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九渊问道:“怎么样了?”
烛九阴摇摇头,“祝融火似乎已经认其为主,只是祝参can奸诈,迟迟不肯出来,荀三也就没法醒过来。”
玉九渊声音有些软化,“不过只是小小凡妖,此番于他算是大劫之苦了。”
烛九阴抱紧了荀三,好似承诺般自语,“以后不会了。”
他看向凤兮,小孩儿正埋在玉九渊的怀里,斜着眼睛悄悄打量他。
烛九阴说道:“师父涅槃我也只是在很久以前见过一次,烧了我整个钟山,好在凤凰涅槃的火灵气充沛,倒是助长了我钟山的生机,但那次涅槃之后,师父除了变得更美了一些,并无太大区别……”
长期在凤诀美貌浸淫之下的烛九阴也被那样的容颜惊得半年没敢开口叫师父,长兀更是夸张,足足有十年不敢叫师父,愣是让他混了过去,只是眼睛都不曾从凤诀身上离开过……
烛九阴顿了顿说道:“许是这一次乃祝融火之故,师父他,并未做好准备。”
玉九渊眼角一跳,“难不成他一直都会这样?”
“这个,你得自己养养看了,”烛九阴突然有些扬眉吐气起来,“不过师父涅槃之后总会比之前更美一些,长大了你就知道了,不过得看他还能不能长大!”
玉九渊颇为无奈,看向怀中无辜的小孩儿,眉眼里确实是凤兮的模样。
“玉九,玉九……”小孩儿话还说得含混,觉得他名字不好念,竟捡懒只喊前两个字。
小孩儿轻轻的呼吸扑洒在他的脖颈间,玉九渊心头一暖,竟恍惚觉得这像是凤兮和他的孩子,这般想来心里面突然觉得好受多了。
玉九渊再看过去时,又觉得这孩子嘴巴和耳朵的确是有一点像自己了……
不对!
玉九渊心下一惊,差点将孩子扔出去!
这孩子的右耳垂上怎会有一颗红痣?!
玉九渊颤抖着手,将小孩儿的左耳翻过来,耳后约有寸长的微小型天河正泛着银色的流光在小孩儿细嫩的皮肤上缓缓流转……
他看向小孩儿,小孩儿也看着他,嘴里突然石破天惊吐出一句,“玉九爹爹!”
第40章 第四十章
丁酉年四月初十 晴
甫一醒来,钟山竟是后继有人。
——巡山日志
玉九渊的脸终于是绷不住了。
烛九阴抱稳了荀三,冷哼一声,说道:“我师父呢?”
小孩儿转过头,对烛九阴说道:“不要对我玉九爹爹这么凶!”
烛九阴凑上前来,左看右看,始终不敢相信这竟是凤诀的孩子,这事来得十分诡异,可小孩儿额上的凤凰纹的的确确又是凤诀才有的神印。
普天下还没有哪只凤凰会有这样的神印。
可且不说凤诀虽然貌美,但确实是个实打实的男人,而且十月怀胎不见,这小孩儿甫一出现便已有四五岁大了,如何想如何不可能。
玉九渊脸色微变,抱着小孩儿往来处飞去,烛九阴见形势不对,赶紧跟上。
行至一云窟窿处,玉九渊似乎显得有些崩溃,此处雨落不停,想来是方才火燎长空所致,但此时一无所物。
两人心中都起了最坏的想法,玉九渊身形晃晃,似乎下一刻就要支撑不住,从半空坠落下去了一般。
“凤兮……”
玉九渊单手抱着小孩儿,另一只手一朵朵云地扒开寻找,烛九阴未动,他所能感受到的所有关于凤诀的气息都只来自于那个莫名出现的小孩儿。
可那却不是凤诀。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某一天,依旧是百无聊赖的时光里没有意义的一天。
神的生活么……
凤诀是金灿灿的五采凤鸟,人形却偏好穿素白寡淡的衣服,人却生得美艳,两者却融合得极好。
是以,昆山凤诀的第一个名头,便是“绝色倾天下”。
便是顶着这样一个热闹的名头,他的师父依然是清冷却温柔的性子。
那天他和长兀比试回来,远远望见凤诀的背影,立于昆山梧桐之下,望着远方起伏的云雾。
烛九阴走近了,极目远眺,什么也没有,他问凤诀,“师父,你在看什么哦?”
