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逐渐成形的念头具象化起来,韩衡心跳如雷,这男人浑身无形的气压让人双膝发软,这他妈不是传说中的总攻是什么?
不说别的,一看到这男的,韩衡就觉得想跪。
“你是明帝……”
明帝下巴微扬,握住韩衡一只手,沉声道:“是朕,朕来接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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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韩衡就被接到大峪皇宫里去了,大峪皇帝跑了之后,皇宫自然而然让给了胜利的大梁人。明帝暂居在此,将其当作行宫。
宫里的婢女们弄来一个取暖用的铁笼,下面烤着上好银炭,两个流光溢彩的蛋隔着铁丝网放上面烤着。
米幼蹲在旁边加炭。
韩衡目不转睛看了他一会,来的马车上他一直都在想,明帝怎么会知道他到了大峪都城,而且他一直在这儿等着“国师”来。要不是有人通风报信,他能逮住他吗?是,皇宫里条件好多了,端庄肃穆的宫殿里浮动着冷冽醒神的檀香,床也太舒服了,比外边儿舒服千八百倍,十二个时辰五班倒地有人鞍前马后等着伺候他一个。
可韩衡心里还是不怎么是滋味。
“米幼,你坐那儿,我有个事想跟你说清楚。”韩衡伸手一指,那是一张矮榻,就摆在窗户下面,雕花木窗关得严严实实。
米幼答应了一声,还是把炭添完,慢条斯理出外间净手过后,才慢吞吞回来坐下。
韩衡等得都快睡着了,要不说皇帝都会享受呢,这大峪皇宫地龙暖得人浑身出汗,也不知道这间穷奢极欲的宫殿,从前是什么人住的。电视里的道具都弱爆了,毕竟这都是真家伙,韩衡第一次对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有了客观认识。
“我们离开北朔那天,你是不是就给这个皇帝,通风报信了啊?”韩衡开门见山地说。
米幼缓缓掀起眼皮,还是一副没精神的样,“不是。”
“不是?”韩衡眉毛一竖,“我可不是傻子,咱们两个人上的路,你没通风报信,难不成我自己通风报信还来问你啊?”
“大人,既然您选择离开北朔,那么大梁就是最好的选择,无论对您还是您肚子里的孩子。”
“不,你什么意思?”
“您需要人保护,明帝可以提供最大的帮助,无论从国力还是财力,大梁都是最好的选择。”
“我为什么非得做这什么选择,你不是说你一个人,不靠谁的帮助,也能让我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吗?”韩衡突然有种再次上了贼船的感觉,而且,这个明帝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他显然知道韩衡什么都不记得,还把他放在身边,现在的处境,让韩衡真有一种后宫等翻牌的感觉。人家好吃好喝待着,就像当初,庄灵对他的殷勤,他理解成是喜欢他,后来才发现,他想要他生个孩子。这让韩衡不能不怀疑,现在这个明帝,也是想要他生的这个孩子。
“形势随时都在变化。”米幼淡道,好整以暇地叫婢女奉茶。
“奉什么茶,你出去,谁叫你进来的。”韩衡不耐烦地吼道。
婢女低垂着头退出去。
韩衡轻轻安抚着有些躁动不安的肚子,喘着粗气,“我怎么觉得你一直在给我挖坑下套,米幼,我跟你好像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吧?是,这个孩子可能,对你们而言,有什么重大的意义,但他对我而言,只有一个意义,就是他是我的孩子,这辈子都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庄岐书骗了我,我跟他恩断义绝,要是你骗了我,也一样。还是你以为,你跟我的关系,能比庄岐书跟我的关系更亲?”这话就像自己扇的一个耳刮子,韩衡还是觉得心里隐隐作痛。
米幼望向韩衡,眼珠一动不动,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半晌,他道:“大人,我不会害您,对您,我没有二心,也不敢有二心,现在回到明帝身边,对您是最好的选择。”
“放屁!”韩衡气急败坏地骂道,“伴君如伴虎你没听过?而且我他妈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样子都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明帝要的是大梁国师韩衡,不是我这失忆还变脸的韩衡,你听懂了吗?”邪火一上头,韩衡一口气把什么都嚷嚷了出来。
惊讶从米幼眼底一闪而逝,但一联想韩衡的举止,米幼镇定下来。
“明帝对大人,可不是大人想的那样,他尊敬爱护您,依我之见,他绝不会害您。”
“依你之见?”韩衡冷哼了一声,“这辈子你接触过多少人啊?”
