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宁……他的孩子……他的孩子们!
母亲猛地抱住想要迈步的傅子芩,声音里满是哀求,“不要报仇了,不要再想任何事!孩子!娘只想你幸福啊!”
傅子芩转脸,看着父母仍旧年轻的脸,“可是爹爹,娘亲,哥哥姐姐,还有小妹,你们都已经不在我身边了啊……”
母亲抱着他的手臂松了松,围栏之外,是火灭烟消,尸横遍野的桃源。
傅子芩转头,再不顾父母的叫喊,一步一步,走向无尽的深渊。
傅子芩蓦地睁开眼,侧脸大咳了起来。
急得焦头烂额的御医终于停下,还有司离枭,面目铁青地瞪着他。
傅子芩立即伸手摸了摸肚子,那鼓起的皮肉下仍有微弱的跳动。
傅子芩才刚松了一口气,脸上却忽地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司离枭的右手仍悬在半空,咬牙切齿地道:“好,傅子芩你够狠!孩子也不要地一心求死!”
“司离枭,你何必救我?”傅子芩捂着火辣的脸颊,明明如此仇恨却要互相折磨,司离枭,根本不懂何为爱恋。
“谁让你死了?谁允许你死了?!”司离枭眼中满是血丝,“待你生了皇子,朕自当赐你鸩酒白绫!”
鸩酒白绫,对司离枭而言已经算是大发善心了罢。
看着白纱的床帘,傅子芩慢慢地笑了起来。
“孩子如今已经八月有余,你若想要,剖开我的肚子便是。”傅子芩说得平平淡淡。
司离枭怒火中烧,从身旁的侍卫腰间拔了剑便朝着床榻砍去。
“陛下,不可!”钱御医慌忙挡在前面。
“滚!”司离枭红着眼大吼。
“陛下,”钱御医跪在地上作揖道:“这一剑下去不知是否会伤及皇子,请陛下三思!”
司离枭猛烈地喘着气,死死地盯着傅子芩。
“陛下!”钱御医又磕了一个响头。
司离枭这才将剑丢开,冷声道:“将此人捆在榻上,没有朕的允许绝不准他寻死!”
“是。”几个侍卫立即上前,用布条牢牢地拴住傅子芩的手脚。
傅子芩丝毫没有挣扎,只是眼中的笑意慢慢变为空洞。
司离枭愤愤地朝傅子芩看了一眼,转身走出带着腥味的房间。
一众侍卫御医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四散开来做自己的事。
钱御医到了床榻旁边,道:“娘娘,你何必如此看不开?”
傅子芩勾了勾嘴角,所有的希冀一朝破灭,要他怎么看开?
“多谢钱御医相救。”不管怎么着傅子芩还是答了一句。
钱御医叹息一声,“若非娘娘意志惊人,老夫也无计可施。”
意志么?
傅子芩看了看腹上的隆起,却发觉衣衫上尽是乌黑的血迹。
“娘娘服药之后破气破血,小皇子也差一些保不住。”钱御医低声解释道。
傅子芩心头一惊,不由得后怕。
血污已渐渐凝结,让人十分不适。
“钱御医,可否让我换身衣裳?”傅子芩动了动被绑住的手问。
钱御医瞧了一眼侍卫,可却没有一人敢答应。
不多会儿,紧闭的房门再次开启,玉葑端着一碗白粥进屋,司离枭也跟着进来。
“娘娘,请用些粥罢。”玉葑跪下,将托盘举过头顶。
傅子芩看了一眼司离枭,便见那人神色黑沉地看着他。
“我这样怎么喝粥?”傅子芩开口。
“将芩妃扶着坐起来。”司离枭说完,坐在床榻对面的木凳上。
侍卫立即小心地扶着傅子芩坐起,玉葑也站了起来,小口小口地将白粥喂进傅子芩嘴里。
从头到尾司离枭一直默默地看着,喂完粥玉葑立即出了门,侍卫也将傅子芩放躺下来。
“司离枭。”傅子芩喊了一声。
一众宫人吓得半死,噤若寒蝉地瞥向皇帝。
司离枭神色没有多大变化,凉凉地应了一声。
“我身上染了太多血,想换身衣服。”傅子芩道。
司离枭眯着眼看着他,半晌才喊:“来人。”
玉葑又快步走了进来。
“给芩妃换身衣服,”司离枭顿了顿,又道:“打水给他擦身。”
“是。”玉葑福了福身,又退了下去。
“对我这么好,又想套出什么东西?”傅子芩讪笑道。
“你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朕下套?”司离枭冷冷道。
傅子芩挑眉,没有答话。
玉葑很快抬了热水过来,司离枭立即挥退所有御医侍卫,看着玉葑费力地将傅子芩手脚上的布条解开。
傅子芩动了动腕子想要起身,却被司离枭一个眼神杀了下去。
“不坐起来我怎么擦身?”傅子芩眼神淡漠,“莫非你连有了八个月身孕的人都打不过?”
