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其放在桌上,见对方试着朝酒杯爬去,就立着指头阻止对方去路。
变成蜘蛛的封长歌,怕是脑子也不太好使了,喝不着酒,干脆顺着萧凉一白皙的手指往胳膊上爬,越爬越歪,眼见要落下来了,萧凉一就顺手拿桌上的干净盘子接住,好笑地说:“听闻大理人胆大无比,能将各式虫子做成美味,不知道你这样的,在他们眼里算不算美味?”
封长歌听他跟自己说话,不像是要走的样子,高兴地抖抖身体,不等萧凉一做任何准备,又忽然变成了人的样子,不过这次,没有穿任何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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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翡般的眼睛醉醺醺眨一眨,仿佛嫌弃头发挡着了他看向萧凉一的视线,如雕如琢的手指撩开长发,称着身后一桌美食美酒,说不出的妩媚风流与秀色可餐。
但胸前和两臂结实的肌肉,以及顺着蜂腰蜿蜒下去的风景,又明目张胆地警告眼前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萧凉一咽了咽口水。
若是普通人看见活人变怪物的场景,只怕会吓得跪地求饶;若是普通人看见蜘蛛精化成人的美艳场景,又怕是会神魂颠倒。
可是他在这美色之下,却觉得对方温柔潋滟的目光无比熟悉,好像他们不是才相识一天的新友,而是经历数世,轮转千回的爱人。
而无论他身在何方何时,这个人,一定会爬山涉水,想尽一切方法来到他的身边。
他将脸贴在封长歌的膝弯旁,好像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又被死死压抑住,流着眼泪问:“……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呀?”
封长歌抬手摸着他的头,一点一点顺去他心中不安,在对方看不见的一面,醉意与焦虑消失得一干二净,眼里是蜜糖一般的浓情切意,他笑得温柔无比,安慰道:“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只要我记得就好。”
……
万福寺一行,不说萧凉一与将军府的人周旋半日,看见前世纠缠人心神一惊一吓一怒一豁然,加上大病初愈的身体,使他不堪疲惫,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
封长歌将他抱到床边的美人靠上,细心将软枕放在萧凉一颈下,又拾起自己的衣物一件件穿好,动作干净利落,全然不是方才连路都走不稳的样子。
他心情很好,一举一动优雅从容,虽是邪美夺目的容颜,可那些风流被收进了骨子里,像是教养绝好的大家公子。
也只有周围没有人的时候,他才能恢复自己的本性。
扮演了这样多的角色,“父亲”教导他的东西却从来不会忘记,他要自己礼仪端庄,待人文雅,他便能做到极致,只要能获得一丝喜爱,无论任何人嘲讽他多么虚假,他也能恍若未闻。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忘记了他最初的形态,不再觉得他披着温柔的外皮,而是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因为是“父亲”的孩子,所以原本有多糟糕,跟高尚的人在一起久了,也能近朱者赤。
谁也不会想到,高高在上的“父亲”有一天也会坠下神坛,轮流在无数时空中。
那些自以为是能得到“父亲”的渣滓,谁不是信誓旦旦说就算失去了记忆,也能保持最纯粹的爱意,一心一意对待他?
结果呢,不照样被花花世界迷了眼,除了他,还有谁能保持初心?
他心满意足地跪在沉睡的萧凉一身边,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将眼中炽热的情意展现出来,而不会受到这样那样的限制。
这些该死的,讨厌的阻碍者,等他真正得到父亲的时候,一定会一个不留地全部处理掉。
“封长歌”想着美好的未来,一颗心竟砰砰砰地狂躁跳起来,声音大的他不得不用手全力压住,如果不这样,这颗诚实的家伙好像就会从嘴里跳出来一样。
他就这样歪着头,痴迷地看着萧凉一,幸好拉门被早早地拉上,外面看不见里面发生的所有事情,不然,这妖怪人类的传奇异闻又会多添上一笔了。
就在这个时候,隔壁传来了隐隐的说话声,说话的内容却引起了封长歌注意。
本来这墙与墙都是塞了棉花的,除开耳力特别好的人只能大概知道旁边有人以外,普通人是完全听不见交谈声的。
可是封长歌是个妖怪,蜘蛛精的耳朵动了动,年轻的男声传来——
“将军你们来得好生迟!”
