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凛生不再犹豫。
踏出的那只脚底下,传来了闷闷的、不舒服的触感,感觉有个不软不硬的东西被自己的脚踏得粉碎。凛生意识到自己弄坏了通宵完成的雕刻作品,不过此刻他早已不在意了。
[凛生!]
凛生看也不看脚边,继续准备踏出门口,儿时玩伴却开口叫住了他。
[我想问一下,那家伙是个男的吗?]
比起昨天,今天的风更冷了一些。
对于没有好好睡觉的凛生来说,昨天和今天的交界点似乎有些朦胧不清,眼前晃动的街景看起来仿佛一场梦幻。
在纯白的阳光下,凛生像划水游泳似地踩着脚踏车。
唯有刺骨的冷风,让他感受到这确实是现实世界。
强一点,再更强一点。
为了让吹拂在身上的风变得更强,凛生只能猛踩着踏板。
进入国道后,路面缓缓上升,凛生扭曲着脸庞踩着脚踏车。国道上的车辆从后方一台又一台地超越他,仿佛在嘲笑他骑得还不够快,车子咻咻地轻而易举呼啸而过。
不论凛生一颗心再怎么焦急,能力有限的事实仍历历在目,让凛生觉得眼前的自己真是太难堪了。或许是因为爱上了一个无法匹配的男人,所以这样的感觉才会油然而生吧。
不过,凛生还不想放弃。
死缠烂打的行为固然像个长不大的小鬼,但他实在压抑不住对仓林的那份心意。
他就在前方,自己还有机会能够见到他。尽管凛生知道仓林会冷淡地对待自己,但只要想着还有机会能够见上一面,就让凛生觉得心跳不已。
今天仓林应该放假。
抵达仓林家门口后,凛生在电线杆旁边停好脚踏车抬头仰望高高的围篱。一片苍翠的绿色墙壁,仿佛正在谢绝他人拜访。凛生从敞开的大门踏入庭院中,马上看到地上堆满枯黄的落叶,变成一片松软的地毯。
穿过略显荒废失修的庭院,抵达玄关后,眼前的拉门毫无预警地打开,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
男人一边穿上薄外套,一边踏出门外,瞪大眼睛看向这里。
[上原同学……]
[店、店长。]
凛生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怎么了?]
[就是……店长,你才是怎么穿成那样啊?]
仓林身上穿着店里的制服,外头披着一件外套,制服的咖啡色领带随手塞在外套口袋里,看起来像是一条垂着的尾巴。
[喔,店里面打来说人手不足,好像有兼职人员今天忽然请假。]
[咦,那不是很麻烦吗?要不要我去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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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人。要是让你负责接待客人的话,你那张凶巴巴的脸最后只会惹哭小朋友吧。]
男人忽然放松了态度,露出苦笑,迎向凛生率直的眼神后,表情又再度变得僵硬。
[别说这个了……怎么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凛生摇摇晃晃地靠过去,仓林又往后退了几步,好像连男人也不晓得该和凛生保持怎样的距离。
[关于之前的那件事……我果然还是很喜欢你。]
凛生并没有准备好什么特别的说辞,只是觉得自己忍不住非得再表达一次心意。不顾仓林的想法讲出这句话后,一如预料,仓林这次不仅是表情,连身体也僵住了。
[这件事情不是早就结束了吗?]
[还没结束。既然你不讨厌我,那何不干脆试着和我交往看看……难道不行吗?]
[你、你在说什么啊?]
[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既然你不讨厌我,应该有办法和我交往吧?]
[你说什么傻话啊?要是我不小心喜欢上你该怎么办!]
仓林激动地回复道,让凛生瞪大了双眼。
仓林也吓了一跳,尴尬地撇开视线。
[你说该怎么办……意思是说,你不想喜欢上我?难道你讨厌的……其实根本就是这件事?你讨厌的不是我,而是讨厌喜欢上我这件事?]