米幼皱起眉,仔细想了一会,道:“五十上下。”
韩衡被他气得都笑了,“你这个人一看就不爱跟人打交道,我接触的人比你吃的米都多。”
“您刚才说您失忆了。”
韩衡噎了一下,咳嗽两声,“我堂堂一个国师,接触的人能比你少吗?人心隔肚皮,夫妻之间还同床异梦呢,我就是失忆了,也比你知道得清楚。我跟明帝什么关系?国师和天子,本来就是充满猜忌和利用的关系。是,我肚子里装着内什么天命之子,可这个孩子,不是明帝的。这个预言想必传出来也不是一两天了,你知道,我是怎么跟庄岐书那个混蛋认识的?”
米幼摇了摇头,“不清楚。”
“我们同时掉落在一座山崖下,掉下去之前,我的脸,”韩衡食指在脸上比划了两下,“被人划得乱七八糟根本认不出人来,估计他们以为我死了,或者就是我逃命的时候,没注意,掉山脚下去了。庄岐书把我救了回去,但我脑子撞坏了,什么也不记得。”
韩衡眼神有些恍惚,右手抻着左手食指,指腹变得滚烫。
“庄岐书对我特别好,他追求我,搞浪漫,对了,浪漫是什么你知道吗?”
米幼又是摇头。
“就是窈窕淑男君子好逑的意思,他给我买很多东西献殷勤,帮我找到我亲娘,我亲娘对我也好得不得了。丁穆他们那个听鸿楼,生意不好,我就给他们出了点子,把听鸿楼做好,每年坐收红利,给我亲娘。我还在北朔京城盘了几间铺子,打算一步步做大,多赚点钱,养我娘。庄岐书对我好,我这心也不是铁打的,没多久就让他捂热了,他救了我好几次,差点连命都搭进去。我一天比一天死心塌地,成天盘算着将来小日子怎么过,这个时候我怀孕了。”顿了顿,韩衡眼圈微红,一哂,“不对,说错了,不是这时候怀了孕,而是在这之前,只是庄岐书一直没告诉我,后来他说,他母族一家灭门,这个孩子有他母族的血脉,他想要这样的一个孩子,想得不得了。
“而且你知道他说我怎么怀孕的吗?因为有一种让男人吃了就可以怀孕的药,天裔族的男人会怀孕,都是因为族里有这种密不外传的药。有个神医叫郎东的,他手里攥着这样的药,就给我弄了一份。他怕我不想生孩子,只好先斩后奏。”韩衡自嘲地笑笑,“我他妈就这么傻逼,后来查到殷氏灭门一案,他娘死得也挺惨,是个苦命女人。我就这么慢慢接受了,我挺着个大肚子,天天喝安胎药喝得倒胃,他要出征了,我还牵肠挂肚怪舍不得的。他走之前,我让人准备了一车花,还有定情信物,好不容易求人做的。全都毁在听墙脚上了,我他妈听了一次墙脚,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是假的。讨好、喜欢、亲情、爱情,甚至主仆之情,没一样真。所以我没告诉你我脑子撞坏了,我怕你骗我。”韩衡喘了口气,这口气涨得他胸腔都发疼。
“你说凭什么?我不就是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吗?脑子撞坏了能怪我吗?我他妈一到这里就这样,但是不能欺负我失忆了啊!”
韩衡控制了一下逐渐拔高的音量,吸溜一下鼻子,“你说,既然明帝跟国师,是相互提防和利用的关系,他知道我失忆了,肚子里有一个跟他完全没关系的孩子,他会怎么做?”