一个更加沉稳的声音安抚道:“我们去买了些东西,你怎不先点些东西吃?”
“感谢阜烈阜副将的关心,我这积了满肚子的话要是不说出来,我怕是今明两天我吃不下任何东西!”
那名叫阜烈的人不说话了,换上一个比较嘶哑低沉的声音,“松授,要来聚丰楼的是你,要说什么就不要偷着藏着了。”
原来隔壁房间的人就是上午遇见的将军府一行人,松授愣了一下,才有些委屈地说:“是将军不让我们再踏入将军府的,总不可能说什么都去军营,所以要商量事情只能来聚丰楼了。”
松镜严并不搭话,大概是坐了下来。
隔了一会儿,松授又继续问:“将军,今日的事情,您怎们看?”
大概是松镜严的态度太过冷淡,松授不知不觉换上了敬语,松镜严装作听不懂反问道:“什么怎么看?”
“就是那个萧府的小少爷啊!他这么嚣张,不仅当面口出狂言顶撞您,还持剑行凶,这样的刺儿头一看就知道是容易惹事的,总不可能放着不管吧!”
熟悉的名字一出来,那屋和这屋的两人脸色都好了很多,封长歌用指腹滑着萧凉一的面颊,眼里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松镜严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泯上一口,才指正道:“他并没有对我不尊敬,相反很客气。持剑行凶也是因为你故意刁难,他只是在保护家人和自己。小一不仅没有惹事,还给我们提出了一个很好的建议,正确来说,他是将军府的恩人。”
夸完萧凉一,他口气一变,又严肃地指责松授道:“倒是你,不经过我的同意,按自私自利的想法做事,简直糊涂至极!我竟不知,军中上下赞誉的军师将别人一家性命当做巩固军权的踏脚石,你这样,和毒蝎之辈有什么区别?!”
他说的严厉,一直被吹捧被照顾的松授一蒙,下意识就顶了一句——“将军为何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如此偏袒?我说他不是泛泛之辈,果不其然,才这半日的功夫,将军不就被他迷惑了吗?”
“松授!”松镜严恨道,他不知为何,太阳穴作痛不已,对这样一幅唆使形态又咄咄逼人的军师厌恶不已,心中好像有声音在嘲讽他,若不是他愚昧,照着狐狸的诱惑做事情,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但是他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他追悔莫及的事情,他一再提醒自己快快想起,另一方面,又觉得荒诞,自他出生快三十载,每一岁的事情都不曾遗失,又怎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松授和阜烈看他仿佛头疾发作,齐齐吓了一跳,松授更是想要去帮着查看,手还不曾碰到松镜严就被拂开,后者站起来,捧着自进门就没有放下过的锦盒道:“看来你想说的事情只有这些,既然是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也不必再续了。”
他打开门,准备通过二楼走廊下楼时,看见隔壁房间的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自称封家人的封长歌就提着酒壶靠着,一双异域美眸的青年斜眼看他,嘴唇张合着吐出两个字:“懦夫。”
“你说什么?!”出言的并非松镜严,而是追随出来的松授,最后的阜烈也是一脸不善,松授几步走过来,扬起略阴秀的脸充满警告地质问:“有本事,你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不要以为你是封家人我们就不敢拿你怎样!”
