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萧琰眉头皱了又松开,到底是没办法再将这事情拿出来做文章,干脆跳过,“别的呢,别的还有什么事情要说的没有,没有其他事情就退朝吧。”
下面的官员一片噤声,谁都看得出来皇帝的心情不好,原本就有几件要上报的事情都暂且按捺下去,先积攒在了自己心里。
又有的确在文书上动过手脚的,此时心里一阵胆寒。静王不开口则已,只要开口以后的事情没有一件是不做到的。可这里头别的也不能说,仅仅只好暗自啐一口自己太过倒霉了。
静王府中。
王府里头的仆人并不多,平时要伺候的拢共就一个萧绥,旁的半点儿没有。除了几个管事,下面的便是为数不太多的奴婢小厮,今天不知为了什么忽然都动了起来,里里外外的忙碌不休。
冬早因此得了很多无人看管的时候,找了合适的时机便头一次在白天的时候飞出了自己的院子里头,准备去看看这个时候能不能碰碰运气到明竹院找萧绥。
怕给人看见,他便一路躲在瓦楞上蹦蹦跳跳的走。下面的人看不见,在天上飞的鸟儿去能看的一清二楚,墨黑色的瓦片上一个白乎乎的肉球正歪歪扭扭的飞快移动。
算冬早运气,他沿着墙头走了十几步,远远的看着萧绥的院子,正待歇息一会儿的时候,就看见萧绥从小径上从容的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正同他说话。
“也是十分突然的事情,方才前头送信的人才到,说是两个小公子要来住两天,那边已经让人在赶紧将院子收拾出来,许多东西还要重新置办……”
小公子指的是静王府里约定俗成的称呼,说的是长华公主的一对双胞子。长华公主是萧绥的亲姐,也是当今皇帝的亲姑姑,不过早些年嫁给了一个南地经商的富商,京城里也没驸马府,也没让自己的丈夫在朝堂中担任一官半职,两人一起留在南地生活,恩爱非常,只是许多年才有了这一双儿子,疼宠的过分了些,五岁的孩子了半点没历练过,在一起能将屋瓦都掀翻了。
静王府上一回对这两个孩子有接待还是两年前,那时候两人不过才三岁,便已经闹出许多鸡飞狗跳的事情。弄得上下仆人叫苦不迭,也没有其他什么办法。
两个小厮跟在萧绥身后,指望他给点什么指示,等了半点不过得了一句,“由得他们去,好生别伤着人就是了。”
小厮心里一凉,心知这是避免不了一场闹了,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得悻悻地转头走,指望着后面能够自求多福了。
冬早在墙上听了一会儿,似懂非懂。
萧绥此时却已经抬起头准确的看向冬早。
冬早给萧绥发现,半点儿不害怕,反而立刻扑棱着翅膀哼哧哼哧飞过去,毫不羞的凑到萧绥的脸侧用毛茸茸的脑袋蹭过去。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相公你让我好想啊!”冬早对萧绥道(徐娘对陈书生道)。
这一串清灵的鸟叫在萧绥耳边响过,冬早随即在他肩头站定了,展开双翅热情的拥抱萧绥。
萧绥对冬早的亲人已经不再感觉有什么意外,他伸手将冬早从自己的脖颈间撸下来,松松的握在手里,目光定定的看着冬早。
“又说两人四目相对,情愫渐生,陈书生低叹一声,低下头与徐娘吻在了一起……”
冬早冷不丁的看见萧绥专注的目光与放大的脸,心扑通扑通跳便罢了,这两天听的话本也扑腾扑腾的不住从他的脑中飞出来。
嗨呀,冬早觉得脸都烫的要熟了,浑身晕陶陶飘乎乎的像是重新回到了那一天泡澡的池子里头。
萧绥的身上有一股很隐约,但冬早可以清楚察觉到,又觉得很吸引他的味道。他自己迷迷糊糊的有些讲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是身体的反应比思绪快,冬早出乎萧绥意料的猛从他手掌中挣脱出去,却不是为了跑,反而是蹿到他嘴边,忽的用那小小的鸟喙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书上说就是要这样亲的,冬早给自己找借口。
并不疼,反而因为冬早的力道不大显得有些痒痒的,可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还是让萧绥愣住了。
有一瞬间萧绥甚至觉得自己忘了冬早只不过是一只同自己拳头一般大的鸟儿,两人的“嘴”相触的那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的是那一个已经出现过几次的少年脸面。
为什么又是他?
