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兰话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云清旬和云芷兰并非外人猜测那般不合,而是从未分过主家与分家。
“您的意思是你与云清旬是同一阵线的?”泽敬之说。
云芷兰又摇头:“您这样说就错了。”
“哦?”
云芷兰接着说:“云家从未分过阵线,我们都是元始帝的后人,同出一宗,何来你方我方?”
云芷兰抿了口茶继续道:“然而云暮归和云柏舟皆不明白,他们以为我想把他们推上最高统治者的位置,可是我并非不是想与云清旬争夺什么,而是清旬的授意。”
泽风拓猛地抬头,泽敬之倒显得淡定许多。泽敬之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主家的云氏人才凋敝,确实不如云芷兰这一支,不仅有云暮归和云宽绰,就连云宽绰的儿子云柏舟都是优秀的继承人选。不然为何沧落会有云柏舟一人胜过其他六人之说?
“为了维持帝国的统治,维护祖洲的安稳?”泽风拓问云芷兰。
云芷兰嘴边的笑容收了起来:“是,为了维护帝国的统治,维护祖洲的安稳。祖洲刚稳定不到百年,祖洲不能再受到任何动荡。”她看了一眼泽风拓,“祖洲六神之力自素照帝始就已无存,三千年来,没有了地母神力的云氏多么艰难才能维护住元始帝和素照帝开拓的祖洲。云家,不可乱!”
泽风拓心下了然,云家不可乱,云家若乱,祖洲必然再次陷入战火之中。所以沉沧一力护全祖洲统治者,或许从元始帝始,沉沧就一直是这么一个存在罢。泽风拓心里暗笑,毕竟一手建立起沉沧的泽牧若曾经被元始帝的隐后救过。
第55章 转场
“少主信了?”泽风拓半天没开口说话,但云芷兰能从泽风拓的表情上看出来泽风拓差不多是信了她的话。或许泽敬之还没有与泽风拓深谈关于沉沧与世乐或者说与祖洲之间的关系,但是身为泽氏的后人,即将接任沉沧的少主,泽风拓应该也隐约有所了解。
泽风拓抿了口茶,笑了笑:“不愧是云老夫人,总是一眼能看中双方利益之所在。”
泽风拓自从知道云芷兰后就对云氏这个女家主表现出极大的不满,云芷兰隐于幕后将云氏和帝国的每个人都玩玩弄于股掌之中。就算是现在,云芷兰说出她与云清旬是同一立场,却要借助沉沧的力量来对付云柏舟。
泽风拓眼角瞄了一眼正低头品茶的泽敬之,泽敬之的神情并未有太大的变化。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泽敬之就在出发前告诉泽风拓,此次任务由交由泽风拓负责,而泽敬之的出面只是代表了沉沧的泽首的权威而已,至于泽风拓要如何取舍,就由泽风拓自己决定。
当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泽风拓心底冷笑。
一壶茶又喝完,当即有云家的随从上前来换茶,第二壶茶沏好后,云芷兰又吩咐随从将一盘粉色的甜点端在了石桌上,邀泽敬之和泽风拓一同品茶。
“青茗喝多了口中会泛苦,两浇茶水过后最好配以甜点入口,可以冲淡缓和口中的涩味。这是云渊的樱桃粉饼,就着青茗吃是正好。”云芷兰自己拿了一块咬了一口,说道。
泽敬之也拿起一块樱桃粉饼吃了一口,泽风拓向来不怎么爱喝茶,刚喝了几杯觉得口中发涩,如今有甜点可以冲掉口中的寡淡,他倒也不犹豫,直接拿起来就吃掉了一块。口中樱桃香味瞬间将苦涩的茶味冲淡,泽风拓心情也好了些,人人都说吃甜食能够让心情变好,果然如此。
云芷兰毕竟是女人,知道谈话前要调整好地方的心情,这话题才有继续下去的节奏。见泽风拓的神色稍微缓了一些,云芷兰将吃了半口的樱桃粉饼放在茶碟上,直接对上泽风拓的双眼,说道:“现在我们可以谈正事了么?”
