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日子陆续有几个小姐发现小萍置物柜里的私人物品越来越少。这对小姐们来说是很不寻常的事。
对她们来说,休息室永远只恨不够大,谁愿意天天提着大包小包的衣服鞋子化妆品这样跑来跑去的,我们店里一大面墙的置物柜,哪个格子不是塞满了女人家的东西?有时还会为了争『地盘』,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呢。
这些小姐们各个都有颗七窍玲珑心,小萍的异样几乎是没多久就被发现了。华姐先是不吭声注意了几天,后来也发觉不对,私下主动找小萍『关心』了几句,谁知道两天后,人就再没在银坊出现过,小萍的置物柜已经搬空了,打她的手机、家里电话均是不通;华姐当时气笑了,还当着许多她们的面嘲了一句:「她这是做什么亏心事啦?溜得这么快?」
……那些小姐们整天就愁无八卦可谈,难得出了小萍这样一件不大不小的新鲜事,一时全都机哩咕噜地扯开了,纷纷猜测小萍『消失』的原因。有人说她是欠了高利贷,怕给人找上门;有人说肯定是她那个男朋友又不知道惹了什么事,她躲开了吧;也有人说,她是跟别的冤大头跑了。
当时心想反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懒得追究她,「不用管她,也没什么损失。」
华姐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对了,总共多少钱?我直接划妳账号里。」我晃了晃手中的信封问。
她拢了拢头上的假发,语气有些得意:「免啦!我跟陈大哥说是我打算休假时带女儿去的,他也没跟我算钱──哼,给你白赚啦!」
我笑:「那怎么好意思!陈董是卖妳的面子,又不是卖我的。」
「嗤,少来,也没说白给你。先让你带女朋友去逍遥几天,回头你欠我一个人情,我记着了!」说完,她就蹬着脚下的高跟鞋,趾高气昂的转身就走。我想她绝对是我遇过最要强的一个女人,没有之一,只可惜遇人不淑,命运也不眷顾她,一脚踏进火坑十多年,再无回头路。
………..
九九年的冬季,冷的时间似乎比以往几年都要长一点。到了三月才渐渐回暖,四月才真正有了春天的温度。
彻底无消无息的小萍,也渐渐地被我们遗忘。只是五月的第一天又发生了一件事。
小萍那个同居人忽然又在银坊的门口出现,大呼小叫的,那个拉塌不羁的男人形容枯槁,眼窝深陷,还不停蹭着鼻子,这副样子,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问题。银坊是领正式牌照做生意的,不时也有长官出入,现在最忌讳的就是这些『东西』,那天华山帮几个人正好也在店里作客,每个人都睁着眼睛看戏,幸亏敏锐华姐发现得早,先叫人把他拦住,我下楼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被几个围事的小弟拖到附近的巷子里。
那个男人果然是毒瘾犯了。他被我们店里几个人高马大的少爷压在地上,身体不停地抖,口齿不清的叫嚣,不停大嚷着要找他老婆、找他的女人───说什么是银坊把他的女人藏了起来、还教她偷人……我懒得理他,现在的状况最利落的处理方式无疑就是报警。以前因为小萍,已经放过这废物一马,现在没有任何理由再给他方便。
店里的小姐还真是蒙对了。染了毒,一辈子基本没什么前途,小萍跑了,要不是自己跑得,就是跟别人跑得。她这是聪明了一回。
……「马的──怎么湿了!」后来几个小弟纷纷叫骂,他们按住那尾神智不清的毒虫,谁知道那个男人在毒瘾发作的时候失禁了,尿湿一裤子,几个小弟的裤脚纷纷遭殃。
他们气得把那男人压在地上痛打一顿,我冷眼旁观,觉得过头了就喝止他们,叮嘱他们别把人整得太厉害。警察到了之后,直接将那个男人上铐,上车前,那个男人眼神怨毒地盯着我,吼说:「是你!是不是你!他妈联合那个臭□□让老子戴绿帽!我□□妈的──」值勤的几个警察听见这番话,面色都有些微妙,后来那个男人被粗鲁地推进警车里,车门啪的一声关上,就隔绝了那些疯言疯语。