不过在这个动作后惊吓更大的却是冬早。
他的鸟喙上沾了一点萧绥口中的津液,原本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却不想那点津液放在他的鸟喙上霎时间如同烧了火一般灼灼的发热。
冬早吓得连忙低头将鸟喙在自己的羽毛中间来回蹭动,却不想那点几乎微不足道的津液在刮蹭到羽毛后依旧是火辣辣的触感。这下好了,不仅嘴巴疼,身上也疼。
冬早心里绝望,一下扑腾的飞起来,连连站在墙头上往后退,防备又委屈的盯着依旧有些怔的萧绥,开口指责,“你的嘴里有毒,有毒!”
这会儿算是全忘了方才是自己色心一起要去亲人家的。
第九章
四辆马车前前后后的从城门中驶入,马车庄严气派,里头俨然坐着的并不是普通人。
静王府早有准备,这时候已经让人在外等候迎接,等人才进闹市便有人回府通报,至马车行驶到静王府门口缓缓停下时,王府门前已经站好了两个等候的小厮。
长华公主的一对胞儿这趟是独自出来,周围带的侍卫却前前后后有十几个。两个孩子不过五岁,脸上还带着软绵绵的奶肉,一眼看着也就是个未长成的小奶娃,只不过两个孩子显然被娇宠惯了,从马车上伸手要人抱时都颇有气势,一副了不得的模样。
长华公主嫁得远,婚后生活更是和普通女子没有太大的不同。两个孩子一个叫江子阳一个叫江子恒,在家的时候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因为小时候来过静王府一趟,心里对京城又无比向往,年末这段时间便一直兴起要闹腾说来京城看看。
长华公主到现在也就留下萧绥一个亲弟弟,别人那里不甚放心,便自然将人送到了这里。即便两人关系不算亲近,却也比别人那里好上很多的。
长华公主的夫家富有,虽然远离京城,但是吃穿用度半点儿不差,甚至在寄来的信中还仔细罗列了自己两个儿子惯吃的口味,四辆马车里面有三辆装着的是两个孩子爱吃爱用的东西,就连厨子都毫不吝惜的带了一个来。
现下,两人才下马车,仰着头往静王府中走的过程里好歹还记着一些自己母亲告诉过他们的舅舅脾气不算好的事情,因而稍作收敛,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冬早从明竹院飞回来后在笼子里躺倒了消受好一会儿才感觉那一股灼热感慢慢消退下去,他从笼子里扑腾两下站起来,打从心底里舒了一口气。好歹是褪了,不然实在吓人。
他试探的展开翅膀,又连踢了几下爪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末了才安稳的重新坐下。
胖瘦婢女此时从外头一前一后的推门进来。
“哎,果然是两个小祖宗,喝口水都嫌烫嫌凉的……”瘦婢女抬头看见冬早看着自己,笑道,“还是咱们胖胖好照顾。”
早上一直没什么日头,此时太阳出来穿透云层,又恰好是个无风的日子,胖婢女拿来凳子垫脚,将冬早的鸟笼摘了下来,而后端到院子里去。
“给咱们胖胖晒晒太阳。”
冬早眯着眼睛在鸟笼里滚了一圈,惬意的等着晒太阳。
可走到廊下才发现,这边的院子背光,现在太阳渐渐斜照起来,已经有些晒不着太阳了。只是鸟笼都已经拎出来了,平白回去也没有意思,胖婢女想了想,全府上下也没有不知道冬早身份的,这鸟笼挂在那里都不能有什么差错,于是快步走到一处开阔的院子里,将冬早的鸟笼挂在了此时一处正阳光大盛的走廊中间。
她稍稍坐了一会儿,想到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于是稍稍叫住一个附近院子的小厮请他帮忙看着,自己则先离开了。
冬早沉浸在暖融融的阳光里,在鸟笼中来回翻了好几个身,眼睛半眯着浑身通泰。这么呆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一阵热闹的人声传了过来,使得冬早睡意全无。
他站起来,两步走到鸟笼边上往下看,正好瞧见两个圆脸奶娃娃仰头看向自己。
江子阳和江子恒原本只是看见个鸟笼,却不想视线移过去后冷不丁看见个白乎乎圆头圆脑的小鸟儿凑了出来。五岁的孩子正是爱好新鲜玩意儿的时候,当下江子阳便问,“这是什么东西,拿下来给我玩玩。”
冬早听见了连忙后退两步,他对这么大的小孩儿是很有认识的,有几次到山下捉虫吃时,还见过这么大的孩子用机关捉鸟呢,捉了便玩死,末了有些还烤肉去吃。
