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半空中那人周身暴起一团白光,随后又消失了。急忙运起不多的灵力赶往雷劫中心。
雷劫范围之广,百里内已是寸草不生。焦黑的土地呛人的很,木鸿一路直行,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前方有一处泥土颜色极深,黑中泛着血红,木鸿心中咯噔一声。
几乎是踉跄着跑过去:“前辈……”他慌忙蹲下去,下意识的伸手探了探那人鼻尖,而后一屁股摊在地上。
怎么会呢?
他不死心的摇了摇那人:“前辈你醒醒,阿清渡劫成功,马上就来了。”
地上的人影毫无反应,灰白的面容犹然带着凄厉的影子。
木鸿松开手颤巍巍的站起来,垂眸一看,手掌已经染的通红。这才知道,那人的血浸透了玄衣,只是先前无法看出。“前辈……怎么会……”木鸿再也压抑不住,痛哭出声,连叫了数声前辈。
。
“你真要杀我?你看清楚,我可是你师父。”
“师父还在外面等我,你以为你是谁。”君黎清瞬间出手,斩魔剑挥下,心魔无声散去。
“师父答应等我的,等过了这大乘期,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大荒,到时候师父想去哪我就陪他去哪。”君黎清这话情不自禁的带上了一丝喜色。只要一想到那人,心中就如同拌了蜜般甜。
他睁开眼,眼前不出意外,都是雷劫留下的痕迹。
“师父,我成功了。”许久不曾说话的嗓音有些低哑。
只是……为何周围山脉变成了平地?
下一刻,他胸口猛然刺痛,是自己的那一半神识自动触发了!师父……
就在他失神的须臾之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哽咽。
正欲起身的动作僵硬在了半空——君黎清瞳孔骤缩,不可置信的目光缓缓落在地上,心中仿若万千铁蹄踏过,脑中更是空白一片。
那一瞬间,木鸿清楚看到他眼眶红了。
“阿清,你冷静点。”
君黎清听他这话先是怔愣了一番,随即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脸色刷的一下惨白。像是被什么猛地拍到了背脊上,浑身绷紧起身、又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木鸿:“前辈死了。”
脑中嗡的一声,从刚刚就绷紧了的弦终于随着这句彻底断了。
“没有……”君黎清本能地摇了摇头,这声音就连他自己都听不出调了。见木鸿的手就要碰到郁流华,他爆喝一声,手脚并用猛地上前推开木鸿,“滚开!”
木鸿知道君黎清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可这一推还是将他整个人推得倒退了两步,他看着一片焦黑之上,君黎清紧紧地抱着郁流华,承受着莫大的痛苦般身体瑟瑟发抖。脸上的悲凉和绝望重的好似要将这向来冷静的人击崩溃。
“师父……”他喃喃道,“为什么?”
最终慌慌张张伸出手,那手已经哆嗦的不成样子了,怎么都凑不到怀中人鼻尖。
手背青筋暴起在地面深深一拧,从喉咙中压抑而出一声颤音。君黎清不知道自己浑身僵硬的跪了多久,怀抱中的身体冷的像块冰。
“手怎么还是这么冷,都捂不热。”君黎清伸出手紧紧地、像是抓住人生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反复摩挲着他的手,血迹在两人掌间糊开,“当年你跳入封魔印我也以为你死了……你肯定在骗我,你讨厌我。”
许久后。
“有水吗……”君黎清轻轻问了句,但又似乎并不期待任何答案。
“阿清,你不要这样。”木鸿抽泣了一声。
君黎清充耳不闻,伸手从腿弯处抱起郁流华,许是天雷的原因,这人浑身的骨头都被碾碎了。这么一抱,软趴趴的窝在怀里,口中鲜血不住的流出。
君黎清睫毛微颤,抖着音道:“师父很爱干净,我给他洗洗。”
“阿清,你、你放下前辈吧!入土为安也好。”
“你说什么呢,师父又不重。”君黎清垂下眼眸心道:师父不在了,自己还活着干吗。他将臂膀抬高,从额间虔诚地一路下吻,最终在郁流华唇间细细辗转。
口中的鲜血混合着冰凉的刺骨,君黎清尽数咽下。
一双漆黑的眼眸无助地闭上。
你的骨、你的血、你的肉……
都是我的!
