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峪翔抬起手来指尖夹着一张符,“我在他身上贴了召唤符!”
“你什么时候贴的?”余丛一根本不知道什么召唤符,只觉得他家翔子果然比他聪明。
蒋安平已经李泉的敲门声吵起来开门,这个时候从床上起来恐怕没几个人能心平气和,他努瞪着门外的几人说:“这么晚了,你们有什么事吗?”
郑峪翔没打算和他绕圈子,直接将他指尖的符点燃,等符纸烧尽他空出来的指尖拧着凭空出现的景琦,景琦还一脸茫然地眨眼,没明白是什么状况。
“发生了什么?”蒋安平看不到景琦,只是奇怪地瞪着郑峪翔的手茫然。郑峪翔接着又在景琦背上贴上一张现身符,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景琦在蒋安平眼中有了实体。
蒋安平惊吓地说:“这,这,你们抓到他了?”
“蒋总,大半夜的,外面挺冷。”余丛一突然插了一句毫不干的话,蒋安平却立即反应道,“请,请进!”
蒋安平这个‘家’显然才像是人住的地方,几人走进去却突兀地定在玄关处不动。当然主要是因为走在最前面的余丛一定住了,他后面的人都跟着一起愣住,不明所以。
不过郑峪翔也看到了让余丛一发愣的原因,在玄关的对面端正地立着一个少年的身影,朝他们的方向淡淡地微笑,正是别墅里画像上的少年。接着少年发现了他们的视线,偏着脑袋问:“你们看得见我吗?”
除了余丛一和郑峪翔,能看见少年的还有景琦,他站在余从一和郑峪翔之间盯着少年突然又抽泣地哭起来,伫在原地不肯再走。
余丛一兀地扬起唇角对蒋安平说:“蒋总,你在家里藏了些什么宝贝啊!”
“余老爷说什么!”
郑峪翔转身审视着蒋安平说:“蒋总,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蒋安平确实满眼不明白地回:“知道什么?”
郑峪翔确定了蒋安平没有心虚,再才说:“你儿子,其实一直在你面前。”
“什么!”蒋安平像是只会说这两个字,他激动地拉住郑峪翔的衣服,“他在哪儿?”
余丛一忙回来拽开蒋安平的手,还像衣服上沾了什么地拍了拍郑峪翔被捏过的衣服,然后说:“他就在你身后!”
蒋安平忙地回过头,环顾一圈什么也没有看到,又转回视线怀疑地看向余丛一。
“爸爸他,看不到我!无论我怎么做他都发现不了我!”少年委屈地垂下眼,替蒋安平解释。
余丛一回道:“那你在这里多久了?”
“我不知道,我不能离开这栋房子,自多我死后就在这里了,也不知道怎么来的,一睁眼我就回来了。”
郑峪翔觉得事情发展得有些过快,之前的疑惑仿佛一下子都得到了解决一般,让他觉得反而更加疑惑。余丛一没有考虑这么多,他大摇大摆地自主走进屋去,像他才是主人,兀自在沙发上坐下来似笑非笑地对蒋安平说:“蒋总,你说我要是把你儿子的魂也找到了,你是不是也该再给点东西出来?”
蒋安平脚下装了马达似的冲到余丛一面前,喜出望外地问:“你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余丛一不动声色地端起他老爷的架子,蒋安平立即拿出支票本,“你要多少?”
对蒋安平这人傻钱多的行为余丛一很不屑一顾,他拍了拍旁边的沙发的空位说:“蒋总,坐。”真成了他才是主人,蒋安平不安地坐到他旁边的位置,他继续说:“这回我们不要钱,你就说说你干过什么缺德事。”
蒋安平的脸猛地黑下来,余丛一都感觉瞪着他的人是关公,好半晌蒋安平才说:“什么缺德事?我从没干过!”
“蒋总,你可要想清楚了说,不然就见不到你儿子了!”余丛一脸上的笑容明显了一些,玄关外的少年倏地飘到他跟前。
“你能让我爸爸看见我吗?”
余丛一直接无视了少年期待的目光,不耐烦地换了换他叠起的二郎腿。蒋安平终于说:“余老爷,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余丛一用微笑表示他对蒋安平态度转变的满意,斜着嘴角一笑,郑峪翔已经坐到他的另一边,接着蒋安平的话回答:“你见过景琦,对不对?”
