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忽然瞪大了眼睛,支撑不住,双膝卸了力,扑通一声跪倒,“你你你……卑鄙无耻,一派胡言!我怎么可能会……怎么可能……”
“当心!”徐泗瞥到司茕上唇微微翘起一个弧度,随即出言提醒。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一声急促的哨音,年轻人出手及其快准狠地抬起手中的刀……
抹了自己的脖子。
血溅当场。
由于用力过猛,导致整个颈部被划断了一半,只剩一半还粘连在脊柱上,向后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有胆小的女修已经开始惊恐地尖叫哭泣起来,这种时候,不知道对方在自己身体里下了什么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失控失去理智,完全是一边倒的态势。
绝望在弥散。
有淡薄一切上了年纪的老者,已经开始准备自己先自刎了事,好留得一丝体面在,不至于死得太难看,晚节不保。
凌九微松开竹隐紧紧攥着他的手,上前一步,却被璇玑子抢了先。
“牧典,听为师一句劝,收手吧。”老头子形容憔悴,似是无法接受昔日自己引以为豪的得意弟子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狂魔,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来回踱步,“能杀的人你不都杀光了吗?还在执着于什么?”
司茕并不理会他,时不时一声口哨,就有人应声倒下,他玩的不亦乐乎,像是找到了新奇玩具的小孩,眼底跳动着疯狂的兴奋。
“师叔,多说无益,师兄他已经迷失了心智。”强敌在前,凌九微一言不合就开启了小千世界。
徐泗一口气还没提上来,就进了满口沙子。
无数凝着真元的风旋卷着金沙冲向司茕,司茕打开一个又一个结界,结界继而被一个接一个撞裂,周而复始。
骨山脚下,各家家主连同徐泗被掩藏在凌九微精心设置的屏障内。
“各位家主,我有一个法子,或可破解诸位身上的‘蛊’。”徐泗站出来,恭敬一揖。
“你与那司茕同出一脉,让我如何信你?”封御第一个站出来,满脸敌意,“各位道友认清楚,此人就是外面那魔头的亲弟弟司篁啊!”
底下人反应不一,有早就认出来的默默不语,刚刚才知晓的则倒吸一口凉气,“方才看他一直守在凌家主身边,听闻凌家主收司氏余孽做了徒弟,看来此言非虚。”
“哼,拜了名师又如何?司茕拜璇玑道长为师,最终还不是扒开了外面的金缕衣里面是黑焦炭?”封御冷哼一声。
“司篁侄儿,司篁侄儿,你有何法子尽管试,我……我全听你的。”反倒是安无恙,倒是一本正经哀求徐泗。
起码还有一个人信他,徐泗不知是该哭还是笑。
“咦?你不是司茕最忠心的鹰犬吗?如何也被下了钉子?”徐泗觑着他,故作疑惑。
安无恙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红是被臊的,白是被吓的。原本以为背靠大树好乘凉,当初不惜为了投靠司茕杀了自己亲爹,忙不迭把昔日安家对无助孤儿所做的一切跟自己撇清干系,没想到到头来,对方毫不领情,依旧想赶尽杀绝,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下了这般阴狠的夺命符。
“司篁侄儿就莫要取笑表兄了,死马当作活马医,我愿做你手下第一个试验之人。”安无恙到底还是有点胆色,豁出去就是一条命,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司篁倒真像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正道中人。
徐泗,“如此,表兄不想追杀我了?”
“不杀不杀,”安无恙连忙摇头,随即正色,“侄儿何出此言,表兄何时想过要害你?”
