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花一瘸一拐的进厨房,把瓠子洗了放砧板上切。
黄单在锅洞边坐着,抓一把松毛,擦火柴点火,燃起来了就赶紧塞洞里,往里面丟细点的木柴。
他一开始怎么也不会,现在干起来,像模像样了。
都是被逼的。
黄单提着火钳在锅洞里拨拨,随口问,“妈,你能不能给我说说王大妈以前的事?”
陈金花的声音夹在“当当当”的整齐声里,“怎么突然问这个?”
黄单说,“我今天看王大妈坐在轮椅上,还是站不起来。”
“她那是受到刺激得了中风,难了。”
陈金花说,“以前比现在苦。”
黄单的脸被火光映着,红扑扑的,“是吗?”
陈金花说是啊,苦的很,还说那时候没的吃,闹饥荒,犯个事会被打死,后来就慢慢好起来了。
黄单认真听着。
“你王大妈年轻时候会跳舞,唱戏,很体面。”
陈金花把切成块的瓠子放大碗里,“我跟她是前后脚嫁到村子里来的,她嫁的是那时候的村长,我嫁的是个麻子,就是你爸。”
黄单说,“妈,你比王大妈长的好。”
陈金花听着儿子的话,脸上浮现笑容,“尽逗你妈开心。”
黄单把火钳放下来,托着下巴看噼里啪啦的柴火,五十多岁的王月梅比不到五十岁的陈金花看起来要年轻。
确切来说,村子里的所有妇人放一块儿,谁都不及王月梅。
倘若年轻二三十年,那种落差肯定更大。
“王大妈是村花吗?”
“不是村花。”
陈金花拿抹布擦大锅,倒进去一点菜籽油,“你王大妈在整个县城都有名,追求者多着呢。”
意料之中的事,黄单好奇王月梅年轻时候的样子,家里一定有照片,有机会他要看看。
“我觉得大妈有点偏心。”
黄单还是那种随意的语气,“不怎么喜欢大贵哥。”
“老大从小就懂事,学习好,考上大学出去,在大城市上班,老二调皮捣蛋,一上学就跑,不想读书,混完今天混明天,最后一事无成。”
陈金花说,“搁谁,都不会一碗水端平。”
黄单丟进去一根木柴,所以说,凶手是谁?
何伟,吴翠玲,李根,现在又多了一个王月梅。
不过,再怎么偏心,也不至于会对儿子下毒手吧。
黄单问系统,可不可以给他一点点提示,排除法也可以。
系统,“抱歉,在下无能为力。”
黄单换了别的问,“积分为什么没有再掉落?”
系统,“在下认为,是时机不到。”
黄单,“哦,我知道了。”
就是委婉点的告诉他,任务进度太慢了,还需要努力。
傍晚时候,陈金花让黄单去割猪草回来。
“赶紧的,别磨蹭,猪等着吃呢,不然天就得黑了。”
“噢。”
黄单拿着镰刀,背上大竹篓去割猪草,碰到李根在放牛。
俩人打了个照面。
李根的视线扫到青年脚上,又移开了,他指着一处,“那边多。”
黄单过去,站在一块绿油油的猪草中间,弯腰开干。
李根蹲在木墩上面,“听翠铃说,她给了你课本和唐诗?”
黄单嗯道,“我还没看。”
李根把烟吐地上,没再多问,他拿起地上的收音机打开,随后骑||到牛背上,手放在脑后,惬意的听着歌。
黄牛慢悠悠的吃着草,跟它家主子一个样。
气氛本来挺好。
另一边过来了只水牛,母的,一个劲的冲着黄牛叫唤,明目张胆的勾||引,简直无法无天。
黄牛被勾到了,朝水牛狂奔而去。
牛背上的李根在危急关头跳下来,他没站稳,直接跪地上了,刚好就在黄单面前。
黄单,“……”
见青年抿着嘴巴,嘴角都弯了,李根黑着脸,阴恻恻的问,“好笑吗?”
