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同襄一挥手,亲军中八人上前,赵仲平看这些人竟真的向晋枢机走去,不由叫道,“少将军小心有诈。”
于同襄笑了,“诈?此时此境,我们竟还怕有诈吗?”他们这里是残兵,人困马乏,人家那里是强将,跃跃欲试。晋枢机要杀人,犯不上耍诈。
玄袍与义军眼看着对面有人将自己辛辛苦苦星夜运来的粮食搬走,那几大锅的玉米,自己还没尝到香呢。只是,山洪一泄,晋枢机威望大增,没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发声。
粮食抬了过来,却没有人敢动。
于同襄看了一眼晋枢机,晋枢机点点头,于同襄道,“我先吃。”他横刀,一刀扎了一根玉米,只手腕一动挽了个花,玉米粒就齐齐而落,他伸出左手,全落在他掌心上。
于同襄看都不看,倒进嘴里吃了,烫得上颚褪了层皮。
他手臂一送,被削地整整齐齐如齿距般的半根玉米就挥送给了赵仲平,赵仲平接过玉米,握在手里,玉米还冒着白气,只是常年握刀的手却是不怕烫的,他站得直直的,大声道,“咱们到了这一步,还怕死吗?”
拿起玉米就往嘴里送,此时,于同襄已经又喝了一口水,吃了一块干粮。
众人经历一场挣命的逃亡,早都饥肠辘辘了,如今见于同襄和赵仲平吃了没事,纷纷咽起了口水,眼巴巴地望着玉米、干粮、清水,只等于同襄下令。
于同襄却是望着晋枢机,“你要什么?”
晋枢机目光落在那些粮食上,“现在才问条件,不嫌太迟了吗?”
于同襄道,“至好不过一死,至坏也不过一死。又有何迟早之分呢?”
晋枢机看了他一眼,还很年轻的脸,意气风发,因为早定了主意视死如归,竟有种大义凛然的气度在,晋枢机叹了一声,“商衾寒果然会调教徒弟,可惜了。”
此时此刻,自然没有人会问他可惜什么,晋枢机感叹了一句,立刻道,“今日傍晚,必有暴雨。阐州之下是偠州,偠州丰土沃野,又有景康把守,景康孤峻刚烈,不是临阵脱逃之人,只是堰塞湖顷刻决口,非人力所能相抗,你去劝他,后撤出城,不要为了自己区区声名坏了一城百姓的性命。他是你伯祖父所荐,你的话,他应当能听进几分。”
于同襄还没开口,赵仲平先是气血上涌,语含讽刺,“想不到晋公子竟还是怜恤百姓之人。”阐州片刻之间就被烟了,数万人身死,几百年的家园毁于一旦,他对晋枢机,已不止一个恨字而已。
晋枢机却根本不将他看在眼里,他只望着于同襄,“你当知道,即使景康有两分本事,若有硬战,也不过自寻死路而已。”
于同襄望着他,“你为什么要救偠州?”
晋枢机长身直立,豪气遄飞,“我多年谋划,纵势起兵,要的是整片江山,他日君临天下,脚下全是我的?0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剑木扯际俏业淖用瘢训溃僦赝肥帐奥穑咳粑扌鼗程煜掳Р陨谋臼拢乙煜掠钟泻斡茫俊?br />川连(1)
赵仲平望着于同襄,“少将军不可答应啊。”
于同襄的眼睛扫过地上的食水,东西都已经收了,不答应,又能如何。他的目光落在亲军的身上,点了四个人,一个商承弼禁军,一个赵仲平门人,两个于家旧将,抬头看晋枢机,“即刻启程,午后当能赶到。”
晋枢机只淡淡道,“此间泥泞,山路难行,少将军恐怕骑不得马了。”
于同襄提起了刀,“于家的人,还没有这么不济事。”
晋枢机没说话,他身边的丢盔道,“少将军去偠州,景康说是家臣,也是长辈,持械前往恐怕不敬。”