“啊~啊,我好怕啊”封长歌眯着眼看他,说着求饶的话面上却全然不是求饶的表情,他仿佛在看最低贱的蝼蚁,对着松授道,“我真怕和你这样的渣滓说话会让我高贵的身份受到侮辱。”
“你说什——”
不等松授动手动嘴,冰冷的液体从高出浇到他头上,又顺着额头鼻梁落在衣服上,地上。
封长歌倒完之后才把酒壶一扔,再也不看无比狼狈的松授,满眼冰冷,仿佛没有感情的恶鬼,盯着始终沉默的松镜严道——
“这次只是宽容地教训一下你的狗,若是还有下次,谁敢动他一分一毫,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第72章 唯有长歌怀采薇十三
唯有长歌怀采薇十三
正月大雪,正是脉冲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
过年前夕,白雪飘洒得几乎能完全遮挡住视线,这个时候,连穿过沙漠的士兵也不会选择骑马远行。
硕大的将军府内,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为了迎接过年,府内上下人手会被全部调动,即使这样,也会出现人手不足,不得已之下只能请下人的家里人再来帮忙,月底时会多分发一些银钱。
“呐”新来的穿粉袄的小姑娘端着果盘叫住前面穿紫袄的,年纪略大一下的少女,问:“轻衣表姐,这么冷的天,那个人为什么会站在院子里,还穿的这样少?”
穿紫袄的名叫轻衣的丫头脸色一变,神色慌张地朝左右看了看,发现长长的绕廊只有她们两人时,才松口气训道:“羽素,你可别多管闲事,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羽素是新来的,她并不是将军府的签了契约的丫鬟,而是今年年满十四,应表姐请求来帮助将军府整理年事的。
她年纪不大,却聪明能干,一颗心也是热的,转头看着院子中已经积了过小腿的厚雪中站着一名青年,那肤色本白皙却因穿着单薄白衫而冻得略微青白,唇上毫无颜色,在寒风冷雪中瑟瑟发抖,很是不忍,“他是将军府的下人吗?因为做错了事要受罚?”
轻衣长得颇为漂亮,这样的女人总想着能攀上女主子的高枝或者爬上男主子的床,她见周下无人,就神色轻蔑地瞥了一眼院中人,嘲讽道:“哪儿呀,这可是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
羽素惊得果盘差点一摔,就想翻进院中将那可怜人拉进屋子里暖和,却被眼疾手快的轻衣抓住衣袖恼怒道:“不必听了他的身份就扒着对他好,这个府上最没有地位的就是他了!”
“不管怎样,他穿的这样少,要是生病了可怎么办!不,或许他已经生病了,铁打的人也受不住的!”
“哼,就是病了才好呢!”轻衣不屑,似想起什么事情露出一个厌恶的表情道,“你都不知道,他可恶毒了,半夜叫人带着小少爷去院中玩,还给小少爷喝冷水,这样的天,害得小少爷第二天就发了高热!”
羽素愣了愣,怀疑地看向院中,青年虽然冻得面无人色,可是一张俊秀美丽的五官端正清越,根本不像是会做坏事的人。
她之所以这样小就有这样大的力气,是因为幼小的时候跟着身为猎户的姥爷住过深山,那个人的眼神就像是最无害的俊鹿,眉目之间全是温驯。
“不会,他看起来不是那样的人!”羽素坚定地摇摇头,否认。
“好表妹,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能断定才见了第一面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呢?再说了,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告发他的人是小姐和军师,小姐总不会害自己的亲弟弟吧”轻衣命令她跟上,一边走还一边放大声音道:“松授大人说得对,商人之子本来就阴险下贱,不防着点,谁知道这些腌渍玩意为了点大的芝麻小利能做出什么害人的事情来?”
站在院中的青年身体一僵,一直埋着头的他缓缓抬眼,用比冰雪更加寒冷的目光审视他,吓得轻衣差点端不住手里头的东西。
她是仗着这个家里最有权势的人都不喜欢青年才敢偶尔放肆,可是她也知道,无论青年多不受重视,他始终顶着将军夫人的名号。
此时只能不甘地咬咬唇,快步离开。
羽素的脚步一缓,还是决定将手中的果盘一放,冒着大雪跑进院中,将一样温暖的半个巴掌大的厚包包递给青年,道:“夫、夫人,这是用开水烧过的石头,能热上小半个时辰,你拿着吧!”
