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混们一阵叫骂,随着外面响起车子的声音,迅速收起棍子作鸟兽散,很快就跑出了厂房。
白水挣扎着爬起来,手脚还在颤抖,虽然皮肉伤少不了,但是比他想像中的已经好多了。周至扶着墙,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带人来找我的?”
白水张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实在太巧了,根本没办法解释,他沉默了半天,问:“他们是谁啊?”
“你出卖我?”这句话周至说得艰涩无比,似乎不敢相信般,“你知不知道他们要我的命!”
“他们说是那个工人的家属……”
“什么他妈的家属,他们就是伙地头蛇!”周至咆哮道,“你听不出本地话吗?!”
白水一头雾水:“他们没说过本地话啊。”
他不认为地头蛇会要命,一般这种人都是要钱,除非有深仇大恨,如果真被敲上了,有点钱的可能还会拼一拼,再上一层可能直接拿钱打发了,毕竟那点点要求对他们来说只是一顿饭而已,有需要时还能“合作”一下,对双方都有好处。地头蛇也不会真的惹急了这些人,毕竟有权有势的人不是摁不死他们,只是懒得摁而已。
“他们在我面前说的全是本地话!”周至一只眼睛肿了,神色狰狞,活像是要吃人般,“你是怎么回事?跟了叶东以后丢了魂一样!你和我在一起这么多年都学了什么?你他妈还以为有谁会要你?你以为叶东能和你结婚怎么的?”
“我没……”
白水的辩解没能说完,挨了一顿打的周至愤怒之极,冲着他的脸一拳挥出去。办公室外是条长长的金属制阳台走道,另一边是栏杆,下面就是整个厂房一楼。他被打得往后退时,只感觉到栏杆那轻微的阻力,之后就是在眼中迅速靠近的水泥地面。
厂房隔出来的二楼并没有多高,不幸的是,白水脑袋受到重击,眩晕之中根本无法调整姿势,就这么直接正面落地。骨折其实没有声音的,或者说那时候的他什么也听不见,只有胸口的剧痛提醒着他发生了什么事。
白水趴在地上,当然看不见趴在二楼栏杆边的周至,还有那伸出去的手。他呆呆地趴在走道边缘,看着一楼的白水抽搐着身体,一时之间大脑只有一片空白。当脚步声响起时,他才猛然想起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车呢!叫保镖过来!”周至疯狂地抓住林远行的领口咆哮,当他看见那张年轻的脸微微笑着时,似乎有一桶冰水从头浇下来,“是你叫我来这里,是你说不要带保镖的,是你说这时候来的……我没和你说过,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林远行露出一口白牙,道:“你说过的啊,周哥。”
“我什么时候说的?”周至逐渐冷静了下来,尽管他的手还在抖。
“我记不得了。”林远行把手机伸到周至鼻子下面,“啊,对了,你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什么检查结果?”周至茫然地看向手机,还不停嘟囔着“叫保镖开车过来送人去医院”。
林远行的手机上是一张检验单,全英文,周至懂英文但是看不懂专用名词,只得问道:“这是什么?”
“青年型痴呆。”林远行似乎心情很好,耐心地解释道,“老年痴呆你知道是吧?这种是青年型,比如你这个年纪,顶多再过几年,你就会不记事了,不认人,不认路,什么都不知道了。这个病没得治哦,你有再多钱也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一个痴呆,到时候谁骗你你都信……”讲到这儿,他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瞄了眼楼下,轻声道,“如果你痴呆了,希望是谁陪在你身边呢?”
周至的脑中第一时间浮现出白水的身影,那张青青紫紫的脸一瞬间没了血色。
“你以为我会信这个?”周至勉强挤出个笑容,“你演电影呢?”
“如果不是收到这个报告,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报警?毕竟我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摘出去。”林远行就这么直白地把什么都说了,不顾周至毫无人色的脸,坦率地道,“其实吧,这整个事没那么复杂,只要你稍微对我有一点点防备就会觉得不对了,而且你不觉得你最近变得有些偏执吗?事情处理得那么粗暴,和你以前一点也不像。你是不是特别想问为什么?我的动机是什么?”