黄单说,“不好笑。”
他从记事起就不会笑,不懂那是什么情绪,只能模拟,别人咧嘴,他也跟着咧,别人笑的捂肚子,他照做。
他目前最擅长的是哈哈大笑,因为这个好学,没什么难度。
其他的都是学了就忘,必须对着参照目标,现学现用。
这具身体的嘴形有点翘,稍微一抿,就像是在笑。
黄单把手里的猪草丟竹篓里,认真的说,“哥,你别跪着了,地上都是泥,快起来吧。”
李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跪着呢,被甩了一下,还没回魂。
他站起来,脸色难看,“妈的!”
收音机里还放着歌呢,唱到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小调调很好。
水牛跟黄牛迅速熟悉起来了,说着悄悄话,腻歪的很。
黄单继续割猪草,过了会儿他换地方,走的时候一不留神,脚被草藤绊到了,身子控制不住的前倾。
李根下意识接住黄单,俩人嘴对嘴,四片唇相碰,牙磕到了,一嘴血。
铁锈味随着呼吸进入肺腑,李根脸都绿了,他把青年大力拨开,嫌弃的擦嘴巴,朝地上呸了好几口。
黄单也呸。
☆、第6章 乡村爱情
李根呸,黄单无意识的跟着呸。
呸完后,黄单捂住嘴巴,疼到眼前发黑,双腿发软,脚下的地在旋转。
李根及时把往下瘫的青年拎起来。
青年的脸青白,眉心蹙在一起,眼睛紧闭,睫毛上有泪珠,沾着血的嘴唇颤抖。
李根想起墙根的那片野花,红的白的全堆在一块儿,平时开的很好,下个霜就死了,很脆弱。
他看着看着,出神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李根如同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立刻把青年推开,看他往后倒去,又伸手扶住。
“……不就是磕一下嘴吗?差不多行了。”
黄单的脸皱着,睫毛上的泪成线滑落,妈的,真疼。
李根看着青年流泪,一次是装的,两次是装的,第三次应该不是。
他扯动嘴皮子,“你这毛病真是……”要命。
收音机里换了首歌,唱着明天,唱着希望,日子红红火火。
失恋的黄牛去塘里洗澡,它需要用凉水让自己冷静冷静,不管岸上的俩人。
黄单停止哭泣,他伸手去擦脸,对着李根张嘴。
李根愕然,“干嘛?”
黄单的声音哑哑的,疼的哆嗦,“哥,你帮我看看,我的嘴唇是不是破了?”
李根低着头看,入眼的是青年的一截粉色舌头,舌尖上有一点点血迹,在嘴唇上沾到的。
青年的下嘴唇一处磕出伤口,冒着血,鲜红。
喉结滚动,李根没好气的说,“我的也破了好吗?”
他把手从青年的胳膊上拿开,偏过头冷哼,“就你娇贵!”
黄单不想说话,嘴巴肯定有瘀血,疼痛感一直下不去。
他坐到猪草上面,脸埋在膝盖里,背脊弓出难受的弧度。
忍一忍就过去了,没人帮得了他,也难以理解。
李根的舌尖扫过口腔内||壁,咽下去的唾液里依旧夹杂铁锈味,提醒着自己碰到过青年的嘴唇。
他踢开地上的竹篓,看看黄牛,看看猪草,看看猪草上的青年,迈步离开。
片刻后,李根回来,手里抓着几根长茎嫩草,上面滴着水。
“把这个嚼了,伤口好的快。”
黄单从膝盖里抬起脸,“我不嚼,疼。”
咀嚼的时候,牙齿摩擦到嘴上的伤口,想想都疼。
李根瞪眼,“难不成你等着我嚼烂了喂你?”
黄单的眉心一蹙,他拽一片叶子含嘴里,直接吞下去。
李根看弱智儿童似的,“你这么个疼法,以后娶亲了,还得你媳妇忙里忙外,疼着你?”
黄单继续拽叶子,“我不要媳妇。”
李根嗤笑,“是吗?我可是听说你在外地为了个女孩子,把人给打了。”
伤口发疼,黄单嘶一声,额头出冷汗,“所以我才决定不要的。”
他垂下眼皮,“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李根啧啧,“真可怜。”
话是那么说,语气里并无一丝同情。
“……”
黄单借着这个话题说,“哥,你讨过两个媳妇,她们……”
李根的脸色瞬间就往下沉,把嫩草丢给黄单,转身就走,腰后的钥匙哗啦响。
黄单接住嫩草,跟上男人。
李根扭头,凶神恶煞的瞪过去,“你他妈再提一个字,我把你踢进塘里!”
