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呢?”小九问,“他就算是去镇上,也不会这么晚都不回来的。若是要出远门,必定会嘱咐我来煮饭给你吃。”
项飞羽也觉得奇怪。他今天早上起来就发现乔清不见了,被褥冰冷,是早就离家的架势。但他不知道乔清去了哪里,乔清也没留下任何口信。
带着小九下山,他突然想起昨日乔清问他的那些话。关于云霄谷,关于昊阳,关于气鼎。
为什么乔清会突然问起昊阳子?
项飞羽当时只以为是他之前去镇上听到了什么传言,但越想越不对劲:乔清明显不是随口问的,他对昊阳子有兴趣。
一想起自己这位师弟的模样,项飞羽浑身立时发疼。他压下心头反感,催促小九先回家:“我想起来了,乔大夫是去镇上讨药钱去了。你回家吧,过两天再过来,他就回来了。”
小九丝毫不起疑,把自己带来的干粮给项飞羽之后便跑了。
项飞羽在屋中坐了片刻,心头不安越来越强烈,干脆起身在屋中大步行走,舒缓郁气。
他不敢随便离开。这峡谷的入口太过隐蔽,乔清不知为何,又加了许多遮蔽之物,极难被发现。项飞羽怕自己一旦离开可能就找不回来了。
被乔清丢在陈老板家的那个晚上,他已经恢复了全部记忆。
当时他在雪地中艰难行走,然而天黑了,路况难明,他又冷又乏,几次摔倒在地上。
幸好乔清已经取了他身上所有的针,内力运行再无阻碍,不然他就真的被冻死在外头了。
内力自如运转,越来越流畅,他蜷缩在山壁的狭洞之中,在忽冷忽热的混沌里,寻回了所有被压制的记忆。
连同昊阳子扭曲的嘴脸。
项飞羽的这位师弟长相无辜又风流,是谷中许多姑娘的心仪之人。项飞羽与他相识多年,手把手地教他练功,怕他做了气鼎之后想不开,又常常陪他聊天游玩。他以为自己和这位师弟的感情,是远远胜过旁人的。
直到八长老对他下了药,将他禁锢起来。
他们想要的,是云崖子当日藏起来的那笔银子。
但项飞羽确实不知道。云崖子根本没有跟他提起过这些事情,他以前听过云崖子的往事,但真真假假,他也分不清楚。
其余七位长老的折磨,项飞羽能忍,唯独昊阳子的手段,他着实撑不过。
他幼时曾被云崖子当做气鼎培养过,身上的穴道全都受过针。昊阳子为了逼他说出宝藏之事,竟将项飞羽身上的气弱之处,一一以针刺入。
昊阳子的目的与其余七位长老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求财,他求的却是破云心法的最后一章。
他被云崖子用来传气的时候,曾听他无意中提及,破云心法的最后一章藏在自己才知道的秘密之地中。习得最后一章,作鼎之人便可再次修习外功,且一日千里,三年便可得到旁人三十年功力。
云崖子随口一说,昊阳子却死死记在了心里。
但项飞羽是真的不知道。
他无法忘记自己师弟那张俊秀脸庞上显出的神情,恶毒,诡怪,狠辣,甚至不似人形。
窗外突然咚地一声响,似有重物坠地。
项飞羽猛地站起来。
天已经全黑了,他在黑暗之中回忆前事,冷汗涔涔,湿透了背脊。灯没有点起来,他喘了几口气,才敢打开门。
乔清手里拿着一把剑,跪趴在门前的雪地上。
剑是陈老板家里的,项飞羽认得。它就挂在药铺的墙上,十分醒目。
他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将乔清的手指掰开,因为太过用力,已经擦出了血痕。把剑扔在一旁,项飞羽想抱起乔清,但才直起身腹上便一阵疼痛。他不敢随便再使力了,半拖半抱地将乔清拉回屋子里。
乔清身上穿着陈老板的衣服,宽大且色彩浓艳的外套,乍看起来倒像是个出行的商人。项飞羽喊了他几声,乔清皱着眉头没回应,他便大着胆子去脱乔清的衣服。
脱到里头,项飞羽发现那是一件夜行衣,不由得吃了一惊。
等看到夜行衣已经被血浸透了一半,他的心怦怦跳起来,手指都有些抖了。
血把衣物和皮肤粘在一起,项飞羽不敢随便撕扯,怕伤了乔清,连忙去烧了点儿水,一点点地擦拭,化去那些血。乔清的肩上有一处贯穿的血洞,项飞羽打量片刻,脸色渐渐凝重。
他认得这暗器。
这是他专门为不懂武功的昊阳师弟设计和打造的金禾箭。
擦拭到伤口的时候,似是因为太疼,乔清抖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眼中全是血丝,懵懂混沌,只看清眼前是个头发还很短的项飞羽。
“别碰……”他一把抓着项飞羽要给他擦拭伤处的手,哑声说,“有毒。”
项飞羽正跪在床边,手里是温热的布巾。他没想到乔清醒来第一句话是这个,呆了片刻才开口:“大夫,你不会死吧?”
