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洛正好在这时挑开帐帘，把整句话都被听了过去，他勾起唇角，咳嗽了一声以示存在。
威犽的脸色瞬间就僵硬了，他连忙松开了伊米勒，故作镇定地问：“你突然进来干什么！”
“有什么可紧张的，”卡米洛取笑道，他走进帐篷，坐下拿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整个王宫的人，只要不瞎，都能看出你俩关系亲密。”
“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什么事，”卡米洛不紧不慢地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就像待在自己宫殿里一样随意，“但光神这么说是为了你好，咱们北方民风粗犷，男子间的情/事也多见不怪，南方的中上层阶级可就不能接受这种事了，何况你又没有子嗣……”
又是这幅老人家般语重心长的口气，威犽这几年早就听厌了，不耐烦地打断他：“少罗嗦，你到底来找我干什么！”
“哦……差点忘了正事。”卡米洛笑着放下茶杯，继而看向邻座的伊米勒，并没有开口，仅以眼神示意他该回避了。
伊米勒面色微凝，虽然并不完全信任卡米洛，却还是起身站了起来：“陛下，我去隔壁看看莉莉丝睡了没有……”
等伊米勒走出了帐篷，卡米洛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纸，展开铺在了桌上，“我提出的协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自从两方初次签订停战协议，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年，是时候进行一些修订了。
卡米洛提出了几则要求，一，一定程度下开放两境的通商，商议货币兑换和关税额度。二，开放出入南北两境的海港，但南魔境必须交出几名越境潜逃的逃犯，并且合作追捕帝国通缉的罪犯。三，……
威犽很不满意这两条议案：“为什么不统一货币，为什么不完全开放贸易，这么多限制和不开放有什么区别，关税我可以接受，但货币的汇率必须要统一！”
“我想可能不行，南北的经济差异严重，北方虽然贫困，却坐拥丰富的矿产资源，也正因为有了矿业，奴隶产业才渐渐兴盛起来，身份低贱的半魔族被卖进矿场无止境地劳作，为南方提供价格低廉的矿石，而现在这种制度被禁止了，矿石的价格可能会翻一番。”
“两倍价格！？”威犽震惊道。
“这还只是保守估计呢，”卡米洛顿了顿，又平和地微笑道，“也正因为北境在经济上提出了苛刻的要求，所以有了第三条，我建议南北两境在军事问题上保持统一，建立联盟关系，同进同退。”
威犽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联盟，你要和我建立联盟？”
“没错，并且是长久的合作。”卡米洛点了点头。
一旦开始联盟，就等于表明了合作态度，虽然目前设下了种种限制，之后的通商通行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卡米洛这么说，明显是向他伸出了友好的橄榄枝。
威犽正要打算同意，但又显得自己太过被动，于是话锋一转，又严肃地说道：“本座——还需要考虑一下。”
卡米洛熟悉这小子的脾性，了然地笑了笑，就告辞离去了。

这几日玛雅在麦斯的牧场玩得很开心，她第一次看到奔跑的马群，还有慢悠悠的大水牛，卡米拉还给她买了一匹矮种马，她每天高兴地牵着马儿去散步，跟着草原上的牧民学骑马。
莉莉丝并不很喜欢动物，很多时候只是远远地坐着，看玛雅练习骑马，或者等她玩累了，陪她聊一会儿天。
在外人看来，莉莉丝是个极其安静的女孩儿，不说话不笑也不哭。但是玛雅知道，莉莉丝的内心世界其实也充满了丰富的色彩，也有拥有和常人一样的情感，只是她不善于表达出来。
玛雅把小矮马送到湖边喝水，跑到发呆的莉莉丝身边，歪着脑袋问：“莉莉丝，你在想什么呢？”