我拿了两包烟请那几个警察,也没多解释,寒暄几句后就准备回店里去,一转头,就见华山那个陈虎阴沉沉的一张脸。
他站在不远处的骑楼下抽烟,眼神直盯着这个方向,也不知道是什么走出来看热闹的,不过也不怕他看。
我没打算跟他有任何交谈,经过他身边也没有停下脚步,直接进了店里。……
那晚下班后,不意外依然没有看见程瀚青的身影。
我忽然有种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的错觉。可实际上,也不过两三个礼拜而已。
到家后,差不多是凌晨四点。我躺在床上,始终没什么睡意,不知为什么有点心神不宁……
张学友那两张香港演唱会的票被我放在桌上,日期是六月五号。我事先完全没跟程瀚青说过这件事,我们就连什么时候去香港的日期都还没订下来。
但我确实就想跟他一起去。
窗外天色渐渐泛白,我干脆又坐起来抽烟,房间按着,音响开着,《吻别》是我后来又重新买过的,原本那张CD在去年被程瀚青在这间房间里踩烂,买子来替我收拾那天,一起装进垃圾袋里拿去丢了。
这首歌在当年红遍大街小巷,火红的程度在后来形成一个非常夸张的说法:只要有风吹过的地方,就一定有人会唱这首吻别。那两年银坊里点播率最高的两首歌,除了『忘情水』外,就是这首『吻别』了。
......我拿过手机,给程瀚青发了一封简讯。
内容十分简单,只跟他说:六月去香港吧。你请得了假吗?
简讯发出去的时候已是五月二号清晨接近六点钟。
程瀚青直到下午才回复。
他不再问我为什么那么急,只问我具体是哪几天;等我醒过来看见这封信息时,差不多又是下午四点了,隔了将近十个小时。
我告诉他:就六月三号到七号吧。
晚间七点多他给了我回复,一封一块钱的信息里,就一个字:好啊。
第39章 《一九九九往事》三十六. 程瀚青
※程瀚青視角:
……多年以后,当程耀青第一次几近暴躁地质问我的性向时,我知道,从前青春期翻来覆去做得那些噩梦,已经来了。
那时程耀青与容家已有两个孩子。大女儿五岁,另一个还头上脚下窝在容家的肚子里,超音波照出来,是个带把的儿子。他的人生就一如我们当初所料,越来越好,家庭幸福、美满。
还记得那年千禧年将近的时候,全世界纷纷对这个数字提出了各种危言耸听的猜疑与解释,有人说那天将会迎来世界末日;有人说外星人即将在那天占领地球;也有人说那天会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结果证明,跨过两千年的那瞬间,甚至到现在我侄女都五岁了,这个故我的世界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它依然故我。人类也没有灭亡。
这几年老爸一直疯狂的催我结婚,那个劲,比起多年前着急程耀青跟容家的事还要十万火急。他和程耀青和容家像是在某个我不注意的时候达成了阵线,三个人不时就轮番上阵劝说我,想方设法给我介绍对象,容家比较委婉客气,程耀青是自从当了爸之后,就跟我卯上了,时不时紧盯的我的动向,比一个女人家还要三八。
可我没想到,有一天,程耀青会发现我是同性恋这件事。照理说不应该,每天跟我同住一个屋檐下的老爸都没察觉蛛丝马迹,怎么反而是这个已经成家、每天要上班赚钱还要兼顾小孩的程耀青第一个发觉呢?我以前总认为,最糟糕的结果无非就是被我爸发现,于是我ㄧ直小心翼翼地避免这件事发生,谁料得到最后原来是程瀚青作了那把断头刀,当头劈下来还是痛的。
………那天老爸不在家,程耀青面色难看的杵在我房间里,他焦躁的扒着头发,以一种仍然不敢置信的语气,说:「哥,你到底───你不是真的、你应该不是,对吧!」
他没头没尾的劈头而来就这么一句,我却听懂了。
那一刻,我认为自己起码应该要感到一些慌乱或紧张,毕竟是一件藏了快要二十年的秘密,我从未想过把它告诉自己的家人,到死都没有。原因很简单:因为十几岁的时候,是怕被我爸打死;后来妈走了,我爸中风之后,我是怕他被我气死。
