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兔亭好似一梦。
而如今,梦还未醒,人已散去,又要这只山林野兔子如何相信?
“我,我不想跟着你,”荀三支吾说道,“我要去找烛九阴。”
烛九阴是厉害的上古大神,总归是有办法的。
长兀冷冷一笑,掐住荀三的脖颈,“你要是走得掉,尽管去便是。”
荀三脚尖着地,心里一慌,又化作了原型,才跳了没两下,就被长兀提着耳朵捏在手里。
“你最好是永远变兔子,省得还得要吃要穿!”男人对着他的长耳朵狠声威胁道。
杂毛野兔子浑身一抖,明明只是只兔子,长兀却猛然看出了一点点凄徨的味道。
他凑近了有些呆滞的兔儿眼,荀三就在手里吓得使劲蹬腿,长兀醒悟过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是如此,你断不能接受一向疼你宠你的书生对你说出这番话来,倒是将你纵容了,如今,你便好好受着罢!”
长兀心中充斥着几近快意的扭曲,对着杂毛兔子,却又恍惚看到了他师兄奚故的脸。
烛九阴的火精被那人强行取出,绝望又不可置信的嘶吼声似乎至今仍回荡在他的耳畔。
“是了,你怎么会想到如此疼你宠你的师父会这般待你,平日里将你宠惯,如今,你且受着罢!”
他站在奚故的跟前,对着烛九阴即便痛到紧紧蜷缩也十分巨大的身体,那双金黄的眼睛紧紧闭着,鼻息重得很,他就在他的面前,一呼一吸都是极冷和极热的交替。
“师兄,师父说,你这样作为,不配是他的徒弟。”
身后传来烛九阴长尾巨动的声响,整个钟山都回荡着不甘的长鸣。
长兀还记得他当时下意识的动作。
封住钟山。
绝不能让任何声响传进那个人的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
断了这么多天,能弥补的唯一方式就是:我要开始存稿了……
第16章 第十六章
丁酉年正月十五 晴
妖怪是没有节日的。
但是人间的节日繁多,我们总是爱去凑热闹。
我记得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我本来在街上买了一盏兔子灯,提在手上,却不知怎地,被无赖泼来的水打湿了。
我身上只有三个铜板,也用来买了灯,节还未过完,我却只剩个两手空空。
——巡山日志
长兀带着荀三避开了大的城镇,却还是走错了路,走到了安怀。
人流里的长兀显得有些无措。
他再次醒来时,就在柳彦怀的身体里,书生喜静,不爱凑热闹,他也是长眠在书生体内,休养生息,以待时机。
这么多的人,摩肩擦踵地叠在一处,好似一道人潮般缓慢地向前涌去。
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灯,各式各样,形式乖巧。
这样的场景很是熟悉,长兀皱着眉,怀里的兔子似乎十分疲倦,有气无力地靠着他,一点点的声响也能吓得他一动弹。
“啊,我想起来了,”长兀轻呼道,“元宵灯会,我来过的。”
荀三动了动。
长兀慢慢走着,途中稍作停顿,走出了城,他提着杂毛兔子的耳朵,拎至眼前,兔子略作挣扎地蹬蹬腿,最后又听天由命般放下。
“我知道这个,凡人的元宵灯会,”长兀回忆道,“你的书生曾经去逛过一次。”
“你的兔子灯打湿了,沮丧得很,他在人群后面看了你很久,”长兀的手慢慢收紧,兔子却一直都在装死,“后来,你就知道了……”
兔子似乎呆了呆,然后猛烈蹬起腿来,似要把耳朵挣断也要挣脱出来的气势,一脚十分有力地蹬在了长兀的下巴上。
“唔!”
下巴上立刻浮现起两道血痕,野兔爪子有力,这一蹬力道不轻。
长兀手一松,兔子落在地上就变成了荀三。
赤着身子的荀三,变作了人形,便没了皮毛阻隔严寒,冻得缩了手脚。
见长兀捂住自己的下巴,他又急忙凑上前来,抱住长兀的胳膊,“书生,我不是有意的!”
