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完结+番外完本[古耽年下]—— by: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17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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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今算得上年长宫女,又看着朱翊钧长大,聊起这些话题,也不显得羞涩。
“还有呢?”朱翊钧见她语意未竟,不依不饶地追问。
翡翠的笑容染上一丝几不可见的苦涩:“还有,自然是想与他一双一对,一生一世了,不求有多大的富贵,但求白首知心,相伴到老,这是天底下所有女子的愿望。”
可惜自己这辈子,怕是再也实现不了了。
朱翊钧没有留意到她的最后一句话,自顾将目光停留在自己方才写的几个字上面,耳边还萦绕着翡翠说的那八个字。
一双一对,一生一世。
小时候拿着糖葫芦哄他的赵肃……
手把手教他习字念书的赵肃……
带着他转遍京城大街小巷的赵肃……
无论欢喜,失落,难过,颓丧时,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他。
早已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温和稳重,仿佛天塌下来都不曾慌乱过的男人,在他心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甚至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当父皇提出为他赐婚,问他可有心仪女子时,朱翊钧下意识想到的,不是京城名媛,不是美貌宫女,更不是其他任何一个妖娆的女子,而是赵肃。
可,肃肃是男的啊。
于是,十五岁的皇太子殿下死死盯着桌面,似乎想从上面盯出个窟窿来,平生头一回的春心萌动,却纠结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四川,陈蕙正在看信。
信是她的生身母亲王氏写来的,论理,陈蕙不能唤她娘亲,只能唤姨娘,因为嫡母陈夫人才是她名义的母亲。
四川与福建相距甚远,通信不便,这一来一回,便要耗上不少时间,如今她怀胎九月,才收到两三个月前的回信。
信中说,长乐陈家那边得知她怀孕的消息,王氏先是恭喜了一番,又送来一个锦囊,说是自己在菩萨面前吃斋诵经一百日求来的,能保佑她平平安安。
陈蕙觉得很温暖,不由露出一丝笑容,心道总归是自己的娘亲,就算平日里碍着规矩没法与她亲近,但毕竟还是向着自己的。
可看着看着,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伺候在侧的牡丹看出她脸色有点不对,忙问:“夫人这是怎么了,可要唤大夫?”
她摇摇头,继续将信看完,又沉默半晌,才把信放到一边。
“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老夫人在里头说什么了?”牡丹不放心。
“牡丹,”陈蕙说得很慢,“你说当初我能嫁给大人,是不是捡了个大便宜?”
牡丹一愣:“夫人为何如此说,您眼看就要临盆了,可别胡思乱想!”
“我不是胡思乱想,只是感叹一声罢了。”陈蕙苦笑:“我亲娘来信,问我能不能透过大人的关系,给哥哥在衙门里谋一份差事。”
她这哥哥是同母的亲哥哥,也就是庶子,照理说如果能像陈洙那样通过读书出人头地也就罢了,却偏偏不是块读书的料,又不喜欢正经过日子,镇日游手好闲,陈蕙家里的人嫌他丢脸,都不爱搭理他,更不可能帮忙,王氏便只能来求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牡丹听完,不由忿忿道:“咱们大人又不是聚宝盆,哪能有求必应呢,更何况夫人临盆在即,怎好为了这样的小事烦心,王姨娘是您的亲生母亲,怎么不知道体恤您一下!”
陈蕙点点头:“你说得是,这信我便当没看到了。”
说罢把信笺拿到烛火边上,烧了个一干二净。
如今她也不是当年那个初为人妻的小姑娘了,就算性格再羞涩内向,也知道不能给自己的丈夫添麻烦,如果她把这封信给赵肃看,他也许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给她哥哥找份差事,谋个方便,可那样一来,就等于是在以权谋私,万一她哥哥将来闹出什么事来,丢的就是赵肃的脸面和官声了。
虽说如此,拒绝自己至亲的滋味仍旧是不好受的,陈蕙心软耳根子软,这种难过的情绪就要加倍,思及自己亲娘许久不曾联系,一联系就是为了这样的事情,神情便越发黯然。
牡丹看她烧了信,心里暗赞一声,还道夫人在大人熏陶教导下,不像从前那般怕事胆小了,便见陈蕙脸色大变,弯下腰,捂住腹部,呻吟出声。
“夫人?!”