徐泗一哂,转身到他身后。心想:想了,也做了,只是没做成。否则云虚凌氏就不是现在亡了,而是五年前就……
手掌拂过安无恙的头顶,感应着那三根司氏木钉。
司茕可能真的是千年难得一遇的鬼才,他居然想到把用在妖兽身上的秘术转嫁,用在了人身上,且不说会不会产生什么意外变故,这法子本就妖邪,想必是试验了无数遍才摸到一丝门路,得以成功。
一想到他抓了无数人做试验……
有点……变态……
徐泗复杂地看了一眼远处混战成一团的两人,屏气凝神,去除杂念,好一会儿才感受到那么一丝丝的灵力波动。
要想使被植入体内的司氏秘术失效,有两种法子,一是有由种下者亲自取出,二是由司氏血统更纯正更受认可的人以鲜血覆盖其本来咒术,这个法子同样耗损金丹。
上回给叁岐覆盖咒术,证明了司篁的血更受认可,可能因为他是家主剑拥有者的原因……徐泗看了一眼手边齐殇,一手捂上小腹金丹,那次过后,徐泗运丹自行时,就发现丹上现出一丝细微的裂缝。
放眼望去,这里少说也有几十号人。
这要是一个个都治疗过来……裂缝估计得有四分之一。
想了想,徐泗一咬牙,还是割破了手掌,一边默念解咒一边将鲜血淋上安无恙颅上三处大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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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很多不知不觉间深植于心的似是而非的情感,徐泗一狠心,一鼓作气。
三根钉子被同时拔出,徐泗点了他头部两处穴位,令其自行运气疗伤。
“如何?你们是想继续被人操控?还是选择信我一回?”徐泗指尖轻触伤口,伤口立刻不药而愈,自行结痂。
“那便有劳竹隐小友。”开口的是方飞絮,众人皆是一惊。
方才那厮催动口哨时,中了这针的人几乎无一不抱头痛呼,方家主却是一直安坐上位,稳如泰山,原以为她逃过一劫……没成想只是特别能忍……
“方家主客气。”徐泗对方飞絮其实很欣赏,这女子除了对他师父一片痴心,哪儿哪儿都是女中豪杰,生的还漂亮,凌九微要真是个异性恋,徐泗觉得,也就方飞絮能与其相配了。
方家主都开了口,其余人也不肯再摆谱,万一人家一不高兴就不给你治了呢?于是都连忙讨好着给徐泗打下手,可是实在也没什么下手好帮的,他们就开始互相帮衬着取出钉子后的后续疗伤。
这边徐泗开始了他的白衣天使计划,那厢凌九微渐渐占得上风。
司茕节节败退,心念一动,忽而莞尔一笑,“师弟,你那宝贝徒弟在不知死活地以身涉险,你也不去加以阻挠?”
凌九微身形一顿,攻势加猛,“他能保护好自己。”
‘’啧啧啧,那可不一定。”司茕歪头笑得不怀好意,“实不相瞒,我司氏操控妖兽的秘技要是转用到人的身上,所需的真元与鲜血多一倍,同时,对金丹的伤害也多一倍。你徒儿要是再继续这么强行解咒下去,不消几个时辰,就将爆丹而亡。”
凌九微轻轻勾起唇角,“司茕,若是此秘术如此损敌一千自伤八百,为何先爆丹的不是你?”
“你如何知晓我不曾爆丹?”司茕哈哈笑了起来,凌九微眉目间闪过一丝阴霾,心突然被人扯了一道。
“你难道不知金丹转换之术吗?我可爱的师弟?”司茕缓缓蓄力。
凌九微动作微滞,当即撤身,飞扑向徐泗所在。
还没等他靠近屏障,身后门户大开,一道凌厉的黑气裹挟着真元拍上他的背脊,他毫不避让地挨了个十成十,当即一口鲜血喷出来。
小千世界随之抖了三抖。
第87章 抓到一个修仙的23
脚下的沙地突然陷进去一块, 骨山微微震动, 不少惨白的骷髅头骨碌碌地滚落到脚边, 徐泗心头猛跳,愕然抬头, 刚巧看到凌九微被重击的一幕, 喷溅的血色刹那间刺痛了他的眼。
他一扬手,原本缓慢且小心翼翼的取针进程被粗暴地加快,三根木钉刷地被抽取出来, 掌下那人还没反应过来, 眼睛一翻浑身一抽, 就厥了过去。
“帮他疗伤。”徐泗朝方飞絮点点头,丢下四个字,拎起齐殇就冲出了屏障。
“师父!”徐泗一抬手, 用齐殇挡下司茕的一记真元暴击,张开一臂护在凌九微面前。
“回去。”凌九微擦了擦唇角的血迹, 想扒开他的手。
没扒动。
“你……受伤了。”徐泗心疼地瞅他一眼, 梗着脖子,立得纹丝不动。
方才那一击徐泗看得真真切切, 威力有多大从凌九微踉跄的身形,额头爆出的青筋,和下颌骨鼓出的两团咬肌可见一斑。
伤势只会比他想象中的更严重。
“停下你方才所做之事。”凌九微争不过他, 剧烈地咳嗽一声,“护住你的金丹要紧。”
“可是师父……那些人中了司氏……”
“那又如何?那些人于你我有何干系?”凌九微桃花眼轻斜,蔓延上无边的冷意, “都是些道貌岸然贪生怕死之徒,死不足惜。”
徐泗怔楞,同样的话他之前好像听过。
放走红白双煞时,他也说。
“整个修仙界与我何干?”
