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后山?”司离枭瞪大眼,“你们竟放芩妃去了别处?”
“禀陛下,”玉葑忙磕头,“娘娘旁边有北疆王看着,想来……”
司离枭眼里闪过一丝寒光,“北疆王?”
“是,”仍伏在地的玉葑答道,“娘娘说想去一个地方,北疆王便带着娘娘过去了。”
他是让北疆王代他看守傅子芩,可没给他任何其他的权力。
司离枭丢开马鞭,一言不发便朝后山走去。
明亮的火焰在铁盆中跳跃,照得跪在盆边的傅子芩宛如砂纸般苍白的脸也有了些颜色。司允修往火盆里添了几张纸钱,从头到尾不置一词。穆晰舫盘着腿坐在门外,看碧蓝的天空云卷云舒。
手中的纸钱全数放入火盆,傅子芩看着火焰,脸上没有一丝变化,“多谢北疆王。”
“想来你身负重伤尚未痊愈,也逃不远。”司允修语气淡淡。
“不止是谢你让我为夫人烧纸,”傅子芩眼眸中映出火焰的模样,“也谢谢你照顾我的孩子。”
这话不只是感激那么简单,拐弯抹角地也问了孩子的情况。
司允修微微叹息,“他天生中气不足,往后恐怕多灾多病。”
傅子芩心里揪了一下,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孽债才让儿子一出世便体弱。
“他会随我回北方,成为我的孩子。”司允修说得云淡风轻。
傅子芩却大惊失色,“北疆王,我想……”
话到一半又停了下来,这人能救他的孩子便已是大幸,他没有置喙的余地。
“他是皇室血脉,我不可能让他流落在外。”北疆王看了傅子芩一眼。
傅子芩从那淡然的眸中看出了决绝,只能默默地垂下眼睑。北疆干涩少水,风沙极大,不知他的孩子能不能承受得住。
“如今康南王过世,先帝只剩陛下和北疆王两个儿子。”傅子芩语气里带了些担忧,“如今北疆王已是天策上将,不知陛下可有戒备之心。”
“陛下自然会戒备,”司允修坦然道,“北疆安宁之时便是我解甲归田之日。”
傅子芩有些不信地看向司允修,一个皇子功高震主,不但无心王位,甚至无心朝堂,着实让人不解。
司允修看出他的怀疑,淡笑道:“我从我母亲那里只学会一件事——明哲保身。”
铁盆中的纸钱燃尽之后被风一吹便浮到空中,飘飘荡荡地又落了下去。
“我母亲出身不高,也不受父皇宠爱,即便我出世之后也只是在余皇后的提拔之下升到了美人的位置。”司允修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灰烬,“再加上没两年父皇便带回先太后,很快褫夺了余皇后的封号,依附余皇后的母亲更是处处受人轻视。”
傅子芩唏嘘不已,狗皇帝不但残害了他们桃源,更冷落了整个后宫,弄得人人不得安宁。
“当年我也年少轻狂,觉得堂堂皇子夹着尾巴做人何其耻辱,十二岁便参军,去了哪个兄弟都不愿踏足的北疆。”司允修的声音愈发低沉,“母亲写了数封信道她常常咳嗽身体不适,让我赶紧回京。我一心想要立军功没有多作理会,不料没过多久,母亲竟染了肺痨,被禁闭在宫外的小院,病笃而亡。”
傅子芩脸上除了诧异还有些怜悯,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他。
“我收到信回京之后只瞧得见母亲的陵墓,”有那么一瞬司允修的声调提高了些,但又很快恢复平静,“到那时我才恍然大悟,军功战绩,荣华富贵,都不如与亲人平淡度过。”
傅子芩感叹道:“你母亲是真的为你着想。”
司允修点点头,起身道:“该回去了。”
傅子芩也想要站起来,然而跪了太久腿发麻,司允修刚想扶他一把,便听门外的穆晰舫大喊道:“参见陛下。”
司允修赶紧收回手,傅子芩撑着地还是自己站了起来。
司离枭大步走进寺庙,司允修立即拱手道:“皇上。”
“芩妃与北疆王在此,是为了何人祭拜?”司离枭冷眼瞧着火盆问。
“为了太后。”傅子芩毫不避嫌。
“芩妃对朕的母后倒是上心,”司离枭上前走到傅子芩身旁,“不如让朕也为母后添上几封纸钱?”