[我不知道,而且不管怎样不都一样吗?反正我没办法和你交往。我要出门了。]
仓林开始锁上玄关门,可是手上的动作看起来相当不冷静。他的手正在发抖,尝试了数次都没办法把钥匙插入钥匙孔中。
男人低着头,正准备走过凛生身边,凛生一把抓住男人的手。
[等一下!你等一下!其实你根本就喜欢我,对不对?]
紧抓住的手,明显地因惊讶而抽搐了一下。
[店长……由和哥,所以那个时候你才会放任我胡来,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我不记得了。]
[你怎么可能不记得?就是两个礼拜前的那件事啊!我在这里,在你家里……]
[你就只是一个工读生而已!!]
仓林激动地甩开凛生的手,他的动作和话语,都让凛生讶异极了。
男人凝视着自己的脚边,露出和凛生在办公室看过的疲惫侧脸相似的表情,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虽然你会在店里帮忙一阵子,但没多久就会辞职离开。快的话三天,慢的话一年,我对学生打工族根本就没抱多大的期待。没办法嘛,读书和玩乐才是学生的本分。你……你也是众多学生中的一人罢了。]
凛生一直都知道他和仓林之间有距离,不论是年龄还是立场,自己都没有资格和仓林并驾齐驱。不过仓林用和看待其他兼职人员一样的角度审视自己,让凛生觉得很痛苦。
[既然这样,那我把打工辞掉。]
仓林抬头看向凛生。
[什么……]
[既然你对我只有这种感觉,那我宁愿辞掉这份工作。这样的话,你就愿意对我说实话吗?你对我……]
[哈,你在威胁我吗?]
[威……胁?]
[就是因为你一点责任感都没有,才会……那么不经思考随便就说要辞职。不伦是喜欢还是讨厌,都只是短暂的情感罢了,一点责任都没有。从这些地方看来,你果然只是个孩子而已。]
凛生说不出半句话。
阳光透过围墙旁的林荫洒落,光线微微摇动,映照在仓林眼中的光芒也一样摇动闪烁着。凛生已经搞不清楚是不是因为自己内心情绪的波动,让双眼也跟着不住地颤抖着,眼前的景象才会变成这样。
落叶因仓林的步伐发出干燥的声响。
[啊……]
凛生只发得出这句呆傻的回应。男人转过身踏向围篱大门,背对着凛生丢下一句话:
[我还有工作,先走了。]
仓林明白。
自己说了无可挽回的一句话。
他凭着一股气势伤害了凛生。明明仓林只是为了欺骗胆小的自己,所以想要远离凛生,试图和凛生保持适当的距离而已。
一颗脑袋迷迷糊糊的。昨晚睡得不太好。昨天明明一直工作到深夜,身体也疲惫不堪,却意外地没有睡得很熟,连风声都能把自己吵醒。
刺眼的阳光已不再像夏天那般热辣,照耀在走入国道旁的的仓林身上。
眼前是一条笔直延伸的道路,同时还能看到远处的山顶。山顶上覆盖着白雪,通过山上吹下来的风,冷冷地打在仓林带着悔恨而拖着沉重步伐的身体上。
强一点,再更强烈一点。
就算仓林想再让更强烈的寒风吹上身子,但他已经没有踩下油门的勇气。明明有方法可以跑得更快,此刻却无计可施。
一切都让仓林觉得麻烦极了,他不禁觉得站在原地不要动会是最好的办法。一辆又一辆的车子从他身旁经过,被甩在后头几次后,仓林甚至觉得不耐烦的情绪都消失了。
仓林拿起垂头丧气地从外套口袋中露出来的领带绕过脖子,却又忽然心生厌恶地当场把它扔向地面。不发半句怨言的布条就这样仍由风吹,最后平躺在地上。
仓林迈步往前走,就这样走了两个电线杆的距离,不过最后他还是没办法装作没看见,选择回头。
他默默地捡起躺在柏油路上、因风而抖动着的茶色布条,再次迈开步伐。连一条领带都无法坐视不管的仓林,把皱巴巴的领带再次打到脖子上,到店里上班。
[店长!对不起,你今天明明放假,结果还特地来帮忙!]