凤诀没有回头,淡淡道:“时间。”
他与长兀俱是一头雾水,长兀扯了扯他的袖子,他们下午说好的要请师父与他们一道去酿桂花酒,长兀胆小,不敢提,便交给了烛九阴。
烛九阴兴致勃勃地邀请,终于得来凤诀一点笑意,“酒酿桂子凝山间,一醉不知过百年,为师且与你们同去。”
长兀兴奋地看了看烛九阴,彼时的烛九阴还未觉这有多么值得高兴。
可如今想来,那一年酿的桂花酒终究是没有等到启封之时。
他与祝参cen合力,将整个昆山炸得片甲不留。
……
烛九阴张了张嘴,终是欲说无言。
欲哭无泪。
看着玉九渊近乎疯狂地在云间穿梭来回寻找凤诀,烛九阴有些想笑。
凤诀一直一直都很孤独。
烛九阴记得他将自己封于钟山之下时,只说了一句,“师父陪你。”
难以忍受孤独的神却偏要与时间为敌,舍不下羁绊,放不了执着,生生加了桎梏。
如果早知最后结果会是如此,烛九阴宁愿凤诀大道神殒,莫要自降神格。
他不知道,凤诀和玉九渊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无疑玉九渊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孩儿从小声哭泣变成嚎啕大哭,玉九渊才像是被吓到了一般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却本能地轻拍着小孩儿的背。
他看向烛九阴,后者说道:“师父留予你的,你便好好待他,这大抵是你们最后的情分。”
玉九渊不肯认,“我不信。”
烛九阴垂下眼,“我师父他性子向来如此,道消身殒,于他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玉九渊目眦欲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怀中小孩儿哭累了,开始小声抽噎起来,他肚子很饿,可是所有人都不理他,哭也不理,心里实在委屈极了。
玉九渊注意到了小孩儿肚里的咕咕声,可他没有经验,一旦思及这是凤兮最后留给他的情分,他心里就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他抱着小孩儿飞回神界,耳边的风也呼啸,害怕小孩儿着凉,他架起了一个防风罩。
突然又想起凤兮在跳下昆仑台以前,装作自己是一只没有法力的凤鸡(他说自己是凤凰与山鸡的结合,所以没办法拥有法力,自降神格也是因为有凤凰父亲的帮忙才得了一命,说起来头头是道,玉九渊竟也信以为真。),在带着他飞时,总是缩在他的怀里喊冷,让他快变一个防风罩出来。
即便在此之前,他连防风罩是什么都不知道。
玉九渊才离开不久,烛九阴便听到身后有龙吟声,转过身一看,竟是一条赤红带金威风凛凛的大龙。
烛九阴眯了眯眼,“荆得神君。”
龙向他微微扬了一下脑袋,算作是打了招呼。
烛九阴这才明白洛不归身上那缓慢游弋的红色龙纹是从何而来,想来洛不归那副刮鳞剥皮的惨样也是来自于此手,想及此,烛九阴冷笑一声,也不指明洛不归此刻正在何处奄奄一息地游荡,兀自抱着荀三,沉入海底。
荆得神君能够感受到洛不归的气息就在附近,他附在洛不归身上的龙印召唤他而来,若非有生命威胁,龙印不会开启。
可长燚阵法繁多,即便此刻阵法已破,但是龙印给出的位置依然受到了影响,并不准确,这么大一片海域,根本不知道洛不归落在了何处,又随海水飘到了哪里。
荆得神君气极,摆动巨尾,狠狠拍打了一下水面。
“哎哟!”一个小青铜兽从水里跃出来,气势汹汹要找刚刚打他的人算账。
麒麟跟在后面,“穷奇,穷奇,算了算——”
麒麟被赫然出现在眼前的巨龙吓到失声,躲到了穷奇身后。穷奇扬扬腿,“原是荆得神君!”
麒麟缩在穷奇身后大胆道:“神君来找长燚么?可惜刚才主人已经将长燚毁了!”
荆得神君作盘龙状,“你们可曾见过一条青蛟?”
穷奇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我们见过一条有鳞的,见过一条没有鳞的,不知道神君要的是哪一条?”
荆得神君龙眼一瞪,巨大的龙爪像是捏了一只苍蝇般将穷奇提了起来,“休得胡言胡语!”