周至仿佛窒息般喘着气,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林远行一摊手:“怎么?你敢动我吗?就像你嘲笑那个向你表白的小丫头?我知道你记不起来,给你点提示。你大四时,学习不错,长得确实不怎么样,也算是好人家。那丫头是个小眼睛,老喜欢画一条双眼皮,所以我都叫她双眼皮。”
随着林远行的叙述,周至慢慢回忆起遥远的时光,他露出一付不敢置信的表情:“那是你的人?我不知道!她是自己跳楼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对她表白的回应是‘长这么八婆怎么好意思和我说话’,记得吗?”林远行嘴角仍旧上扬,眼中却没有了丝毫笑意,“然后全系的人都叫她八婆,家里正好又有点变故,她还被同班同学占了便宜,一时想不开就跳楼了。”
周至瞪大了眼睛咆哮:“关我什么事?她就算是你的女人,值得你这么来得罪我?你当我是谁?”
“第一,我什么也没做啊,你觉得我做了什么?你就算向老子们告状也得有点料吧。”林远行笑嘻嘻地道,“第二,她不是我女人,是我朋友,我觉得值得就值得。”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周至简直不敢相信,这事儿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撞得他措手不及,“就为了这点破事?你怎么能这样?!”
林远行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般,又是拍手又是跺脚,道:“我问你啊,白水有没有对你说过句话,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回答他的?噢,我想想啊,你说,‘我就是能这样’,我说得对吧?唉,你急什么?”
周至已经顾不上和林远行耍嘴皮子了,飞一般跑下楼,冲到白水身边。白水还有呼吸,甚至还睁着眼睛,他把脸贴到地上,看着白水嘴角溢出来的粉色泡沫,急惶惶地在身上摸索着:“手机呢?手机呢?操你妈的林远行,我的手机呢!人都死哪里去了!”
林远行站在上面,也不靠着栏杆,轻飘飘地把那部手机抛向远处。
周至绝望地看着手机消失在满是灰尘的废弃垃圾堆里,一时之间掐死林远行的心都有了。太多的消息冲击着他的思绪,令他混乱得如同一堆旋涡。当他看见叶东走进来时,哪怕以为那是幻觉,仍旧像捞着救命稻草般喊:“他肺出血,应该是肋骨骨折了……”
迎接周至的是叶东的一记窝心脚,随后涌进来的一群人跑向白水,他则三步并两步跑上二楼,追上要跑的林远行劈头盖脸地揍了下去,边揍边吼:“你答应我不动白水!你他妈以为我是周至?以为我不敢动你?以为我他妈是那种能忍的人?!”
一拳接一拳下去,林远行被揍得满脸血,却还是神经质地笑着,断断续续地说:“就因为……你不是周至……我才敢啊哈哈咳!大不了一死……你和他不同,你不会那么做。不过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也……咳,骗我?你说要走的,结果呢?”
“我听见办公室消息觉得不对,半途回来的!”叶东的块头太大,拎着林远行前后摇晃轻松无比,却也无法平息他的愤怒,“我以为你还算是有点心,你他妈和周至一路货色!”
