
秦斐点点头:“我将去进酒关,那儿离渭阳也就十数里的路程,你若这次不死,将来我得空,便去你那蹭些茶叶。”
钟权莞尔一笑,他目光扫过秦斐的马车,见帘布被风微微吹起,一名女子躺在里头,隐隐约约能瞧见那隆起的大肚。他见那妇人身怀六甲,想到苏宝贝肚子也有个孩子,如今却生死不明,不由心如刀绞,默然不语。
秦斐见他怔怔望着马车,不悦道:“那是我夫人,你可不要起了什么歪心思。”
钟权不由苦笑:“是钟某逾越了。实不相瞒,钟某此次出门是为了寻妻子下落,他亦身怀六甲,如今却下落不明,是以触景伤情,失礼了。”
阿彘忽然道:“你若真在意你妻儿,又何故让他们流落在外?”
钟权默了良久,疲惫道:“没错,是我的错。”
怪自己那时候太感情用事,竟会相信那样低劣的谎言,明明宝贝在那之前已经表现得很不对劲了,自己却为了一时意气,签下了那张和离书,以至如今出了事,自己却无法陪伴在他们母子旁边。
他知道,苏宝贝是为了他跟孩子,才选择了最理智,却也对自己最艰难的那条道路。
可他也在暗暗地恨,恨苏宝贝瞒着他所有事,难道在对方的眼里,自己是那样无能的人吗?
大丈夫在世,若是连妻儿都护不周全,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他浑身发抖,双手紧扣膝盖,额头抵住茶桌,悄然发出一声呜咽,这个男人忍了数日,终于在他人一句质问之下,崩溃失声哭泣。
秦斐跟阿彘:……
秦斐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再哭你老婆孩子也不会回来。”
钟权擦了擦眼泪,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还是寻人要紧。钟某就此别过,秦大夫,有缘再会。”
他一口灌下茶水,朝俩人抱拳,飞身上马,竟然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在官道上奔驰而去!
秦斐目瞪口呆:“阿彘,你说他这么跑下去,能活几天?”
阿彘深沉道:“可安然无恙。”
秦斐狐疑望向他。
阿彘:“我刚把那颗九花白鹿丸下到他茶水里了。”
秦斐恼道:“阿彘,你忘记我教过你什么了吗?咱们不做亏本买卖!”
阿彘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递给他:“主人,不曾亏本,我顺手拿了他身上的这玉佩来交换。”
秦斐接过玉佩,心痛道:“亏了亏了,这玉佩是破的啊!”
他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不由喃喃自语道:“奇怪,我怎么感觉钟权这个名字那么耳熟?”
阿彘根本不知道秦斐跟苏宝贝在小树林外聊了什么,面无表情,端坐在一旁。秦斐想得头痛,索性就不想了,转头朝着在车里呼呼大睡的苏宝贝吆喝道:“起床吃饭了,宝贝儿!”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苏宝贝在他爹死后,本就心情郁郁,等到那天秦斐点醒他,便整个人都颓然了。
他整天半死不活地躺在车上,跟一条横躺的咸鱼一般,只有秦斐喊吃饭的时候才稍微有点动静。
秦斐对此特别满意。
至少现在他摸苏宝贝的肚子,对方不会因为觉得别扭而抗拒了。
不过为了孕妇着想,秦斐还是假惺惺地跟苏宝贝说,平时须得多走动走动,别把孩子喂得太胖,到时候难产了就不好看了,他还没给男人接生过,技艺比较生疏,不保证能既保大又保小哇。
这会儿,秦斐用九花白鹿丸换了块碎玉,心痛之余,便想着废物利用。正好玉养人,他便在吃饭的时候,把刚刚阿彘顺过来的玉佩递给了苏宝贝。
苏宝贝瞧见这玉,顿时瞠目结舌,连嘴里的饭都漏了下来。
秦斐:“……你也不必这么感动罢,等孩子生下来,玉还是要还我的。”
苏宝贝抓着他的领口摇晃:“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玉?”
