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神经过敏,是萨厄·杨这人的周身神经都跟别人不太一样,好像不找刺激就不能活似的。
原本很小的动静,只要经过他的手,就会被放大无限倍,搞得惊天动地。
萨厄一脸“我忙得不得了,拜托蛮不讲理的长官先安静一会儿”的表情,一手继续敲着键,一手竖起食指在自己嘴角边压了一下,“嘘——”
“嘘了我就不说话放任你乱来了?”楚斯道。
“万一呢,总得赌一把。”萨厄收回嘴角边的手指,敲下最后几个键,笑了一下道,“万一我们聪明的楚长官突然犯回傻呢。”
萨厄这流氓东西转头冲楚斯行了个没型没款的军礼,“报告长官,反正你也拦不住我,就这么着吧。”说完,他敲下了最后一个按钮。
啪——
随着按钮声响起,四十多米约等于平常十多层楼高的巨幕中心突然亮起了一个莹蓝色的原点,接着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水波纹一样由中心朝外迅速扩散开去。
“这是什么?”楚斯抬起头。
萨厄斜倚在操作台上,也跟着抬头看过去,他这么一动,手臂便碰到了楚斯,线条漂亮的肌肉硬邦邦的,透着温热的体温。
他噙着笑,懒洋洋地冲楚斯一眨眼:“巴尼堡有着超越一切超基站的基础,能搞定的可不止是各种讯号,既然要撒网捉人,当然撒得越大越好。我只是稍微变通了一下,把它的能力覆盖范围稍微上调了一点点。”
他用手指比了个缝隙,然后冲那铺散开去的无数光点一抬下巴,“那是龙柱,一个点代表一根龙柱,这是宇宙可达范围内所有的星球碎片位置。你曾经呆过的整个世界,都在你眼里了。”
第27章 两尊大佛
你曾经呆过的整个世界,都在你眼里了……
萨厄·杨说这句话的时候,少有地没有拖腔拖调,也没有透出懒散来。他说得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无法往惯有的戏谑、嘲讽或者其他意味上理解。
上一回听见他这样说话是多少年之前了?太久了,久得有点记不清,但还是会让人有点恍神,好像时光倒流。
楚斯看着那些数不清的光点,微微眯起了眼。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偏头看萨厄一眼,但是最终还是没动,只是沉默了两秒后,“嗯”了一声。
这回应再平淡不过,平淡得几乎无趣。
但萨厄·杨却笑了一声,再转过脸来时,就又换上了一贯的语气,“亲爱的,问你一个问题。”
楚斯调整了一下姿势,抱着胳膊道:“说。”
萨厄·杨用下巴指了指他的胳膊:“我一开口你防备心就变重了。”
楚斯坦然道:“这得问你自己。”
“好吧。”萨厄·杨说完,又笑着重复了一遍,“好吧,不用这么警惕,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多余的通讯器。”
楚斯一愣,“你自己的呢?”
他想起之前手抖发给萨厄·杨的那个信息,至今还没收到过回音,一点儿不像对方的作风。
萨厄·杨冷笑了一声,目光瞥向玻璃罩里将功赎罪的天眼,道:“很不幸,被智障弹出太空监狱的时候丢了。”
“恭喜。”楚斯顺嘴安抚了一句,道:“我为什么会带多余的通讯器,不用想了,要不你去问问唐他们。”
“小傻子们。”萨厄·杨直起身冲站在不远处的三人道:“帮个忙。”
唐正盯着巨幕星图琢磨事情,一听这话,当即嘴角就是一抽,“……我特么从没见过让人帮忙还这么嚣张的。”
“那你现在见到了。”萨厄·杨道:“你们谁带了比较特别的通讯器?”
三人垂眼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通讯器,忍不住问:“什么叫比较特别的?”
“就是……”萨厄想解释一下,但是又有些懒地摆了摆手,“算了,你们看上去也不像是有的样子,回头我再想办法。不过你们落脚的地方总是有的吧?”
“有。”勒庞下意识回了一句,立刻就被唐拱了一手肘。
“走吧,我太久没合眼了,借地睡一会儿。”萨厄·杨冲他们一挑下巴,“带个路。”
三个人下意识原地转了个身,就往传送坪走。等到楚斯和萨厄都跟进来了,传送坪缓缓上移的时候,他们才如梦初醒地自己掐了自己一下:卧草吃错药了么把萨厄·杨带回去睡觉?!
