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认识的,都对生物感兴趣。”
“嗯。”容世卿应了一声,转而问起其他问题:“今天给你找来的这个私人教师还满意吗?”
“嗯。就是她老喜欢摸我脑袋。”我思忖着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该有怎样的心情和语气,带了些不满地说到,“对了,这个老师也姓容。”
容世卿伸手为我乘了一碗汤,放到了我的面前,手指修长有力,稳稳的端主碗边:“容念是我一个远房表妹,在美国读完大学之后又跑到法国读了博士,不久之前刚刚结婚。”
我看着被他稳稳放在面前的汤,愣愣地点了点头:“哦。”
容世卿不再说话。
我看了一眼容世卿,扫了一眼手表上的指针,分针正好指在四十二分的位置。
“父亲,要来不及了,我能先走吗?”我放下餐具。
容世卿目光扫了过来,越过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眉头皱了皱之后很快就舒展开来:“可以。不过如果饿了记得吃点东西。”
我点点头,立刻就起身向外走。
快要来不及了,我并不想让吕叔等我,让他一个人站在原地猜忌怀疑。
时间十二点整。
车正好停在北贡市动物园的大门口。
我在赶往动物园的路上自己在车上又折了一个“东西南北风”。
车一停我便立即开门走了下去,手心中紧紧捏着这个“东西南北风”。只是动物园的门口并没有看见我期待中的熟悉身影。
也许是我没看见。
北贡市动物园在整个内陆都是首屈一指的动物园,一个大门也做的气派无比。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稍稍松开了些紧握在一起的手指,视线不放过大门口的任何一个角落。
动物园大门进去,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喷泉了。
喷泉!
吕叔从前最喜欢搜集各种喷泉的照片了。
我拿过容冠山递过来的门票,立刻就撒开腿跑了进去,被压抑在心底已久的不安定分子突然之间有了隐隐要暴动的趋向。
喷泉不远处的长椅上,有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里,一身栗色风衣,他没有戴帽子,头发有些乱糟糟的,微微地垂着头,闭目养神。他的手轻轻地放在膝盖上,捏着那个小小的“东西南北风”。
我认出这道身影,顿时就如同定身一样愣在了原地,脚步如同胶着在地上一样,再也挪不动分毫。
擦肩而过的行人纷纷侧目看我。
憋在胸口的气终于被我用尽了氧气,我半响之后轻轻吐出一口气,开始挪动有些沉重的脚步。
从前熟悉的人,如今将用陌生的眼神看着我。从前将我视如己出的人,如今却根本不认识我。而我却仍旧认识他。
一种全然单向的、毫不公平的折磨。
我的脚步一步步靠近,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当即就紧绷了起来,积蓄起了力量,充满防备。
我终于在他坐着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距离他不到半米的距离。
我把手上刚刚折好的那个“东西南北风”放在他的膝盖上。
他终于抬头看我。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眼眶深深凹陷,眼袋浓重,黑眼圈尽显。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双目中平静无波,如同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想来他原本就是不抱任何希望的了。即便他收到了一个曾经如此熟悉的东西。
我鼻头一酸。
他将我视如己出,到头来我却辜负了他,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是我不孝。
“这个,是我让人给你的。”我指了指他膝盖上放着的那个东西南北风。
吕叔并未说话,只是突然就有些出神,愣愣地盯着我新带来的这个“东西南北风”。
“你是谁家的孩子?”吕叔将我新带来的“东西南北风”扔回了我的身上,面色上带着不耐烦。我一愣,来不及伸手去捡,被他就这样扔在地上。
“你……”我刚要弯腰去捡,一旁却走过来一对情侣,勾肩搭背走了过去,正好一脚踩在了这个纸折的玩具上面。
原本蓬松的、纸撑的骨架,眨眼就被踩成了一个薄薄的平面,上面印着一个鞋底的纹路。
吕叔神色平静,冷眼旁观。
也是,我对他原本就是个陌生人。
我默默收回了手,示意一旁的保镖退下。
吕叔虽然一只手放在膝盖上,我却知道,他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一定是放在荷包里,握着他常用的那把枪。
“我是荣少言。”我正了正神色,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要有太多情绪。面对这样的吕叔,回以同样的冷漠也许才算是正常。
“你是容家的小少爷?”吕叔微微提高了一些音调,“你前天为什么要帮我?”