郑峪翔这句接得自然而然,蒋安平一点不觉突兀地低着头回:“见过。”
“那他的自杀,蒋总是不是也出了一分力?”郑峪翔故意拖长了音调。
蒋安平吃惊地怒瞪着眼抬起头来,但过了片刻他长吁一口气放弃了什么般地说:“我那时想不通,就去了!我责怪他,带他去见昕昕,甚至昕昕死后我也想过要杀了他!可我只是想想,没想到他真的会自杀,我叫他去死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最终还是噎在蒋安平的喉咙里,他说不出来他只是说说而已,也无法否定他真的恨不得景琦去死。可是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明知道那人不会死时就能心安理得地咒诅他早死,但真当那人去死时又会觉得不安,不愿承认那是他的错,‘谁知道他真的会死’就成了安慰无数良心谴责的理由。
蒋安平压抑了半天接着说:“所以,我希望你们帮我抓到那天的影子鬼,是想能够超度他,好让他瞑目。”
余丛一笑得往沙发背一躺,他冷眼横向蒋安平怒道:“你觉得他能瞑目吗?蒋总,你从白手起家做到今天,你觉得那是景琦的错吗?”
蒋安平沉默下来,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还在门廊呆滞的景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蒋总。”郑峪翔把话接过来,平和的语气降下了被余丛一带得高压的气氛,“我们不是来跟你讨论对错的,景琦说在山上别墅里一直在出现的影子不是他,所以想问你,那别墅的布置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蒋安平又是一惊,张着嘴硬是没说出话来,郑峪翔循循善诱地继续问:“有什么让你不好说出口的吗?”
“我,你真的能让我见到我儿子吗?”蒋安平像一个拿着足够筹码却害怕换不到等值金额的赌徒,不由地再一次确认。
“我保证。”郑峪翔一言即诺地点头,蒋安平安了安心,高速过呼吸终于说了现来。
“十多年前我遇到一个人,他教了我一个走偏财运的方法。”
郑峪翔的眉骨往一的提。
“就是养‘家仙’。”
“家仙?”郑峪翔不由地视线扫了一周,只有一股浅淡的阴气,多半是蒋安平儿子那小鬼身上的,于是问,“什么家仙?”
“鬼。”蒋安平重重地吐了一个字后顿了顿,“那人给了我一个牌位,教我怎么供养,后来我真的生意越做越顺了。”
郑峪翔蹙着眉总觉得什么地方很怪异,问道:“教你布置别墅的也是十几年前那个人?”
蒋安平点头。
“是谁?”
“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两次看到他都是晚上,他来找我的。”
“等等,他主动来找你?蒋总你给了他什么报酬?十几年前你没有现在的资本吧?”
“他说他是为了救一个人,我很理解那种为了某个人愿意付出一切的想法,所以也没有多问。”
郑峪翔的眉头越收越紧,都快要两只眼睛翻过鼻梁在一起了,思忖半晌最后说:“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你的家仙?”
蒋安平的犹豫在余丛一威胁的眼神下作废,起身带着几人进了书房,他在书架某处掰了一下再将书架往一旁拉过,露出了书架后面的小隔间。
隔间里的东西很简单,最显眼的就是供在正中间的牌位。
郑峪翔的视线直直地钉在牌位的名字上,因为那牌位上的名字也是——许家默。他好像终于挠到了痒的地方,心里默念着许家默三个字,把头转向了李泉。
李泉突然说:“烟呢,给我两根,我出去抽会儿烟。”
郑峪翔直接把烟盒递过去,连余丛一口袋里的打火机也一并摸出来给了李泉。
再次回到客厅里少了李泉,一直在像是程序死机的景琦终于重启成功,呆呆地从玄门走进来,然后站在少年鬼的面前,深深地鞠下一躬说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像只氢气球的少年鬼定住视线看着景琦,像是在思考,愣了一会儿问:“哥哥,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才应该谢谢你!”