司离枭哼了一声,朝着他扬了扬头。
傅子芩这才在玉葑的搀扶下慢慢坐起,褪下血迹半干的衣衫。
司离枭瞧了一眼丢在地上的血衣,眼睛又重新移回傅子芩身上。刚刚经历了生死关头的孩子如今安分了不少,但拱起的弧度并没有变化。玉葑默默地用锦帕为傅子芩擦去身上的血污,眼里满是忧虑和心疼。
又换了一盆热水才将傅子芩身上彻底洗净,玉葑朝着皇帝和自家主子各福了福身,便带着水盆离开。
司离枭走到榻边,拿起布条又将傅子芩绑了起来。大约是手重了些,傅子芩脸上不由得紧皱。
绑完之后,司离枭微微喘着气往后退了几步。
傅子芩慢慢地将脑袋靠向枕头,自己平躺下来。
司离枭看着他,又坐回对着床榻的木凳上。
半晌,傅子芩问:“陛下可看够了?”
司离枭的脸拉了下来,神色颇为不快。
“陛下放心,我自当将这孩子生下来。”傅子芩看着榻顶的床帘。
司离枭微微眯起眼,声音变回阴阳怪气的调子,“爱妃大难不死,竟变得如此乖顺?”
“即便我不想乖顺也没有任何办法。”傅子芩扬了扬捆在一起的手腕。
司离枭眼中的试探之意埋入眸底,将手放在一旁的几案上。
傅子芩见他仍不愿回去,干脆闭上双眼。
看来司离枭不得到孩子绝不罢休,可是他坐拥天下,要不了多少年后宫之中也会佳丽三千,为何如此看重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且之前司离枭不止一次说过会立这孩子为太子,是真是假先摆一边,至少证明在他心中孩子必须出生。
傅子芩动了动眼珠,他一个二度背叛且对康南王的计划一无所知的敌人,想必没有多大的用处,莫非……司离枭是真的疼爱孩子?
暗自嘲笑了一番,傅子芩将头偏向墙壁。
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必须设法保住华宁和这个孩子,还有郦昔繁和桃源族。他的人生与刺杀之前一般无二,一心一意,只为复仇而活。
第14章 章十四 成王败寇
皇帝昏迷不醒性命垂危的传言宛如一阵大雨落在皇城,刹那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司靖禹未能等到左绮裳的消息便率领精兵攻入皇城,半途却遭北疆王伏击,兵败如山锒铛入狱。
司离枭看着军报,微微挑起眉峰。
傅子芩知晓那封信与康南王有关,偷偷地用眼角瞄着坐在对面的皇帝。
自打下毒之事暴露以后,司离枭鲜少近他的身,但无事又总是坐在对面的木凳上,冷着脸看他用饭休息。
司离枭收起信便要往外走,傅子芩抬头,眼里颇为焦急。
大约是察觉到了他忧虑的眼神,司离枭停下步子,笑着往榻上看去。
“爱妃可是舍不得朕离开?”司离枭微微颔首。
傅子芩犹豫了一下,还是抛开尊严问:“那封信上写了什么?”
“这个么?”司离枭恶质地晃了晃灰黄的信封,“里头的东西爱妃恐怕不会想看到。”
傅子芩咽了一口,“康南王被抓?”
“如今已经在天牢之中。”司离枭立即下了定论。
“那……少主呢?”傅子芩急切地问。
司离枭眉头跳了跳,“司靖禹如今身陷牢笼,成羽亭又怎么逃得脱朕的掌心?”