“顺手而已。”我轻佻地回复。
“你的枪法很准。”吕叔淡淡道,“不过我没时间跟你玩儿,你还是找别人陪你玩儿吧。”
“我找你不是为了让你陪我玩。”我立即就反驳他,声音都有些不受控制地有些拔高,放在腿上的拳头紧紧握起:“我是、我是收到了……顾文冰的邮件,跟我说如果他出事,让我替他尽孝养老。”
吕叔神色顿时就变了,立刻就侧身看我:“他给你发了邮件?什么时候?”
我盯着那个被踩扁的纸片,并不侧头:“很久了,不记得了。这个东西南北风是他教我的,她说是你交给他的。”
“……这个臭小子……”吕叔咬牙低声道。
我鼻尖实在是酸涩的有些厉害。
“我怎么不知道他和容家的人有联系。”吕叔从来敏锐,立刻就从自己的情绪中脱身出来,尖锐地指出问题。
“Secrect makes a man man.”
吕叔神色一滞,脸上神色惊疑莫测,他看着我,微微张了张嘴巴,最终却没有吐出一个词。
这是我从前从电视上学到的一句话,到了顾家之后跟吕叔无意中开玩笑的时候用上了一次,之后每当吕叔有什么不想告诉我的时候,都会用这句话堵住我接踵而至的问题。
“我就跟着顾文冰喊你吕叔吧。我答应过他的。”我站起身来,背对着他,自己微微垂下视线就能立即看见迅速泛红的鼻尖,我沉下那团一直堵塞在我胸口的气,冷静地说道,“吕叔,你跟我回容家吧,这是顾文冰他希望的。”
我立刻就迈步想要离开,却突然被他格外冰冷的声音钉在原地。
他说:“不。即使你是受了小冰的嘱托,我也不会和你去容家。我接下来的唯一任务,就是手刃仇人。”
我听见自己被努力压制下去的某一根紧绷锐利的针,突然就“噗”的一声刺破了覆盖在针尖上的保护,狠狠地、漂亮地露出头来。
“那好,我也想这样。”
第17章 第十七章
吕叔听见我的话,却突然笑了,轻蔑而冷漠:“你?你是容家的小少爷,掺和到我们顾家的事情里做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听他说完后,霎时间愣在了当场。吕叔从来对我都是和4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颜悦色,温和慈爱,从不曾有过这样明显的轻鄙神色。
只是如今我已不是“我”。
“吕叔不妨换个角度想想。如果你能因此得到顾家的助力呢?”
他的视线突然凝固,看他眼中的神色明显是已经被我的条件吸引。
我心中微微叹气。没想到有一天,我再和吕叔见面,却是只能如同合作伙伴甚至是敌人那样谈条件了。
“你要什么好处?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吕叔的声音沉了下去,双目如勾,视线紧紧抓住我。
他的视线实在是太过锐利,如同持刀的斗士步步紧逼,让我无从遁形。我只觉得背后的冷汗几乎要汇聚成河,浸透衣衫。
我看着他的双眼,从里面看见了我从未见过的坚持和锋利。
但是他明明已经累极,放在腿上的那只手臂甚至还带着枪伤。我看着他,如同看着一根紧绷到最后的弦,却丝毫不知道他崩溃的临界点在哪里,只能小心试探。
他在坚持什么?