副店长堀井从办公室中出来迎接仓林,脸上挂着夸张的焦急表情。
[反正我也只是在家里闲混而已。]
[我本来想说我找哪个兼职人员来……但又想到班表因此乱七八糟的也很头痛……]
副店长比仓林大了五岁,是个不爱惹事的人,遇到麻烦事常常往仓林身上推。但换个角度来看,他为人敦厚温和,相当受到在学工读生的好评。
[我来帮忙店里的工作吧。]
仓林马上离开办公室,知道负责制作甜甜圈的人手不够后,仓林迅速洗好手走向厨房。明明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操作油炸炉了,但却毫无生疏的感觉。
[现在在做的是蜜糖甜甜圈,对吧?]
仓林接下准备好的面团,放入大漏斗状的甜甜圈面团分割机中。虽然甜甜圈面团不像蛋糕面糊那么软,不过也没有硬到呈现固定的形状,作业过程中必须迅速而且正确。仓林握着机器的操控把手,让碰到炸油后才会成形的面团咚咚咚地掉入炉中。与其说仓林让面团[落入]其中,不如更像是把面团[挤压射入]锅炉里头。
油炸的过程中必须聚精会神。仓林的动作有些迟钝,尽管一开始甚至不禁有些焦躁,但没多久就有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全是因为这是他每天都在看的光景。
炸甜甜圈的工作进行了一个小时,仓林甚至出现了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大半天甚至好几天都在看这些漂浮在锅炉中的甜甜圈。
早上起床,每天穿上同样的制服,到同一间店里上班。四个甜甜圈用纸袋装好,超过四个就放入盒子里面。这间店全都是些机械式反复的工作。仓林心想:自己干脆都别回家,永远待在甜甜圈店里就好了。
不过就算他不希望这样,现在的情况几乎差不多也是如此。
要是凛生辞去工作的话,再找到新的兼职人员前,肯定又会手忙脚乱的吧。
一想到这里,仓林仿佛觉得凛生好像真的已经离开了。
自己狠狠地伤害了凛生。凛生当时露出深受打击的表情。
男孩说他喜欢自己。明明自己是个毫无优点的人,男孩还是说喜欢他,但自己却——
仓林拿着宛如料理用的长木筷般的长长金属筷子,把漂浮在油上的甜甜圈翻面,接着就听到一旁正在揉面团的森山对自己说道:
[店长,你怎么了?]
仓林只是注视着油锅中的甜甜圈,回道:
[没有怎么了啊。]
[可、可是……就是……]
看向一旁有些缠人的男人,仓林才发现对方正一脸惊愕。
仓林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到下巴正挂着有些黏腻的东西。
[咦……]
液体沿着下颚一滴又一滴滑落到瓷砖地面。厨房的油炸炉前温度虽高,但那并不是汗水。那些水从仓林双眼的眼角不住地往下滑落。
[怎、怎么了!?]
看样子,与其说森山是因为仓林在哭泣而感到惊讶,不如说他更讶异的是仓林居然没发现自己在哭。
森山的声音传到柜台,连在收银机前的女工读生都转过头来。受到众人的注视,仓林才好像忽然大梦初醒似地感到十分尴尬。
[啊,对不起。我没事,真的没什么。]
[店长,虽然你嘴上说没什么,不过……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身体?哈哈,我的身体一直都不太舒服啊。]
心头总是像针扎一样痛得要命。
因为自己甩了男孩。因为自己从手机中删除了旧情人的电话号码。仓林好像霎时间失去了生活中仅存的微小乐趣,觉得一切变得如此乏味,仿佛失去了每一天的希望。就算仓林在店里假装自己很正常,但只要回到家,胸口又会开始隐隐作痛。
好寂寞,好难受。只要接受男孩的爱,哪怕短暂,至少也还能看见一段美梦——心中明明有这些想法,却又一再地重蹈覆辙。
[店长,你不要勉强自己啦!]