乔清不便翻白眼,语气比平时更无奈:“不会,你这傻子。”
但他说完又晕了过去,项飞羽再说什么都没反应了。
项飞羽给他清理了伤口,但不知用什么药好,只好找出他平时给自己涂抹伤处的膏药,仔细又小心地糊了许多。糊完又用布条紧紧裹着,就和乔清给他裹伤处的时候一样。
真是巧了。他心想,你给我治伤,我学来的东西又全用在你身上了。
乔清没醒,他不必再扮出失去记忆的模样,神情一分分沉了下来。
给乔清换了干净的衣服,他灭了灯爬上床,温柔地亲了亲乔清的嘴角,紧紧贴着他睡下了。
——
乔清一睡便是两日。
金禾箭只有指头大小,但锋利无比,箭头上可淬毒,是昊阳子最喜欢用的武器。他不能练习外功,只能借助这些工具来保护自己。项飞羽没想到这金禾箭会打在乔清身上。
他如今也不知道昊阳子在金禾箭上涂的什么毒,只晓得这毒厉害得紧,乔清昏睡两日都没醒,于是自己去翻乔清的药柜,找他给自己服用的药丸子。
药丸子不知是否有用,但乔清受的外伤与他当日差不多,应该是能够起作用的。
项飞羽把药丸子塞进乔清嘴巴里的时候,乔清醒了。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把那黑乎乎的丸药吐了出来。
“你要杀我?”乔清有气无力。
“我想救你。”项飞羽紧张万分。
“是药三分毒,你这傻子。”乔清喘了几口气,自己给自己捏了个脉。
他当夜翻入陈老板家中时,恰好撞见了陈夫人。
陈夫人突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摔进自家院中,吓得大叫,等认出是乔清才连忙把陈老板叫出来。
陈老板家是药铺,自然备着许多好药草,立刻就给乔清用上了。
乔清浑浑噩噩之中还不忘叮嘱陈老板清理外头的血迹,以免被人发现。陈老板虽不知他为何身受重伤,但却立刻按乔清的话做了。他与乔清的师父相识多年,又与乔清相识多年,丝毫没有怀疑。
乔清没有告诉他自己受伤的原因,只囫囵寻了个遇到仇家的由头。
但镇上是绝对不能久待的,他必须离开这里。云霄谷的人若要查探,只怕自己不仅藏不住,还会连累陈老板。他进入陈老板家中,一是因为无力支撑,二是这毒着实太急太猛,他怕自己撑不到回谷。
第二日,他察觉身体已经不再麻痹,便借了陈老板家的剑,打算独自上路。但陈夫人却告诉他,镇上到处都是穿着白色衣衫的江湖少年郎,见个受伤的人就要上去盘问许久,麻烦得很。
正烦恼时,陈老板悄悄掀开自家地窖,给他看了一条暗道。
原来这镇子多江湖人来去,时不时就有几场架打打,有几个人被杀杀。陈老板夫妇是普通人,不懂武,这剑还是买回来镇宅子的,自然害怕江湖纷争。夫妻俩买下这宅子之后,便一点点偷偷地挖了条暗道,暗道通往山中,若是镇上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江湖大事,他们可以立刻逃离。
乔清便是从那暗道走出来的。
暗道的尽头在一处水潭旁。水潭已经结冰了,他辨认片刻,发现这潭子就在自家后山。