原本垂头丧气的林远行听见这句话仿佛被刺扎了,反唇相讥:“你不是?你不是的话,为什么要答应我合作?带着你的老白远走高飞好了,干嘛要扳倒周至?不要告诉我你是为爱出手,我会笑死。”
叶东说不出话来,青筋毕露的手不自觉松开。
纷纷杂杂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几乎一年没有一个人的地方涌进许多人,形形色色,带着不同的表情,有些是伪装有些是真心,不过这些白水都不知道了,窒息的痛苦把他摁进了黑暗之中。
终于结束了,他想。
第9章
每个人都曾怀揣梦想,在被生活撕扯得遍体鳞伤之后,梦想也随之死去,只剩下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大家都说这是正常的,哪怕你灌着“鸡汤”熬着夜,终有一天你也会承认,没有人能够幸免于命运的折磨,哪怕家财万贯、才高八斗。
于是很多人在每天醒来时会想:啊,今天要是世界末日就好了——或者台风地震,或者外星人入侵,或者以前的人生不过是一场梦,我还有美好而无限可能的未来?反正随便什么,打断我这苦涩无聊的人生吧,还不用我负责。
白水很早就没有这样的期盼了,他醒来,张开眼睛,任凭现实把他的脸撕得支离破碎。他会微笑着面对这一切,仿佛那些垂于危崖,嘶声痛哭的夜晚从来都不存在,那些被侮辱、被憎恨的过去都没发生过。
他知道一切都在那儿,等着他醒来后无情地攻击。
白水睁开了眼睛,洁白的天花板与有规律的嘀嘀声提示着这是哪儿。
他曾经给周至的阑尾炎手术陪过床,普通人可能随随便便住个六人间的手术,周至硬是搞了VIP病房住了半个月。全过程周至很和气,所有的不满都是他提出,哪怕那是周至的要求,和护士医生吵架的也是他。
他感觉很累,一种由骨子深处泛出来的疲惫,甚至连每一口呼吸都很累,胸口的疼痛令他无法动弹。有那么好几秒,他罕见地想着“干吗不这么让我死了,有这么恨我吗”,这种念头已经绝迹许多年了。
“水水?”周至的脸出现在视野中。
白水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能想起之前的事,想起推他落下楼的那个力量,想起周至愤怒扭曲的脸。在这之后的记忆有些模糊,他听见林远行和周至的争吵,还有纷乱的声音。
他试着去摸氧气罩,周至毛手毛脚地帮着忙,再开口时,他感觉嗓子里仿佛被塞了一百只苍耳,干涩得他几乎是挤出话来:“您没事吧?”
周至的脸庞一瞬间像是放着光,欣喜的神色爬上眼角,他的声音里透出巨大的欣慰:“没事,我没事!你肋骨断了,戳进了肺里,手术后就没事了!你放心,我给你最好的治疗,绝对不会有后遗症!”
白水盯着周至憔悴的脸,不同以往忙碌后的疲惫,现在的周至仿佛被烧完的灰烬,只剩下悲哀与惆怅。他扬了扬嘴角,轻声说:“没有耽误婚礼就好。”
周至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片刻后才道:“我正在离婚。”
白水没有发问,他已经习惯不提问题,“问了就是蠢”,他必须聪明,所以沉默是唯一的选择。
周至似乎有些不满,焦躁的表情持续了一秒就转换成了期盼:“我不能结婚,那个女人会让我一直活着,接手我的公司和财产。”他以一种难以启齿的态度叙述了白水昏迷这段时间的经历,包括了绝望、宅斗、爱情、背叛与阴谋,他说得很快,几乎是一鼓作气,生怕迟疑一瞬就失去勇气。
说完后,他用一种混合着希翼与命令的语气说:“你肯定会陪我的吧?我希望你来做我的监护人!”
白水没有丝毫迟疑地说:“会的。”
周至仿佛放下重担般笑了起来,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地摸了把头发,随即又紧张而小声地道:“等我真的不行了,就是什么也不知道不懂了,你帮我个忙。”
“什么?”
“杀了我,把我推下楼就行。”
一如先前,白水毫不犹豫地道:“不。”
周至有一瞬间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凑近白水,强调道:“我是让你杀了我!你不是恨我吗?你肯定恨我吧!杀了我!我的遗产都给你!”
白水盯着周至的桃花眼,斩钉截铁地说:“不,我不能做坏事。”
周至的表情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第10章
白水睡着了,从来没有这么安稳过,周至应该是走了,他再醒来时,只有胀痛的刀口与空空如也的胃口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
床头坐着个陌生人,白水盯着她看了半天,才想起这是叶东外围培训班里面的一位。他躺着的这个姿势,除了胸之外实在看不见其他东西,有时候他真的怀疑叶东是不是有什么胸部嗜好症,连自个儿的胸都练得嘭嘭的,虽然摸起来手感绝赞,但是他觉得太夸张了。
大概白水盯的时间太久,一直低头专注玩手机的妹子无意地瞄了一眼床,立时像是受惊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熟练地摆出职业笑容,问:“你醒啦?有什么需要吗?”