木鸿呆呆的看着他,君黎清眼眶虽红,可是却没有眼泪,满目斑驳的哀伤好似都被这人收进了看不见的那颗心中。
木鸿脱口问道:“你要去哪?”
“师父一直想回大荒,我替他去看一眼,然后……”他低下头,终于哭出了第一声:“你能不能等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QAQ
第49章 乱道大荒(十)
自从郁流华进入门内后, 大荒已过二百载。
二百年内, 四域混乱不堪。
君山郁山纷纷退隐,破天宗势力强盛, 隐隐有霸主大荒的迹象。
而封门次数也愈发频繁,单就每年清扫任务死的人不计其数。可奇怪的是, 破天宗自称大荒第一宗,对所有不服的门派进行屠杀灭门, 偏偏未能攻下郁山。
荒东域浮门宗最先向破天宗低头,成为破天宗下属宗门,除了每年交大量灵材法器外, 还要定期送上十数名弟子前往破天宗名曰“进修”。
可谁心里不明白, 破天宗残暴噬虐, 那宗主又喜好各色年轻少年,所以这哪里是进修, 分明是送死!
林荫道路上, 辗转着一排形色各异的修士。他们这些人若是往北走, 倒还有些出路, 如今荒东一域皆丧破天宗,不管是山脉地盘还是灵材法器统归那边管理。表面上虽给了他们选择, 可荒北域沦陷也是迟早的事,说的好听些, 不过是缓刑罢了。
“我听说破天宗已经将耀名帖送到郁山了。”
“耀名帖?开什么玩笑,郁山郁澄空如今修为比当年郁流华还高,破天宗几次攻山都没成功, 照这意思,是想合派不成?”
又有一人听罢,嗤笑一声:“真不知道他们在坚持个什么劲,要我说,还不如合派混个长老当当。”
“就是,劳人劳力的,图个什么?”
“我得说一句,哪怕疯狗在世,也不一定挡得住破天宗,你们是没见过那宗主的手段,生掏人心吃啊,啧啧。”
不光这边几人在讨论,隔了老远还有一群人也在细声说道说道。
“若是各家联合起来倒也有的一说,可自打那疯狗死了,郁山已经不问世事。君山?你说君山,呵,没了君黎清不还是狗腿地在破天宗手下苟延残喘。”
就在众人心思各一时,小路上缓缓走来一道颀长的身影。
“凫山在哪?”
这声音刚刚冒出,众人便不由打了个寒战。转头望去,只见人群最后缓缓走出一名白衣少年,那少年长得眉清目朗,身后还背着好似还背着一个人,只是那人面容尽数被黑兜帽遮盖。
“小兄弟,你要进荒东域?”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猛地笑道,“别开玩笑了,看见没,这边排着队呢,我们往外跑还来不及。”
“凫山在哪?”少年充耳无闻,加重语气复又问了一遍。
手掌缓缓抬起,随着他这动作展开,掌心蓦地出现一把长剑。
剑身也像是在应和少年的心情,震颤着发出嗡嗡的声音。
“斩、斩魔剑。”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惊叫,“你是君黎清!”
“君黎清?”这消息不亚于听到破天宗来抓人,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射了过来。
“他没失踪?”
“我看啊,是怕了破天宗,撂担子跑了吧。”
君黎清微蹙眉头,觉得周遭叽叽喳喳很是烦人。
似乎想起什么,他抬手在背后安抚似的拍了拍,低声询问道:“嫌吵吗?杀干净好不好。”
离得近的几人顿时吓白了脸,哆嗦着往后跑去。
众人这才发现那君黎清身后拱起来的那人——无力垂下的手臂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甚至有些发灰。顿时毛骨悚然,连带看着君黎清也愈发诡异起来。
“死人……他怎么背呃……”
话音未竟,脖根出传来刺痛。还未看清那人是如何动的手,思绪中断画面又一转,他看到了自己仍旧立在原地的无头身体。
头颅落地滚了数圈,正好落在君黎清脚边。
他听到人世间的最后一句便是:
“不会说话还活着做什么。”
斩魔剑仍旧横在无头尸体上方,满身的剑光蓦然暗了片刻。
斩魔剑未斩魔,主人受到的反噬必定是数倍,然而君黎清像是体会不到身体的痛苦般,漠然抬手抹去嘴角方才翻涌而出血迹。
冷如寒潭的双眸缓缓从众人身上掠过,犹如困兽在寻找猎物前的预警。
“啊啊啊!疯子!”
