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小公子送回房间,然后……”麦克劳林顿了顿,才艰难地说道,“让西美亚来找我。”
安迪洛塔愤怒地飞出了塔楼,然后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便朝着血族的沉睡之地飞去。
血族的沉睡之地,是陷入长眠的血族所在之地,他们并非真正的死亡,也许有一天会醒来,也许一直不会。
而他的父亲,正在此地。
十六年前,他在遭受教廷的围剿之后,虽然成功地突围,却也受到重伤,因此不得不选择沉睡。
他不过是个私生子,是父亲的一夜情产物,父亲也不曾给予他多少关爱,但即使如此,那个血族的第一位日行者,这个伟岸的男人,在他的心里依旧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光影。
他在情绪激烈时,总喜欢到这沉睡之地来,不需要说话,这里静谧的氛围,就能让他慢慢平静下来。
他从知道自己还有个弟弟起,就立志要把他接回玄界,要教他学习,教他技巧,虽然弟弟的生母是教廷的人,还求了神降将他的黑暗属性封印了,但这都不重要,因为那可是父亲的血脉啊!封印可以解开,神之心就是最好的媒介,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获得神之心。只是没想到,那该死的大天使下的封印竟然这么牢固,连神之心都没有办法完全解开。
而让一个光明属性的生物长期生活在玄界中——这无异于慢性自杀。
安迪洛塔颓然地收起翅膀,跪坐在地上,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他就这样静坐了很久。
自然也不知道,等他回到夕照宫时,早已物是人非。
第18章 第十七章
“阁下。”着一身暗红礼服的女子慵懒地朝着麦克劳林行了个礼。这个礼节说不上有多怠慢,但也决不能说是恭敬。而随着她微躬下的身体,那一头红卷发也轻轻垂下来遮住半边脸,将她似笑非笑的神情隐没了大半。
如果洛衣在这儿的话,他一定能认出来,这名女子,正是他在酒馆中曾遇到的酒女——西美亚。
老麦克劳林面色沉重地点点头,他似乎在思索什么,眼中一直挣扎不定,并没有在意西美亚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西美亚都露出一丝不耐来,哦她的耐心一直算不上好,麦克劳林才像是下定了决心。
他说:“你知道殿下之前带回来一名人类吗?”
“知道。”西美亚双眼一眯,不知回想起什么,试探性地问道,“今日的觉醒仪式……?”
麦克劳林面沉似水,只沉默地点点头。
西美亚眼中划过一丝了然。
觉醒仪式失败,看来这老头是准备做些什么了。
麦克劳林既不忠于沉睡的血族之王夏洛克,也不忠于现在的殿下安迪洛塔——他只忠于血族。一切对血族可能产生威胁的事物,都必将扼杀在摇篮里。
而仪式失败,觉醒未成功的洛衣,在他眼里怕是已经判了死刑了。
只是不知道,安迪的态度是什么。
西美亚轻轻蹙起眉头,洛衣在夕照宫的这段时间,她正好不在,因此倒错过了许多事。
“你……去处理这件事。处理的干净点。”老麦克劳林吐出一口气,艰难地说道。
要毁去一个极有天分的年轻人,即使是他,也觉得遗憾无比。
“哦?为什么呢?安迪可不曾开口,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为何要做?”西美亚轻笑一声,道。
“殿下早已放弃他了。不信你可以等上几天,看看殿下会不会回来管这孩子。”
“那又如何?与我何干?”西美亚欣赏着自己刚涂好的指甲,神色淡淡地道。
“……那我这么说,你还不知道这孩子的身份吧?”老麦克劳林意味深长地说道。
西美亚面上不动声色地等着麦克劳林的下一句话,心中却不如面上那般平静。
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吗?
“那孩子,是王的亲子。他的生母,即是教廷的第七任黄昏公主,也是……王亲口承认的王后。”
“什么?!”西美亚终于维持不住脸上的淡定,惊愕地脱口而出。
“你明白了吧,一旦这孩子成功觉醒,血族也将迎来一场动乱。那些守旧派的厉害,连殿下这样的手段,当年上位时也吃过不少亏,甚至有些到现在都没还回去,这些,你总一清二楚吧?”