长兀不耐,挥开他,“好有劲的兔子,莫不是要把你的腿给折了才能安分点?”
荀三又扑上来,兔儿眼里含着泪,“书生,疼不疼?”作势就要给他吹一吹。
长兀一个没注意,小小的一口气就呼在了下巴上,其实没什么感觉,长兀却心头猛得一跳,垂下眼,荀三还在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不住地询问,“书生,疼不疼?”
一股没来由,又或者早就由来已久的愤怒突地涌上长兀心头,他突然伸手扯开自己的衣襟,手里带着气刃,划过胸口,血珠子争先恐后地冒出来,瞬间染红一片。
荀三睁大眼,有些不可置信地想要伸手堵住汩汩而出的鲜血,“书生……”
“我很疼,你来吹吧,”长兀冷笑道,“你曾经不也这样给他吹过?他不过只是被断竹碰到一下!碰到一下!”
而他躲在竹林之后,伤痕累累的手里还握着砍竹的刀。
那个人的萧断了,他便潜进紫竹林欲寻一根好竹。
还未寻到,胡天胡地的师兄便惹来了守护神兽,仓皇躲避间,竟被他削过的断竹伤了手。
他们手上都带了母子绳,他们一旦落血十毫,师父便会得知。
他想给他惊喜,所以一直小心翼翼,手上,胳膊上的伤痕伤得细密,却也不深,丝丝的刺痛却还是让他龇牙咧嘴。
师父赶来,将守护神兽驱走,正欲板脸教训,师兄呼疼。
他就站在那一簇竹林后面,静静地看着,一向温和正经的师父蹲下来,小心地为那只受伤的手上了药,又轻轻地吹气。
“以后莫再做这样的事了。”
狡猾的烛九阴不过只是嘻嘻笑,丝毫没有悔改之意。
他看到那人叹了口气,敲了敲他的额头,便也转身离去。
长兀还记得自己不自觉握紧手中长竹时,掌心传来的绵密而又锥心的痛。
而当他想要将费尽心血制好的萧献给那人时,却见他腰间已配上了。
同样是紫竹林来的竹萧,看成色看做工,都不如他好,都不如他精致。
但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将自己的递出手了。
就像他永远没办法将手伸到那个人的嘴边,让他给自己的伤口温柔地吹一吹。
而回过神来,方才被他突然的吼叫吓了一跳的荀三好似反应了过来,兔儿眼里充斥着愤怒!
他虚晃着手,乱抓乱打,却又很注意不碰到长兀。
“你这个混蛋!伤了书生的身体!”荀三咬牙切齿,出离愤怒了,“你滚出来!你把书生还给我!”
长兀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悲。
至少当年在书生看到荀三的兔子灯打湿了以后,自己回家,连夜赶出一个,放在了篱笆上。
而自己,那把竹萧后来他都不记得自己放哪儿了,只是想起来的时候,再去找,就已经没了。
除了他,都没有人再会记得。
选择柳彦怀的身体不是没有原因的,柳彦怀天生命里比人多一根,而正好也是这一根,能让他承受上古的力量。
以前觉得,柳彦怀是孤儿,即便占了,这世上也无人会有所谓。
而如今眼前却恰有一个。
光裸着身子,在寒天冻地里站在他半丈远的地方,对着他手打脚踢。
选择荀三,这倒真是没有原因的。
只是随意抓起个小生灵,又费了些心思气力将火精放入他的体内罢了。
却又这样徒生一段孽缘。
“你的,兔子灯,还在吗?”长兀自觉问得艰难,却见荀三一愣。
“书,书生?”他下意识觉得是柳彦怀回来了。
未及长兀反应,便有一暖暖的身体扑进怀里,两相热气交叠,荀三小口小口地给他胸口的伤呼气,“在的,在的,疼不疼?”