他想起那些事情就忍不住后怕,此时再听见江子阳的话,更是呸呸连说自己倒霉,现在在笼子里,想逃都没处逃去。
好在此时江子阳身边跟着的一个是萧绥身边得力的管事,开口比较有分量,圆滑的将此事推诿了,“这是殿下的鸟儿,平时没人碰得,怕生的很。”
一听见萧绥,两个双胞胎显然安分了一点,不过稍微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走时一步三回头的盯着鸟笼看。
有了这么一出,冬早在外头也就很没安全感了。好在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胖婢女匆匆就跑过来将他摘回去了。
入夜。
萧绥坐在榻上看书,目光放在纸上,然而心思却并不在。他的余光忍不住看向窗户纸那儿,平时这个点便会有一只小胖鸟儿飞来敲窗户棱,如果他开窗,冬早便会一气儿热情极了的飞进来,若是他不开窗,不多久就会有一只小小的鸟喙自己啄进来。
现在外头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儿冬早的身影。
萧绥耐着性子又翻了两页书,而后终于忍不住将书本随手甩到榻上,起身下榻将房门推了开来。外头夜色漆黑一片,除了走廊下点着的灯笼,藏在云层里的月亮并无光明。他的五感敏锐,清楚知道此时院子里没有别人,更也没有那只胖鸟儿了。
他心里竟然有些隐约的失望,萧绥为此眉头紧皱,末了拂袖回了屋里。
而另一边的冬早此时想不到自己被萧绥挂念着,正躺在鸟笼里做梦。
此时他的小小的身体在黑暗中隐约冒出浅蓝色的光芒,随着他的呼吸一阵一阵的时隐时现。没人看见这场面,就连冬早自己都不知道。
他的梦境中,自己身上的羽毛忽然全都掉了,正惊慌之际,冬早的身体慢慢变幻长大,最后成了一个少年模样。
他愣愣的低头看着自己光溜溜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又摸摸自己的胸口,最后扭头看向自己肉嘟嘟的屁股。
“好奇怪呀。”他低声道,梦境中原本层层笼罩的云雾忽然随着这句话散开,周遭的场景一变,他到了明竹院里头。
萧绥站在台阶上神情温和带着笑意,又对冬早招手,看的冬早心里热乎乎的。
然而下一刻。
“胖鸟儿还不过来?”
这句话跟一拳头打在冬早心上似的,他霎时间就不高兴了,本来要迈出的脚步猛地顿住,少年朗声反驳道,“我才不是胖鸟儿来的,你不要乱叫。”
萧绥默默不语,冬早面前却忽然多了一面铜镜,将他整个人都照在里头。他吃惊的望向铜镜,发现里头站着的少年脸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虽然透着无比的可爱,但是手腕脚腕上看着的确就是个软绵绵的肉模样。
“你说你是胖还是不胖?”萧绥不知何时走到冬早身边,双手环胸挑眉看他。
“不,不胖……”冬早的反驳心虚的很,急了便忍不住扭头要跑,这一动弹使他在鸟笼里滚了一圈,在撞到周围的栏杆时猛地醒了过来。
冬早愣神的在屋里坐了好一会儿,等想明白方才的一切不过是梦境罢了的时候长长松了一口气。
萧绥在梦里可太坏了,冬早仰面躺着,回想起白天亲他后自己浑身不舒坦的事情,觉得那也古怪的很。
可是相公就是自己相公啊,他想,如果这样就嫌弃他不好是不成的。
冬早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儿,在再次入睡以前大度的将萧绥下毒的事情也翻篇不提了。
静王府一向平静安稳,可这份安稳在昨天来了两个小祖宗以后便一时找不回来了。
江子阳和江子恒两人睡得早起的早,几乎从一大早上就开始折腾静王府上下的奴仆,穿衣洗漱,吃饭遛弯,种种一圈下来,几个奴婢心力交瘁,恨不得两眼一翻晕过去才好。
以至于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几个负责侍候的小丫头事事都依着他们,只盼自己能有些许的安生就是。
江子阳虽然蛮横骄纵,但不能说不聪明,昨天那管事虽然否了让他玩冬早的心思,可不意味着这事情他不放在心上了。他们两兄弟从小到大什么东西没有,那是看上了就要得到的,自从昨天见了冬早,两人就觉得有趣,忍到了今天是铁定要弄来看一看的。
“昨天我还看见一只鸟儿,觉得颇为有趣,那真的是舅舅养的鸟吗?”