唐看着正在把天眼核心盘从启动器上撤下来的萨厄,犹犹豫豫找了个借口:“这边不是撒了网么?就这么放着不用守?”
萨厄·杨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收起天眼嗤了一声:“你布置完陷阱都蹲在阱里等么?”
唐:“……”
“那……设备都在这边,离远了怎么操控?”勒庞又跟着补了一句。
萨厄·杨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天眼,没好气道:“有一种方法,叫远程操控。”
叮——
天眼关键时刻献起了殷勤:“太空监狱欢迎你,设施完备,房间整洁,配套有——”
它还没说完,萨厄·杨就冷笑了一声打断道:“然后趁我睡着再把我弹出去一次?”
叮——
天眼:“不不不不给我一个好好表现的机会。”
“别做梦了。”
天眼又半真半假地啜泣了一声。
唐:“……这半残的系统快赶上以前军部机甲的脑仁了。”
可惜,当初在百年大混乱里,军部机甲大大批量毁损不说,连机甲制造基地等地方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说是技术倒退几百年也不为过,后来的几十年军部壮大了研究技术队伍,几乎全部用来收拾这部分烂摊子,蒋期就是其中之一。
军部现存的机甲数量远远比不上鼎盛时期,轻小型机甲只剩原本的百分之一,重型高智机甲更是只剩五台,全部存放在白鹰军事基地。
“说到这个就很奇怪了,按理说当初星球出事的时候,虽然只有三分钟,普通人只来得及钻进各家配备应对紧急状况的民用冷冻胶囊,但军部不一样,多少能做点什么吧?难不成被什么问题给绊住了?”唐咕咕哝哝地说着。
楚斯朝萨厄·杨瞥了一眼,刚巧和萨厄的目光对上了。
“我好看么,长官?”萨厄·杨嗤笑一声。
唐他们被这句冷不丁的话弄得一惊,站成了一排呆头鹅,一头雾水地看向他们两个。
楚斯:“……”
被这么一打岔,楚斯脑子里原本想琢磨的事情也琢磨不下去了,小傻子们军部机甲的话题也绕不回头了,于是五个人几乎各怀心思,沉默着被传送回了一层。
老实说,光是跟楚斯呆在一个密封的空间里,就有点莫名的压迫性,毕竟楚斯这人身上经历过的事情多,说起话来也是半真不假,很少有人能琢磨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高兴还是不高兴。
更别说这空间里还有个更有压迫性的萨厄·杨。
唐他们几乎是用竞走的方式出了巴尼堡的中心堡,顶着一排上坟脸如丧考妣地带萨厄·杨往基地走。
不过即便这样,他们经过东塔的时候还不忘又顺走了一批乱七八糟的废弃材料,打算回去化了扩张模块屋。
“不知道你们怎么想,反正我没法想象让萨……嗯那个谁借住在谁的房间里,太奇怪了。”勒庞在穿过原始野林的时候,趁着萨厄·杨离得不近,悄悄冲唐和刘说了一句,“你们算算,五个房间,你俩、我、乔尔、盖伊、新来的小辫子帅哥和他女儿,长官,不管怎么匀,也总得有一个跟他一间房,怎么住?”
“这还用问?”唐朝后瞥了一眼,偷偷道:“多简单呐,长官咱们也不敢瞎惹,那谁咱们也不敢瞎惹。”
他把两根拇指朝中间一并,“两尊大佛,让他们一屋呆着互相镇着呗。神仙打架,有咱们什么事儿啊。”
勒庞跟他一拍即合:“也对,那个威胁咱们的自毁程序反正已经被搞死了,也不会再收到什么奇怪的短信了,咱们好不容易能睡个踏实点儿的觉,就这么办!”