“那么,你可以设想一下,这孩子成功觉醒之后,再爆出身份,那些守旧派,会不会来一次逼宫?到那时,你现在的地位,还能保住吗?”
“……”西美亚神色复杂地考虑起来,她原先只以为洛衣是流落在外的哪位血族人员的血脉,却从未想过会是王的,毕竟,“当年王陷入沉睡后,王后便不知所踪,听说后来被教廷定为叛徒被异端裁判所制裁了。可……并未听说王后有身孕啊。”
“这样的消息,教廷怎么会让它泄露出去。你想想,第三次神降的时间,是不是正好是王沉睡后的九个月左右?”
“……”
的确,第三次神降是1116年4月15日,而王沉睡的日子,正是九个月前的1115年10月。
“那次神降,请的便是大天使,给那孩子下的封印。不然你觉得,还有什么血脉需要大天使出现才能封印?”
“……我得考虑一下。”西美亚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才道,“可是这孩子现在觉醒失败了啊?”
“殿下肯为他夺得一颗神之心,就必然不会放弃觉醒。封印已经摇摇欲坠,也许只要再来一次,就能完全解开。更何况,哪怕不觉醒,这孩子的天赋极高,又是光明属性,未来也必将威胁到殿下。你……可要想清楚了。是留一个隐患,还是趁此机会斩草除根?”
“……三天,三天之后,如果安迪还未出现,那我就动手。”西美亚凝重地说道。
“好。”老麦克劳林这时才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洛衣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靠在一个温软的物体上,有簌簌的风声在耳边响起。
眼皮沉重地像是坠着千斤,他轻轻□□了一声,便听到一个女声响起:“你醒啦?”
这声音醇厚而甜美,如同香甜的酒液,又仿佛带着小勾子似得笑意。
很特别,也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见过。
他勉力睁开眼,恍惚间好像看到一个白皙的下巴。
下巴……唔……下巴???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便发觉自己被一个女人横抱在怀里。
“你是谁……西美亚?”他看着低下头的女人,惊讶地说道。
“小弟弟,又见面了。”
“放我下来,你要带我去哪?”洛衣开始挣扎起来。
“去……一个极乐之地。”西美亚暧昧地朝着他眨眨眼,“别乱动,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什……?”洛衣愕然地扭头看去,黑色的肉翅在西美亚的背后轻轻扇动着,而下面就是万尺高空,“你是血族?”
“对呢。正式向你介绍一下,我是西美亚·科瑞斯,而我和安迪的关系嘛……你猜猜看。”
“……”
“怎么样,小弟弟,有兴趣跟我来一场盛世豪绝的恋爱吗?”西美亚毫不在意洛衣冷漠的表情,低低地笑了起来。
“……”洛衣冷眼望着她,再一次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他的手中,是吞吐不定的灵魂火。
“收起你手中的火焰吧,帝火是很厉害,但是你太弱小了,帝火的威力不过只能发挥出百分之一罢了。”
“你还伤不了我。”她的眼中划过一丝轻蔑。
“……”洛衣沉默,却不敢轻举妄动。在这样的高空受制,他的确毫无办法。
还是太弱了。
他在心中痛恨自己的无力。
“到了。”西美亚忽然停了下来,她就这样抱着洛衣悬停在半空中,说道,“在临别前,你可以问三个问题,我都会回答。好好想想吧,也许,这是你最后能知道的了。”
洛衣望着下面的金色火海,便明白了这是深渊。他心中不由一寒,看到这个女人脸色依旧是温柔与怜惜,眼中却是毫不掩饰的冷漠。
她想杀了自己。
洛衣心中的警报疯狂地叫嚣起来。
然而,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收回灵魂火,仿佛认命了一般,轻声问道:“是安迪洛塔让你这么做的?”