[抱歉,今天惊动了大家。不过,我真的没事。]
[可是既然你身体不舒服,那还是回家休息比较好吧?店里面的事我们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不就是因为大家真的忙不过来、解决不了,所以才会叫自己来吗?老是关在办公室的堀井要是能够更团结一点帮忙店里的工作,或许还有办法解决吧,不过仓林觉得实在不太能指望堀井。
[我真的没事,所以……]
一来一往后,就在仓林即将说服对方时,柜台那里传来了声音。
[那个……店长,我们也会尽量帮忙的啦!]
[什么?]
也难怪仓林会忍不住开口反问。
说那句话的,就是老被自己念而在后头说自己坏话的大学女工读生——田丸。
[你……要帮忙?]
[因为……店长,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以前你也曾经让我提早下班过嘛。]
田丸生日时说她被男友甩了,还忍不住放声大哭。或许她的心情和此刻的自己是一样的,不过当时仓林并没有对她感到谅解。
他只是感到受不了。自己当她是小孩,看不起她,甚至没对她抱持半点同情——
[店长,我一定会认真帮忙的啦!]
太阳仍高挂在天际。
离开店里的仓林抬头看着天空,炫目的太阳让他眯起眼睛。在众人联手说服之下,仓林炸了充分的甜甜圈,摆满了柜台前的展示柜后,决定告辞回家。
他真的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被工读生所救。不过,自己今天状况不好,跟身体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根本的问题完全没有得到解决。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道歉再说吧。
踏上归途的仓林,做出了这个结论。虽然仓林晓得这样很一厢情愿,不过自己毕竟讲了那种伤人的话,光是这一点自己也该道歉,于是仓林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手机。
仓林踏过横跨小水渠上的桥面,走向住宅群集的小路。这条窄路能够通往仓林家,路面不宽,两台车必须费尽功夫才能闪过彼此继续进行。他一边走在路上,一边不停地想着到底该怎么开口,快要抵达家门口前时,他总算才按下拨号按键。
然后他僵住了身子。
围墙的另一头同时传来手机响起的旋律声,让仓林大吃一惊。那台脚踏车还停在电线杆旁。仓林急忙走向入口处,发现凛生和离别时一样,还待在玄关前。
[店长……]
男孩就坐在屋檐下的水泥台阶前,正拿着手机贴在耳朵上,仓林左手的手机中同样也传来男孩的声音。
[上原同学,你不是回家了吗?]
[我想向你道歉后再回家。我只是凭着一股冲动就说要辞职,惹你生气了,所以……]
[我、我才应该要道歉。我居然把你和那些做没多久就辞职的打工孩子混为一谈……]
仓林词穷了。
凛生非常认真工作,几乎让仓林觉得一开始的惨况像是一场梦。他非常可靠,根本不能把他和其他的兼职人员混为一谈,而且自己根本也不只有在工作上需要他而已。
然而仓林说不出半句话,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无法好好表达。
而是因为从自己离开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两个小时。男孩身上一样穿着来时的那身轻薄衣装,就只是为了要说句对不起,所以一直在这里等待着。
[……你不要这样。]
仓林痛苦地说道。
[为什么你要在这里等我?我明明就没告诉你我什么时候回来啊,不是吗?工作又不可能马上结束,说不定我有可能和平常一样,一直待到关店才回家,你为什么还要等我!]
[可是……店长,你现在回来了啊。]
[这只是偶然!就只是大家刚好叫我回家,所以我才回来了。明知道我下班时间不固定,你为什么还要像个笨蛋一样在这里等我?这样我真的很头痛……很烦啊!我……我真的不想喜欢上你啊。]
仓林无力地放下拿着手机的左手。低下头后,自己的表情便被坐在地上的凛生看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
凛生问道,他声音沉稳,仿佛害怕说得太大声会吓跑自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