没错,凌九微向来是个冷漠寡情之人,他淡然出尘不是因为他心性高洁心无旁骛,而是因为他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不关心他人的好坏死活,自然能做到“花自飘零水自流”的优雅从容。
但是再深入挖掘一些,徐泗摇摇头,其实凌九微也有他自己的温情。司芝兰临终托孤他能欣然答应,徐泗装可怜他能勉为其难给他搓背,凌氏被灭他表面逞强却暗自心伤,包括当年暗中飞石替方飞絮解围……细细数来,太多太多,他本该是个极度温暖之人,到底遭遇了什么让他强行穿上了一层冷硬的外壳?
“齐殇啊……”司茕一双眼死死盯着徐泗手中的家主剑,放射出热烈而贪婪的目光,他啧啧两声,讥讽道,“三弟,你觉得自己配得上这把司氏剑吗?你可是连它一半的威力都没能发挥出来……一把上好的兵器给了个无牙小儿,屈才,屈才……”
徐泗咧开嘴,手执剑掂了掂,“怎么,你想要?”
“我要,你就给大哥吗?”司茕眼珠一转,伸出手。
“那就要看你本事了!”徐泗眉目一凛,长剑刺出。
司茕掌心幻化出一把泛着红光的细长双刃剑,随手起招格挡。
显然刚开始他只把司篁当个毛还没长齐全的小屁孩,抱着玩一玩的心态应付着过招,打算玩够了就一掌送他去见他苦命的二哥。
然而越发走招,他越发觉得困惑。
“咦?”手上细剑被挑飞,司茕顺势后滑一步,堪堪避过那刁钻古怪的剑势。
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出,他这三弟舞得一套剑法,招招克他,时时牵制他,简直像是提前算计好的,全程压着他打。
徐泗也觉得哪里不对,太顺了!他只是遵循凌九微曾教导他的,随心所动,不去过多计较剑招剑式,全凭身体本能挥剑而已,这么都能胜出,这司茕未免也太菜了吧!
但凝神仔细一想,方才他下意识舞出来的剑招,好像是璇玑老头子之前教他的那套古里古怪的剑法。
对了!璇玑子!他不是司茕的师父吗?眼下人呢?
徐泗神经质地四周一望,完全不见他老人家的身影,现在他有必要怀疑老头儿当初教自己这套剑法的初衷到底是什么!他是不是早就有预感自己徒弟黑化了?!
司茕自然也想到了,普天之下能对自己了如指掌之人除了他师父还能有谁?
“呵呵呵,看来我那不正经的师父教会了你不少东西。”他索性不用剑,一把撕开左手的衣袖,泛着根根黑色经脉的胳膊高举指天,看上去像是什么诡异的拜月仪式。
徐泗下意识带领凌九微后退一步。
天突然黑了。
伸手不见五指。
人在危险的环境中突然失去视觉会引发强烈的不安,徐泗跟凌九微互相紧紧贴着背,注意着黑暗中的任何风吹草动。
“师父……外人可以影响你的小千世界吗?”徐泗觉得匪夷所思。
“对方也开启了小千世界。”凌九微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而且对方此刻的精神力比我强大,所以完全覆盖了我的小千世界。”
徐泗呼吸一滞,凌九微的伤这么重吗?