“……当然。”西美亚忽然玩味一笑。
听到这话,洛衣谈不上有多少仿佛是被背叛的愤怒与伤心,他倒是了然的有一些意料之中,那样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对他好,当他身上没有他所求的东西时,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不是应该的吗?正如在那场拍卖会中,生命于他而言,不过草芥。只是当初在涅普尔森林里,安迪洛塔救了他一命,既然如此,如今也算是还了。
洛衣沉默地做出思索的样子,一边拖延着时间,一边努力思考着对策。
而西美亚却好像丝毫不在意他的这些小把戏。
“我昏迷之前见到的法阵是什么?”洛衣又开口问道。
“破厄阵,为了解开你身上的封印,把你的血族血脉释放出来。”
“血族血脉?这不可能!”洛衣震惊地说道。
“啊原来你自己也不知道啊。那我就告诉你好了。”
“洛衣,你是王与王后的孩子,也是光明与黑暗的产物,即便你活下来,有朝一日,也将面对世人的鄙弃。”
“所以,好好地去死吧。”
“再见。”
她说着,温柔地朝洛衣一笑,然后毫不犹豫地松开手。
第19章 第十八章
从高空坠下的感觉并不好。
强烈的失重感,仿佛能够燃烧起来的空气。
猝不及防被扔了下来的洛衣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金色的能量从身上激发出来,缓解了一些坠落的不适。只是一会儿,他便接近了那金色的火海。
他奋力地掉转身,朝着那火海斜斜打出一掌又一掌,能量像是不要钱似得疯狂地从掌中透出,向着火海袭去。
他企盼着能够借此获得一些反冲力,以将他朝着岸边推去。
然而,那能量如同水滴融进大海,除了溅起一丝涟漪,便再无别的反应。
绝望在那一瞬间涌上。
他离死亡是如此之近。
能量已近枯竭。
他将帝火覆于全身,薄薄的浅金色火焰,在大片的金色火海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越来越近了。
这一刻,无助的少年开始祈求上苍。
神啊。
你听见了吗。
那些来自于弱者的诉求与哀恸。
如果你能听见的话,为何一直冷眼旁观。
他在心里轻轻地问道,然后闭上眼,堕入无尽的火海。
灵魂力量疯狂地输出着,维持着他身上摇摇欲坠的薄薄屏障。他竭尽全力地压榨着自己的灵魂,想要撑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然而,凡是力量,就有殆尽的一刻。
从灵魂里传来的疲惫与痛苦,让他无法抵抗地,陷入了沉眠之中。
而闭上眼的少年,自然也没看到,在那一刻,破碎的金色法阵从他身上蔓延开来,挡住了那火焰的侵蚀。
那法阵又开始一点点地湮灭。
而那火海,却贪婪地,吞噬着它。
很快,法阵的最后一段花纹,也悄然地崩散,消失在火焰中。
“唉。”
这时,有一声轻微的叹息响起。
从洛衣的身上,又发出一道淡淡的微光。这光并不亮,比不上那金色法阵的耀眼夺目,它柔和而微弱,像是母亲温柔的眼,又像是神包容而怜悯的神情。
然而,在这光出现的一瞬间,翻滚的金色火海不由齐齐一静,随后悄无声息地分了开去。
而那被微光包裹着的少年,也毫无阻碍地,落入了深渊。
寂静的黑夜里,来来往往的只有巡逻的骑士。
这本该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然而,天边渐渐亮起一道线,随后慢慢地蔓延开金色的光,那光像是逼退了黑夜一般,将一半世界照亮如白昼。而那退避的黑暗在只剩下一半的地盘后也不肯再让步。
光明与黑暗分庭抗礼,互不相让地各自占据了一半的天空。
这样诡异的天象很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连巡逻的骑士也停下了脚步。
有人恐惧地跪下来,高呼神明恕罪。也有人慌乱地要收拾家当,准备逃命。
这天象持续了不过片刻,黑夜便又重新降临。
而教廷中,手握权杖的男人,望着《圣书》上悄然浮现的字,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至光至暗,乃为辉夜。”
“辉夜为兆,既可得圣。”
“圣子,终于降临了。”
安迪洛塔回到夕照宫的时候,已是七天后。
他想起来答应过洛衣,等仪式结束后,就带他去圣洛因斯帝国皇族与阿尔蒂加纳家的订婚宴。他想着少年穿上华丽的礼服,一定很好看。于是他一到夕照宫,便吩咐雅琳娜让洛衣来见他。
然而雅琳娜只是沉默地站在他身后。
“殿下……”雅琳娜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怎么?那小鬼又惹什么麻烦了?”安迪洛塔随口问道。
“小公子……已经被送去深渊了。”雅琳娜沉重地说道。
“什么?!”安迪洛塔“唰”地转过身,质问道,“你说什么?!”
