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太医额头伏地,“侯爷今日的气色好多了,再多吃几剂药体内的毒便肃清了。”
晋枢机牵起了唇角,“是吗?我不希望好得那么快。”
“侯爷自己的身子,您自然心里有数。”冯太医道。
晋枢机走下了床,“冯大人,我落难之时你也算保我一命,我知道你不是皇后的人。冯家几代御医,于家还支使不动你。我知道,你的主子要你抱住我,他究竟是谁?”
“皇上有命,定要保全侯爷。微臣只有一个主子,就是皇上。”
晋枢机冷笑,“那就最好。你走吧。”
“还是让微臣替侯爷把把脉吧。”冯平道。
“不用。”晋枢机重新坐回床上,“你不是也说了吗?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他抬高了声音,“小顺子,取一把新伞,送冯大人回去。”
商承弼听着雨声在心中默算着时刻,这几日事忙,日日朝会要议到晌午,黄河大水,沿线的灾民纷纷涌入京城,连佛塔中都挤满了人。京安令束手无策,向商承弼请示,倒是晋枢机提议仿照草原上的样子在京安近郊搭起帐篷,再由朝廷拨出粮食,按额度统一供给,倒也能解一时之急。
商承弼原是因此醋了一会儿,“搭帐篷?你怎么想出来的?”
晋枢机道,“从前和赫连在草原放马,他的侍从就带着搭帐篷的工具。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帐篷轻便,又不算太占地方。”
“哼!你跟他倒是好兴致。”商承弼不满道。
晋枢机笑,“这也值得吃醋,我们虽住在一起,他却对我始终以礼相待。”
“你们还住在一起?他堂堂北狄四王子,搭不起两座帐篷吗?”商承弼气得冒火。
晋枢机只好凑过去吻住了他气得要起泡的唇角,“好了,灾民的事已经够让你着急的了,就别再为我上火了。”
商承弼掐着他腰,“朕要一辈子把你留在身边,藏起来,让别人再也看不见你,再也不能和朕抢,想都不能想。”
商承弼俯视丹墀,“就是这样。临渊侯献策有功,朕打算将平东、三徽二邑赐给他。”
“皇上!”梁方重重叩首,“黄河水患,颗粒无收。米价高涨,饥民陡增,流离失所,灾成十分。难民纷纷入京,引颈以待皇上旨意。皇上两日之内三度下旨,不言赈灾,不言济民,临渊侯除爵又复,楚地免输罢赋。如今皇上又有殊赐,皇上,黄河两岸的灾民寒心啊!”
商承弼身中一镖一剑,虽然素来身强体壮,但到底也是重伤初愈,更加上连日大雨,伤口结痂处隐隐作痛。他这些日子早被晋枢机几度濒死累得心力交瘁,却还日日强撑着上朝查问疫情,如今好不容易晋枢机身子好些,梁方居然又指责他不关心民间疾苦,商承弼素来严惩贪官,抚恤黎民,自认为吏治虽严,对百姓还是不错的。如今被梁方在朝上这么一喊,明摆着说他重美人轻黎庶,这可比什么嬖宠误国要严重的多了,当下变了脸色,“朕登基九年,黄河四度决口,朕年年命人疏浚水源,加固堤防,己亥年甚至另徇新道。前年去岁,也算雨顺风调,谁料今年初旱,已现灾情。秋节刚至,天降洪芒。登州府奏报,八月一月,秋雨淫霏,连月不开。河南甘肃也报上灾情,朕心念百姓,忧心如焚。这几日京安也不得消停,朕每日在寝殿之内,听着檐下雨声,寝不安枕,食难下咽,没有一刻不为灾情愁沉。五月以来,朕陆续拨下银两近百万,临渊侯将自己的仓储都拿出来赈灾了,你们各个食君之俸,又有谁能替朕分忧!”