他明显地知道景琦是谁,景琦惊奇地直起身来不明所以,他轻轻地一笑解释道:“因为哥哥才让我爸爸没有变成犯人,没有让我用另一个人的生命来成全自己活下去,那是不对的,不是吗?都是因为哥哥,这些才没有变成真的,所以我要谢谢你。”
少年的笑仿佛有种魔力,明明是这里所有人中年纪最小的,可却比在坐的任何一个人都豁达。
景琦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少年轻轻地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角却没有碰到,只得收回来继续说:“哥哥,我死是因为生病,不是因为哥哥你,哥哥你没有错,社会老师最后还告诉我哥哥是好人,我们应该像是你学习!我爸爸都是因为我,哥哥如果要恨可以恨我,所以,你能原谅我爸爸吗?”
景琦对着少年瞪大了眼睛,忽地泪水涌出来,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流淌不止,而他的身影仿佛随着流出的眼泪变得透明,最后化成了无形的灰烬消失,唯有地毯上留下的浅浅湿印和一句若有似乎的低喃。
“我没有——”
第60章 欲色鬼
出了蒋家的大门, 余丛一把蒋安平给的支票塞进郑峪翔的上衣口袋里,他觉得蒋安平若是再激动一点可以把全部家产都送给他,虽然不过是给他儿子贴了一张现形符。
“翔子, 你觉得我们这到底干的是什么?”余丛一突然异常地不解,说他们是除魔驱鬼, 可他们刚刚把一只鬼从眼前放过了,现在想起蒋安平看到他儿子时的眼神, 他真的开始怀疑起来, 这世上到底是人比较恶还是鬼比较恶?
这个问题郑峪翔倒是认真地思考了一番,不过他也是两样的迷惑,甚至比余丛一迷惑得更多。他想为什么会有鬼的存在?是为了弥补活着时的遗憾吗?还是为了等着遇见曾经错过的人?而他走到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明白过。他转眼望着余丛一终究心里想的一句也没说,只笑道:“当然是为了赚钱!比以前刀尖上的生意好多了,不犯法又安全。”
余丛一觉得郑峪翔说得十分有理,眨眼就被郑峪翔嘴角擒笑的模样引得抛开了那些没答案的问题, 两人勾勾搭搭地走到车旁, 视线环了一圈没发现李泉, 他说道:“李泉是不是先走了?”
郑峪翔正想回答‘可能是’,就听到不远处的树丛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 他和余丛一随即对了个眼神, 朝着树丛潜过去。可是他们没有发现什么恶人恶鬼, 却看到李泉半躺在草坪上,映着昏黄得让人得老花的灯路下他眼眶发红,衣衫凌乱。
“李泉?你被抢劫了?”余丛一随口一问,眼神比他的语气更贴切他想表达的意思。李泉反应迟钝地过了半晌才抬起眼来, 目无焦距地对郑峪翔说:“我用了你给我的香和符。”
余丛一抓住了个最不重要的重点,“你上哪泡的水?”
“直接吃了。”李泉意外地回得很认真,没了平时三句话就和余老爷呛起来的趋势。
“你真厉害!”