莉莉丝忽然回过神，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帮她擦汗，她一直觉得自己身为姐姐，就是应该照顾玛雅的，“喝水吗？”她用不熟练的大陆语问道。
“我不渴。”玛雅摇了摇头，嬉笑着拉着莉莉丝的手往湖边走去，“姐姐再陪我玩儿一会儿嘛，就一会儿～”
莉莉丝愣在了原地，忽然垂下了眸子：你也知道我要走了？
玛雅疑惑地回过头：“什么要走了？”
莉莉丝抬起眼：原来你不知道呐，抱歉……再过七天我就要和伊米勒一起回南境了。
玛雅惊道：“为什么，我不要你走啊！”
莉莉丝的嘴角弯出一丝淡淡的弧度：威犽陛下要回首都处理政务了，伊米勒说我们也应该去帮他。
玛雅撅起了嘴，哀求道：“不好不好，我去求父王……你留下来好不好。”
莉莉丝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她蹲下/身子，拉着玛雅的手轻轻按在土地上：用你的力量去和盖亚说话吧，这样无论多远，你都能听见我的声音。
“盖亚……？”
莉莉丝的表情变得很温柔，点头道：是的，她是五元素之一——大地的母亲，是万物的母亲。
玛雅试着把自己的巫力注入大地深处，她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那儿，却又像隔着一层棉花，探不清最深处的虚实。
莉莉丝耐心地引导她：要让内心平静下来，耐心地去聆听，这样你才能听见母亲的声音。
然而，世界上能与元素之母直接交流的巫师微乎其微，这种莉莉丝看起来极其简单的交流方式，有的巫师却需要花上一辈子，而对于年幼的玛雅来说，更不是三言两语的点拨就能学会的。
学了一整天，玛雅的进展近乎为零。
莉莉丝安慰她道：明天我们还有时间练习，玛雅这么聪明，一定能学会的。
玛雅沉默着低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忽然扑过去一把抱住了莉莉丝，仰着头，信誓旦旦地大喊道：“玛雅会长大的！等我长大了，就骑着大龙去南方看你！”
这片牧场四面都是山坡，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回音洼地，只听到玛雅稚嫩但坚定的声音在牧场内回响：去南方，看你。

第111章 红与黑

“下面有请选手进入决赛会场！”
经过了初赛和晋级赛， 还有四个分会场的角逐， 最后进入角斗赛终场的共计十六人，而惊人的是，所有的魔法师全部落选， 入围的十五人全都是清一色身穿黑袍的女巫，只有最后走来了一位高大魁梧的男人。
身穿战甲的侍卫长手持着一卷名录，高声道：“第十六选手，来自龙谷的罗杰。”
观众席中一阵涌动， 各种畏惧诧异惊叹的目光纷纷投在了罗杰身上， 龙族的族长居然也参加了角斗？
索比卡趴在第一排的栏杆上，无奈地托着下巴， 叹息道：“这么多黑袍该怎么打啊？”
罗杰对众人的目光熟视无睹，不紧不慢地走进角斗场中央的圆台， 挑头看了一眼， 在他身后的不远处， 黑色的外袍站成了一片，那十几位女巫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结盟， 显然是把罗杰视作了第一个抹杀目标，先排除异己，再内部争斗。
决赛的场地四面环水，中央的圆台上建有一座金字塔，这座高达一百米的金字塔顶端，就伫立着本次决赛的奖品——影子之书的残页石碑。此时石碑的正面被抹上了一层石灰粉，既防止有人从观众席偷看上面的文字，也让参赛的选手无法通过感知来拓印石碑上的内容。
赛场的四周是环状向上延展的观众席，视野最好的位置同时也是最危险的，但仍然有很多人将生死置之度外，热衷于观看激烈嗜血的搏杀。
南北西面的高处都建有一方视野极好的看台，由战绩良好的骑士担任裁判，在此监督比赛的进程。
东面的看台则更加宽敞和精美，角斗场的侍卫长是比赛的总裁判，他站在看台前方，后面摆着一把镶金的铁质座椅，基迪悠闲地坐在椅上，俯视着下方的赛场，在他的两侧都站着貌美的女仆，手持羽扇为他遮阴，座下更跪着三个男奴，高举着葡萄酒、果盘和几样点心。
