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完结+番外完本[古耽年下]—— by: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17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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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传闻,这最后一批号房由于光线不好,白天有时也得点蜡烛,所以被历届考生公认为是风水最不好的,据说被分到这里的人,十有八九是考不上的。
于是倒霉的赵肃拿着倒霉的牌号,跟着前面的人进了贡院,七弯八绕,才终于找到自己的那一间。
一眼望去,光线惨淡,阴冷潮湿,年久失修,青苔横生,知道的说是贡院号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鬼屋。
每间号房都有被褥床铺,方便考生这三天内可以休息,但赵肃一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霉味,显然这些被子已经很久没有晒过,说不定自从三年前的前辈们盖过之后就被收到仓库里,直到这次才拿出来。
事实证明,赵榕的乌鸦嘴果然很灵验,赵肃不由庆幸自己没有太严重的洁癖,一边把被子抖了抖推到一边,一边拿起火折子点燃炭盆。
在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发放统一装备:蜡烛三根、炭盆一个,至于笔墨和吃喝,一切自理。
由于号房前面是敞开的,根本没法遮挡寒风,一个炭盆基本上是不够用的,所以经常有人在这三天里撑不下去病倒被送出去,这样一来,试卷没做完,自然算白考了。
赵肃在进来之前,就已经打听清楚考场环境,做好充分的准备。
上京的时候,他怕半路生病,在沈乐行那里买了一些常用药,其中就包括薄荷油。沈家回春堂的薄荷油是出了名的,这次终于派上用场,三天下来,难免有思路不畅的时候,太阳穴抹上点薄荷油,还可以提神醒脑。
然后就是干粮和浆引。在这里甭指望可以喝到滚烫开水,所以有条件的人家会让举子带上参汤之类的补品进来,像赵肃这样的普通举子,就只能煮上一大壶白开水带进来了。
至于干粮,大多数人会带馒头和烧饼,因为这些都是可以存放的,也不怕坏掉,但是这里没有锅炉加热,别说三天,一天之后,原本热腾腾的食物也会变得又冷又硬难以入口。这时候大家只好喝着冷水,啃着硬邦邦的干粮,使劲咽下去,赵肃不想这么折磨自己,便让赵榕帮他和陈洙两人都准备了一个三层食盒。
第一层是炒面,由于天气很冷,可以保存超过两天没有问题。
第二层是一些点心,像驴打滚、豌豆黄之类,塞了满满一层,这些吃食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能买到,而且入口比较松软,不像馒头包子那样被风一刮就硬邦邦的。
第三层则是酱牛肉,赵肃让赵榕买了不少,然后切成小块,可以就着水吃,也可以跟炒面放在一起吃,也是可以放上几天,又填饱肚子的东西。
很多举子来这里就是为了博个功名,其他一切都不放在心上,但赵肃则不然,他认为起码要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写卷子,所以在吃的方面下了一番功夫,起初陈洙还不以为然,但在一天之后,当许多人都啃着快把牙齿咯掉的馒头包子时,他一边幸福地吃着炒面,一边感叹赵肃的先见之明。
闲话不提,在赵肃安顿好行李之后,其他考生也陆陆续续地各就各位,每间号房面前都有官兵把守,谨防考生途中出现舞弊、昏倒等意外状况。
会试共有两名主考官和十七名同考官。这些人都会时不时在考场内巡视,而考生也就那么两三千人,基本上来说,要在考场内舞弊,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所以也有不少人选择贿赂考官,当然,这是后话了。眼下赵肃坐在那里,看着考官给一间间号房的考生发试题,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情也开始紧张起来。
最初准备走上科举路子的时候,他也以为考试内容的范围就是四书五经,后来才发现自己错了。
实际上,考试一共有三场,一天一场。
第一天考的是经义,实际上就是两道题。一道题从四书里面出,一道题从五经里面出。第一道题是所有考生统一的考题,但第二道题,考生可以自己选择要考五经里的哪一本书,比如说赵肃在报名之前选了《易经》,那么第二道题考的就是《易经》里的内容,陈洙选了《诗经》,所以他的第二道题就是与《诗经》有关的。
第二天也有两道题,第一题的体裁是“论”,这是必考题。还有一道选考题,考生自己在“诏”、“诰”、“表”这三种体裁里选一种。
第三天就只考“策”。
这种由考生自主选考题方向的制度,有点类似后世高考的文理分班,大家选择自己要考生物还是化学。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科举制度,是世界最顶尖的人才选拔制度,让所有出身寒门的学子,都有当官甚至掌握帝国大权的机会,而此时的欧洲,甚至还是世袭制。
朝廷虽然规定三场考试同样重要,最后成绩是综合来取的,但是从几十年前开始,由于考官们精力有限,重点只放在第一场。只要你的第一场考试足够惊采绝艳,那么后面就算发挥平平,兴许也能得个好名次。
明远楼上鼓声一响,意味着第一场考试正式开始。
赵肃紧张的心情在拿到试题的那一刻达到沸点。
由于试题密封,到手的时候也是事先封好了的,他与其他考生一样,撕开封口,摊平。
触眼所及,两张卷子上面端端正正写了两道题。
第一道题,君子不器。
第二道题,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赵肃呼吸一滞,心跳慢了半拍。
第二道题是自选题,他选的是《易经》,所以出的也自然也是《易经》上的内容。
让他震惊的是第一道题。
那天赵榕神秘兮兮地从酒楼里花了二两银子买的所谓内幕消息,上面赫然就是君子不器。
虽然说明朝这一百多年来,出题的范围只能在这几本书里找,翻来翻去题都出烂了,可能够随随便便挑出一句话就猜中,这绝对不是巧合。
赵肃的手微微用力,几乎抓皱下面的纸。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
首先,赵榕随便能买到的考题,说明保密性不强,很多人也都有了,这也是他当初嗤之以鼻的原因,可谁会料到,这种烂大街的所谓小道消息,竟然会是真的?