于同襄看了晋枢机一眼,见他不置可否,当即将刀抛给了自己亲随,晋枢机一示意,雪衣立刻上前送了五份食水,跟随的人也只好将兵器交出来,只有銮禁卫握着绣金刀不肯放手,晋枢机连眼睛都不抬一下,雪衣一手递过干粮,一手去抓他腰间绣金刀,銮禁卫岂是好惹的,当下后撤一部,单手一挡一格,于同襄正要喝令,却看晋枢机纹风不动。再看时,雪衣身形极快,银光闪动间,几个起落,手中银丝就割断了銮禁卫半片下裳,銮禁卫恼羞成怒,手已按在绣金刀上。却突然听得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撒手!”正是与他交战的雪衣和于同襄的声音。
他一回神,才感觉到腕上一凉,早被银丝划出了一条极深的口子,血珠滚动。
于同襄对晋枢机道,“晋公子的雪线压银丝,果然了得。”
晋枢机只是道,“山洪顷刻就至,保护少将军的人如何能如此不济事,换一个吧。”
其实,不必他说话,于同襄带来的人已生敌忾之心,但看到晋枢机身边一个不起眼的雪衣都有如此本领,哪怕不服,也只好暗自忍耐。最后,銮禁卫中一个校尉出来,低声道,“绣金刀乃皇上所赐,刀在人在。小人位小职卑,自然无碍。”他解下了腰间佩刀。銮禁卫只有小旗以上才能佩绣金刀,其他人也佩刀,形制与绣金刀相仿,却不在刀柄处描金,当然也有擅使其他武器的,只是时人将銮禁卫所佩兵刃都称作绣金刀而已。
他如此说,倒也是为了替刚才找回场子,只是,晋枢机却丝毫不在意。鱼都躺在砧板上了,拿刀的人还会在乎他死得是不是端正优雅?
于同襄也不废话,自己亲自拿了食水干粮,回头望一眼赵仲平,转身离去。
晋枢机身后,已有雪衣为他搭起了帐篷,丢盔前来请他进去。他身子不好,起先义军见他如此“娇弱”,很有几人又拿了那账里承恩的话来说,可见他上阵杀敌干净利落,与自己诸人深夜埋伏也丝毫不畏风露,在见他事事料敌机先,竟真有几分运筹帷幄的气度出来。渐渐地,看他实在是虚弱,就连义军中也有人出来真心劝道,“世子,此处正是风口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还是在帐子里歇歇吧。”
投来的人,能称他世子,意思就很明显的。
更有人道,“一群手下败将,原也不值世子看着。”
他们劝阻晋枢机的声音极大,亲军中还有人不服,只是晋枢机究竟吹了好一阵风,强压着喘息咳嗽,连脸都白了,他也不故意做作,只吩咐刚才说话的人,“大家也累了,先起火开饭,稍事修整,山洪就在顷刻,此处也非久留之地。”
“是!”他声音极低,应和之声却是极大,对面不服的人心中又是一凛,只晋枢机丝毫不以为意,自己进了帐篷,才一走进去,就咳个不住,他用衣袖按住口,一会儿,就看到一团鲜红。
川连(2)
于同襄带着满腔的愤懑与不甘赶路,山路原就难行,更何况又连遇大雨,他埋着头只管向前走,两条腿就像不会打直的车轮子,身后的四个亲随,知道他心中郁气极重,都不敢多话。更何况,一城人的性命危在旦夕,也没有人有心情抱怨。
风里来泥里走,看着天边的黑云压下来心就比炙在炉子里的田鸡腿还要焦,紧赶慢赶,终于在日头升到最高的时候到了偠州。
于同襄自己低头看了看满身泥泞,还欲整理一番,就被偠州城门的守军拦了下来,他形容虽狼狈,气势还在,加之人原就生得峭峻,倒很有几分乱民头子的行状,景康治政有方,盘查严格,当即就将于同襄一行拦了下来。好在于家少将军和靖边王高足的名号都很够看,于同襄自腰间解下一枚铜制的半寸长的小刀,客气道,“在下銮禁卫佥事于同襄,有重要军情,上覆景大人。”虽然人人称他为少将军,但商衾寒要他出来驰援,是在商承弼那里替他请了一个身份的,商承弼看在于家面上,毫不吝惜,大笔一挥就点了从三品的佥事,还真的点了銮禁卫命他出来平乱。不管有何打算,看着倒是圣眷正隆的样子。
叛乱四起,不同往日,能派出来守城的都是精细人,更加之于同襄本就器宇不凡,身边带的四个人也非易与之辈,守城兵立刻叫了巡防的人来,细细秉了,便客气又严肃地请于同襄在城门外稍待。