基迪二十年前来到塞维尔，从一开始贩卖奴隶白手起家，到至今神国无人不识他的名姓，有钱得可以在路上横着走，如今角斗场也几乎要被他买下来了。
会做生意的人在神国并不罕见，但基迪做了这么多年的奴隶主，显然得罪了数不尽的商人、财主，猎人所和佣兵处几乎贴满了他的悬赏，却没有赏金猎人可以拿下他的人头，甚至至今无人知晓他的身份和来历。
索比卡不由往看台上多看了两眼，心里犯疑：……怎么又是这个人？
“决赛倒计时，三，二，一，开始！”侍卫长大声宣布道。
钟声敲响的一刹，罗杰逆风跃起，踩着岩壁重重一踏，借力跃向更高处，他五指探出锐利的尖爪，在金字塔的岩壁上凿出了几处凹印，从而双手攥紧岩壁，脚踩凹槽，赫然像是一条攀在岩壁上龙兽。
“追！”一位年长的黑袍女巫下令道。
这时分别有五位女巫跑向了会场的边缘，蹲下身单手支地，她们的掌心发出黑光，每隔一人之间连接了一条放光的脉络，然后单手结印，在地面刻画出阵眼的印记。
索比卡认得出来，这是她在伊里斯所用的规则区阵，也是规则区中最高等的一重压制，除非有更高等的巫师在场，否则一旦结印就无法破坏。
而罗杰此时又被另十位女巫追捕，一道道漆黑的身影像利箭般向他扑过去，光是这速度已经快得无法用肉眼捕捉，而不少人还使用了战斗巫术。
“巫术·击！”
“芒刺！”
“巫术·缠！”
罗杰冷静地勾起嘴角，强大的灵压从他的身躯上骤然爆发，漩涡般的气流卷起了碎石，迅速向四面席卷而去，在一瞬间遮挡了众人的视线。石锥和藤蔓从岩壁中冲了出来，千钧一发之际，罗杰一刀插/进岩壁当中，仅以手臂的力量翻身跃到高处。
当女巫们看清他的位置时，罗杰又突然身形一闪消失不见，黑刀骤然出现在她们的背后，携着劲风直刺向一名黑袍。
刚刚那位下令指挥的女巫骤然缩小瞳孔，低头看去，胸口已被那把乌黑的刀刃贯穿，血液完全浸湿了黑色的衣料，还在不断从胸口涌出。
她嘴里发出了模糊不清的低喃，企图在最后的机会反噬对方，罗杰却猝然拔刀，踩着灵压连退两步，那名的女巫的身体也轰然爆炸，剧毒的亮绿色粉尘如烟火般炸开，又随风消散。
女巫都知晓这一招的临死反噬，所以早就躲避到几米外，而她们显然低估了罗杰，这个在刀尖上行走的男人很多年前就与所罗门巫师结契，熟知各种巫术的布阵规则和攻击方式，如果一对一和战巫对抗，他绝不可能会输。
但一敌十五，夺冠的几率接近于零。
所以罗杰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正面迎敌，目的只是抢到石碑，他没有继续和这些女人纠缠，立即踩着灵压平面跃起，直冲向顶端的石碑。
规则区在此时建成了，强大的压制压了下来，罗杰脚下的灵压霎时间虚化成气，他不得不重新跃到金字塔上，金字塔越往顶端的岩壁越光滑坚硬，他的两爪在岩壁上划出深深的爪痕，“嘣！”地一声石块被他凿裂，勾状的龙爪卡在了岩壁的缝隙上，终于勉强稳住了身形。
此时他距离石碑只有十米之余了，女巫们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黑色的衣袍在空中翻飞，所有人都朝罗杰杀了过去。
观众席上发出了紧张和激动的呼喊声，索比卡在担忧之余，又抬头看了一眼看台上的基迪，刚刚一名女巫被杀时，基迪就露出了一丝笑容，所以她猜测基迪可能把赌注押在了罗杰身上，但此时罗杰陷入危难，基迪却依然面带愉悦的笑容。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索比卡留意他的手指动了一下，而在看台的另一面，观众席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几名身披斗篷的弓箭手，强烈的阳光下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只能看见一排漆黑发亮的箭头，瞄准着罗杰的方向。
不对，瞄准的其实是那些攻击罗杰的女巫们！
索比卡攥紧了观众席上的栏杆，脑中快速闪过一个画面，基迪用法术烧死了抗议巫师的演讲者，他本不反对女巫，为什么要派人杀死女巫……或者他实际上憎恨女巫，也想杀死女巫？