“我……”我几乎是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强迫自己冷静,“如果我说,我要顾家,你信吗。”
吕叔的眼中突然爆发出一震精芒,不过眨眼的瞬间,我却只觉得额角被一个冰凉的东西抵住,这样带着克制和无法抑制的愤怒的力道,让我的头不得不随着枪口的逼迫而微微偏开。
对我,温言细语才是吕叔的常态,我从前是万万不可能想到,有一天吕叔也会对我拔枪相向。
刹那间,我突然起了顾石顾玉兄妹二人对着我的那两个黑洞洞的枪口,那一次胸口中弹的疼痛似乎正在从灵魂之中溢出来,让这具年轻的躯体不受控制地轻颤。胸口明明是莫须有的疼痛,却又十分清晰地折磨着我的神经,我不得不痛苦地弯下腰,双手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料,艰难喘息。
吕叔仍旧是警惕地看着我,迅速退后了一步。
一旁的容冠山和保镖迅速掏出枪来,隔着十米的距离遥遥瞄准了吕叔。
额角一滴冷汗流入了我的眼中,刺激的我眼睛里分泌出透明的生理液体,模糊了我的视线,只能隐约地看清楚这几个人的轮廓,耳旁听见动物园的游客们或是惊惧尖叫声,或是好奇的讨论声。
我说不出话,只是弯着腰虚弱的呼吸,胸口阵阵气短,子弹穿过胸膛的剧烈疼痛如同倒带一般在神经中来回播放,碾压着我的神志。
“你有心脏病?”吕叔沉声问道。
我只是抿唇摇了摇头,只觉得浑身疲倦极了。
也许重来一次,我仍旧只能落得一样的下场?仍旧是被我视若至亲之人拔枪相向,索命而亡?
……我怎么能。
“我只问你一次,”,吕叔的声音如同隆冬大雪,冰冷彻骨,“你和顾文冰的死有什么关系?你接近顾文冰是不是就为了顾家家产——或者,是你那个当爹的容家家主让你接近顾文冰、撺掇那两个畜牲的?!”
他说到最后,已经是近乎咆哮了。
原来他如此失态,也不过只是因为那个已死的顾文冰。
死了还这么不省事。我低头苦笑。
“容家本部在英国,顾文冰在英国长大。他在伦敦上的大学,我恰好认识他的老师。是他的老师把他介绍给我,说顾文冰是他的得意门生。那个时候他才十七岁,我根本不知道他是顾家的人,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是容家的人。”我突然想起从前最怀念的大海,想起苦涩的海风,简直和我先下苦涩的心情如出一辙。我随口编了个故事。
吕叔定然是不会相信一面之词,所以我坦然地抬头看着他,将自己的面部表情完全的暴露在他的面前。
“我今天出来,去哪里、去见谁我的父亲完全不知道。”我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站在一旁的两个人:“他们是我的保镖,不信你可以问他们。”疼痛的折磨之下,我听见自己原本就处于变声期中的声音越发沙哑难以入耳。
吕叔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目光仍旧是如开刃的刀锋一般锐利,只是一直端着枪的手却慢慢放了下去。
随之而来的,一直徘徊于我胸口的疼痛感也稍有缓解。
我终于得以喘息。
“……你说他给你发了封邮件。”他握着枪的手垂在身侧,眼中光芒若隐若现,“给我看。”
我慢慢直起因为疼痛而弯下的腰,慢慢点了点头。
至于邮件……那是之后才需要烦心考虑的事情,现在先解决眼前的麻烦才是最主要的。
只希望最后能说动吕叔。
“我那个时候和顾文冰很聊的来,他没有告诉我他回了顾家,他只说找到了亲生父母亲,他回了大陆。”我听见自己牙齿摩擦的时候咯吱作响的声音,微微垂了视线便能看见自己的鼻尖,咬着牙继续说下去,“他说,他的生父是吕安,生母已经去世。”
说完这句话,我却只觉得喉头艰涩干哑。
吕叔怔怔地看着我,身体颤了颤,几乎握不稳手中的枪。