穷奇被捏得说不出话来,麒麟见状紧随其后说道:“神君可否帮小的们一个忙?便是有鳞没鳞,我们也都能找到。”
荆得神君不屑于和这两只小兽戏耍,龙印发出的威胁越发强烈,再多耽误一刻,只怕洛不归就受不住了,便吼道:“快说!”
麒麟被吓得浑身一抖,青铜牙齿上下打架,但好歹还是将话捋顺了,“还,还请神君高抬贵手将小的们从这青铜器里放出来,您看这长燚也毁了,我家主人没空理……”
荆得神君也不多言,抬起龙爪,一道金光劈过去,“噼啪”一声,青铜器应声而裂。
“吼——”
海面上腾空出现一头巨大的黑色麒麟,甩了甩蹄子,又甩了甩头,威风不已,转过眼来看向穷奇和荆得神君的眼神却依然无辜可怜。
巨龙咧了咧嘴,说道:“给我找到他。”严重的威胁意味明显得不能再明显,巨龙一爪子将还未解封的穷奇扔开,穷奇转瞬间爬上了麒麟的背。
黑色麒麟有些委屈地甩甩尾巴,潜入了水中,巨龙紧随其后。
此处深海区域,海底暗不见天日,巨龙在黑暗处仍能视物,跟在麒麟身后,发现他将自己往浅海处带,正是心疑之际,荆得神君突然感受到附在洛不归身上红色龙印的波动。
麒麟浮出水面,小心试探道:“这里就已经不在长燚被毁的范围了,洛君应就在这附近,神君可有感知?”
荆得神君闭了眼,龙爪一挥,只见穷奇从麒麟背上一跃而下,在半空中变回了原身。
又是一声畅快的兽吼。
荆得神君感知到了洛不归的所在,潜入海底,留下海面上兴奋的麒麟和穷奇。
“哎呀!奇奇,你这颈上怎么还有个圈子?”麒麟惊讶道。
“管他娘的,老子先要去吃个人——”才一动这念头,穷奇感到喉咙像是瞬间被捏住了一般,越收越紧。
“不要吧奇奇,吃人不好,毁修为啊,”麒麟没发觉,还在他周围跳来跳去,“奇奇,你和我一起回昆仑好不好?”
穷奇被麒麟的话头扯住了心思,一下没了吃人的念头,顿觉喉咙亦是一松,没了束缚。他摸了摸颈上的项圈,心里冷笑,好个神君,仍是箍着老子!
他睨了眼还在等他回答的麒麟,对于那狗狗般的眼神突然说不出“不”,麒麟见他微弱地点了点头,顿时欢呼起来,咬着穷奇的尾巴,和他一起腾云而走。
虽说是浅海,却只是相对于长燚所处的深海来说。此处海也不浅,但却能隐隐透进阳光来,是以,荆得神君一眼就发现了挂在海底礁石上紧闭着眼,血肉淋漓的青蛟。
因为没了鳞片,又受了玉九渊的重击,青蛟此刻周身都泛着淡淡的血丝,只有红色龙纹撑着,且让那血丝好歹没有散开,维持在青蛟周身,也算是为他护住了最后一口气。
荆得神君缓缓游过去,心底是自己都不肯承认的后悔。
他嫉妒洛不归会为了洛水一群不相干的妖怪而堕魔,他嫉妒得快要发疯,其后所做下的所有事,都不过源于“嫉妒”二字。他憎恨洛不归的魔身,厌恶洛不归心中总有太多的放不下!