刘:“……”大概没什么比这更馊的主意了。
第28章 副作用
五人回到基地的时候, 乔尔和盖伊正在所谓的客厅里把那只很丑的锅子从两用电炉上端开, 盖伊的手里还拿着个碗一样的东西,估计从煮沸的锅里舀了些东西出来, 正腾腾冒着热气。
“哎回来得正好, 营养汤剂刚煮透, 情况怎么样了?”盖伊冲最先进门的唐举了举手中的碗,“之前我们突然又收到了一次警告, 但是还没反应过来呢, 就自动解除了。我跟乔尔猜应该是你们在那边做了什么。”
唐摇了一下头,又点头道:“是啊, 算是吧, 不过不是我们三个解决的。”
他进门后就朝旁边让了让, 给身后的几人让开了路。
“是长官帮的忙么?那也正常。”盖伊理所当然地道。
唐干巴巴道:“一半是长官,还有一半……说来话长。”
他说着话的时候,勒庞、刘已经都站进了屋子里,然后是楚斯, 然后……
盖伊和乔尔两人一愣, 看着最后一个进屋的陌生男人, 那人面容英俊个头很高,进门的时候甚至还低了一下头,露出来的手臂肌肉线条漂亮极了,显得十分精悍。
就是眼睛颜色太浅了,浅得有种冷淡又危险的感觉。
他看起来有些懒散,进屋之后也没有要开口自我介绍的打算, 只随意地扫量着屋内摆设。目光从乔尔和盖伊身上一滑而过时,两人都不自觉站直了身体,有些莫名紧张。
乔尔把锅放在了一旁的桌台上,用发烫的手指捏着耳垂,问道:“呃,这位是?”
唐清了清嗓子,“咳,你们也许听说过……”
楚斯已经干脆地报了名字:“他叫萨厄·杨,过来借地方睡觉。”
唐他们:“……”
乔尔捏着耳垂的手一抖,扯得耳垂泛起一股撕裂的痛感,以至于那张娃娃脸抽搐了一下,显得有些滑稽,他愣愣地问道:“谁??”
他想说:不是那个萨厄·杨吧?同名同姓吧?也许中间名不同?
然而下一秒,他就注意到了那个黑金臂环。
咣当——
盖伊手上的碗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滚烫的汤汁泼了满脚。
萨厄·杨?
萨厄·杨为什么会在这里?
见鬼了他不是应该在太空监狱么?!
一直没有说话的萨厄·杨终于开了口,他看着乔尔和盖伊,点评道:“你们欢迎的阵仗挺特别,看得出应该是高兴坏了。”
盖伊:“……”这人还要不要脸了?
唐终于干笑了一声开口道:“那什么,烦了咱们很久的警告就是萨……嗯杨先生和楚长官一起解决的。”
这话说完,乔尔和盖伊表情更古怪了。
毕竟他们实在无法想象萨厄·杨居然有一天会帮他们的忙,准确地说,他们就没想过这辈子会跟萨厄·杨这样的人有交集。
萨厄·杨非常平静地看着他们,他们非常僵硬地回视过去。
两方沉默着互看了十几秒后,萨厄·杨挑起了一边眉毛。
乔尔突然开了窍一般试着开口道:“……谢谢?”
萨厄·杨挑起的眉毛又放了下来。
其他几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补上了一句:“谢谢。”
虽然他们从没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对着萨厄·杨说出这个词,但是眼下他们说得还是非常心甘情愿的,毕竟这虽然是个传说级别的恶魔头子,但他确实帮了一个大忙,说是救了他们的命也不为过。
臭不要脸的杨先生向来不太管别人什么想法,只管自己心情好不好。他此时心情还不错,所以在这种不尴不尬的氛围里也依然非常自在,他含糊地哼笑了一声,顺口回道:“你们可比你们楚长官乖多了,楚长官常常在把别人气个半死或者轰了别人一炮之后说谢谢。”
楚斯瞥了他一眼,也不反驳,只淡定道:“彼此彼此。”
众人的脸更瘫了:“……”
“行了。”楚斯蹦出两个字,强行结束了这令人窒息的欢迎步骤,他冲几人摆了摆手,“该忙什么忙什么去,盖伊你还打算让你的脚在营养汤剂里腌多久?”
听了这话,盖伊才如梦初醒地叫了一嗓子,缩着脚朝房间那边蹦,“乔尔帮忙收拾一下,我去抹点儿药。”
勒庞和刘把顺手牵回来的那些废弃材料全部堆到了墙角,“睡一觉起来把这些都化了吧,再搞两间屋子出来,现在显然住不开。”
“行,先放着吧,模块打印机在我屋里,但是得冷却一阵子,用得太频繁容易烧了。”乔尔说着把桌台上一堆勉强能充当杯子和碗的容器搂过来,一边分着营养汤剂一边转头问道:“长官?你们需要来点儿么?”