于同襄心急如焚,但此时此刻,未免节外生枝,也只好安心静等。
他站在城外,看偠州民众往来,虽神色戒备,但处处有条不紊,心内不由佩服景康。守城的主官听他自称是銮禁卫佥事,本自不喜,銮禁卫是天子近侍,嚣张跋扈至于极点,所到之处不是鸡飞狗跳就是鸡犬不留,看眼前这人年纪轻轻,竟已官拜佥事——商承弼的命令虽下了,于同襄的地位微妙,但对小官吏而言,究竟不放在心上,因此,他们还未能将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同于家第五代中佼佼者,靖边王的得意门生联系起来。但见他站在城门口观察民生,却又绝无窥伺之意,不免也觉得一个年轻人有此气度不容易,看他嘴唇干得厉害,嘴角也起了两个大燎泡,索性命人送了一壶茶过去。
于同襄刚刚谢过,才招呼着四位亲随要饮,却突然看到了微服巡城的景康,景康为人耿直孤介,很有几分本事,还是于皇后初封那一年于家举荐给商承弼的,当时商承弼极为信任于家,又赏识景康才干,很有几分看重,即使后来于家见弃于圣心,商承弼却丝毫未曾冷落了景康,也因为此人确为能臣的缘故。
于同襄曾在曾祖父和爷爷的寿宴上见过他,此时又着意留心,看到他立刻便呼喊起来,“景叔叔,小侄于文长有要紧军情禀报!”
他幼承庭训,又得名家传授,内力修为自是不浅,更何况,他还深怕景康不记得他,特意说了从前姓名,如此在城门口喊出来,自然人人侧目,景康听到了,却很是谨慎,先召了守城兵来问,听得他交了信物请人去找自己,这才施施然过来,不紧不慢,很有气度。
于同襄在城门外,见到景康亲自走过来,俯身便拜,“文长拜见景叔叔,前年爷爷寿诞,得景叔叔屈驾来贺,伯父与小侄都非常感激。”
景康自然是见过于文长的,可那时候,于文长只是于家第五代中一个不出挑的子弟罢了,景康自是印象不深,只是后来他被过继给于家二房,又被靖边王亲收为徒,被众人视为是于家与靖边王合作的讯号,此事沸沸扬扬,倒是无人不知。
景康精细小心,虽觉得他有七八分真,但到底不过分热络,只遥遥伸手道,“贤弟不必客气,快快起来!国公爷身子还硬朗,你师父好吗?”于同襄既已被过继,他倒也不肯再摆叔叔架子,索性按辈分称呼了。他身在偠州,也听说了于同襄围了严家米铺的事,因此,对这位将门之后的评价却不低。
于同襄听他问话,心知他已信了自己几分,恭敬道,“多谢您垂问。太爷爷他身子健朗,他老人家时常说起,您送的川贝比别处的都好些。师父他为晋枢机所伤,胸口中了一剑,好在有二师叔救治照顾,想来当不妨事。只是反贼在侧,不能领兵立剿,到底遗憾。”
他抬头说话,目光正与景康对上,不避不让,景康细看他五官神色,除了比三年前更多了几分英挺之气,轮廓显然就是自己几次见过的少年,当即命人放他进来,他刚才也听到了于同襄说有紧急军情,只是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于同襄的身份也须进一步查证,索性引他到府衙去。
两人心照不宣,都加快了步子,到了府中,已有人送了于同襄的信物来,景康确认过了,这才连忙行礼道,“偠州府尹景康参见于佥事,佥事莅临敝府,未克远迎,失礼之处,还望佥事恕罪。”大梁官制,除京安令是正四品外,其他州府府尹都是从四品,銮禁卫佥事为从三品,又是天子近臣,景康自然要见礼。
于同襄连忙扶起,低声道,“叔叔这样,要侄儿何以敢当,侄儿身负皇命,又有师父嘱托,却被晋贼逼得节节败退,实是惭愧。若非大难在前,侄儿实是无面目来见叔叔的。”
景康听他说得严重,立刻屏退左右,问道,“佥事方才说有要紧军情,下官惶恐,请佥事明示。”
于同襄此刻也顾不上谦逊了,只看着下人将门一关,立刻跪倒在景康面前,“景大人,阐州,失守了!”