“不提了。”黄单说,“哥,你屁股后面有块泥巴。”
李根面上的阴霾与怒气凝固。
黄单拿手去给男人拍拍,把泥巴拍下来,“好了。”
身子僵硬,李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刚才摸哪儿呢?”
黄单无辜,“我没摸。”
李根冷笑一声,“你看你哥是白痴吗?”
黄单半眯着眼睛瞅,那认真的表情,一点不是玩笑。
李根要被气死了。
他下塘,拉着黄牛上岸,捞走收音机,不管后面还有个人。
黄单的痛感降了些,继续去割猪草。
割完一篓,黄单动身回家,在小路上看到黄牛,李根不在旁边。
走近点,黄单才望见李根,正在和几个女人说话,似乎是熟人。
那几个女人脚上都穿着小皮鞋,白色长袜子,外地来的。
黄单收回视线,就听到李根的喊声,“冬天,把大黄牵回去!”
“噢。”
黄单去拉牛,“你家主子在把妹呢,把你托付给我了,走吧。”
黄牛不情愿。
黄单拉的费力,“我也不是很乐意,咱俩都让一步,早完事早散伙。”
黄牛走的很慢。
黄单一路上威逼利诱,招全用上了,最后只能使上吃奶的劲儿用力拽,爆了几句粗口。
路过黄单家门口,黄牛留下一大坨牛屎。
黄单目瞪口呆,这牛的报复心真重,以后还是少打交道的好。
放下竹篓,他回屋拿扫帚,想把牛屎扫进沟里。
陈金花在稻床拿筛子筛稻,她见状,赶紧把儿子叫住,“上锅洞里弄些灰出来,倒上去再扫。”
黄单照做,牛屎被木柴烧尽的灰渣一裹,不黏了。
陈金花问,“怎么让你把牛牵回来了?”
黄单简单说了,就拉着黄牛去李根家。
吴翠玲在扫门口,看到黄单时,愣了一下。
黄单暗自观察吴翠玲的情绪变化,“有几个女的找哥。”
吴翠玲只是哦了声,就把牛拉进棚里。
黄单故意走的很慢,边走边踢石头子,背后传来吴翠玲的声音,“冬天,是几个来着?”
石头子飞出去,黄单转头,“好像是四个。”
吴翠玲又哦了声,她继续拿大扫帚,“是上河场的?”
黄单摇头,说应该不是,“她们穿的裙子,皮鞋。”
他做出惊讶的表情,“不会是哥在大城市上班的同事吧?”
“也有可能是大学同学。”
吴翠玲垂头扫地,灰尘漫天,“大概是有要紧的事吧,冬天,你晓得是什么吗?”
黄单说,“我没听到。”
吴翠玲脸颊边的发丝被热风吹起,黏上细汗,她放下扫帚,拿手去把两侧的头发全往后拨。
黄单看着女人,脸白里透红,“翠铃姐,你把头发弄到后面,好看。”
有的人天生就白,有遗传因素,也有别的原因。
吴翠玲虽然长的不出挑,但是她的身材和皮肤好,和其他人对比后,更强烈。
听到青年那么说,吴翠玲抿嘴笑了,怪不好意思。
黄单打了招呼回去,却从屋前绕到屋后,躲进竹林里。
没过多久,李根的身影出现,身边跟着一个女人,是几个里面唯一留着长直发的那位。
另外三个不在。
大门口,吴翠玲的发丝别在耳后,露出一张脸。
她穿的蓝色褂子,灰裤子,脚上是双布鞋,跟过来的女人那身裙装比起来,显得很朴素,还有些脏土气息。
李根简单的介绍了一下。
那长直发巧笑嫣然,自来熟,一口一个翠铃妹妹。
吴翠玲的脸上是难掩的尴尬,被动的回应着。
“别站门口了,进去吧。”
李根刚要跨进门槛,他突然扭头去看小竹林。
长直发好奇,“李根,怎么了?”