“这君黎清怎么也疯了,不会入魔了吧?”
人群中炸开了锅,也顾不得正在排的队伍,纷纷御剑往回跑。
那守在各域结界口的人和尚未来得及转身抛开的人,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个念头:要死了。
这想法也没错,顷刻间一股浩渺的剑气便摧枯拉朽般的涌了过来。霜寒剑气所到之处皆是拦腰而斩。
只眨眼的功夫,荒东域口哀嚎不断,尸横遍野,血腥气冲天。
君黎清要紧牙关,看着几名修为高的御剑远去,也毫不在乎。
只是浑身疼的痉挛不止,他支撑不住,将剑招回。斩魔剑在一落入他手,随即而来痛楚几乎湮灭了所有感观。那感觉就像被坚不可摧的剑气一刀刀割开血肉,再将浑身骨头碾碎搅在沸水中。
神识混乱中,唯有将那个名字在心口反复念叨才能有一丝清明,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师父……你当时是不是也这么疼?”
“肯定比我还疼……”他又几不可闻的加了句。
等到阵阵钝痛散去,君黎清方才找回了点理智,他先是将斩魔剑重新纳回灵识台,而后将身后那人放平在地上。
仰头看着天空。
眼神中的冷意几乎要将天地毁灭殆尽。
很好,你“送”我斩魔剑,我封你在万魂冢,这出戏,当真精彩的很。
师父的尸身每日都需要大量灵力温养,尽管刚刚耗费了大量灵力,又被斩魔剑折腾一遭,他还是从经脉中艰难地抽出所剩无几的灵力,握着男子的手缓缓输送过去。
哪怕是他,也无法违反世间规则来抵御灵力抽干时的尖锐刺痛,抖着声道:“今天,有些晚了,我错了……师父别生气。”
输完灵力后君黎清重新将人背起正欲离开,身后突然传出一丝细小的喘息。
君黎清抬步的动作一顿,转过身躯走了几步。
草丛中躺着一个尾巴断了个壁虎,原来这人及时化作原型躲过了一劫。
他又靠近了些。
那壁虎见状立刻化作人形慌忙抱头:“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求你别杀我!”
“凫山在哪?”
“我、我说,别杀我。”那人抬头,从指缝间瞧了一眼,见君黎清并无动作,才继续道,“……往东沿着细河走百里便是凫山山脉,不过荒东域目前小宗小派几乎灭门,就算有人活着,也定被抓到浮门宗或是送往破天宗进修了。”
“滚!”
“哎,是是……”
君黎清此时已是有心无力,无法再去做什么了。
他将身后的身体重新换了个姿势,好似这般便能让那人舒服许多。
每走一步,胸口便痛一分。
不得已,只好将斩魔剑取出,临时当做拄杖。
“那个姜胜的妹妹,本不想去找她的,可师父都答应别人了,我又不想让你食言。所以师父你要记得好好补偿我,记不得……记不得也没关系,那每天要多吃点肉,你看你瘦的,之前万把年都是怎么过来的,要不是你护着,我定要掀了郁山。”
“姜语要是还活着,我就送她去郁山,然后我俩找个地方,魂归虚无吧。”
“这样,是不是就是你说的永恒……”
苍凉的暮色下,少年背着身后的男子一步一步的往东而行。
断断续续的话语在风中如同落叶般拂过,映着身后的血海,成了数万年岁月中最凄美的一副残景。
“这么年过去大荒都看的差不多了,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还是上清好看?”哪怕无人回应,少年仍旧低着声、好似情人间私语般一句一句的说着,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
“师父,能与你朝夕相处六十年,很开心。”
郁山静室
郁澄空还未踏入,就听闻内里两人泣不成声的语调。
“二师兄,我想你了,你不在都没人敢踹我……”明显是齐萱的语气。
“我从藏书阁看到一个话本,里面说了,人死了会去另一个地方继续活着……师兄,你在那边一个人要好好的,静水以后死了就去找你。”
“烧这个有用吗,静水?”