“臣等万死,臣等无能!”阶下众臣叩首。
商承弼一挥衣袖,“你们也不必万死,如今国库空虚,每人上交半年的俸禄,用来赈灾也就是了。”
“吾皇英明,臣等愿为君分忧。”众人答得整齐,却各个肉痛。不免在心中暗骂梁方多事,历朝历代赈灾,皇帝虽要大家拿钱,哪有这样明抢的。皇上说他寝不安枕食难下咽是忧思百姓,谁信啊。两天之内三度下旨,除爵的信使还没走出京安呢,就又被封爵的快马给追回来了。说来也真是怪了,一个降臣,能得圣上如此青眼,安分守己闷头吃好处也就是了,御使平时骂你两句,就当听着消化了。偏日日生事闹得大家都不安分。梁大人也是糊涂,皇帝是天下最好面子的人,夏桀商纣都听不得别人说他只顾享乐不管百姓死活呢,这下好吧,大家都要送上银子给皇上出气,这临渊侯的采邑还是得封。哼,把平东和三徽送出去就算客气了,早前内宫传来消息,不是说,这位临渊侯还要封王嘛。真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本朝不封异姓王,于家拥立幼主,多大的功绩,也不过两公一后,一个叛臣竟然想封王?好在他父亲那个有名无实的楚王已经变成了楚子,可皇上还是补偿似的赏这个赐那个。哼,临渊侯?从前是倚色欺主,现在便是恃宠行凶了。真是祸水,皇上也是糊涂,坐拥天下富有四海,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偏偏被一个降臣玩弄于鼓掌之上,倾国之色那也是个男人,后面也就一个洞,有什么稀罕。
“你回来了?”晋枢机站起身迎接商承弼,“怎么今日下朝这么晚?累坏了吧。”
“你身子不好,快别过来。”商承弼张开手让小太监除了蓑衣,“雨珠子打着窗,是不是睡不好?”
一溜的太监宫女跪着捧上热水巾栉等物,商承弼温了手才过来握住晋枢机,“怎么腕子这么凉,伤口是不是灌风了,疼不疼?”
晋枢机摇头,“不疼,也不冷。倒是一直睡着,还有些热了。刚才冯太医来请脉,说我气色好多了。”
商承弼笑着扶他坐下,晋枢机命人摆饭,原本午膳的定制是一百二十八道,商承弼自从有晋枢机陪着,便喜欢和他围炉对饮,顾不上以乐侑食,也不耐烦再去嘉明殿,更懒得让几案子几案子的上了撤撤了上,虽然尚食局还是按照定例做,但几乎都不摆在眼前了。如今灾情严重,商承弼索性做出个完整的样子来,将自己每日的定例减了一半,皇后紧随其后,裁剪了六宫用度,人人皆称贤德。如今,太监们一水地摆上金瓜盒,奉御尝了膳,便是二人闲话,晋枢机给商承弼夹了一片山药,“秋日津气干燥,吃些甘平的东西。你的功夫太过霸道,要多食润肺的东西好解秋燥。我叫他们炖了小建莲的汤,一会儿就送上来。”
商承弼握着晋枢机的手,“重华,你对朕真好。”
晋枢机笑了,“有什么好的。你每日忙着朝野上的事,我不能为你分忧,便帮你打点这些也是好的。”他又替商承弼夹了菱角,“我特地吩咐了,炖得比较烂。”他自己小小盛了半碗薏米粥,病得沉沉的,倒是吃不下饭,“驾骖,我想过了,你说得对。人生匆匆数十寒暑,要的东西不能太多。我做错了那么多事,还能依然留在你身边,就应该珍惜。我们都要好好的,别再浪费光阴了。”
商承弼正挟了一片芝麻白菜打算喂他,听他这么说,起先还高高兴兴的,到后来却筷子一松,“重华,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个?是不是你的身子——”商承弼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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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商承弼拢住他,“朕原在恨这场大雨,让黎民饥寒百姓受苦,可是能让你想通,也不算一无是处。”
晋枢机点头,“对了,于同襄去查那一百二十万两金子的事,查的怎么样?我听人说,如今山东的情形很不好,还有米商囤货居奇?这些人,简直太大胆了!”
商承弼放下了碗,“正是。除了卫家的米店站出来说绝不加价,可是究竟也是每日限量出售。卫衿冷的心倒是不黑。”
晋枢机看小顺子亲自捧了白木耳建莲汤,叫他先放在一边,而后才道,“未必是福。”
商承弼在喉间应了。
晋枢机突然一握他手,“你不能再让缉熙谷的人收买人心了,天灾在前,本就人心浮动。我听说,这次靖边王居然让他的儿子跟着于同襄入了京,再加上卫衿冷的张罗,驾骖,他已经太僭越了。”
“朕何尝不知。只是,赈灾要紧。” 商承弼替晋枢机挟了菜放在眼前银碟里,“皇叔收买人心已经不是一天了,难道,他还能翻出天来不成,吃饭!”