米幼愣了愣,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没想过。”
“要是,明帝对我有点什么,我怀着别人的孩子,他会怎么做?要是明帝对我什么都没有,我怀着身上流着异族血液的孩子,他会怎么做?”韩衡止不住声音发抖。
“他会杀了他。”米幼呆愣地轻声说。
而一个梦境浮现出来,韩衡突然不敢坐在身下柔软的床上了。
那天那个梦,他就是坐在这样一张床上。
不对……
不是这样的一张床,样式不一样,那就不是在这里,那会是在哪里?如果他的梦境真的可以预言什么。
这是一个验证的好机会。
韩衡越想越兴奋。
米幼腾地起身,焦躁使他双眼充血,转而又坐下了,他双肩耷拉下来,捋了一把头发。
“当日大人碰见白骨姥姥,白骨姥姥现在效力于大梁,征伐大峪她也出了一份力。我跟她接触了,得知明帝就在大峪都城,于是,我让白骨姥姥通知他,大人在我的手里。”
“白骨姥姥?”那个小萝莉?韩衡想起来,继而有些胆寒。那时候米幼就已经在把他当做筹码了?
“条件是,停止在大峪的战争,收大峪作为大梁的附属国,安抚百姓。”
所以一路从南到北,韩衡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战乱中的国度。
“明帝兑现了他的诺言,我也兑现了我的。”
“那你对我的诺言呢?”韩衡寒声道。
“我能把大人带到这里,也能带您离开。”米幼坚决道。
韩衡却远没有那么乐观,米幼只有一个人,而他们进入这座宫殿,就经过了八道关卡。他们面对的,不是零散的追兵,而是千军万马的雄壮兵力。
第86章 八十六
一整天明帝都没有露面,这无疑让韩衡得到一部分喘息时间。次日他第一次走出这间寝殿,门口站着两名重甲的守卫。
韩衡脸上闪现过一丝犹豫,他吸了口气,挺起胸膛加快脚步走到门口,本着谁要拦着他就跟谁干一架的原则,结果没人拦他。
跨出高高的门槛,韩衡还一脸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守卫一眼。两人黑色的头盔连耳朵一并盖住,只露出两张遮盖过后显得尖细的脸。
一走出门韩衡就被眼前所见到的景象镇住了。
身边一个丫鬟匆匆跑过来,为韩衡撑起伞盖,说话怯生生的,但充满坚韧的意念,“请国师大人回去,这里太冷了。”
是的,这里太冷了。韩衡心里附和了一声。
他没有想到,大峪都城居然就在这样的时节里迎来一场鹅毛大雪,现在是十一月。他有点愣了,这座宫殿外竟然不是个花园,而是长长的白玉石阶,从这里望下去,是很大的一片空地,空无一人。
“那里是什么地方?”韩衡手向下一指。
“从前是属国大峪朝臣上朝的地方,国师住的是议政殿,圣上命人暂时改作大人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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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衡疑惑地看了一眼婢女。
那是个眉眼细细的女子,圆脸显得沉稳和善,年纪看着在二十五到三十五之间,一身素服,气质娟秀。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云蓉。”女子恭顺地低下头。
“云蓉,我问你,明帝为什么安排我住在议政殿,议政殿好像不是用来给人住的?”礼制韩衡当然不懂,但看名字也知道啊,议政殿不是用来议政的吗?明帝安排他住在这里,一定别有深意。
云蓉道:“大人或许不记得了,在大梁时,您与圣上常常在议政殿抵足而眠。大人心怀天下,极心无二虑,从无半点私心,一年到头,倒有一半的日子,您是住在议政殿里。”那恭顺垂着的眼眸略略上抬,一举一动得体精准,“圣上担心大人的身体,议政殿的摆设稍作了些改动。大人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告诉奴婢。”
“没,没有不满意的。”韩衡呵出一口白气,冷得他吸溜两下鼻子,拥着云蓉带来的翻皮毛大氅缓步往殿内走,他也走不快,身子太沉了。
这几日韩衡常常觉得,女人真的不容易,他现在肚子就跟绑着个大西瓜似的,相当考验腰力。