泽风拓舒朗的眉头微微一挑,原来刚才坐这里喝了两壶的青茗只是个开场而已,真正的□□还没开始。
泽风拓端直了身子坐正,向云芷兰颔首:“老夫人请说。”
泽敬之继续咬着樱桃粉饼,他就好像是个闲人一样,根本就不去管身边两人的话语,只是专心致志地对付手中的甜点和石桌上的茶水。然而他微垂的眼中,浮起一抹亮色。
世乐首都沧落近市中心一座古色古香的茶楼里,坐在二楼窗边的三十多岁的俊秀男人把茶盖搁在茶杯上,挑着一双桃花眼转头看着楼下悠然踱步而来的温雅男人。
朱紫阙故作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身后的一个西装笔挺的三十多岁的英武男人打了个响指:“去迎一下云少帅,别弄出太大的声响来。”
男人只是点了下头转身就走向楼梯口。
茶楼的中央辟了一块十平方米的红色戏台,戏台四周廊柱上原本垂下的红色绢布被人撩到了廊柱上缠好,戏台中央今天搭了个说书的台子,散仙楼里的客人们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鲜少有像朱紫阙这样前来捧场的年轻人。
按照朱紫阙的身份合该是坐在包间里听的,但是朱紫阙却不喜欢,他要的就是与别人一起听的热闹感,一个人坐在包间里太无趣,也没什么氛围。楼下的戏台上今天说的是三千年前素照帝一统祖洲时期身为沉沧泽首的世乐御将军顾茗澜与敌国炎崆靖烈侯墨敬之雪夜煨酒的故事。两个敌对的人在两国开战前还坐在同一处赏雪煨酒,不过这其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后人都已猜不到。说书人说得声情并茂,两个年少相识的男人因为国仇而不得不对立而处,想到靖烈侯最后的结局,朱紫阙不由得唏嘘而叹。如果炎崆的国主目光远些,心胸宽广些,留墨敬之一条命,兴许世乐与炎崆还有一搏的机会,然而历史总是无法改变的。
朱紫阙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茶盖上,约莫过了一分钟,一阵脚步声传来,朱紫阙抬头对上迎面走来的云柏舟,站起身邀云柏舟入座。
“衣深,给少帅沏壶茶来。”朱紫阙坐下前对去迎云柏舟来的英武男人吩咐道,英武男人点头应了声又转身折下楼去给云柏舟端茶。
云柏舟今天换了一身白色的军装,自从他接任天羽军统帅后,影月军的军服就被他换下来了。毕竟他现在是天羽军的最高统帅,而影月军云柏舟只是少帅。在沧落,人们都已经习惯喊云柏舟为少帅,以前这个称呼是称呼为影月军少帅的云柏舟,现在仍旧称呼云柏舟为“少帅”,乃是因为在现在的世乐人眼中,云柏舟是接任云清旬的唯一人选,喊他一声“少帅”是尊敬云柏舟。而云柏舟对这个称呼并不反对,相反他说若改变了称呼,反倒有些不适应。
所以朱紫阙仍旧喊云柏舟为“少帅”,至于是哪种意思,云柏舟也不在意。
“我记得素照帝时,那位炎崆的年轻国主就叫墨衣深。”云柏舟坐下后,目光对向的是楼下中央的说书台。
朱紫阙笑笑:“同名而已,可不同姓,他姓蔺。”
“蔺?他是蔺雪的什么人?”蔺姓在沧落虽不如四家姓,但也是一个古老的家族,自元始帝起就一直往来于祖洲各国之间,起初是倒卖药材,后来又倒卖兵器,逐渐发展为祖洲大户人家。后来蔺家出了一位颇有作为的年轻人,替景文帝革定世乐财税,蔺姓成为受世乐皇族认可的大族。世乐帝国建立后,蔺姓家族仍旧活跃于祖洲之上,现任家主也是个女人,不过比云芷兰年轻许多,名叫蔺雪。
“不是本家的人,只是旁门偏支,要算的话应该是蔺雪的侄子。”朱紫阙话刚说完,蔺衣深就走了上来。
蔺衣深把茶水放在云柏舟面前,而后退到了一旁。
云柏舟手指轻轻碰了下茶杯,水温适中,索性揭开茶盖,滤去茶末抿了一口。
台下正说到顾茗澜雪夜之中剑指墨敬之,观众们皆凝神屏息等着说书人继续往下说。坐在二楼的云柏舟和朱紫阙也静了下来,结果等了十几秒钟后,传来了说书人的“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56章 错招