傅子芩被捆住的双手挣了挣,最终只能放弃一般平躺在榻上。
司离枭稍稍走近了些,道:“爱妃乖乖等着朕,待朕治了叛党的罪,再回来陪你。”
傅子芩眼里闪过一丝恐慌,随即流入冰河般的冷漠之中。
司离枭微微勾起嘴角,大步走出房门。
木门应声而闭,傅子芩侧头,狠狠地咬着唇肉。
如今康南王兵败,连少主,甚至是小少主都落入司离枭手中,他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即便是蚍蜉撼树,他也得狠心试一试!
司离枭稍稍走远了些,冷声问身旁的近卫:“为何找不着成羽亭?!”
近卫随着一起往前,“回禀陛下,待属下等人攻破了康南王为桃源族准备的宅邸,发觉里面早已人去楼空。周遭的百姓不知里面的人姓甚名谁什么长相,只是近来听闻里头不时会传出婴儿啼哭之声。”
“婴儿?”司离枭瞥了一眼近卫。
“属下等人也查不出婴儿的来历,大约是某个妖族的孩子。”近卫拱手道。
“去查,”司离枭的声音凛若冰霜,“无论婴儿也好桃源族也好,若是漏了一人,朕要你们的家眷也尝尝大狱的滋味。”
“是!”近卫用力答,行了礼立即退下。
夜色渐凉,玉葑靠着床榻休息,不知何时却听到了细细的呜咽之声。
“娘娘?”玉葑小声地朝床帘中问。
里面没有回答,只是那呻|吟愈发猛烈。玉葑赶忙拉开床帘,便见傅子芩捂着肚子,额上满是热汗。
“娘娘?”玉葑大惊,“莫非是小皇子要出世了?”
“嘘,”傅子芩艰难地道,“莫要说话。”
“这不能啊,小皇子还未足月。”玉葑置若罔闻,着急地跺着脚。
“玉葑!”傅子芩尝试着喊醒她,“我的羊水似乎破了。”
玉葑吓得花容失色,“奴婢这便去寻御医。”
“别去!”傅子芩哑声喊道,“若这是个儿子,皇帝便会立即杀了我。”
“怎么会?”玉葑拧着眉头,“娘娘生下了皇子便是皇子的嫡母,陛下定会善待娘娘。”
傅子芩嘲讽地勾起嘴角,“你可忘了,我是桃源族。”
玉葑这才冷静了些,默默地看着暗夜下隆起的弧度。
“这整个北郊行宫,甚至飘绫宫中的侍卫侍从都知晓我的身份,皇帝能瞒到几时?”傅子芩疼得呲牙咧嘴,“如今康南王入狱,我已经没有任何用处。若非这个孩子,他早便赐我死罪。”
“可是小皇子……”玉葑毕竟是个小姑娘,着急起来便没了头绪。
“你将我腿上的布条解开,为今之计只有现将孩子生下来再作打算。”傅子芩眼中透着一股亮光。
“可是陛下……”玉葑还未说完,傅子芩立即辩白:“我如今腹痛如绞哪有逃跑的力气,你只放开我的腿便好,手腕被困我也什么也做不成。”
玉葑踌躇了一下,上前为傅子芩解开腿上的布条。正当她想为主子褪下裤子,刚刚重获自由的人便猛地踢在她的脖上。
傅子芩赶紧用嘴咬开布条,笨拙地下了床榻。
“对不住了玉葑。”傅子芩望着晕倒在地的侍女,“可我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
卧房之外仍有侍卫把守,幸而司离枭离开时带走了一些,如今的防卫比起前几日要宽松得多。即使如此他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也难以与侍卫对抗,恐怕只能不动声色地偷偷离开。
站在沉静的卧房中,傅子芩只觉得孤立无援。
到处都有侍卫,他也不熟悉行宫的路线,这要如何是好?
对了。
傅子芩心头一动。
左绮裳不就逃出去了么?最后见她是在地牢,兴许那里便有暗道通往宫外。
按捺不住心中的急迫,傅子芩将木凳垒了起来,朝屋顶探去。
天牢终究是天牢,宽阔的牢房、精铁的狱门,还有挂在走廊明亮的灯笼,都昭示着皇家的尊贵不凡。
不远走来的男子面如冠玉笑意盈盈,年青的身形中蕴涵着无尽的健朗与魄力。
北疆王曾道,那人才是王者。
司靖禹哼笑一声,明明他才是嫡长子,明明他文韬武略样样强于这个尚未弱冠的稚子,为何父皇要将皇位传于这人,为何连他们唯一的兄弟也甘心拱卫这样的暴君?