李根说没什么。
竹林里的黄单后背都湿了,他喘口气,一刻不停的离开。
进屋后,吴翠玲手脚麻利的给长直发倒水,她把李根叫到一边。
“大哥,妈躺下了。”
言下之意是,不好进去把人叫醒,要钱上小店买菜。
平时家里的开支,都是王月梅管理,全放枕头底下了,吴翠玲买菜多少钱,她就给多少。
要是买别的,得提前说,不一定会同意。
吴翠玲身上是没钱的。
李根说,“缸里还有两三条大鲫鱼,捞一条红烧,再炒两个蔬菜就行了。”
吴翠玲迟疑道,“大哥,那女孩子毕竟是大老远的过来。”
李根喝口水,“她是来尹庄探亲的,顺道过来这边。”
吴翠玲把散下来的一缕碎发往耳后塞,“这样啊。”
“天不早了,那她晚上是要留下来过夜吧?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跟我一屋,要不我先去收拾收拾?”
李根说,“她睡我那屋。”
吴翠玲问道,“那大哥你呢?”
李根说,“我跟冬天睡去。”
“也行的。”
吴翠玲说,“大哥,我看你的嘴破了,烧鱼就不放辣椒了吧。”
李根说,“没什么事。”
吴翠玲便不再多说,去厨房准备晚饭去了。
长直发托着下巴,“李根,你弟媳妇是xx大学毕业,怎么会嫁给你弟弟的?”
她发觉自己言词不妥,讪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
李根打断她,“老一辈定的亲。”
长直发说难怪,还说,“你弟媳妇很贤惠。”
婆婆瘫了,要在床前伺候,家里还要收拾,烧饭洗衣服忙田里地里的事,换成她,是干不了的。
冷不丁瞥到一处牌位,长直发吓一跳,她手边的缸子倒下去,嘭地掉在地上。
里屋传来动静,王月梅醒了。
“你在堂屋坐着,我去跟我妈说两句。”
说完,李根就推门进去。
王月梅听到堂屋有女人的声音,不是吴翠玲的轻声细语,她从大儿子口中得知是哪个,就说要出去看看。
上回当镯子跟金首饰的钱够大儿子娶亲,盖房子都行。
李根说,“只是同学,人有对象。”
他三言两句将事情大概讲了一下。
王月梅失望,也没了出去的心思,她躺回去,“妈白高兴一场。”
李根给母亲摇蒲扇,“我克妻,还是别害人家了。”
王月梅的脸一冷,“那是别人乱嚼舌头根子。”
“你那第一个是自己死的,第二个是天收的,跟你没关系。”
李根沉声道,“我不娶她们,兴许就不会有事。”
王月梅拿走大儿子手里的蒲扇,“你当自己是阎王爷啊?还能管人命?”
“地府有个本子,谁什么时候死,怎么个死法,上面都写着呢,时候一到,阎王就派小鬼过来收。”
李根笑起来,“妈,你这也在瞎说。”
“什么瞎说,那是真事,各有各的命。”
王月梅满脸慈爱的看着大儿子,这是她这一生最大的亮点,任谁都不得不说,你王月梅的大儿子会读书,长的好,能干,孝顺,有出息。
“不要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那两个是自己命短。”
“你该娶亲娶亲,闲话别管,妈是过来人,别人那嘴是怎么也堵不住的,就让他们说,说尽兴了,说完了,也就没说了。”
李根没什么热情,“再看吧,投缘的不好碰上。”
饭后,李根在堂屋坐了会儿,等吴翠玲她们歇息了,就叼着根烟出门,找青年要个窝睡。
☆、第7章 乡村爱情
李根过去时,黄单还没睡,在院里乘凉呢,他已经摸出规律了,十点以后进屋睡,凉快不少。
十点之前,想睡都睡不着,后背热的冒火星子。
土生土长的习惯了毛糙的竹席,蒲扇,摇一下就吱吱呀呀响,黄单不行,他是抗冻,怕热的体质。
如果过来是冬天,那黄单会很轻松。
主要也没什么农活,是农民比较清闲的一个季节。
黄单坐在小竹椅上看满天繁星,他今晚不光乘凉,还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