其次,为什么这次的两名主考官,高拱和陈以勤,好巧不巧,全是裕王府的人?
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联。
难道说高拱他们监守自盗,在外面兜售考题?
赵肃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先不说高拱他们的性情为人,就算要做,也不至于用这么笨的法子,一旦被发现,很容易就会被牵连。
那么,是谁泄露了考题?
疑问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他的目光落在考题上,闭了闭眼,半晌,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寻常的考生,这里面有再大的阴谋,与他无关,也不是他能干涉的,还是专心答题罢。
负责看守寒字第一百五十九号房的老刘回过头看了赵肃一眼。
身后这间号房的考生,从拿到卷子开始,时而叹气,时而皱眉,摆明写不出来。
他想起自己三年前甚至还见过有个当场发疯被拖出去的举子,顿时就对赵肃没了兴趣。
啧啧,这种人见多了,估计又是个注定要落榜的。
所有人面前都摆着一份考卷。
有的沮丧不已,有的咬笔苦想,还有的暗自窃喜。
无论如何,这个时候的贡院,是寂静无声的,连巡视的同考官都刻意放轻了脚步。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小随笔——
前些年由于某些原因,对于科举制度的批判比较严重,说是封建残余拉,残害思想拉。
确实,科举有它的缺点。
比如说写八股文要按照格式,相当于现在写作文,要求你第一句话要用什么句式,结尾又要怎么结,肯定是很限制发挥的。
但是像张居正、徐阶,甚至清朝的曾国藩、左宗棠这样的人杰,没有一个不是科举过来的。
也就是说,真正的大才,是既会读书,又会治国的。
把自己的失败完全归咎于科举显然是不行的。
想当年洪秀全同志就是屡试不第才会去造反。
如果把他刷下榜的那个主考官有先见之明,不知道会不会上赶着让他中举。
历史没有如果。

第26章

啪的一声,茶盅被狠狠地摔到地上。
高拱本来就不是脾性特别好的人,此刻更是额头青筋直跳,目眦欲裂的模样不像主考官,更像是要去找人拼命的。
“谁泄露出去的?”他咬着牙,一字一顿。
问话的对象是一边坐在椅子上的陈以勤,他不似高拱那般狂躁,但神情恍惚,也没好到哪里去。
在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张薄纸,上面用小楷写了密密麻麻的字,内容是围绕“君子不器”而作的八股文。
很明显,在考试还没开始之前,题目早已泄露出去。
陈以勤摇摇头,轻声道:“这是刚刚从一个举子身上搜出来了,盘查之下,他说他是花了二两银子在城南的集贤楼买的,而且据说很多人都买到了。”
不能怪他们这么激动。
科举历来是为国选才的头等大事,多少人因为这个入朝做官,即便不着调如嘉靖皇帝,也从来没有缺席过殿试。
而对于官员来说,能够当上主考官,是对你学识与资历的一种肯定,也是一种荣耀,同样的,如果出了问题,皇帝第一个要追究责任的,就是两位主考官。
现在,考试刚刚开始,居然就出现考题外泄的事情,如果被上面知道,他们俩估计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袁炜、严讷本是今届两位主考,但事到临头,袁炜突然急病,严讷则因福建瘟疫的事情奉帝命出京南下,然后徐阶推荐了他们两个,再然后,就出了这个事情。
高拱暴躁归暴躁,却是绝顶聪明的人,许多事情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就渐渐觉出古怪来。
“正甫,你难道不觉得此事来得蹊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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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是谁?袁炜与我们无冤无仇,为何要陷害你我?”
“阴谋,这绝对是阴谋,天大的阴谋!”高拱咬牙切齿,“我们只不过是马前卒,对方看不上眼,他们要针对的,是王爷!”