…….面对程瀚青毫无预警的质问,我出乎意料的平静与镇定。事后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先看看客厅,确定老爸不在家,可程耀青却一脸崩溃地推了我一下,失去平常好好先生的形象对我怒吼了一句:「爸不在啦!」
程耀青眼眶红得像有一团愤努的火焰在里头燃烧。
可能在他眼中,第一时间我没有出口反驳,就已代表默认。明明我才是那个该要担心的人,他看上去却比我还慌张。好像被发现是同性恋的人是他不是我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间就失去了良心,看着程耀青像头灰败又垂头丧气地的公鸡,我竟有点想笑。莫名感到一阵轻松,长年来压在肩上那颗沉甸甸的巨石终于爆碎开来,向四周啪啦啪啦地滚落而下,虽然天摇地动,我却觉得自己得到了濒死前的解脱,我坐在床边,当下那种感觉彷佛又回到了九九年九二一大地震那一夜。那晚,全台湾人兵荒马乱地逃命,抱头鼠窜,无形的怪兽不知何时再来,大部分的人都失了眠,裹着棉被坐在路边,有女人哄着怀中的新生儿;有年轻人背着家中不良于行的老人;有人在嘤嘤地哭泣.......那宛若曾有人抬头注视过头顶的天空,大概也会发现,九二一的黑夜似透着某种异于往常的古怪颜色,再没人睡得着,甚至有人以为这无非就是世界末日了………
我没有忘记那一天。当整个空间开始剧烈的摇晃时,前几秒不知为何,我忽然从熟睡中倏地睁开眼睛,房间黑漆漆的一片,安静而死寂,什么都没有,我却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没几秒钟,地震就来了。
柜子上不少东西掉落下来,CD、书、车模型…...要不是我爸冲到我房门口大喊:「青仔!」,我都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忽然觉得很累,只觉得这场前所未有的有感地震还不够巨大──在人人惊慌奔逃的时候,我茫然瞪着天花板,一点都不想跑。
后来再回忆那晚,在那我装睡不醒的十多秒时间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我只知道,我并不害怕,那怕一眨眼房子就此倒塌、天花板朝我垮下──
……程耀青跪在地上哭了。
我清楚明白他不是跪我,只是对于我的『默认』,不知如何是好。他自幼一直很聪明,只要是他下定决心努力要去做的事,几乎没有不成功的。程耀青就是以前小学老师不断会给每个小朋友洗脑的那类故事中的主人翁,只要有耕耘就有收获、努力必定有回报的那种人。看看他的人生,确实也是按照这种轨迹发展,读书考试,成家立业,我们家的程耀青虽然不是天生的人生胜组,却真的长大了───可那一天,他又像回到以前十几岁的时候,哭了。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天的程耀青,因为我承认自己是同性恋这件事,做了这两件自古以来男人最不轻易做的两件事。
我坐在床边,没有言语,没有看他──只看着地上。
程耀青那白痴,居然连妈的照片都捧到我房间里来,他抱着我妈的照片跪坐在地上,鼻涕横硫,哭得他妈就像是自己亲儿子搞同性恋一样愤怒、绝望。这样熟悉的一幕让我想起十几年前,哪时老妈过世不久,有天半夜,还在读高中的程耀青也是这么忽然地跑到我房间里,对我说:「哥,我梦到妈了……我梦到她了……」然后开始抱着我哭……
有时我觉得程耀青不管再大,都还像个小孩子───或者说,在我跟我爸眼里,他永远都是那个挂着金猪头的臭小子。
现在都要二十九了,他依然跪在这里哭,那时他已是一个好女人的丈夫,也是一对儿女的父亲。他居然又跪在这里,抱着我们妈的照片。照片里的双眼正看着我呢,我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她了,照片里的脸数十年如一日的没有变。她永远也不会变了。
程耀青抹着发红眼角,像个惊慌失措的大孩子,他跪在地上抱住我的膝盖,