第73章

日头并不毒辣,甚至还伴着微微清风,正是文人墨客最爱的阳春三月,只不过从入春起,四川各州府陆续报来旱情,至今已有四五十天,老天未曾降下一滴雨水,为了勘察旱情,赵肃一行微服从成都北上,一路途经汉州,绵州,剑门关,直到广元为止,干旱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原本还略称得上繁华的县城顿时冷清不少,商铺倒还没关门大吉,但街道上的乞丐无疑多了许多。
广元算得上大县了,城中东南还设有一处粥场,听说是由几户富商的女眷组织的,正在给人派粥,队伍还算得上井然有序,也没有出现哄抢打架的场面,只不过领粥的流民百姓脸色蜡黄,明显都是饿了很多天的模样。
赵肃在街上慢慢走着,眉头微蹙,明显心事重重,他穿着一身青竹叶直裰儒衫,看上去就像一个游学在外的世家公子,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是四川一省之首的父母官。
“大人何故愁眉不展?”开口的人叫吴维良,四川本地人,三次科举不中,索性放弃了这一条路子,转而投入赵肃的麾下,当了一名属官幕僚,由于他博闻强识,不似这个时代许多读书人那样眼界狭隘,所以很受赵肃看重,引以为左右臂膀。
赵肃停住脚步,看向那些排队的百姓:“我还以为这几年做的这些事情是有些成果的,没想到一场春旱,又把心血都毁了。”
吴维良微微一笑:“大人过于自责了,您已经做了很多,如今四川百姓谁提起您,敢不说赞一声好?比起前任布政使,您可是跺一跺脚,整个四川都要震一震的人物了。”
赵肃勾了勾嘴角,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吴维良见状,摇摇头:“大人莫不是当我在奉承不成?这些流民里,不是没有本省的,可还有更多,是从陕西那边过来的,广元再过去些,可就是陕西的地界了,我听一位陕西的朋友来信说,那边春旱的情况还要比我们更严重些。”
“是吗?”赵肃不置可否,抬头看看天色,当先步入一间酒楼,其他人跟在后面。
也不知是不是旱情的缘故,快晌午了,酒楼里的人不多,一层只有两三桌左右,店小二热情地将他们引到靠内的位置。
“几位客倌是外地来的吧,想吃点什么,可要试试本店的招牌酒?”小二笑容满面。
“先不忙,我问你几句话。”赵肃摆摆手,旁边赵吉会意地递上一块碎银子,对方笑得眼睛都眯到一块儿。
“公子有话只管问,您算是找对人了,我们这里是广元最大的酒楼,每日迎来送往,要说见识眼界,小的也算知道得不少了!”
“这边现在闹着春旱吗?我瞧见外头有人布施粥场,那些排队的,都是本地人?”
吴维良听他问话,不由暗自苦笑,他们这位布政使大人的癖好异于常人,到广元来,不去衙门里听县官的汇报,反而坐在酒楼里听店小二说,这店小二是跑堂的,又不种田,哪里知道旱情严不严重。
岂料那店小二倒是回答得飞快:“这里是闹着旱灾呐,都好几十天了,也没下过雨,听说咱们县太爷昨日还请人来祭祀求雨了呢,求的是共工,您知道吧,共工是水神,听说今天还有一场,可热闹了,您来得正巧,待会儿还可以去看看……”
他说得眉飞色舞,没注意赵肃越来越黑的脸色,吴维良忙打断他:“我们公子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呢,粥场那里排队的,都是什么人?”