坐在二楼临窗座位的两个人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喧嚷,听众们似乎对说书人戛然而止的故事表示不满,然而又没人会大闹着要茶楼老板退钱,毕竟这也是茶楼赚钱的噱头,想听的人自然会继续来听,不想听的人,散仙楼的老板也不在乎。
当然,此刻散仙楼的最大股东却一脸悻悻地抿了口茶,他脸上的表情比云柏舟的要好看些。
“看来有必要找散仙楼的老板来喝喝茶了。”朱紫阙抿了口茶,咂嘴道。
“艺术人都是这种脾气,就算你要散仙楼的老板把这个说书人给辞退了,你能保证下一个不也这样?或者说比他说得好?”这事与云柏舟无关,所以云柏舟说起来话语声轻飘飘的,他也就是给个建议。虽然云柏舟是第一次来散仙楼听说书,但是这说书先生拿捏的语气和口吻他倒听着喜欢,却也不愿意因为这么个原因让说书先生丢了饭碗。
朱紫阙扫了一眼对面正在喝茶的帝国少帅,呵呵笑了起来:“少帅心肠挺软啊。”
“我心肠软不软也决定不了那位先生的去留,”云柏舟指了指朱紫阙,“朱老板才是大股东,帝国少帅无权干预。”
朱紫阙放下了茶杯,嘴边有一抹冷笑,云柏舟只转了一个圈就把要说的说出来了。
“衣深,你先下去吧。”朱紫阙对着身后恭敬站着的人摆了摆手,下面的话就是他和云柏舟谈了,蔺衣深知道太多对他并不好。
蔺衣深向朱紫阙和云柏舟分别行了个礼转身走下了楼。
云芷兰开口道:“你觉得云柏舟到底要做什么?”
泽风拓一愣,他没想到云芷兰说的是个问句,还是向自己发问,而这个问题泽风拓根本没有答案。
云柏舟到底要做什么?泽风拓在离开沧落前就差不多猜到云柏舟想做什么,但是他觉得如果云柏舟真的想那么做,为什么云芷兰会千里迢迢从首都跑到这里来听风喝茶,还约见与世乐“敌对”的泽首?
在泽风拓的眼中,云柏舟绝对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温和尔雅,相反在几次引出了云柏舟的这性情后,泽风拓甚至觉得云柏舟有轻微的狂躁症。
“他到底要做什么?”泽风拓手指捻在茶杯边缘摩挲,他已经有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但他知道云芷兰要的显然不是这个答案。
云芷兰没有急着再追问,她将视线转向了杳踪亭外。云渊临近南海,人烟稀少,此时惠风和畅,山风吹来解了一身乏。云芷兰想起云宽绰还是个十七八岁孩子的时候抱着一本画册,打开一张画有两峰交叠,白云自山峰掠过的画给她看,云宽绰对她说:“母亲,等我今年从军校毕业,毕业旅行我们去隐世峡谷吧。”然而云宽绰的想法真的是一天一个变,等他从军校毕业后,云宽绰又说要去演话剧,还要去当厨师,早已把他的毕业旅行抛到了脑后。脑海中,云宽绰的面容和云柏舟的面容渐渐重合在了一起,却在重合的刹那又瞬间分开。云柏舟终究与他的父亲不一样。
过了许久后,云芷兰收回了目光,又问泽风拓:“在泽少看来,云柏舟是怎样的人呢?”
泽风拓第一个问题没有回答云芷兰,第二个问题泽风拓倒是能回答得来,可他又不想说。
见泽风拓面有难色,云芷兰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自己答道:“他看上去彬彬有礼,对谁都谦和善意,而真正接触了之后你才会发现他的心底藏着太多的秘密,因为要掩盖这些秘密,他才会在表面上装得那么温柔,是不是?”
泽风拓看着云芷兰有些佝偻的背,苦笑从嘴边溢出:“是。”云芷兰说得完全没错。
“他在谋划什么呢?”云芷兰仰头看着碧蓝天空,“是谋划要当帝国的统治者么?”
“不是。”泽风拓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可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云芷兰很满意泽风拓的这个答案,她仍旧背对着泽风拓笑了笑:“不错,这只是他其中的一个目的,他真正的目的何在呢?”