白水笑了下,道:“不客气,叫护士就好了。”
妹子松了口气,掏出手机道:“叶总很重视你呢,叫我你一醒就打电话给他。”
白水有些意外于周至与叶东之间这不清不楚的“所有权”,这倒不是自恋,而是周至既然经历了那么多事,又打算叫他做监护人,怎么可能大度到让叶东再掺和进来。独占欲有时候并不是因为爱,也许仅仅只是因为脸面。
妹子打完电话就一付坐立不安的样子,白水太理解了,他随便找个借口说要买啥,妹子果然如蒙大赦地出去了,直到叶东进门都没出现,这令大老板皱起了眉头。
“我叫她去买个东西。”白水随口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看看小情人啊?”叶东依旧没个正形,“周至能来,我就能来。”
白水微笑了会儿,见叶东搬了张躺椅自顾自地坐下来,一付准备打持久战的架势,不由得有些奇怪:“叶总。”
叶东盯着手机屏幕,头也不抬一下道:“嗯?”
白水也不绕弯子,直接了当地道:“你来干吗?”
叶东眼皮一翻瞄了一眼,又迅速看了回去:“我不是说了,来看小情人。”
“我和叶总恐怕还称不上情侣吧?”
白水很平静地问出这句话,却没想到叶东突然一抬头,丢开手机,满脸严肃地发了会儿呆。
“你想和我做情侣吗?”
白水立刻反问道:“您是想由我扳倒周总吗?”
叶东从唇角露出一声冷笑,道:“我还用扳他?青年痴呆发展很快的,过不了多久他连自个儿名字都会忘了,我范得着么我?你还别说,这个病真是太适合他了,大好年华家财万贯,堆在他面前他都用不了!听起来真他妈带劲儿嘿!”
白水观察着叶东仿佛很解气的表情,有些不解地道:“叶总,您和周总有过节吗?”
“我看他不爽。”叶东随便回了句,凑近了白水的脸,说,“怎么样,想和我做情侣吗?”
清淡的香水味钻进白水的鼻子里,与粗豪的行为举止相反,叶东喜欢用清新型的香水,诸如森林、海边氛围的香水颇受他青睐。恕白水卖弄,他从来没闻出和香调文章一样的味道,他闻的更细腻,就像把香水每一个分子都拆来。
叶东这会儿的香味,是从血腥的房间走出来,从森林方向拂过的一阵微风,带着鲜血的香甜与人体组织腐烂发酵的麝香味。继续往前走,血腥味淡了,鼻尖闻到的就是泥土与鲜活树木的味道,还有潮湿与动物臭味混合在一起。
狩猎结束的食肉动物,正在懒洋洋地散步。
“你我都知道,这不是出于爱。”白水轻声说。
叶东怔了下,笑道:“这还是你第一次不对我用您啊,而且你也该清楚,情侣有时候并不需要因为爱在一起。”
“不。”白水说,似乎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叶东一付“早料到”的表情,不以为意地转换了话题:“听说周至想让你做他的监护人?”
“是。”
“你愿意?”
“是。”
叶东这次露出不解的神情:“为什么?你还爱他?”
白水犹豫了下,慢慢地道:“爱吧。”
叶东讽刺地笑起来:“这样吧,只要你说一句,你答应他的原因是百分百的爱,不管是真是假,我保证接下来周至有事儿,我至少不会落井下石,可能还会帮他。”
白水的视线飘了下,越过叶东看向窗外,阳光正好,这令他一瞬间有了些许渴望。渴望舒适,渴望轻松,渴望未来充满了希望,渴望每一天都有满满的动力——渴望有渴望。
叶东耐心地等了一分钟,卷起嘴唇做了个有些孩子气的表情,说:“你还没问我为什么要和你做情侣呢。好好休息,医生说你恢复情况不错,我明天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