陈以勤悚然一惊,被他这么一提醒,也顿时想通很多事情。
“会不会是,徐阁老?”他凑近了低声问道。
高拱摇头:“这事情如果我们有责任,推荐我们的他也逃脱不了,他不会这么蠢的。”
首先,考题事先泄露了,很多人都买了,说明泄露范围极广,在酒楼这种地方,也很难追查到始作俑者。
再者他们是裕王府的人,被追究责任,必然会牵连到后面的裕王。没了他们,性情柔弱的裕王就等于没了左膀右臂。
最后还能顺带把徐阶也拉下水,因为徐阶是推荐他们当主考官的人。
真可谓一箭三雕!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用计者思维之缜密,用心之毒辣,远远超乎想象,从一开始,包括考生在内的所有人,就都被算计进去了。
“事到如今,再想这些也无用了,不如想想我们应该怎么办。”陈以勤动了动冰凉僵硬的手指,迟疑道:“不如,将错就错?”
也就是说,让考试继续下去,装作不知情。
“不可!那考生身上搜出小抄,在场还有其他几名同考官也看到了,这事要是不上报,倒显得你我更有嫌疑!”
“但是现在考试已经进行到一半,别说换考题已经来不及,就算可以,势必要拖延上几日,到时候我们的责任就更大!”
“……”高拱没有说话,只是在屋里不停地来回踱步。
陈以勤被他踱得心头火起,碍于高拱脾气更燥,又不好发作,只能连连苦笑:“我说肃卿,时间不等人,咱们得赶紧有个主意,这事弄不好,要被罢官流放的,以王爷如今的力量,是绝对帮我们说不上话的!”
“换考题。”高拱顿住脚步,转头盯住他,一字一顿道。
陈以勤愣了一下,这不等于白说么。“换考题要先上报陛下,最快也得一天。”
“不用,就现在!”高拱露出一丝微笑,“通知十七位同考官,把他们都喊来,在他们面前,把现在这份卷子作废,我来重新拟一份!”
“高肃卿,你疯了!”陈以勤呆呆看着他,“这事得先上报宫里!”
“来不及了,拖一刻就严重一分,这事咱们同在一条船上,我绝不会害正甫兄的。”高拱沉声道:“你即刻进宫,向徐阁老禀明此事,而我召集其他同考官,马上重拟考题。”
陈以勤想了想,知道唯今之计只能是这样,也就不再废话:“好吧,我这就去!”
换了别人,绝对不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下这么大的主意,要知道重拟考题,不合法度,也意味着你要承担被皇帝怪罪,被言官弹劾的责任。
可陈以勤知道,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了。
当赵肃把第一道题完成大半的时候,时间离考试开始,刚刚过了两个时辰。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许多考生抬起头,纷纷向外张望。
明远楼鼓声再次响起。
这意味着有什么大事发生,要中断考试。
更多的人无心再答卷,瞪大了眼看着许多考官拿着一摞摞的卷子重新发放下来,又把原来的卷子收回去。
“诶诶,我还没答完呐!”
“这才刚过了两个时辰,怎么就收卷子了??”
“不要收我的卷子啊!”
鼓声停下,高拱站在楼上,冷冷看着下面许多考生惊慌失措的模样。
如果不是号房门口还有官兵把守,只怕他们就要冲出来理论了。
这中间,不知道有多少人买了考题,妄想鱼目混珠,一步登天。
你们算计我,陷害王爷,现在还想把手伸到科举场上来。
我偏不如你们的愿。
他冷冷一笑,听着同考官们在下面宣布重新考试,时间延长。
“由于试题外泄,所有卷子作废,考试时间由此刻起算,延长两个时辰,以新答卷为准!”
咚!
急促的鼓声以一下长长的闷响结束。
同考官们喊完话回去,便见高拱站在那里,负着双手,望着他们。
“高大人,这件事情要是上面怪罪下来,我们实在担当不起!”其中一名同考官苦着脸道,在前一刻才刚刚被告知考题外泄的消息,他们的心情不比外面那些考生平静多少。
“有什么责任,我一个人担着就是,不会连累到你们。”
高拱淡淡道,越过他们,出去巡视考场。
其余人面面相觑,一肚子的牢骚顿时都被堵在喉咙里。
而考场上,这时候的大多数人都是一头雾水的,每个人都被关在号房里,想交流也找不到个人,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写了一半的卷子,转眼被告知考题外泄,要重新答,心中难免百味杂陈,难以言喻。
要说不甘心吧,谁会乐意卷子快答案了被收回去,什么状态都没了。
要说不高兴吧,对于没有事先作弊的人来说,这无疑是给了他们一次更公平的竞争机会。
还有那些事先买到考题的人,实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我不服!”有个考生腾地站起来,大喊一声,引来无数注目。“凭什么要求我们重考,凭什么说考题外泄,我要求见主考官大人,给我们一个说法!”
他话刚落音,一个人刚好走到他前面。
“本官就是主考,你要见我?”高拱冷冷问道。
“……”对方噎了一下,被高拱的气场镇住,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重新考试,是为了那些没有事先买到考题的考生,为了国家公正择才,你不服什么,难道你是买到考题的?”高拱的声音越发冰冷了,几乎凝固。
那人无言以对,低下头。
“还不坐下考试!”他大喝一声,对方腿一软,一屁股坐下。
赵肃恰好坐在不远处,有幸目睹了这一幕,差点没忍住笑。
高拱同志,你行的,这气场太强大了。
考试就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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