她想不明白，也没有时间给她思考了，那一排利箭已经冲到了众黑袍的身后！
罗杰忽然冲岩壁中抽出一只爪子，反手抽刀，悍然挥出了一记风刃，即便他此刻灵压被压制，但神器的威力不减，排山倒海般的气劲宛如黑色的游龙，发出振聋发聩的厉吼，俯冲了那面箭雨。
黑袍们正准备自救，只见一刃刀锋劈了下来，在一瞬间斩裂了所有的长箭，众女巫始料不及：“他出手救了我们？”
所有人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愣住了，罗杰却突然手腕一翻，来了个神出鬼没的变招，一刀斩向顶端石碑的根部。
索比卡见状立即举起法杖：“巫术·时空扭曲！”
庞大的法阵将整个角斗场覆盖，罗杰和石碑同时消失，下一刻，他扛着石碑出现在了索比卡的身边，立即拽住了她的一只手：“走！”

一小时前，译馆。
“蒙娜，你去楼上把大家昨晚写的资料拿一下好吗，待会儿大家一起开个讨论会。”费吉拉一边对着镜子抹口红，一边吩咐道。
月塞蒙娜应了一声，提着裙子走上楼梯，目光从费吉拉的梳妆台上扫过，才涂到第二只口红，还剩下四十八只不同颜色的，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涂不完的。
所以她决定先把资料整理一下，书房里已经半个月没打理过了，各种书本和纸张随意堆叠，进了屋子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先从门口的资料开始收拾，所有女巫都各自研究不同的部分，有古魔语，有天书文字，还有古文字排布，这些内容都与密文有一定的联系，只要把他们结合起来，就有希望推断出密文的含义。
月塞蒙娜先阅读了翻译员娜娜的报告，把有用的几页装订好，再把废弃的草稿扔到纸篓里，另一张桌子上的论文写的是排布规则和读音，这种读音和天书类似，可以从字符的组合追溯到古代天书文字。
破译似乎渐渐有了希望，月塞蒙娜惊喜地找出有关天书的研究结果，没错，和二十世纪前的文字有一定的重合度！
估摸着费吉拉这时候还没化好妆，她先查阅了几本资料，试图查出一些关键信息，天书文字的“神”字和密文开头的字非常类似，前面的两个字类似于古魔语的前身古代文字，含义很可能是“黑暗”。
“黑暗的神……暗神？”月塞蒙娜的手指顿在了纸面上。
如果这段密文与暗神有关，那事情就不像研究古文字那么简单了，暗神/的/名声在上大陆很不被看好，即便是以自由著称的塞维尔，她也从未见过崇拜暗神的宗教团体，因此无论这是对卡米洛有利或者不利的信息，都绝不能泄露给外人。
——月塞蒙娜在短短的几秒内做了一个可怕的决定！
她迅速收集各个桌子上的研究报告，再用巫术中的鬼火术烧毁一些稀有的古代书籍，她还撬开了费吉拉的办公室门，取走一叠整理目录和复印的密文，再把所有东西装进了一个红箱子内准备带走。
楼下想起费吉拉的声音：“蒙娜，东西准备好了吗？”
“快好了，我装订一下就给您拿过去。”
月塞蒙娜镇定地回道，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连忙折返书房，从纸篓里掏出刚刚她扔掉的那些草稿，准备用鬼火一并烧毁。
这时候，楼梯上却传来了吱嘎吱嘎的脚步声，“蒙娜，你怎么这么慢啊，看见我的粉饼了没有，我还想再补个妆呢～”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月塞蒙娜神色一紧，这次没有用鬼火，而是用明火直接焚烧了草稿，然后将烧着的纸团扔到了书房的各个角落，她一步步退到书房的窗台边，在费吉拉“着火了”的尖叫声中，毅然打开窗户的铁栓，从窗口翻了出去。

“别跑！站住！”
“你这个混蛋，把石碑留下！”
一群黑袍女巫冲上了街头，街边的小贩来不及避让，被女巫重重地一脚踩在脸上借力，又向前冲了出去。
小贩流下了两行鼻血，呆滞地望着前方：“胖次……白色的。”
罗杰此时已经离开了规则区，他一只手扛着石碑，一只手拎着索比卡，以飞快的速度在楼顶上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