只是翻山时候花了许多时间,好不容易回到谷中,他被冻得说不出话,只好用剑在路面猛敲。但项飞羽完全没听到,直到他倒在门口。
如今麻劲散了,毒力却未消。乔清只觉得头晕目眩,难以起身,只好慢慢跟项飞羽说了几味药草,让他去找来煎煎。
项飞羽全都认得,很快找来了,给乔清过目之后才拿去厨房煎药汤。
乔清睡了不知多久,被项飞羽扶起来时才闻到药味。
项飞羽慢慢喂他喝了药汤,又仔细扶他睡下,仔细盖好被子。
往日自己从没对他这么好过。乔清心里头有些不得劲,哑着声说:“不用管我,你去玩吧。”
“这药一日要吃几回?”项飞羽问。
“五回,每三个时辰就得喝一回。”乔清说,“你一次熬足五碗,放锅子里头搁着,时辰到了我会去吃。”
项飞羽摇摇头:“不,我一直给你盯着。”
乔清很看不惯他这副样子。他确实施恩给项飞羽,但不是想要项飞羽这样报答他,因为太亲昵了。他理想的报答方式是项飞羽成为他的奴仆,不反抗,不要钱,心甘情愿地为了救命之恩做牛做马。
“滚滚滚,去玩吧。”乔清冷着眉目说。
“你一个人躺着多无聊,我陪你。”项飞羽不肯离开。
乔清真的烦了:“打伤我的就是你们云霄谷的人,我现在看着你就心烦。”
项飞羽顿了顿,没再出声,在床边徘徊片刻就转身走了。
乔清睡了醒,醒了睡,做了一些梦,冷汗出了一身。
他在这个谷里是不需要担心的。除了他自己,没人能从这谷子的路上走进来。小九常常直接爬过山壁跳进来,那也是没人会知道的道路。
乔清不知道自己还在担心什么。
他有时候会想起那张画儿,画里头的自己在笑。
醒时总会看到一碗药搁在床边,冒着袅袅的热气。
想了又想,理不清楚,他便告诉自己:项飞羽一定非常感激我。
躺足一天,乔清睡饱了,晚上很精神,坐在床上点灯看他的药谱。
项飞羽给他的伤口换了药重新包扎,自己也吞了每日必吃的药,无事可干,便随他一起坐着。
只不过一个看书,一个发呆。
乔清看了片刻,嫌他碍眼,命令他睡下。
项飞羽躺了好一会儿也没睡着,一双眼睛炯炯地盯着他。
乔清没辙了:“你想说什么?”
“……打伤你的暗器叫金禾箭,是我给昊阳做的。”项飞羽说,“对不住。”
“这和你没关系。”乔清眯了眯眼睛,“你这位昊阳师弟如今厉害了,成了云霄谷的谷主。”
他便给项飞羽说了许多事情,云崖子的死,云霄谷的没落,还有他先当了谷主,后面被人弄得半死不活。
这些事情里,尤其是云霄谷的坏事,不管是不是他们干的,乔清只要想得起来都归到云霄谷身上,一口气说了半个时辰。
他注意到项飞羽虽然听了,但似乎兴趣不大。
“这些都是你记不起来的事情,好好听着。”乔清说。
“嗯。”项飞羽点点头,“你该喝最后一次药了。”
乔清还在想他为什么知道云崖子的死也不见动容,一碗药已经递到了自己面前。一口气喝完,乔清寻到个空隙继续问他:“你师父死了,你怎么也不伤心?”
“你这里,有药渍。”项飞羽指指他嘴角,“我帮你擦。”
乔清乐得让他服侍,点点头。
项飞羽用手指擦了擦,指头却没移走,停在乔清的唇角一动不动。
乔清:“?”