“来点儿吧。”勒庞补了一句,“这天也没个亮的时候,跑动起来不停的话还好一点,一旦坐下来窝上一会儿就开始冷了,不喝点这个根本没法睡觉。”
这种营养汤剂算是先前楚斯找到的浓缩营养片的加强版,一小块化开能煮一锅,只是比较费时间,煮透了需要耐心。喝上一碗活上俩月没问题。
除了维持生命所需要的营养之外,这东西比普通食物好在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起到御寒的效果。
缺点是也有点儿副作用。
跟浓缩营养片类似,小概率人群8小时内可能会出现胃疼、头疼以及低烧的状况,8小时后逐渐好转。
一般而言,身体素质比较弱的人容易出现这些副作用,至于楚斯他们这帮训练营里出来的,吃了之后大多数情况下都毫无反应。
楚斯从乔尔手中接过两碗汤剂,顺手递了一碗给萨厄·杨。
客厅里人不算多,楚斯就近在一张凹椅里坐下。萨厄·杨一副懒得挪步的样子,也没再新找一张椅子,而是干脆靠坐在了楚斯这张椅子的扶手上。
楚斯:“……你可真节省。”那么多空椅子不坐。
萨厄·杨难得没有把话再堵回来,只是懒懒的“嗯”了一声。
楚斯瞥了他一眼。
也许是这屋里没有中心堡那样明亮的灯,光线昏暗的缘故,也许是萨厄正垂着目光的缘故,他看上去居然真的有点儿困倦的意思。
困倦这种情况在萨厄·杨身上出现的次数实在太少了,在认识他的人眼中,他似乎从来就没有疲累的时候,永远都是那么一副懒散却骁悍的模样,一天不睡是这样,几天几夜不睡依然是这样。
好像他需要保持多久的清醒就能真的保持多久,连睡不睡觉都是看心情似的。
所以之前在中心堡里,萨厄·杨突然说需要睡一觉的时候,楚斯以为他是有别的打算,只是用睡觉做个借口。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楚斯心里觉得古怪,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只借着喝汤的间隙,又扫了萨厄·杨几眼。
不过萨厄·杨却一点儿没发现似的,只三两口喝掉了那碗营养汤剂,然后皱着眉“啧”了一声,道:“味道真是一言难尽。”
一旦他的脸上有了表情,那种隐隐透露出来的困倦便被掩盖了下去。
乔尔和勒庞他们都没敢来椅子里坐下,而是倚靠着桌台站成一排,用一种八碗不过岗的气势,仰头闷掉了自己的那份,边擦着嘴角边干笑道:“是啊,制造公司这么多年也没想过要改善一下口味,就、就当喝药吧。”
说完,乔尔又舀了两碗汤剂往房间溜:“我先留上两份给那位小辫子先生和那小丫头。”
“嗯?他们怎么了?”楚斯这才想起来进门还没见到过金和小拖把。
“我们随身带着的药大多是用来愈合大伤口的,效力有点儿强。他抹了之后没抗住后劲,撅着屁股趴床上昏睡过去了,小丫头趴在床边也跟着睡着了,估计之前没睡过几天踏实觉。”乔尔说着,便颠颠地进了屋,然后再也没出来。
唐匆匆跑进了设备室,也不知道是真要搞什么名堂,还是只是为了不在客厅呆着。
来回不过十几秒的时间,客厅里没找到借口躲开的就只剩了勒庞。
勒庞动了动嘴唇无声骂了一句,打算回头找机会削那几个躲事的混蛋,而后突然抬头冲楚斯堆了满脸傻笑,用一种看似非常不经意地口吻道:“对了长官你也知道的这里总共只有五间房我们盘算了半天也没能完全腾出一间来所以只能委屈您和杨先生一间了非常抱歉你们忍一忍。”
她一口气没喘,飞快地说完这句话后,又生怕两人反应过来,赶紧揉了揉脑袋:“哎呦,困得我头都疼了,长官、杨先生我先回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