余丛一真心实意地赞叹,而李泉起身整了整衣服没说他吃了之后怎么样,丢下他和郑峪翔径直地钻进了车里,跟出门偷完萝卜回窝的兔子似的。他和郑峪翔相互相交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跟着回到车里,等车开了一段路才听李泉悠悠开口。
“我看到许家默了。”
李泉一开口就说到最关键的地方,余丛一不由得眉角猛跳,想的却是他们到李家第一晚看到的画面,再联系刚才李泉衣衫不整的样子,不做他想地就结合在一起,满脑子都是某些活色生香的画面。
可惜李泉接下来并没有说他想听的部分,而是从最初的记忆开始说起。
“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开始做一个梦,那个梦像连续剧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让我看到了一个人的一生。不过说是一生,其实却很短,梦里的最开始他只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被父母卖到一户有钱人家当仆人。他本来还觉得给人当仆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每顿都有吃的。可是很快他就后悔了,因为那家有个非常跋扈的小少爷,每天都欺负他为乐,并不是那种小孩子间的欺负,而是羞辱人的,伤筋动骨的欺负,甚至在长大之后还打算强、奸他!不过他逃跑了,但不是因为差点被——,而是因为他误杀了那个少爷。在他逃跑的路上还救了一个病重快死的少年,他们到处躲藏躲过了日本人,最后却被那家人抓住,可笑的是他并没有死在那家人手上,而是死在被救他的少年手上!那时他19岁。”
李泉的表情淡得如果长风不见风拂过的湖面,没有半点表情,眼神却像是沉进了无底的深潭里。余丛一盯着前方开车,心里想如果李泉说的那人就是许家默,那许家默像现在这么变态他完全能够理解其中的原因,若换作是他,恐怕仅仅是变成鬼回来报仇完全平息不了他的愤怒。
李泉歇够了又继续说:“大约是在六七年前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和我梦里的男孩一模一样,甚至连名字都一样,我一度怀疑那是他的前世。可是慢慢地我发觉他很奇怪,白天几乎不出门,也很少与人接触,我们一起几年从来没有去过公共场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性格孤僻,但有的时候一旦产生怀疑,就会觉得任何细节都可疑,我总觉得他不像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我在怀疑他,那不久之后我们发生了意外,他是为了救我死的,连尸骨都没有留下一块。”
“那个‘他’就是你师弟?是许家默。”见李泉安静下来余丛一问道。
“是,他承认了,他从来都不是人。”李泉说这一句时嘴角扯出了一个嘲讽的冷笑。
车里就在李泉这个冷笑里沉默下来,等到李家后他们下车时李泉才说了下一句,“余老爷,你们有办法能够救他吗?”
“救他?”余丛一转回头觉得听到的是一个笑话,“他不害人就是好事了!需要谁救他?”
李泉蓦然地垂下头,没了后话。
余丛一故意地凑近他,压低了声音说:“李泉,你是真的不知道吗?你师弟他对你做过什么!”
李家的路灯很不省电费,隔着老远余丛一都察觉到李泉红了下耳根,然后整张脸都僵起来回道:“我以为那是我做梦——”
“我懂的!”余丛一笑起来拍了拍李泉的肩膀,不由地打起哈欠,“睡觉去了,明天再说。”
不等李泉那句道别余丛一毫不停留地转身和郑峪翔往里院走去,走了两步余老爷发现他家翔子似乎也心事重重。
他往旁的脖子勾过去拉进了郑峪翔的侧脸,他贴在人耳边调笑地问:“小翔儿,你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郑峪翔似乎这时才从沉思中反应过来,转眼对上余丛一的视线,不客气地说:“你!”
“我怎么敢惹你不高兴!”余丛一一本正经地当了一回事,郑峪翔不由得一笑,拉着他进了自己的房间,直奔浴室里,折腾到天亮才躺上床,然而第二天又是被吵醒的。
“余老爷,余老爷!”
余丛一被拍门声吵醒,根本不想看时间知道他睡了多久,只是浑身都是起床气,郑峪翔把他摁回床上,“你睡,我去开。”
郑峪翔从里到外穿整齐了才打开门,见老吴使劲地拍着他隔壁的房门,他打断道:“有什么事跟我说,别敲了。”
老吴没明白地想为什么他敲门把隔壁地给敲起来了,但正敲的却没起来,不过一想也觉得郑峪翔和余丛一没区别,于是说:“我家泉少出事了,麻烦你和余老爷去看看!”
郑峪翔抬手看了眼手表,下午一点,他直接走出门说:“我跟你去就行了,别打扰余老爷,他累着了。”
老吴下意识地往他背后看了看,想余老爷怎么累着了,不过他只瞟到一个影就被郑峪翔把门关上,只好收回视线带着郑峪翔过去。
李泉瘫坐在他房间的椅子上,一屋子人都围着他,除了李家的人,还有医生。郑峪翔走进去,围在一起的人给他让出一条路,但他停在李泉而前椅子上的人仍像看不见他一般,一动不动地愣着,双目无神,跟老年痴呆似的。
郑峪翔仔细地审视着李泉,眼睛睁着明显不是睡着,可是眼珠不会动也不会眨眼,又完全不像醒着,这状况比老年痴呆还不如,完全像是缺了魂。可是他还没学会看活人,看不出李泉到底是不是真的少了魂,最后绕着李泉走了两圈停在了李泉供许家默牌位的柜子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里面已经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