说:「哥,不要这样!你不能这样───这没未来的,没希望的……我们好不容易慢慢变好,现在什么都好了!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我无话可说。
程耀青很久没有这么软弱的样子了。我以为自己会非常恐惧,实际上
我只是觉得很累,累到一点多余的反应都做不出来。只想好好睡一觉。
家里空气中好久不见的灰暗颜色,似在那一天又回来了。我闭上眼睛,那年我三十六岁。
其实我大以不要承认的。那时我的身边并无对象,也将近一年没有真正的性生活。因为我跟高镇东早已彻底的分手。
他最后一次选择离开的方式相当决绝。是死亡。
他被人当街砍死。
那是一九九九年。那个月程耀青结婚。我亲手点燃家门口那两串劈哩趴啦的大红鞭炮,穿着生平第一套量身订做的西装,陪着我弟弟,去把容家娶回来。
喜宴那晚,好多亲戚都红着眼眶,「好在啊好在,终于啊──终于什么都好啦!」是啊,多好的喜事!......
我们家许久不曾这样热闹。那一天我爸?2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莨饣婪ⅲ鋈丝慈ザ寄昵崃撕眉杆辍?br /> 程耀青这个新郎官牵着容家在台上说致词时,最后一句,还抱着容家一二三地一起喊出来:「哥──我们爱你!」……
我尴尬地站在台下。
賓客們哄堂大笑,掌声如雷。
幸福得来不易,说得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那个五月,程耀青结婚,家里终于迎来久违的喜悦,也是那个五月,从此成为我挥之不去的噩梦。
梦里有一片喜洋洋的红。有那辆我亲手改好的CB-I。有那两张过期的张学友演唱会门票。还有那两张过期的机票。里头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高镇东。
那份报纸当年被我爸用一杯永和豆浆随意压在餐桌上,塑料杯外有一层冰凉的水珠……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早晨。
──一九九九年五月二十九日。
那一年我们分开。我终于明白,这一次,我们不会再有第三次机会。
『程瀚青,你就当作我想对你好一点,不用想那么多,现在能享受的时候就赶快享受,用不想太多以后的事。』
『喂,等我们香港回来,明年你想好去哪没?』
………
「──阿伯!」响亮的稚嫩童音遥远至近,我回过神,一个背着小耽美文库的小女孩兴冲冲地正朝我狂奔而来,我惯性蹲下来把她接住,那股煞不住的冲劲像是一颗小□□,撞得我胸闷欲裂。
我笑着一把将小女孩抱起来。
「阿伯!带我去看弟弟──」程妮妮在我的脸颊上重重啵了一口,晃头晃脑的,可爱非常。
她脖子挂着那条刻着兔子的小金片。从三岁戴到现在,还是亮晶晶的。
她开口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妈妈,第二个就是阿伯,反而是程耀青这个亲生老爸被她甩在后面……她常说这只金兔子是她的宝贝,洗澡都不肯拿下来,小时候不小心扯断过一次,哭得翻天覆地,全家怎么哄都哄不停,结果不知道怎么搞得,哭到痉挛发作,浑身抽搐,翻了白眼,差点把容家给吓死……
后来是我爸急忙将那条链子拿去修,才重新给孩子戴上。孩子高兴得不得了,童言童语地说,再也不要把它拿下来。
听得程耀青夫妻俩哭笑不得,事后对我抱怨,「你不如抱回家养吧,不知道是我生的还是你生的」我点头说好啊,舍得就让给我,反正都是姓程的。
当年在病床上看着四岁的程妮妮对那条金锁片爱不释手的模样,谁都不明白我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自己不能当场痛哭。
......现在孩子都要六岁了。
抱着越来越大的程妮妮,我香了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