暗黑的空间里,时间都仿佛停止了流动,徐泗耳边只能听到凌九微的呼吸,透过脊背感觉到他胸腔带动的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徐泗觉得自己其他感官都快麻木的时候,眼前飘起了绿幽幽的焰火,这里一簇那里一点,围着二人慢慢旋转。
“是阴眼烛!”凌九微反身就把徐泗拢在怀里,只手捂上他的眼睛,在他耳边低声警告,“别睁眼,别看。”
掌下轻轻颤动的睫毛刷着手心,带来酥酥痒痒的触感,凌九微指尖微微蜷起。
因为凌九微及时的动作,徐泗只瞄到绿焰的边角。
但是凌九微不可避免地看到了。
那一簇簇烛火般大小的绿焰里,都有一只半睁半闭的鬼眼,一旦与人对上,就倏地睁大,来个亲切地三目相对。
被盯着的凌九微起了一身白毛汗,攥紧的那只手被汗濡湿。
据传言,见阴眼见心魔,心魔强悍,泥足深陷,迷失心智。
阴眼烛居然寄生在司茕的小千世界内……说明其已被心魔所控,心智全无。
忽地想起什么,凌九微立刻拂袖掩面。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怀里的竹隐不见踪影,远方背对他的男人缓缓转过身……凌天轩。凌九微眯起眼睛,他此刻很清醒,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自己多年的心魔。
“多年不见,你可好?”这个曾是他师父的伪君子笑起来满面仁义道德,绝世罕见的伪君子。
凌九微缄默不语,他只关心竹隐在何处。
“那可是你的心爱之人?”凌天轩丝毫不计较徒弟那张万年如一日的冰霜脸,关切询问。
凌九微蹙眉,心爱之人吗?
约莫是的。
“为师倒是不曾想过,会是个男子。不过倒也生的俊俏,与你相配。”凌天轩苦笑出声,“不过此事还是莫让你娘亲知晓得好,她啊,脾气不甚好,怕是会潮气鸡毛掸子抽你。”
一句话吊起凌九微心中燃烧了十年的业火,他咬牙切齿,“你不配提起她。”
凌天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气摇头,转身走远。
凌九微起伏着胸膛,双目通红,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假的,都是假的,凌天轩早已被他挑破心脏惨死在他手下,不要再为其大动肝火,不值当!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心头火平息了不少。
此时,眼前画面陡然一转,四周一片茂密竹林,正值盛夏,阳光热烈,竹叶蔫头耷脑地贴在竹竿上,显出疲累的倦态。
竹林内,一名男子正手把手地纠正小徒弟错误的剑招,汗水浸透了七岁小孩单薄的衣衫,同样也浸湿了中年男子的白色长袍。
凌九微蓦然睁大眼睛,那名幼童是他。
那名男子……是当年才二十七八的凌天轩。
凌九微冷眼旁观,觉得这师慈徒孝的场面分外扎眼。
再一眨眼,又是八岁的凌九微染了风寒,凌天轩守在他床前彻夜不眠,替他诊脉,渡送真元,送汤喂药。
凌九微攥紧了拳头,他开始不解,凌天轩根本无须对一个天真烂漫什么都不懂的孩童如此百般讨好,有何意义呢?
这样的场景太多,多到目不暇接,多到漫天遍野。
最后,画面定格在凌天轩临死之前,满面痛苦说的那句,“我虽然年轻时犯过错,但对你,我问心无愧,这么多年了,我竟抵不过一个你面都未见过的生身父亲!”
其实他完全可以躲开的。
那一击剜心之痛。
他也以为他会躲开的。
但是他没有……
他是自己迎上去的。
凌九微垂下头颅,眼帘翕动,滚落一颗烫到人心的泪珠。
这么多年,他试图用仇恨给自己洗脑,他杀得没错,那人该死,然而每到午夜梦回,他又会忆起师父带他如亲儿子的好。
当时的他以为这一切都是欺骗,都是凌天轩亲手编织的弥天大谎,可是随着年岁渐长,他开始明白,有些关心是伪装不来的,有些眼神是作假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