“已经烧完了。”傅子芩面无表情。
“既然如此那便没有办法了,”司离枭叹息着摇头,“可不是朕这个儿子不孝。”
皇帝孝不孝顺其他三人都心知肚明,没有搭话。
“纸钱已尽,想来朕的芩妃也该回宫了罢?”司离枭笑盈盈地道。
看着皇帝满是笑意的脸傅子芩只觉得恶心,迈开步子绕过他便朝外面走去。司离枭看了看自家才封了天策上将的皇兄,司允修只是又低着头拱了拱手。
四人回了行宫,司允修和穆晰舫便先行退下。
司离枭脱了披风交给侍从,大喇喇地坐在藤椅上。傅子芩站在他十步开外,也寻了个位子坐下。
“你与北疆王一同祭奠母后?”司离枭在皇兄的封号上狠狠地下了重音。
“不是你让他监视我?”傅子芩反问道。
“一个月不见牙尖嘴利了不少。”司离枭挑眉。
傅子芩哼笑一声,兔子急了都能咬人,更何况是他。
“过来。”司离枭招手。
傅子芩踌躇了一下,起身上前。
司离枭拉着他坐在藤椅上,问道:“身子可好了?”
“你用不着装腔作势,有什么话直说。”已经看透他本性的傅子芩横眉冷眼。
“朕不过是关心你的伤势。”司离枭仍要虚伪下去。
“这身伤可全拜你所赐。”傅子芩扯了扯嘴角。
司离枭一顿,假笑道:“还不是你说摔死了朕的孩子。”
傅子芩心里一惊,不知他是否听了什么传闻。
“朕问过皇兄了,他说他到时你早已晕死过去,孩子也难产夭亡,并非你的过错。”司离枭握上傅子芩的手背。
傅子芩抽回手,他倒宁愿北疆王没有任何解释,让他和皇帝互相仇视。
“伤可好全了?”司离枭又问了一次。
“没有。”傅子芩恶狠狠道。
司离枭权当没听见,点头道:“能爬上后山顶上的寺庙,想来应当是好了。”
傅子芩心中不悦,既然如何还要问他作甚?
“既然伤好了,不日朕便带你回去。”司离枭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傅子芩只觉得手臂上全是鸡皮。
“然后由你来抚养华宁。”司离枭抛出极大的诱惑。
傅子芩犹豫着问:“那郦皇后呢?”
司离枭眼中刹那闪过一丝不悦,“如今她只是才人,自然不能养育长公主。”
看他这模样要想将郦昔繁从冷宫中接出来恐怕艰难,傅子芩偏过头愈发不愿理人。
“怎的又生气了?”司离枭微微弯腰去找傅子芩的眼睛。
傅子芩只觉得一股怒气往头顶冲去,“既然露过了豺狼的嘴脸,如今又何必扮得像狗?”
司离枭笑着的脸瞬间冷却,“傅子芩你莫要不知好歹。”
傅子芩眼中宛如利刃一般射出寒意,“你尽管杀了我。”
被压在藤椅上之时傅子芩只能瞧见司离枭凛若冰霜的脸,“既然你不想要柔情蜜意,朕便如你所愿。”
傅子芩猛烈地挣扎,眸中宛如要爆开一般满是血丝,“滚!滚!”
“你既害死了朕的儿子,必得还朕一个!”司离枭一掌锁住他的两手,双腿也整个压制住傅子芩的动作。
“痴心妄想!”傅子芩想要以头撞上司离枭的脑袋,无奈立即被司离枭拦下,反而制住了脖子难以动弹。
有眼力的侍从立即关上了门,司离枭几下便撕裂傅子芩单薄的春衫。
“司离枭!司离枭!”傅子芩大吼着身上之人的名字,仿佛这样便能躲开被侵袭的命运,“我绝不会再生下你的孩子!即便有孕也必定胎死腹中!”