“我想你看着我的时候,只是在看着我。”荆得神君有些出神,他从小便是天之骄子,上天入地也再没有他这样一条巨龙了。
他并非出生于海中,而是生于天地云海之间,与生俱来的金乌焰更是标明了他的尊贵身份,自视甚高的他却在洛水看到那一条小小青蛟在水间戏耍时只觉好笑,后来觉得他努力修炼的样子又很可爱。
最后神界派兵下来要讨伐洛水洛君时,他自请命,看到他看向自己,眼中充满怒意,面上却又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十分有趣。
他生而为天地巨龙,不懂也不理解为什么一条青蛟要努力修炼,只是想成为一条龙。
在他看来,江河里的龙,甚至湖海里的龙都不过尔尔,都没有区别,更何况是妖修成龙,此番下来吃苦不提,日后也定是要遭到嘲笑的。
可是小小青蛟修出一点点龙角的样子就是十分可爱。
他忍不住不去想。
忍不住想要独占。
他将洛不归变回人形,鳞甲的伤痕在光洁的皮肤上整齐罗列,触目惊心。
后悔的情绪像是蚂蚁潮涌般密密噬咬着他的心脏,他化为人身,将洛不归小心地抱在怀里,念了诀,直接回到神界。
长燚深海。
感觉到荆得神君的气息消失,烛九阴睁开眼,怀中的荀三依然紧闭着眼,皱着眉头。
烛九阴亲了亲荀三的脸,轻声说道:“终于只剩下你和我了。”
下身腿骨依然透着森白,血肉全无。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丁酉年四月十二 晴
我以前觉得烛九阴总是给我画饼,说到了长燚,我既可以将火精还给他,又可以自己炼丹元修法术,然后找长兀报仇。
没想到,他给我画的饼竟是真的。
只是我吃下去时,仍觉味同嚼纸。
画饼充饥。
——巡山日志
九霄之上,神音缭绕,仙姿妖娆。
正闭目小憩的天帝突然睁开眼,眸中精光闪过,并无半分混沌之意,开口问道:“玉九渊何在?”
殿外有声传来,“九渊神君一炷香前回府,布下结界,探知不得。”
天帝眯着眼,手指轻轻敲打着上紫檀小台,半晌才道:“且去看看。”
殿外声音续续渐远,不一会儿有声请道:“陛下,请!”
天帝下了玉榻,走了三四步,身影渐消。再出现时,已到玉九渊的小院外。
当初玉九渊并未搬离此处,天帝无奈,只能在其用度上精益求精,是以这偏远小院虽看上去外表破旧,可内里却是金汤固力,此时设了结界,即便是天帝也只能在外等着,不得入门。
可终究是天帝亲临,便是再怎么不愿意,玉九渊也只得出门迎接,但他无意让天帝进门,便自己走了出来,却也没有撤掉结界。
天帝一时有些不太高兴,看着眼前长相酷似河州的玉九渊,心中又有几分感慨,玉九渊颈侧的小小天河正缓缓流动,银色的星子泛着微光,天帝又一时恍惚,陷入回忆中。
玉九渊也不急,静静等着天帝不合时宜开始伤春悲秋的结束,见天帝似乎恍然回过神来,他才开口道:“见过陛下。”
天帝摆摆手,正色问道:“我久不见你出席神会,便来此问问最近可是有何要事?”
玉九渊心中冷笑,他在天帝心中是何地位他自己清楚得很,此番前来假扮慈父,天帝心中打的算盘他清楚得很!
无非就是想问长燚的事。
想来长燚被毁,祝融火认主,天帝已经感知到了,当初凤兮将长燚直接给了玉九渊,让天帝大怒,气极之下,将已经自降为仙的凤兮关了起来,折磨得奄奄一息。
他将凤兮救出来后,两人躲到下界一处不知名的山里,凤兮在山涧旁发呆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母亲,他漫长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快乐的日子。
“长燚被毁,祝融火认主。”玉九渊如实相告,即便他不说,天帝心中也是有数。
“哦?”天帝微微挑眉,“何故要在府上设下结界?”
天帝却话头一转,问及结界。玉九渊默然不语。
天帝见他消极抵抗,也不生气,只是道:“你从下界带上来个什么玩意儿,总得让我看看,神界可容不得那些罪人。”
玉九渊知道,天帝许是感知到了小孩儿身上凤兮的气息,以为他将凤兮偷偷带回神界,便前来追责,不过这样也好,就让他以为自己带回的是凤兮罢,若是他知道这是凤兮不知道怎么弄出来的,他和凤兮的孩子,想来定会夺去,首先便是探测其是否有神格。
思及此,玉九渊心中发冷,说道:“即便凤兮跳下昆仑台,你也消不了气吗?”
天帝没有责怪他的大不敬,反而道:“那条烛九阴可还在?”
玉九渊不答,天帝也不生气,兀自道:“他是凤诀的徒弟,只可惜没有了火精,但好歹是条烛九阴,你这次且去将其招安,若不能招安便杀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