“康南王。”司离枭站在牢门之外,慢悠悠地喊着皇兄的封号。
司靖禹盘着两腿坐在冰凉的地上,不屑地看着当今皇帝。
“康南王听闻朕昏迷之时只怕大喜过望,顺带养的棋子竟替你收拾了最大的敌手。”司离枭声调起伏不平,带着讥讽与快意,“只可惜朕早便看穿你的计谋,装作陷入迷局引你上钩。”
“成王败寇,”司靖禹抚着膝头,“今日落入你手,听凭陛下处置。”
这可就不好玩儿了,司离枭勾了勾嘴角,走到牢房的另一边道:“其实朕也知,康南王骤然丧母,又失了皇位,对朕恐怕恨之入骨。”
司靖禹的眉头动了动,并未答话。
“听闻余皇后孤身一人困在冷宫之中,连亲生儿子都见不得。”司离枭眼里缓缓流淌着邪气。
司靖禹放在膝上的手握起拳头,眼里也渐渐漫出恨意。
“有一日,太监送饭时在菜里吐了一口唾沫,余皇后心高气傲,竟为此绝食而死。”司离枭笑着摇头。
“住口!”司靖禹大喝出声,猛地扑到铁栏上,“当年父皇将你娘带回宫中,母后是真心待她,处处忍让事事关怀。可那贱人非但不领情,还抢了母后的恩宠和地位。可怜我母后……竟连小小阉人都敢欺辱母后……若非以血洗血,不足安慰我母后在天之灵!”
“听着的确像我母后的作风,”司离枭听后点点头,“你如此憎恨那女人却还是得借助她的势力,当真可怜。”
“可怜的是你,司离枭!”司靖禹抓着铁栏两眼血红,“这世上无一人爱你!无一人!”
“朕的母后,妻子,妾室都恨不得朕早日升天,可是……”司离枭猛地伸出两臂,“朕有这天下!有你司靖禹梦寐以求的一切!”
司靖禹十指捏紧铁栏,“拥有天下又如何?你穷其一生也不过孤独一人。”
“康南王这话说得颇有底气,”司离枭眯起眼,“你有人作陪,可是指那位妖族的少主?”
“他不是妖族!”司靖禹一字一顿地道。
司离枭抬眉,看来他这位皇兄用情比他想象的要略深一些。
“康南王放心,朕一定会让他与你一同处刑,”司离枭睨着眼道,“还有那婴儿……”
司靖禹脸色煞白,司离枭这才笃定那是他和桃源族的孽种。
“毕竟尚且年幼,即便处刑也不知何为痛楚。”司离枭恶质地笑着,“朕定会替皇兄好好养大,再给他安排个‘好去处’。”
“司离枭!”司靖禹神色张皇,“你若不怕我的儿子将来夺你皇位为我报仇,你尽管将他留下!”
司离枭扬首哈哈大笑,末了收声定定地看着皇兄,“朕,等着那日!”
出了天牢,便有太监上前跪地道:“陛下,不好了,芩妃娘娘逃了!”
“什么?!”司离枭眼露凶光。
“方才北郊行宫的侍卫飞鸽传书,娘娘打晕了玉葑,从屋顶爬出不知所踪!”太监急急道,“宫里的侍卫已经在找了,可却查不出一丝痕迹!”
“混账!”司离枭大吼一声,狠狠踢在太监的胸口。
太监立马重新跪好,忙不迭地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去找!”司离枭凶神恶煞地大喊,“让北疆王帅军到行宫追捕芩妃的下落!”
“是!”太监伏地扣头,赶紧起身跑远。
司离枭看了一眼身后的天牢,怒目切齿。
傅子芩……竟敢又逃了一次……待他回去定要打断他的双腿,让他一辈子都爬不出他的手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收评,快要国庆了大家有什么计划?我大概会去旅游然后见一见朋友,买衣服败家之类的,这期间会尽量保证更新= =嗯,尽量……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比个小心心~(づ ̄3 ̄)づ╭?~
第15章 章十五 生而离别
北郊行宫的后山鲜有猛兽,但在暗夜之下仍显得颇为可怖。傅子芩一手扶着山石缓缓往上走,一手托起沉重下坠的小腹。
好不容易找到了暗道,另一头连通的却是后山,要如今的他爬过高耸的山脉逃走,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况且再有一个时辰便会天亮,到时连藏身之处都没有,追兵一至便只能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