秦斐茫然,把刚刚在茶摊遇上的那个短命鬼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苏宝贝听完,大吼一声:“那是钟权啊!!!”
秦斐奇道:“你怎么知道他叫钟权?”
苏宝贝一脸崩溃:“他叫钟权啊!!就是那天晚上我跟你说的那个钟权啊!我夫人!!”
秦斐:“我记起来了,那不是你朋友的前夫么?”
苏宝贝:……
苏宝贝:“那是指代好不好!人家常说的我有个朋友,不就指代我自己么!”
秦斐恍然:“哦,原来你就是那个人渣。”
苏宝贝此刻只想殴打眼前这个嘴巴贱贱的秦大夫,不由仰天长啸:“啊啊啊啊!连翘果然找到他了……我要去找他,秦大夫借我一匹马吧!”
秦斐冷冷一哼:“你?骑马?你是要孩子还是要大人啊。”
苏宝贝:“……两个都要。”
秦斐:“那就等孩子生下来再去找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住在哪。”
苏宝贝这才冷静下来,喃喃道:“对,进酒关跟渭阳离得近,我可以生完孩子再去渭阳找他。”
可他又开始发愁,生了孩子再去找人,他就不能一个人赶路,得雇一辆马车,期间给孩子找奶娘、置办衣服又是一笔支出,这笔钱哪里来?
他双目放光地望向秦斐,秦大夫隐约感到危机,正色道:“别看我,我可不做亏本生意。”
苏宝贝:“我可以挣钱!秦大夫,让我在你手下干活吧?”
秦斐鄙视道:“你这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小少爷,除了生孩子以外,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苏宝贝:“……秦大夫,别这么功利行不行,你看我都让你摸我肚子了,将来连孩子都让你来接生,你就不能做做好事,让我端个茶送个水什么的,领个丫鬟的月钱么?”
秦斐面无表情:“我觉得你还是呆在这茶摊好好养胎吧,阿彘,咱们走。”
苏宝贝:“哎哎哎秦大夫!咱们不谈钱的事情,谈钱伤和气!对了,我会算账,秦大夫,我会算账!我爹是京城第一皇商,我夫人是关外第一茶商,我算账第一把好手!让我当你的账房先生吧!”
秦斐定定地看着他,问道:“你真会算账?”
苏宝贝点头如捣蒜。
秦斐若有所思:“恩,这次去进酒关,确实有项债务纠纷。你若是真想在我手下做事,先去看看账本吧。”
直到苏宝贝看到秦斐让阿彘从后边车中翻出一箱账本来,他才知道秦大夫不是说着玩的。
说起这位秦大夫来进酒关的原因,那真是三岁没娘,说来话长。
秦斐出身周武朝鼎鼎有名的医术世家,通州秦家,他从小天资聪颖,又刻苦好学,在同龄人里脱颖而出,继承了他爷爷的衣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后来他爷爷寿终,秦家就被他伯父把持了。
秦斐醉心医术,其实是不在乎是他爹当族长还是他伯父当族长的,只是他爹不这样想,整天借着他的势来找他伯父的茬。
两家相斗,后来秦斐不胜其烦,又被人发现自己跟阿彘的事情,正好秦家在进酒关收购了一个亏损小药铺,于是他索性就留书出走了,说是要外出游历一番,便带着阿彘跟一车医书药材溜了。
他出来得匆匆忙忙,仅仅带着几个护卫跟阿彘,带的物资里也是钱少药材多,至于帐房、奴婢之类,一概没带,少不得到了药铺后要重新购买家奴,请人修缮药铺,又是好大一笔开销。
正好苏宝贝奋勇自荐,秦斐也是心大,想着能省几个钱就是几个钱,跟苏宝贝讨价还价一番,便用比正常薪酬低一半的价格雇下了苏宝贝当帐房。
苏宝贝从少爷成了帐房,也没觉得有多委屈,反而高高兴兴的。他躺在车上,旁边放着个小算盘,再将账本摊开在肚子上,美其名曰胎教,照着当初钟权教自己的法子一本本对起账来。
没了苏府里美人亲嘴的福利,苏宝贝端正态度,用心查账,不过数天,就把所有账本都过了一遍。
过了几天,秦斐来考察他业绩。
还别说,苏宝贝这么拼命,倒真叫他看出了一点端倪来。
苏宝贝指着账簿上一处对秦斐说:“甘九日,支银钱购药材,雪莲八两,余三十两银,冰鉴草一斤,余十五两银,栀子二斤,余六两银,香草两斤,余零,总计五十一两银。账簿里的数据应当不会造假,但这里采用了余钱相加的方式记账,可是钟……说是不能这么算的。”
秦斐一脸你在说什么我不懂的表情。
苏宝贝解释道:“我看了其他本账本里同时期记录的物价,雪莲八两需要二十两银子,冰鉴草十五两银子,栀子九两,香草六两,所以这次买药真正花费应该是五十两,多出来的那一两银子应该是被人贪了。”
秦斐:“你在说些什么,把每次剩余的钱加起来不也是总钱么?怎么正着来算就是五十两了?”