很快陌生的眼神又让荀□□应过来,他有些纠结,想要推开,却又对上了明明是书生的脸,生出几分不舍,嗫嚅道:“我的兔子灯还在的……”
只是制灯的人不知怎地却不在了。
“不过也跟你这个混蛋没有关系!”荀三终究不是什么梦中人,醒悟过来,又推开了长兀,想要继续对他显示咬着牙的凶狠,却因为乏力得很,竟4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我还以为要再等几天。”长兀说道。
烛九阴从树后转过身来,“他这样赤着身子,又化了人形,是很容易生病的。”
他走过去,将动弹不得兔子抱起来,护在怀中,“他瘦了,想来你也不会待他极好,但你又偏偏顶着柳彦怀的模样,不知这几日,他心里该有多难受。”
“不过是只兔子罢了,也值得天下地上唯你独尊的烛九阴动了心思?”长兀刺道。
烛九阴不答,“若你当初又有这番傲气,与我对峙,又岂会只能在阴影里,墙角下,树后面看着师父?”
像是戳中了心事,长兀极为恼怒,一言不发,却是直接挥手打出!
烛九阴这一次却躲得极为轻易。
长兀一愣,不知为何,但也提醒道:“没有火精,你也不再是烛九阴了。”
烛九阴轻抚着在自己怀中眯着眼瑟瑟发抖的杂毛兔子,“傻兔子莫怕,”他扬声说道,“便是没了火精,我烛九阴亦永是烛九阴,其实你这等三头黑蛟比得了的!”
“你闭嘴!”
“数十万年下来,连自己肉身都尚且保不住,还要寄于灵根凡人之躯才能苟活下来!”烛九阴单手结印,“你这等上不得档次的东西便是再活数十万年,也休想动吾欲保之人一分!”
长兀催丹结势,烛九阴指尖繁复的光印已成,一击而出,四周罡风乍起,呼啸而过,好似千刀夺光而来,长兀一势,勉强抵住,却也禁不住后退好几步,丹田气血翻涌,却不想落了人后,勉强咽下。
“你如何……”长兀瞪大眼,没了火精,又受困于钟山如此之久,如何烛九阴仍同数十万年前在鼎峰之极时的功力相当?
他不明白。
烛九阴微昂着头,“吾乃神,竖子乃妖,又如何懂得?!”
长兀眸中红光微现,他平生最恨他人说他是妖,此刻却不可辩驳。
他自知不敌,见烛九阴并无动手杀他之意,想来也是因为这张脸,因为怀中的兔子,尚且舍不得这张脸!
长兀转过身,大摇大摆地离去,脸上带着的阴冷笑意走了好久才慢慢消失。
……祝参
尚还在那只兔子体内……
“荀三,我方才怕伤了你,才将你强行化会原型,你现在可要变回来?”
怀中的兔子点点头。
烛九阴将杂毛兔子放在地上,脱下外衣和斗篷,覆在小东西的身上。
荀三似乎有些手脚乏力,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看向他。
烛九阴眼里闪过一丝怜惜,摸了摸他尖细的下巴,轻笑道:“明明是只肥兔子的。”
荀三不语。
烛九阴将他拥进怀里,“我们去长燚岛,我帮你救书生。”
兔子这才微微动了动,头埋进烛九阴的怀里。
“你不要哭,你看……”
荀三瞥过眼,烛九阴手上托着一盏灯,下面是蓝幽幽的内焰,上面是红黄交替的外焰。
长耳朵,短尾巴。
好一个灵动巧然的兔子火焰灯。
荀三似乎不在乎那是火焰,伸手接过,掌心温暖,火焰并不灼人,兔儿眼里露出几分欢喜。
多年前,他从篱笆上拿走那一兔子灯时,眼中也是这般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轮到攻去撩了……
第17章 第十七章
丁酉年正月十八 晴
我醒来时,发现我自己正跨坐在烛九阴身上。
说实话,我不知道我怎么做到的。
明明烛九阴睡在梁上,像蛇一样盘着横梁。
我们只是为了节省住宿费。
他又不愿跟我一起睡,即使我说我变回原形也可以。
——巡山日志
荀三小心翼翼地从烛九阴身上翻下来,倒在一边,努力回想这一切是怎么来的。
昨晚上他明明在闭眼前都看到烛九阴的原形像蛇一样扭曲地盘在房梁上,离床很远,看上去清心寡欲,似乎不愿高枕无忧,只想生于忧患的样子。
而现在,烛九阴就躺在他的身边。
人形。
且一柱擎天。
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磨蹭的,还是本身就是那样的,然后自己不小心坐上去了。
荀三猛然坐起来,问题是谁会自己坐上去啊?!