他目光凝滞,整个人如遭雷劈钉在当场,看上去瞬间就又老了几分。
我初回顾家的时候,四面楚歌处处被针对,那个亲生父亲对我不闻不问,对他身边人故意给我的刁难也是置若罔闻。他曾经对我说,要么挑下顾家这个梁子,要么就等着被其他人拉下去,死于非命。即使我逃走,这些觊觎权势的人也会在天涯海角找到我,然后解决他们的隐患。
我于是只有在顾家挣扎求生。
实质性的伤害在我那个爹在世的时候,所有人忌惮他几分,倒是不敢对我动手。但是无形之中的威胁却时时刻刻高悬在我的头顶,如同丧钟一般,落下之时便是丧钟敲响之时。
在我那个爹死了之后,果然明里暗里的算计无数,防不胜防。
唯有吕叔,最初便关照我,即便被我那个爹支走去了外地,却仍旧留下了一个他的心腹在我身边保护我。在我那个爹死后,也是他亲自回来安排事宜,为我保驾护航。
吕叔对我,不是亲父却胜似亲父。我这句话,并没有任何造假。
“我和你一起去容家。”吕叔张了张嘴,顿了片刻之后才缓慢地说到。
我点头。
“你父亲那边你能解决?”吕叔收好了枪,看了一眼十米开外的容冠山和保镖。
他测过头的时候,我看见他后脑杂乱的头发中银丝明显,几乎占据了半壁江山。
我心中算了算,他应当已经有五十三岁的年纪了。如果放在寻常人家,应该是快要退休,准备养老的年纪了。吕叔却仍旧在为顾文冰的事情操心。
“我会解决的。”我给出我声音沙哑的承诺。
第18章 第十八章(新加了一千字)
吕叔跟着我上了车。
我从后视镜中能看见他若有若无的打量,却装作并没看见的模样,支着下巴看着车窗外面。
车窗玻璃还没换,这样专注仔细地看的时候,还能看见曾经子弹刮擦而过留下的痕迹。
“到了容家,你就把顾文冰发给你的邮件给我看。”
车甫一停下,吕叔便在下车前撂下了这句话。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下了车。
趁着他转身下车的空档里,我伸手拉住坐在副驾驶的容冠山,迅速吩咐了一句,然后也下了车。容冠山下车后则是立刻进了宅中。
“吕叔,我先带你参观一下容家。”
吕叔侧身看了我一眼,挥挥手:“不用了,直接带我去房间。”
我沉默片刻:“我曾经最后悔的事情之一,是没有告诉顾文冰我是容家的人,如果我告诉他了,他在顾家就能够站的更稳了。我一直想着有一天我从父亲手里接过担子了之后,能亲自带着顾文冰参观容家。可是已经不能了。”
吕叔的额角顿时一抽,猛地一个侧头紧紧盯着我,半响了却仍旧是咬着牙不说话。
为了拖延时间,我趁热打铁:“吕叔,能给我个机会带你参观容家吗。”
伪造一封电子邮件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而已。材料和内容我都已经告知了容冠山,剩下的就是能够为他争取的时间了。
不过我的私心里,也想借这么一点时间了解一下曾经的亲人的近况。
吕叔盯着我的眼神仍旧是那么锐利,却并无厌恶的神色,眉头虽然紧拧,拒绝之意却也已经不那么明显了。
明明我这么个大活人就站在眼前,却偏偏要借一个一死之人的名义才能同曾经的亲人相处,当真是讽刺无比。
我转头先向花园走去。
我知道吕叔一定会跟上来。
保镖已经把管家带到,我走在稍前一些,管家走在我的后面,大概落后一点于吕叔,耐心地为我们讲解着容家的各处。
如果不是管家介绍,我倒是完全看不出来容家在大陆的住宅竟然是民国时候就建好了的。我成长于英国,对于民国时候的文化并不是十分了解,不过是略知一二,容家在大陆的住宅在我看来并不算十分的现代化,带着一些独特的味道和文雅的气质,曾经以为是容家人的品位所致,如今才知道是时代所致。
我余光中观察了一下吕叔,见他虽然神色疲惫,在这样的简单的参观中却也十分放松,心下稍稍放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