“……我觉得这能表达我对二师兄的敬意……”
郁澄空心中大怒,几个快步走进去。先是环顾一下四周,见到案桌上的牌位,怒火更甚一脚踢翻火盆:“我说过,郁山不许给他立牌位!”
火盆里烧着的应当是两人以往罚抄的册子,被这么一踹,火花四溅。
“三师兄!”郁静水一见到郁澄空冰冷神色,顾不得身上的星火立马冲过去将牌位抱在怀里,“整整二百年,二师兄人都不在了,我只想给他立个牌位做念想。”
齐萱也是抽噎不住,跪着上前拉住郁澄空衣摆:“三师兄,求你了,看清事实吧,二师兄已经死了。”
齐蛋蛋见齐萱哭的伤心,也跟着啾了一声:“嗯嗯,死了死了的。”
郁澄空突然听到这话,将供桌上的牌位一扫落地,齐蛋蛋吓得振翅就飞:“死了?这妖孽还没祸害够大荒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死了。”他说着,突然以手遮面,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信……”到了最后,已是劈了气。
牌位上方方正正的“郁流华”三字,分明是一把刀,毫不留情地割着每个人神经。
郁澄空觉得眼涩得很,朝郁静水伸出手:“给我!”
郁静水一边摇头一边后退,甚至将外衣解开,一下裹住了牌位。
“郁静水!”
“三师兄你怎么能这样,你……你要让二师兄……死后连个家都没有吗?”
“他有腿,会回来的。”郁澄空垂眸以掩去内里泛起的水光,低声又重复了一遍,好似这样便能给自己无限大的理由,“会回来的。”
死寂的温度霎时笼罩了整个静室。
郁静水气呼呼地瞪着郁澄空,分毫不让。
就在这气氛即将到达顶峰的时候,突然,外面有弟子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压根顾不上通报,气还没喘匀就叫道:“副山主,破天宗谢羽来了!”
郁澄空收敛好神色,握拳在嘴边咳了几声调整好语调:“带了多少人?”
“不多,他身边就一个小厮。”
“哼,畜生总算不当缩头乌龟了。”说罢,也不再管郁静水,拂袖而去。
齐萱抹了把泪,后知后觉地发现身边少了一人:“齐蛋蛋呢,静水你看到他了吗?”
“不、不知道啊,说不定又飞哪去玩了吧。”
齐萱恨铁不成钢似的跺脚道:“早告诉过他,外面现在破天宗盯得紧,万一被抓到拿去练祭,他那小身板……”越说越可怕,齐萱仿佛看到了齐蛋蛋被人手拿屠刀开膛破肚的场景,急地如热锅上蚂蚁来回转圈,最终定声,“我出山去找他,你同三师兄应付一下破天宗。”
“齐萱!”郁静水没来得及抓住她,齐萱就已经化作原形一股脑的冲了出去。
郁静水平衡了下,最终还是决定不管他俩追上大师兄再说。他将牌位收到空间戒中,仍旧觉得不安全,又加了道神识封印这才快步走出了门。
话说那边的齐萱急得不行,而齐蛋蛋却自在的飞了千里,此刻正累的落在一棵树上优哉游哉的看着树下那人。
方才还见树下有两人,此刻却只剩下一人了。
齐蛋蛋换了一个角度,这么一来,恰好能看见躺在地上的男子正面。
“啾啾——”齐蛋蛋眼神陡然一亮认出了这个人,为数不多的脑容量记住了曾经要烤了他的人的模样。他扑棱着翅膀落下去,小心翼翼的蹦跶过去,咬住那人的衣襟想要拽醒他。
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那人都没有反应。
是睡着了吗?“啾啾?”齐蛋蛋正欲啄那人脸颊时,背后突然袭来一道寒气,紧接着雪白的剑光一闪。
齐蛋蛋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意一惊,刷的一声展翅往旁边一滚。尽管他反应不算慢,可还是被那利剑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