午膳时候韩衡正吃着,外面突然进来个人,而且没人通报。
本来韩衡想着他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什么闲杂人等来来去去他都算了,反正这里没人害他,也害不着他,他心里虽然不说多踏实,但他能感到,肚子是没那么痛了。这心就一点点搁回肚子里去了。
然而来的可不是什么闲杂人等。
一袭黑丝金绣披风的明帝走来,婢女立刻上去接过他的披风,里头是重黑底子暗红龙纹的便服,这也算龙袍了。看来大梁是个尚黑的国度,韩衡正在喝汤,手顿了顿,起身也不是,接着喝也不是,一时之间俩人大眼瞪大眼的。
“朕也还没用午膳,赶巧,便在国师这里用了。”
看着明帝在对面入座,韩衡嘴里那口不上不下的汤总算吞了下去,脸色不好看起来。
明帝神色自若,随侍有条不紊地为他布菜,他没有立刻举箸,而是看着韩衡吃。
让人看着吃东西可不好受,韩衡没吃几口,胃口就全败了。
“多吃一些,国师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这些菜都是御医为你配的,对补血养气安胎有奇效,就算国师不想吃,肚子里的小家伙未必不想。”说着明帝给韩衡夹了几筷子菜。
“他知道什么,这么小一点儿。”不过也不小了,韩衡隐隐担忧的视线滑落到肚子上,他现在坐得矮一点都得把腿叉得老开,不然肚子跟没地儿放似的。
“诶,”明帝笑摇摇头,“国师的孩子一定跟国师一般,气度风雅,聪慧非凡,就算在肚子里,未必他就什么也不知道。”
这话韩衡听着不知道为什么挺舒坦,现在一想,有孩子的人大概都这样,不管小孩长得什么样,你夸他孩子长得好准没错。难以形容的自豪感油然而生,韩衡也不觉得明帝多难相处了。
“你也吃啊。”韩衡挥了挥筷子。
明帝眉心不易察觉微微一蹙,韩衡没注意,慢条斯理在吃刚才他夹的菜。明帝眼神一黯,人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气度、言谈、举止,俨然已经是另一个人。明帝手指在筷子上捏紧,用力得指节微微泛白,一股劲揪紧他的心脏,本是常人难以忍耐的疼痛,明帝的脸上,什么也没流露出来。
“吃菜。”明帝嘴角噙着一丝得宜的弧度,亲自给韩衡布菜。
直至为他加的菜端上桌,明帝才自己吃起来。
一顿饭吃下来,韩衡肚子都有点痛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明帝总让他觉得有点紧张,或者是原身面对明帝有自主反应?旋即这个荒唐的想法被韩衡撇了出去,如果原身还会有反应,那他应该能承袭这身体原来的记忆,这么久以来,他什么都没想起来,就说明这具身体和原身的意识已经完全没关系了,主宰它的只能是他裴加。
大雪过后第二天开始放晴,韩衡发了两天高烧,御医不敢随便用药,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韩衡觉得他怎么这么倒霉呢?这身体也太他妈身娇体弱易推倒了,他就站在门口吹了点风,至于吗?
不管至不至于,三天以后,韩衡才彻底退烧。
这下子他严格遵守医嘱不下床也不出门,成天懒洋洋歪在睡榻上烤火孵蛋。韩衡从没这么闲过,也从来没一天二十四小时被这么多人盯过,只要他坐起来,一群奴婢奴才的乌泱泱就围过来了。
今天天气特别好,午后,隐隐从窗纸透入的温暖阳光让韩衡心情好了不少,就把云蓉叫过来。
“你说明帝给我安排了个人,让他陪我说说话?”韩衡刚醒来时云蓉就提过一下,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孕傻,他反应特迟钝,现在也是突然想起。
“是,奴婢现在请他过来吗?”云蓉请示道。
“可以啊,不过,他是什么人,男的女的?”
“奴婢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大人见了就知道,这个人很有意思,他会学百鸟鸣叫,还会演鸟戏。”
“鸟戏?马戏我知道,鸟戏是什么?”
“就是指挥各种鸟类飞翔和鸣叫,调|教得好的,还会依照他的命令从远处衔东西回来,很有意思的。”说起这个,云蓉眼神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