“小公子已……”
还不等她话说完,她眼前这个血族的现任掌权者,就愤怒地展开翅膀飞了出去。
“等我回来再处理你们。”只余一句森冷的话语在空中飘散。
安迪洛塔来到深渊的时候,那金色火海依旧如往常一样,波澜不惊,只偶尔悄悄地打几个卷。
安迪洛塔心中一沉。
他还记得之前带洛衣来这里时,曾说的。
他一贯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只是此时站在这里,脸上却呈现出了一种婴儿般脆弱的茫然。
他喃喃地说道:“那是……父亲的血脉啊。”
他就这般静静地看了许久,才面无表情地回到夕照宫。
“没有我的命令,谁善做主张的?”高坐于王座之上的男人,冷冷地问出声来。
殿中跪着几个人,此时都战战兢兢地伏于地上,不敢抬头。
没有一个人应答。
“不回答的话,就全部处以极刑好了。”男人漠然地说道,“我不需要这样越权的属下。”
“殿、殿下……”有人好像要开口说什么。
“是你?”男人双目一眯,汹涌的杀意透过那狭长的眼流露出来。
“不、不是……我……”那人汗如雨下地解释。
“是我!”这时,殿外传来一声女子的声音。
安迪洛塔面无表情地看着走进来的西美亚。
西美亚站立于殿中央,她的表情丝毫不退缩,说道:“是我,你要把我处以极刑吗?”
安迪洛塔神色猛地阴沉下来。
这殿中,所有人死了都无关痛痒,唯独这个女人,他动不了。
因为,这是他生母。
无论在哪里,弑亲都是重罪。
但是,无论是谁,伤害了父亲的血脉,他都会一点一点地报复回去的。
于是,他冷冷一笑,说道:“我怎么敢私自把你处以极刑。但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他丝毫不避讳在场的人听到他对自己的生母口出狂言。
这个女人,生下他,却从未给过他一丝温情,她只会与别的男人苟合,然后带给他无尽的麻烦。在他上位的时候,毫不顾念亲情站在守旧派一方,挑拨离间,落井下石,肆意践踏他的尊严,屠戮着他的追随者的生命。而在他上位之后,又厚着脸皮宣扬自己是他生母的身份,享受着贵族的淫靡生活。
他有多爱他的生父,就有多痛恨他的生母。
“将西美亚·科瑞斯押下去,三日后请所有亲王、族老会审,以——谋害王之血脉的名义。”
他没有办法私自处死这个女人,但,谋害王之血脉的罪,却能让她生不如死。
“不!你怎么敢!”有黑衣的血族出现在她身后,西美亚看到这些沉默的黑衣人,开始慌乱起来,她想要挣开黑衣人的束缚,却觉得自己高阶战士的实力根本无法发挥出来。
“我为什么不敢?”安迪洛塔讽刺一笑,从王座上走下来,站立于她面前,捏住她的下巴,他的声音宛若情人之间温柔的呢喃,说出的却是最绝情的话语,“我等这一天,已经好久了。”
“什……?”黑衣人不容她挣扎,展开黑翼便带着她向外飞去,她哭求着道,“安迪!安迪!我是你母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