景康一怔——旧时交通并不发达,阐州遭难只是须臾之间的事,即使唇齿相依的偠州,也不可能比疾驰赶来的于同襄等人更快得到消息。
这消息如此震撼,饶是景康这般沉得住气,也不由问道,“贤侄快起来,慢慢说。”
于同襄站起身,将凤凰山如何有异响,晋枢机如何利用地势炸山引发泥石流的事一一说了,说到丧生生民一万余口,阐州百年经营毁于洪峰之时,声泪俱下,“都是侄儿无能,驰援来迟,又见机不敏,那晋贼心狠手辣,狼子野心,丝毫不顾百姓性命——”他边说边观察着景康神色,见他先是一惊之后好像恍悟了什么,猜到他在偠州时刻关注战局,恐怕也早发现了些异常,只是引发山洪之事太过骇人听闻,一时之间难以想到罢了。
景康道,“这妖孽竟然如此狠毒!”
于同襄再次跪倒,“景叔叔,那妖孽手中火器甚是厉害,说是移山填海之能也不为过,阐州已尽落入他掌中,偠州恐怕——”
景康傲然道,“一个狐媚惑主的佞幸,竟然也敢肖想天下吗,若不是皇上被他迷住了心窍,又怎么能由着大片河山失守——”他说到这里,横声道,“就让他来,我倒要见识见识,究竟是他真有能耐,还是大梁无人?”
于同襄抬起头,“景叔叔,他一定回来,只是,他来之前,风暴就要来了。小侄只怕,偠州也难逃阐州之劫!”
景康一双虎目死死定在于同襄脸上,“你什么意思!”
于同襄深吸一口气,“凡有暴雨,泄洪成峰,必成堰塞湖——”他说着,便看景康面色,景康轻轻点头,只头才点了一半,就突然停下来,“你的意思是,他又要——”
于同襄点头,“小侄带着几名亲随,冒死从阐州逃脱报讯,景叔叔,快布置百姓都撤到山上去,看今日情况,傍晚必有暴雨,恐怕,淫雨一起,阐州的大堤决了口,就要水漫偠州城了!”
“世子!”晋枢机带兵疾驰,自然不能带侍女,此刻是丢盔端了药来。
晋枢机伸手端药,丢盔望着他断掉的半截衣袖,“世子,您的衣服——”
晋枢机喝了药,呵斥道,“大灾当前,还有工夫管我的衣服,这些灾民都是跑疲了的,又深恨我毁他们家园,撤离安排的如何了?”
丢盔忙道,“有赵大人帮着调度,他们死里逃生,又岂有不惜命的,此刻有雪衣压阵,退得井然有序。依世子划定的路线,傍晚之前,当能全部安置完了。”他说到这里就看晋枢机,“世子,您的身子好些了吗?咱们,也该走了。”他说到这里,又加一句,“您实不应该在那风口站着,您的身子——”
晋枢机点头,“男子汉大丈夫,不必学云初花开他们几个。”他看着丢盔还待再说,当即道,“我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有数,放心,景康是个有本事的人,偠州不会没有好药铺的。”
丢盔心道,偠州都要被水淹了,有药铺又有什么用,只是他不敢激怒世子,说出口的话就变成了,“既然世子都说他是有本事的,于同襄,能劝得动他吗?”
晋枢机一笑,“咱们这位于少将军,能得仁义满天下的靖边王青眼,自然是更有本事的,你只管把心搁到肚子里吧。”
川连(3)
景康得于同襄报讯,虽然对此事极为重视,但他为人谨慎,事关一城得失,万人性命,也不能只凭于同襄一言定夺,安顿了于同襄一行人就派人去查看。旁的且不必理,凤凰山无端矮了一截子就足够触目惊心了,景康召集僚属,将于同襄传来的讯息说了,自是人人震惊,又请了于同襄并另外四人来,泥流爆发就是昨日的事,四人都还未从这巨大的灾难中醒过神来,说得声泪俱下,于同襄又道,“阐州的悲剧尽在眼前,水火无情,非人力所能拒。”
看景康还在犹豫,于同襄索性道,“百姓的性命为重,你我的声名为轻。”山洪还没有来,不战而逃,确实丢人了些。
景康听他如此说,不免有些恼怒,只细想来,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大家不是怕晋枢机,而是洪涝之灾的确非人力所能抗衡。正犹豫间,却接到报讯,偠州正好有人去阐州走亲戚的,亲眼目睹了洪峰奔流的情况,躲在高地上不敢下来,等水渐渐退去才逃了回来,一入了城,立刻就来报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