“噢噢,”小二忙拉回话题,“有本地的,但不多,很多是陕西那边过来的,听说那边旱情比这儿更严重,广元这边还算好了,前两年听说上面的大人命县太爷把城外的官道都整修一遍,当时我们还说那大人是吃饱了撑地,结果后来路修好了,往来的商旅比以前更多了,酒楼生意也好起来了,喏!小的在这里干了不少年了,几年前别说干旱了,一到冬天,这里就没什么人的……”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末了又极力推荐他们县太爷的求雨表演:“再过半个时辰,就在城东,各位来了,可别错过,比庙会还热闹的!”
赵肃嘴角一抽,赶紧点了几个菜,让他先下去。
吴维良扑哧一笑:“在下没说错吧,这几年大人做了许多事情,可不是白费的。”
坐在旁边默不吭声的贺子重也点点头,难得开了金口:“好官。”
赵肃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从窗口往外望去,有点出神。
两年前,他来到四川,在了解了四川的诸般情况之后,开始着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赵肃很清楚,在几百年后,中国依旧是个农业大国,数以亿计的人口依赖着这片土地生存,所以即便是在历史上张居正的“一条鞭法”之后,这个国家的绝大多数百姓依旧被牢牢地绑在土地上。
遇到风调雨顺的好年景也就罢了,他们在交了赋税之后,起码还能有些富余,一旦碰上天灾,那就只能自叹倒霉。明朝之所以灭亡,说是内外交困,外是后金,内是李自成、张献忠,而李自成、张献忠这种人之所以造反,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天灾严重,活不下去。中国老百姓习惯了逆来顺受,但凡有一丝希望,谁也不会想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造反的。
天灾无法避免和预防,但是却可以尽量减少伤害。所以赵肃上任之后,一方面鼓励工商业发展,上奏朝廷,减少部分地区的商税,尤其对一些并不那么富裕的州府,更是商税全免,以鼓励本地商业发展,努力降低百姓对土地的依赖。
当然,这样做的效果并不显著,因为几千年来,人们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生活中一定要有一块土地来耕种,才会觉得踏实,士农工商,这个观念并不是那么容易扭转的。因此另一方面,赵肃考察了四川许多地方的气候,又通过与精通农事的幕僚属官多次讨论,引种了一些容易种植生长,又可以存储的农作物,如包谷、红薯等。
由于这两种作物既高产,用途也多,还可存放许久,效果很快就显露出来,倒收到了不小的欢迎,短短两年之内,四川许多地方都种上了包谷。在历史上,玉米要到万历末期才会在全国广泛种植,但由于赵肃,如今已是提前了三十年,却由此造福一方百姓,在缺衣少粮的年代,这种东西往往能救人一命。
自然,对于四川的官场吏治,赵肃也进行了一次整顿,由于内阁首辅就是自己的老师,而高拱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尸位素餐,拿着俸禄不做事,站着茅坑不拉屎的官员,对赵肃的举动自然是大力赞成,撑腰到底,纵然有些不满的声音上奏到朝廷,也都被压了下来,更何况赵肃在打击贪官污吏之余,也很注重结交士绅商贾。修路、减29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免商税,这些措施既有利于小民,又有利于大户,这世上总有一条双赢的路子,赵肃明白,若是一味注重清名,扶弱抑强,到最后只能得到反效果。
只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太短,他也只能在这些微末小事上慢慢做些修改,而改变不了大局,譬如整顿吏治,就只能收一时之效,若是没有一套完整的机制体系,这个问题永远也得不到解决。又譬如减免赋税,当他离任,换了一个新的布政使来,对方不贯彻他的想法,自己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想要长久贯彻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让这种观念深入人心,自上而下,建立一套有效的制度,开放舆论,监督吏治,既要有别于现在的御史制度,又要达到启发民智的作用,让天下的士人,甚至普通民众,都了解到自己所处的国家并不是天朝上国,在遥远的海洋那边,文艺复兴光芒璀璨,照亮了整个欧洲,大航海时代扬起风帆,人类远渡重洋,探索科学的道路从此开始……
吴维良无奈地看着自家大人又在默默发呆,那神情看上去就像一个在苦思佳句的才子,而不是执掌一省政务的布政使。
他禁不住咳了一声:“大人……”
没反应。
“大人!”吴维良略略提高了声调。
赵肃有点茫然地转头看他。“怎么?”