司离枭声音沙哑,“那恐怕朕得将你全身用铁链定死在榻上,除了受宠便动弹不得才行。”
“你敢!”傅子芩声嘶力竭地喊。
占尽优势的司离枭勾起嘴角,只给他回了一个笃定的笑容。
傅子芩从身体的剧痛中醒来,榻上除了他空无一人。
若是皇帝在此沉睡,必定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傅子芩愤愤不平地起身,浊液沿着他的大腿流下。傅子芩的脸青红不定,撕了四片布料绑在自己的手腕脚腕之上开始蹦跳。如今没有左绮裳的药,他只能依靠这样粗劣的方式避免有孕。
直到浊液流尽,傅子芩才回到榻上躺下。闭上眼,是华宁娇笑的小脸,包裹着弈昂的虎皮袄,还有尸横遍野的桃源。
既然活着,便只有报仇这唯一一条路。
傅子芩抓紧被子,想起左绮裳好不容易送来的密信——
接近北疆王。
作者有话要说:
又开始愉(bei)快(cui)地上班啦
第21章 章十九 取舍之间
“陛——下——回——宫——”
太监拖着尖利的调子喊道,一干宫人皆跪地相迎。
司离枭下了龙辇,伸手想去接面无表情端坐着的傅子芩。见人不愿下来,他便道:“华宁在等你。”
傅子芩动了动眼皮,刻意将手背在身后自己走了下来。
司离枭挑眉,收回手领着人进殿。
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伏着脑袋,费力地伸眼角想要去瞧与皇帝并排而行的男子。
这个被称为“芩妃”之人没有一处与女子相似,却能乘上后宫之中惟有皇后才有殊荣踏足的龙辇,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进了殿内,乳母立即领着司华宁行大礼。
“拜见父皇、父亲。”司华宁跪地道。
傅子芩看着小小的孩子心中不禁怆然,这是他的女儿,他恨不得捧在手心的宝贝。但也是司离枭的筹码,不知未来是否也会生离死别的亲人。
司离枭看傅子芩见到孩子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激动,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华宁,起来罢。”司离枭淡淡道。
司华宁起身,垂着脑袋不敢看眼前两个人。
傅子芩心中一片绞痛,这孩子骤然离了从出生便陪伴她的母亲,恐怕一时难以承受。
“华宁,过来。”司离枭拉着女儿坐下,“从今往后,华宁便要和父亲一起住在飘绫宫。”
傅子芩面上刹那闪过一丝喜悦,但又立即被猜疑淹没。
司华宁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所谓的“父亲”,朝父皇挨近了些。
司离枭哈哈大笑,傅子芩的胸口宛如割了一刀般疼痛。
“成了,你将华宁带去飘绫宫罢。”司离枭将司华宁推到傅子芩身旁。
傅子芩抑制住想要抱住孩子立即带走的冲动,故作冷淡地问:“为何?待在你这里不好?”
这人果然还是吃到了教训,司离枭腹诽,随即笑开道:“莫非你觉得朕有闲暇照华宁?”
太后薨逝,康南王旧部仍四散逃窜,近来司离枭的确忙碌。
傅子芩犹疑了好半晌,才试探着问:“就这样?”
“就这样,”司离枭立即答,“乳母已经收拾好行装,你现下便能带华宁走。”
傅子芩手心发热,眼睛不自主地看向孩子。司华宁白净的小脸上带着些畏惧,就连肩膀也微微往前缩,一副萎靡的模样。
这是他的孩子,郦昔繁已经被打入冷宫,不管皇帝有什么打算,如今只有他能稍稍保卫华宁的安全。
“好。”傅子芩应了一声。
司离枭勾起嘴角,仿佛旗开得胜一般得意。
傅子芩上前蹲在司华宁面前,尽力温柔地笑道:“华宁跟父亲去住新的地方,可好?”