云柏舟把从怀里掏出的一盒香烟放在了檀木桌上,香烟盒子很普通,朱紫阙摸过来打开盒子,抽出一根细长香烟放在鼻边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瞬间传来。
朱紫阙从不吸烟,所以他又把香烟放了回去。“我不抽烟。”朱紫阙把拿过烟的手指轻轻揉搓,好像是要搓掉手指间残留的烟草味。
云柏舟把香烟收回重新放在怀里,温和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我知道朱老板从不抽烟,但是你不抽烟,不代表你做烟草生意。”
朱紫阙淡然地捧起茶杯瞥了一眼云柏舟,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朱家的产业很广,烟草生意自然也会沾手。”
云柏舟见朱紫阙与自己打太极,声音冷了几分:“但是与沉沧的人做生意,朱老板这条路子可走错了。”
朱紫阙并不在意云柏舟的威胁,他抿了口茶,悠然地晃了晃脖子:“少帅,我刚说了,朱家的产业很广,我虽是朱家的家主,但不是每一笔产业我都会过目。只有重要的产业我才会留心,例如与军部之间的生意。”朱紫阙这是在提醒云柏舟,不要试图动朱家,不然朱家在与军部的军火生意上可能不会如往日一般顺利了。
云柏舟镜片后的湛蓝色眼眸骤然收紧,他捏住那盒香烟,沉声道:“朱紫阙,凭与沉沧交易这一条,我就可以把朱家连根拔起!”
朱紫阙不为所动,反倒轻笑了一声:“少帅,有没有人最近和你说过,您最近越来越极端了?”
“你什么意思?!”云柏舟追问。
朱紫阙又瞟了一眼云柏舟,索性站起了身来:“少帅,你在帝都这么多年,难道还没有看清楚云家与四家姓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么?或者说,沧落的局势您真看得清楚明白么?”
云柏舟一怔,猛然抬头看向朱紫阙,朱紫阙是说他并没有掌控住沧落么?
第57章 朱氏
台下的说书人的台子被收了起来,廊柱上撩起的红色帘子垂下,帷幔飘飞,半遮半掩住一楼中央的戏台。清脆响亮的锣鼓声响起,随着一个婉转的女声传来,安静了一会儿的茶楼内又热闹了起来。朱紫阙锐利的眼眸渐渐地恢复了和缓,朱紫阙摸着鼻子走到走廊旁,一手拍着廊柱打着节奏,一边聆听一楼戏台下的戏曲。
面前茶杯里的茶水已凉,云柏舟没有听楼下的戏曲在唱什么,他的脑中一直徘徊着朱紫阙刚说的话,他还没有掌握住沧落,难道云芷兰还有什么势力没有被拔除么?天羽军和影月军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天临军在云清旬的手中,风骑军远在北疆并没有与天羽、影月、天临三军作战的实力,云柏舟可以保证天羽军和影月军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在沧落唯一他没有绝对把握的那就只剩下天临军了。云清旬那个傀儡么?云柏舟想不通,这位被架空了实权的帝国统治者难道还能翻云覆雨不成?
楼下唱的是元始帝出兵白泽,白泽摄政王泽牧若带兵抵抗的曲目,朱紫阙是个商人,却偏爱听戏喝茶这些个老古董玩意儿,然而他听的都是些乱世一统的故事。而在云柏舟耳中,这喑喑哑哑的调子完全听不出来唱的是些什么,但从表演者身上穿的白色盔甲看,云柏舟大概也猜到了现在表演的内容是什么。
白泽灭国的故事么?云柏舟的视线在戏台上飘了一瞬,一个身穿青色戏服的小旦与身穿水蓝色戏服的小生面对面而站,小旦脸上又惊疑之色,小生则时而警惕时而戒备时而欢喜地看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小旦。云柏舟的目光不由得停在了戏台中央,那青衣小旦演得是元始帝的隐后青萝,那穿水蓝色戏服的小生演得则是白泽摄政王泽牧若。这一段在正史中并未记载,而在顾敛写的《元始帝遗志》中曾略提过一笔,白泽摄政王泽牧若在白泽覆灭后曾深入世乐军中意图刺杀元始帝,却被元始帝的隐后青萝发现,隐后劝说泽牧若离开,泽牧若最终听取隐后之言离开世乐大营并带年幼的泽国皇子逃至隐世峡谷并建立起沉沧。在白泽人眼中一直世乐的隐后是他们的恩人,但在世乐人眼中,他们对这位隐后则显示出了暧昧的态度,一部分人认为隐后顾全大局,而一部分人认为是隐后直接导致了颠覆帝国的组织沉沧的建立。在云柏舟看来元始帝的这位隐而不彰的皇后在放过泽牧若的那一刻就站在了世乐的对立面。
“你怎么看元始帝的这位隐后?”戏曲唱罢一折,朱紫阙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桌子后的人,光线遮掩住了云柏舟的面容,但朱紫阙能从云柏舟沉闷的呼吸声中能感受到对方心中压抑住的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