小丫头低着头,“的确是王爷的鸟。”
这是全府上下一贯的说法。
“哦,”江子阳点头,“那鸟是什么品种,我看着很新鲜,江南那边好像是没有的。”
“这个,”小丫头觉得为难,“奴婢并不知道……”
江子恒笑嘻嘻的插话,“现在那鸟儿在哪里,我特别想看一看,就看一看便好了,不做其他的。”
“这……”小丫头越发为难,拒绝的话不敢说,可做主答应下来就更加不敢了。
第十章
“不过就是一只鸟儿么,给我看看都不成?”江子阳圆脸一冷,双目之中带着凉意,“你胆子可真大,来人啊!给我将这丫头拖下去!”
直接开口这么说,算是出奇的大胆了。
小丫头虽然面露怯色,但心里知道府里人不会听江子阳这样的话。果不其然,其他人上来只是劝,而江子阳的几个护卫在静王府也格外谨慎,哪里敢上来就绑这里的人,这又不是在江南的时候能为所欲为。
可这不管用也无妨,江子阳到底是个孩子,他还有别的招数。于是当下将嘴巴一撅,哇哇大哭道,“好啊你们,都欺负我们两个,我们千里迢迢赶过来看望舅舅,竟然连一只破鸟都不给我瞧,我要告诉母亲,让他们将你们杀头……”
话里话外有多嚣张溢于言表。
江子阳一哭,奴婢们倒真是没有其他法子了。府里头从未有过孩子,自然也不知道应对孩子应该用什么样的招数。于是几人连连哄骗,摆出一个退一步的样子。
江子阳和江子恒要的就是这个,于是瘪着嘴勉勉强强似的道,“我也不是诚心想要为难你们,只要你们告诉我那只鸟现在在哪里就行了。”
几个奴婢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儿后开口将冬早所在的院子告诉给了两个孩子,后面免不了又要将两人领到那里去。除了在心里祈求千万别出什么事情,一众人此刻也是毫无办法。
冬早浑然不知这件事情,现在刚从睡梦中醒来。他的日子过的极为舒畅,比如这会儿,冬早精神抖擞的站起来,对着笼子外面唧唧叫了两声,胖婢女就立刻知道他已经醒来,出去取了他爱吃的东西和新鲜的泉水进来,将冬早的肚皮照顾的服服帖帖,挑不出错处来。
瘦婢女趁着冬早出鸟笼吃早点的功夫,将他的鸟笼取下来里里外外清扫一遍,又将里头放着拉屎拉尿的小碟子取出来清洗。
“咱们胖胖真省力,”胖婢女笑眯眯的道,“吃喝拉撒管好,也不乱跑,长得还可爱极了。”
冬早听见她说不乱跑一事,正心虚,可又听见下半句夸赞自己可爱的,一时便忘了心虚,觉得挺高兴,扭头在胖婢女的手背蹭了蹭以示亲热。
瘦婢女见了眼热,也跟着凑过来,“胖胖,我天天给你打扫家里,你也不和我亲热亲热?”
冬早想着也是,不能厚此薄彼,是以也跟着在瘦婢女的手上蹭蹭。
两个婢女对冬早的聪明已经习以为常,当下除了美得冒泡也没有多少惊异。两人一鸟正在屋里说话呢,外头忽然传来了动静。
胖婢女连忙走到门边悄悄的从门缝里往外看,当时舌头顶着上颚一弹,急匆匆的扭回脑袋,“快将胖胖放回笼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