正想说话,项飞羽突然俯下`身,伸舌舔去他唇边上残余的药汁。
乔清吓了一跳,只觉有条软滑舌头舔过双唇,钻进他嘴里。
他没力气反抗,奇怪的是也没想过把项飞羽推开。
乔清闭了眼睛,看到那张画上笑着的自己。他曾对项飞羽这样笑过么?乔清想不起来了。
项飞羽嘴里有一点儿甜味,乔清还记得,这是小九过年后带回来的糖块,枣味儿的。
嘴巴里是一点都不苦了。项飞羽小心而温柔,被他逡巡过的地方都热了起来。乔清挑着舌尖顶他,项飞羽抖了一下,突然就退了出去。
“发春了?”乔清笑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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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飞羽把药碗搁在一旁,跨上床骑在乔清身上,小心地摸他的脸。
“你差点儿死了。”项飞羽低声说,“昊阳练金禾箭练了很多年,很少失手,他只会攻击要害。”
“福大命大,没死。”乔清看着他,“我还在他那儿看到了你的一张画。”
项飞羽的神情变了变,很快皱起了眉头:“什么画?”
“你想不起来的。”乔清说,“画的是我,我以前救过你的命,所以你画了我。”
烛火亮光里,项飞羽的脸上似乎有些红。
“好、好看吗?”他问。
“好看得很。”乔清轻声应他,“比我本人好看多了。”
他人生中的二十多年,从没收到过这样温柔的情意。而他想得到的东西,从他注视的那个人身上,是拿不到的。
项飞羽的手劲大了,他抚摸着乔清的耳朵,鼓足了勇气似的,又一次低头去吻他。
“以后给你换个药吧。”乔清小声笑着说,“现在这药不行,太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不要逆CP……
嗯在我的概念里攻受不是按体型或者性格来分的= = 完全顺应故事的发展。这个故事里在心理上大夫比小项强势很多,所以再提醒一次不要逆了哇
真逆了我也没办法orz
——
乔清的话说到一半,因为被吻着,便发不出声音了。
嘴巴里有黏糊的声响,脑壳里本该冷静的部分,便一分分热了起来。
项飞羽的手指顺着他耳朵,插入他浓密的头发之中。指尖与头皮的摩挲令乔清觉得很舒服。
因为项飞羽很温柔。他没想过这个人可以这么温柔,而这温柔之中又像是带了点儿害怕,让人一旦觉察到了,心里就不太好受。有的人不好受了会让人停下来,有的人不会。
乔清心头里有点儿坏的那部分蠢蠢欲动。
“项飞羽。”他在吻和吻的间隙里叹气一般低声说,“你脱衣裳,让我看看。”
项飞羽盯着他,鼻尖对着鼻尖,轻轻摩擦了两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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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武之人,体格大都健壮漂亮。可惜项飞羽之前受了重伤,又长时间在山谷里呆着,除去衣服了显得有些苍白瘦弱。
但身上肌肉的块垒仍能隐约瞧见。
细小的伤口几乎都没有了。乔清躺着,饶有兴致地看项飞羽把衣服扔到一边,又跨坐在自己身上,于是伸手去摸他的手腕。
手腕处的细针取的时候花了乔清一番心思。那几枚针在骨头里打了架,嵌在一起,项飞羽疼得不行,生生将被点的穴道冲开,在乔清肩膀上咬了一口。
“都好了。”乔清说,“当时还流了血。”
项飞羽点点头,转了手腕去拉乔清的手,让他摸自己腹上的伤疤。
伤疤上的血痂还未掉落,看着十分狰狞。乔清不敢用力,但能摸到他伤疤下面还有一道硬肿的地方,是淤血未散。
他觉得心里头过意不去,想跟项飞羽说不用做了……但眼神往下一瞟,却见项飞羽下面那根硬`挺的玩意儿已经翘起来了。
乔清开始回忆自己给项飞羽吃的药丸子里头放了些什么东西。
项飞羽的身材挺好看,连那地方也是一样。乔清心底那点坏心肠又热起来了,见项飞羽没动,便自己碰了碰。
项飞羽震了一下,一把捏住了乔清的手。
“我这手没伤。”乔清说,“你放开,我摸摸。”
项飞羽的脸红了一片,连带苍白的颈脖也泛起了绯色,耳朵似是热得要冒烟:“别、别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