“您再不吃,菜就没了。”他指着被贺子重风卷残云扫过的桌面,苦笑。
赵肃喔了一声,这才拿起筷子,却似想到什么,突然道:“我们去看看那位县太爷的求雨祭祀吧。”

第74章

连翘在外头急得团团转,眼看着一盆盆清水送进去,又一盆盆血水送出来,她哪里见过这阵仗,听着里头传来的一声高一声低的哀嚎,直唬得脸色刷白。
“快马去通知大人了没有!”牡丹从屋里出来,满头大汗,面色惨白,见了连翘就问。
“去了去了,昨日便出发的,但大人是微服出巡,只怕到了衙门里也寻不着人!”连翘问,“夫人在里头怎么样了?”
牡丹缓缓摇头,小声道:“夫人的力气快用光了,孩子还出不来……”
连翘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海棠还在里头帮忙,我也得进去了,你在外头看着,现在夫人在生产,大人又不在,府里头上上下下,总该有个人打点,你别慌了手脚!”牡丹殷殷叮嘱,又听见里头传来陈蕙的惨叫,两人相视一眼,骇然变色。
对于女子来说,生孩子就是一道鬼门关,莫说平民百姓,即便是富贵人家,因难产而丧命的事情也不在少数,陈蕙本来身子就不算健壮,加上又是早产,必然比寻常女子还要艰难。
连翘几乎快哭了出来:“牡丹姐,夫人她,她没事吧……”
牡丹张了张口,正想安慰她,忽然听见里屋响起婴儿啼哭声,然后又是稳婆连声阿弥陀佛:“好了,好了,出来了,出来了,是位小少爷呢!”
二人大喜,连忙跑入屋内,只见稳婆手里正抱着血淋淋的婴孩,喜上眉梢,旁边婢女连忙拿着丝被将甫出生的婴儿轻轻裹住。
牡丹她们还没醒过神来,便见一直在照料陈蕙的海棠转过身,一脸惊慌:“夫人这是怎么了,你快过来看看!”
稳婆忙上前查看,过了片刻,也跟着大惊失色:“哎呀,不好,夫人肚子里还有一个!”
只见陈蕙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面色蜡黄,已经是气息浅薄了。
“不能让她睡着,快喊醒,要是孩子在里头……那可就是一尸两命了!”稳婆小声道。
众人都闻言大惊,连忙喊起陈蕙:“夫人,快醒醒!”
喊了半晌,陈蕙的眼皮微微一动,慢慢撑开一条缝。
牡丹哽咽道:“夫人,您不能睡着了,还有一位小少爷呢!”
“……”听到这句话,陈蕙下意识地一震,调动起浑身力气。
稳婆大喜:“对对,再加把劲!……又是个小少爷!”
伴随着她的声音,响起一声婴儿啼哭,却明显不如之前那个有精神,似小猫一般叫了几声便有些气力不继了,拳头蜷成一团,皱巴巴的小脸看不出美丑。
再看陈蕙,却已经完全昏迷了过去。
广元县。
城东龙王庙前,偌大一片空地上搭了一个台子,周边坐满人,个个衣着光鲜,看上去都是县城中颇有声望地位的官绅富贾,只不过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古怪,稍微好点的也就是板着张脸,更严重的还有如丧考批的。
赵肃等人到来的时候,那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周围也有官兵把守,还围着不少看热闹的老百姓,脸上都带着嬉笑,甚至还有幸灾乐祸的,神情与坐着的那些人形成鲜明对比。
少时,锣鼓声齐奏,一个穿着雨师道袍的人步了出来,一手拿着幡,一手抓着拂尘,在场中来回走动,随着鼓乐的节奏跳来跳去,形容滑稽,惹人发笑。
“这位大哥,这是要求雨呐?听说县太爷会亲自来,哪位是县太爷呢?”赵吉向旁边的人打听,他生性机灵,到这里短短两年,也能学了一口似模似样的川话了。
“喏,那不就是!”那人努努嘴。
“啊?”赵吉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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