苏宝贝大怒:“你是帐房还是我是帐房!”
秦斐忙哄道:“好好好,苏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苏宝贝:“这么说吧,倘若你有五个铜板,一个铜板买一个包子,分五次买五个包子,若按余钱相加法,你岂不是总钱变成十个铜板了。”
秦斐可算是懂了,不由啧啧称奇:“没想到你还真有一两把刷子!”
“哪里哪里。”苏宝贝做了二十多年的纨绔,何时受过这种夸赞,顿时喜不自禁,得意道,“你看这账簿上多处采用了这种余钱相加的记账方法,少则数两,多则百两,天长日久,怪不得要亏损,秦老板,咱们药铺里出了蛀虫啊!”
秦斐阴恻恻道:“阿彘!咱们去了那药铺就把那账房先生打杀了,换上咱们苏爷!”
苏宝贝忙道:“哎哎哎,也不一定帐房是主谋,他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做假账,糊弄主人,肯定有后台撑腰的。”
秦斐:“哼,这些背主小人一个也逃不掉,既然发卖给我们秦家了,怎么处置还不是我说得算,到时候,我就把他们抄了家,一个个制成药人……”
苏宝贝听得头皮发麻:“秦斐啊,你个治病救人的大夫……”
秦斐沉下脸来:“别人妙手仁心,我是辣手毒心,你若是不喜,自可从我的车上下去!”
苏宝贝见他愤愤的模样,顿时想到当初跟钟权去鹿林庄子查账的时候,钟权骂自己少爷脾气胡乱罚人,自己也是这样跟他耍小性子。如今自己位置对调,便忽然理解了当时钟权的心情,不禁哑然失笑。
秦斐见他不怒反笑,大感莫名其妙。
等他看到苏宝贝从怀里掏出玉佩,痴痴傻笑,顿时明了,不禁悻悻道:“别傻乐了,你还有道大坎没过呢,乐得好像明天就能跟你男人团聚似得。”
苏宝贝:“啊?”
秦斐幸灾乐祸道:“就算是女人生孩子,都要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自己怎么挺过去吧!”
***
另一边,钟权快马加鞭,连日赶路,待得他发现自己身上丢了玉佩,早已经抵达了薄县。
薄县是云量山脚下的一处小县城,离当日山崩处不过数里之遥,是以当时幸存下来的官兵及流犯都被安置在此地等待朝廷派人来调查。
督吏等人在这里待了一月余久,最开始薄县县令还派遣民兵帮他们搜索逃离流犯,后来也不了了之,接着京城那边派人来,例行记录后便走了,既没有将督吏等人定罪,也没有告知他们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那督吏也是见多识广,倒不甚惊慌,知道自己押解的这队流犯是要发配到武炃将军麾下做军奴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估摸着渭阳那边也要遣人调查,才好结案。
他们住在一间小院,被县兵把守着,形同囚禁,这样过了几日,终于等到渭阳那边来了人。来者把督吏提出来,好声好气地邀他吃酒,那督吏不禁泪流满面,席间不断向两人求情,好帮他在周将军面前多多美言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