晋枢机握着银箸,“他是翻不出天来,可是,他的手,已经伸的太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少,本来以为能写到那个小波折的,结果还是没写到
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了,又顾着《叛逆者》那边,大家的留言可能没有时间一一回复了,但是我每一条都看了好多遍,希望大家不要介意,抱~
107一百零七、有点少
“风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于同襄向风行招手,风行在兵士们的开路下拎着两篮子的馒头过来,饥民们纷纷伸长了手向内挤,几乎要挤瘫了号称比泰山还巍然的靖王军疾风二十八骑组成的人墙。
“大家排好队,卫三公子说了,人人都有,个个有份。老弱妇孺,到我这一队来!”沈栖闲招呼着。
“财神爷发话啦,咱们饿不着了!小宝,快叫你奶奶来排队。不,你去!老人和孩子能先领,快占位置!”
“快把二妮和三喜都找来!”
“叫家里的女人别刨树根子了,快来,财神爷发米了!”
“谢谢财神爷!谢谢财神爷!”
人群乱作一团。身强力壮的男人都退了后,各家的娘子上来,还有抬着饿得走不动的老母来的。风行发完了两篮馒头,突然被一个拖着鼻涕的孩子抱住了腿,“小金童可怜可怜我吧,我娘都三天没吃东西了。”
沈栖闲最受不了孩子招人疼,连忙牵了那男孩瘦得皮包骨头的手,“同襄,给我扔两个馒头!”他将那小孩抱在手上,命一个随侍盛了一碗稀饭,那小孩抱着碗咕嘟咕嘟地喝了,还将碗底舔个干净。沈栖闲一阵辛酸,抱着孩子就上了房,几个起落就跳到了卫衿冷面前,“木头,这怎么办啊。饥民越来越多了,四面八方得全涌过来。”
卫衿冷正忙着和米店的主事商量放米的事,米店主事道,“三爷,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么多张嘴,再大的家业也禁不住吃啊!”
卫衿冷还没说话,那被沈栖闲抱着的小孩就立刻挣扎着下来,用衣袖抹了抹鼻子跪在地上对卫衿冷磕头,“财神爷救命,财神爷救命。奶奶和大娘们都不行了,不能没有米啊!”
卫衿冷看着米店主事,“这孩子,跟家里老十一一样大呢。怎么忍心——”
“三爷。黄河大涝,颗粒无收,皇上开了一整个太仓都不够吃,别说咱们了。连西边的段家都不卖米了,咱们——”
沈栖闲一听这话就火了,“不卖了!”他一扬嗓子,“风行!走!跟你栖闲哥去劫富济贫!”
米行纷纷关门,米商囤货居奇,饥民众多,卫家本就独木难支,深秋时节,卫衿冷急得嘴上都起泡了,可被沈栖闲这么一喊,却冷静下来,“你干什么!一个堂堂成国王子还有带着我们大梁的小王爷打家劫舍吗?就不怕败坏了大师兄的名声!”
卫衿冷还没说话,那小男孩一下就哭了。沈栖闲内力何等深厚,刚才吼风行的那一嗓子人人都听见了,肚子饿起来,也不顾念什么别的了,众人也指着有个能靠的人,若是这位小王爷肯出头,那咱们就拿着锄头镰刀劫米店去。
这边都等着风行应呢,却突然听到一个孩子的哭声,那男孩越哭越响,三里地都能听见,“小王爷救命!钧天王救命啊!”
这一嗓子立刻嚎出了民心,先王末年,连年大旱,百姓食不果腹,就要揭竿而起了。就是商衾寒力排众议,带着军队长驱直入,以他的亲笔手谕为抵押,让兵士们从米行把米给“借”出来。挨家挨户地发给灾民。一时间声名鹊起,人称贤王。这事儿旁人或许不清楚,可京安的百姓人人都是知道的。如今那小男孩一喊,人人都想起了远在大漠的救世主,正主不在,可小王爷在啊,灾民们呼啦一下全部跪地,你挨着我我挤着你,磕头都磕不下去了,一个个地喊着,“钧天王活民,小王爷救命!”