他将烛九阴推醒,故作促狭地问道:“你不是说你要睡梁上?”
烛九阴睡眼朦胧,不甚清明的样子,“唔,我在梁上……”
“你看看这是哪儿?”荀三扯了扯繁复的床幔,扯松了系带,层层叠叠的床幔落下来,将他二人罩在狭小的空间里。
烛九阴转了转眼珠,突然坐起来,“我怎么在床上?!”
“嗯……”
随即烛九阴感受到自己不同寻常的地方,向下一看,又状似不经意地瞥了荀三一眼,荀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自己想想吧,我起床了。”
他揭开床幔,打散了一床暧昧的气氛。
过了一会儿,烛九阴走出来。
荀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现在,现在为什么开始睡觉了?”
说实话,除了烛九阴喝醉酒的那天,荀三还从未见过烛九阴迷迷瞪瞪的模样。
他是不需要睡觉的。
休息是凡物自我调理之需,烛九阴乃大化之神,呼吸皆在天地长道之间。
烛九阴闻言一愣,随后说道:“我现在挺喜欢睡觉的。”
荀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想起自己醒来时跨坐在他身上尴尬位置时的尴尬!
“可为何我会在床上?”烛九阴自语。
“对呀!”
荀三已经叫了早饭,又回过头来洗漱,明明只是野兔子精,却仍是讲究得很。
烛九阴紧皱的眉头直到早饭送来才稍稍舒展开,他是希望能够控制一切的人,这种莫名的感觉让他心里十分不舒服。
“这是吃的什么?”稍稍舒展开的眉头瞬间又紧皱起来,烛九阴捏了捏手里绿油油的面粉团子,一脸嫌弃。
“青菜馒头,”荀三觉得很香,吃得两腮鼓鼓,“我们没钱,可能很快连青菜馒头都吃不起了。”
烛九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吃。
两人走到一处热闹地,荀三正探头探脑地去看卖艺的,烛九阴让他待在原地,自己转身走了。
荀三正看得起劲,根本无心搭理他。
等到一场表演结束,已经挤到了前排的荀三看到卖艺的小儿郎端着铜盘开始挨着挨着接铜板了。
荀三没有钱,想往后退,身后的人却密密紧挨着,他也退不出去。
“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铜盘移到他面前时,小儿郎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出了荀三的窘迫,等到荀三身后的人将钱给完之后,小儿郎安慰他。
荀三搓了搓手,小声说道:“不,不好意思啊,我实在……”
“荀三,这里。”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往铜盘里放了一锭银子。
荀三感觉到另一只手圈过了自己的腰,他看了烛九阴一眼,再转过头,小儿郎已经睁大了眼,惊讶地看着他身后的人。
“这位大爷……”
小儿郎有些无措,往后看了眼正在收拾东西的男人,用方言喊了句什么,男人走过来,看了眼铜盘,又看了荀三和烛九阴,带着点方言的官话有些奇怪,“多谢恩人!”
烛九阴和荀三对视一眼,他们其实对银钱的概念并不是太明晰,只知道自己有没有,不知道一锭银子到底有多少。
“啊,不用……”被人当众感谢,荀三瞬间脸红起来,拉着烛九阴想要离开。
“哎呀,你哪里来的钱?”走出了人群的视线,荀三才拉住烛九阴询问道。
烛九阴指了指那边,“凡人好赌。”
“赌?”荀三说道,“那不是不好的,容易上瘾,倾家荡产……”
大概是看的话本太多,这样的故事比比皆是,荀三印象很深刻。
烛九阴笑笑,“我那叫什么赌,我都看得见,不过是把钱放在那儿罢了。”
荀三睁大眼,随后又泄了口气,“算了,我们少去拿一点,争取以后还是寻个谋生的手艺好了。”
“你拿了多少钱?”荀三又立即探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