萧凉一在雪地中已经被冻得麻木了,连抬头这样的动作也无比艰难。
他看着小姑娘不同于这个冰冷宅院所有人的温暖眼睛,扯开嘴角笑了一下,“谢谢你,不过不用了。”
就是这微微一笑,仿佛寒雪中颤颤绽放的香梅,在黑暗中绽放出别致的温柔颜色,看呆了羽素。
小女孩脸一红,执意将暖石袋塞进他手里,接着就转身跑了。
被冻了许久的身体,就算乍一接触暖意,也分毫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萧凉一看着手中红红的,绣得格外精致的厚布袋子,叹了一口气,迈动僵硬的腿,走到东南角一颗光秃秃的枣树边,将厚布袋子挂上了树枝。
……
松镜严冷着一张脸,守在昏睡着的儿子床边,听军医说话。
“并没有什么大碍,虽是受了凉,导致肠胃不适,但是调养调养就好。如今烧也退了,我再开个驱寒的药方子,定能让他健健康康起来。”
军医最擅长望闻问切,除开治病的一手好功夫,看人的本事也不弱。
松镜严在过年关头急急找他,来时路上虽然也听说过续弦的将军夫人多么多么恶毒,害得弱冠的小少爷糟了恶疾,发了高热,他虽然诧异,也并无议论。
到了屋子里才觉得奇怪,除了生病的小少爷满脸通红,将军一脸震怒之外,剩下的军师和小姐,却一个看起来略高兴,另一个则非常慌张?
但这些与他并无干系,他只要负责治好人就行。
所幸是将军儿子虽然沉默寡言,但是松镜严却并不溺爱,会适当锻炼对方,松清乐灌了一碗药睡了一晚上,等到第二天傍晚,也慢慢醒了过来。
他睁眼看到父亲守在床边,总是严肃的面孔难掩关切,这一幕却并不让少年动容。
他甚至撑着病体执意坐起来,松镜严帮着扶他,看小儿左右忘了一圈后露出失望神色,便问:“清乐想要什么?爹给你取来。”
松清乐张张嘴,又拘谨地闭上了嘴。
他生了病,想要的人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温柔守在他身旁嘘寒问暖百般照顾,性子虽是自闭却难得浮上一股子委屈,僵了小脸埋下头去。
又是这样。
虽然习惯了儿子从失去亲母以后再也不开口,可是无论松镜严做任何努力,他连一句父亲也不愿意叫,甚至这几年来,父子之间连眼神交流也几乎没有,这让威风堂堂的大将军很是受挫。
松授正是逮住这一点,此刻见将军心情不好,就火上煽风地告状道:“将军,少爷病成这样,不狠狠整治一下幕后之人,以后说不定还会发生更加严重的事情来啊。”
松镜严揉揉眉头,无奈道:“不是已经让他去雪地里站着了吗,他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好,受这么一遭也够了,既然清乐已经醒来,就叫下人带他回房吧,说惩令结束了。”
“将军!”松授没想到一向疼爱幺子的将军会就这么简单放过那个人,大惊失色,“那人身为将军府主母,却残害继子,事到临头还狡辩,对人证物证据在之事矢口否认,品行恶劣,若就这么姑息,将来不知道会多么嚣张!”
“那你说应该怎——清乐你做什么?!”
一直闷声不吭的儿子突然掀了被子站起来,因为尚且虚弱差点摔倒在地上,松镜严惊得转了话,一手揽住才没让他脑袋磕在地上。
松清乐等头晕稍微遏制,就急忙抓住父亲的衣袖,白透了的唇嗫嗫哆哆,半晌才吐出一个字来。
“一,一……一!”
松镜严见儿子突然说话,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你慢慢说,只要你说出来,你要什么,父亲都给你!”
“一,没……一……一”
松清乐知道自己说不出来,就拼命挣扎,松镜严怕力气太大伤了他只能放手,却见下一秒儿子就落在地上,连鞋子也没有穿,疯了一样往屋外跑去!
他一手拿着孩子的鞋一手拿过厚厚的披风,几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