声震四野,地动山摇。
风行一听到这口号,哪怕是少年老成的典范,也不禁怔得脸白了。钧天王这个称号,多少年来已经没有人喊过了。钧天那是帝王之位啊,当年先皇赐号意有所属,可父王究竟是逊位于人,远走边关了。这样一个曾是新帝大热的皇叔,明哲保身尚且不及,如今百姓们居然在天子脚下喊起钧天王来了,这不是明摆着招祸吗?他心思极为机敏,此刻便着意留意刚才那小男孩在哪,竟然再也找不着了。
风行确定此番定是有人设计,索性沉下心来。他心念一动,疾风二十八骑便有所感应,一个个应伍而出,排好阵列。最先头的两个,便是蹲平了马步。
风行轻身一纵,便踩在了二人肩上。另有两名骑兵已叠罗汉一般地站好,风行提气直行,再立顶端。接下来,是四人叠在一起,中间一人伸出了手臂,风行此时已站在两人肩上,他在空中一个拧身,四人的骑兵最底下的人便矮了半个身子,最上面的那个便鹞子展翅一样张开了身子,风行踏肩而上,立在了那人背上。风行突然凌空一个空翻,刚刚在顶端那人居然又站了起来,正是这时,一旁的另外六名骑兵也搭起了人梯。两排队伍顶端的两个人并肩而立,风行便稳稳地站在二人肩上。
众人看他点着人梯直上,各个看得目瞪口呆,原本扰攘喧哗的灾民圈竟变得鸦雀无声。此时,又是两组六人的人梯搭起,四队人梯聚拢而来。其中两两相对,风行一人独立云霄。
百姓们仰头望着高得似乎有些看不清楚的小王爷。风行却是两只脚分别踩在不同人梯顶头人的肩膀向着禁宫的方向一曲膝,他提气扬声,内力将声音送到数十米外,“圣心如月,圣意昌明。咱们是大梁的儿女,是皇上的子民,此番劫难虽然艰辛,皇上定有良策,大家稍安勿躁,静候圣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围成人梯的追风二十八骑一齐嘶吼。沈栖闲卫衿冷诸人附和。
灾荒数月,民不聊生。商承弼连下圣旨却只为美人封爵,百姓难免心中生怨恨。可如今,他们在人梯之下,看到这位高高在上的小王爷面北而拜,慷慨激言,不禁为他气势所慑,加之人终究是希望有个盼头的,倒是人人又起了些希望,山呼万岁之声不绝。
灾民之外,一位推着轮椅的老人掩面大哭。
轮椅上的老人问,“你哭什么?”
“我哭,很快就要兵连祸结,流血不断了。”
“民心所向,权臣归服,为什么会流血不断?”
“因为,天子的民心不是民心,权臣的民心却能引倒民心了。”
“阿弥陀佛。”
“大慈大悲。”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点少,大概也是累了,和我原本设想的不太一样
大家将就着看,我回头再改,抱~
108一百零八、
商承弼的脸色铁青,顺手就将一架云母镜屏推倒在地上,“反了他了!”
“什么事生这么大气?”晋枢机替他递上一盅茶,挥手命奴才们将那倒在地上的屏风抬出去。商承弼起火,人人噤若寒蝉,虽是忙忙碌碌的拾掇,却是一声不闻。
“滚!”商承弼看着那些逡着腰的小太监们就心烦。掀起衣摆坐在檀香椅子上,一甩袍袖将案几上所有的摆件都推到地上,却终于没有扔了晋枢机给他倒的茶。
晋枢机与他隔几相对,“这天下除了我,还有谁敢让你生气?”
商承弼将茶碗重重搁在几上,等奴才们都退下去了才道,“今日朝臣联名上书,要商从节主持赈灾。”
晋枢机笑道,“这倒是怪了,他一个十岁的奶娃娃,竟然能主持赈灾了?”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赈灾,哼!名声好得很呢。”商承弼冷冷道。
晋枢机用食指缠着发丝玩,“那又怪谁?你若是许我代你出征,我一定取了商衾寒父子的首级,剜出他们的眼珠子悬在我的飞泉剑上当剑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