司华宁搓了搓小手,默默地点头。
傅子芩松了一口气,扶住司华宁的后背便将她带离皇帝身边。
“爱妃不同朕拜别?”司离枭语调轻佻。
傅子芩忍住不悦,拱手道:“小人告退。”
“小人?”司离枭又提高一个调子。
傅子芩只觉得胃中宛如浪潮翻滚,又作吉拜,“妾身……告退。”
司离枭心满意足地挥挥手,傅子芩立马带着司华宁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
大约是皇帝嘱咐打扫了一番,飘绫宫几乎一尘不染。
“终于回来啦。”玉葑愉悦地抖着腿。
傅子芩苦笑着摇头,从此以后这里便是他的牢笼,而他破笼而出的结局只有两个,他死,或帝崩。
“玉葑,你去遣人收拾扇屛殿作为长公主的寝殿。”傅子芩吩咐道。
“是。”玉葑福身退下。
傅子芩坐下,将女儿抱到他的腿上。
“华宁可还记得我是谁?”傅子芩柔声问。
“父亲。”司华宁小声答。
“对了,”傅子芩心底一片柔软,“我是华宁的父亲,是华宁的至亲。我会照顾你,保护你。往后要是什么地方不舒服了,被人欺负了,都要和父亲说。无论任何事你都可以依靠父亲,知道了么?”
“知道了。”司华宁乖乖地点头。
傅子芩将孩子圈在自己怀中,抬头看向乳母道:“你叫采蓝对罢?”
“是,奴婢采蓝。”乳母重复道。
“近来长公主衣食住行都可好?”傅子芩问。
采蓝纠结着眉头,不知该不该道出真相。
“华宁是我的女儿,你尽管告诉我实情。”傅子芩正色道。
“是,”采蓝福了福身,道:“公主近来……总是疾病缠身,不是风邪便是呕吐,白日吃不下,夜里常常哭醒……”
傅子芩越听心中越疼,将女儿搂紧了些。为何他的两个孩子都体虚病弱,难道真是他和司离枭造孽太多,上天非要降罪在孩子身上?
“公主过去……”采蓝顿了顿,抖着睫毛道:“不曾这样。”
傅子芩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没了养母遮风挡雨,父亲又政事繁忙,宫里拜高踩低之辈比比皆是,更遑论另有心机之人。
“往后公主吃穿用度,你要亲自过目。若是发觉有异……”傅子芩忽然没了底气,“便告诉我。”
老实说对皇帝而言他除了孕子之外还有多大价值,会不会哪一天便突然暴毙,他都一无所知。
采蓝也听得出其中的不稳,无奈道:“是。”
春夜凉如水,傅子芩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
“娘娘怎的了?”玉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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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玉葑立即取来外衫为傅子芩披上。
两人静静地往扇屛殿走,唯有一盏小小的灯笼照亮前路。扇屛殿的卧房内仍有灯火,傅子芩皱眉快步上前,却忽然听见司华宁的哭喊。
“我不要住在这里!我要母后!我要母后!”司华宁难得地尖声大叫。
“公主!公主!若是被人听见可就糟了!”乳母采蓝忙安慰道。
傅子芩停下脚步,只觉得两腿宛如长了根,深深扎在脚下的土地。
“我要母后——”司华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公主,郦才人如今在冷宫,公主去不得的。”采蓝慌了便也口不择言。
“我要和母后在一起,我要住冷宫!”司华宁边哭边喊。
“冷宫里什么也没有,公主去了连一口热饭也吃不到。”采蓝吓唬道。
“那……”司华宁不停抽噎,“母后也吃不到热乎乎的饭?”
采蓝哑然,一下找不到话来安慰。
“我不要!我要回清宁宫!我要母后也在清宁宫!”司华宁将在父皇和父亲面前不敢发的脾气全部倒在依赖的乳母身上。
采蓝无法解释何为叛逆何为降格,只得安抚道:“公主如今住在飘绫殿不也很好么?芩妃娘娘待公主会比郦才人还好。”
“可我根本不认识他。”司华宁嘟囔道。
傅子芩只觉得天边慢慢倾斜,重重地压在他的头顶。
“公主怎么会不认识芩妃娘娘呢,芩妃娘娘是公主的生……”采蓝斟酌着词句,才道:“生身之人。”
“可皇祖母是女子,母后是女子,宫里生了孩子的都是女子,为何他是男子?”司华宁不解地问。
采蓝更为惶恐,如今虽然是司离枭当政,可先皇的禁令也无人敢打破。桃源妖族——杀无赦。
“芩妃娘娘虽然是男子……”采蓝着急不已,可就是找不着合适的说法,“但他也是公主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