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韩衡扯了两下身上的道袍,示意米幼不用在意。
他们从门大大方方走出去,凭借还很鲜明的记忆,韩衡带着两人往弄月院去。越往皇宫北角走,碰到的人越少,其实他们三个走在宫道上也不怎么引人注目,宫人们各自有事要办,分不出心神留意旁人,而且经过昨日之事,宫人们都有些惶惶,不敢多听多言多看。
经过一条狭长的石板小路,前方伫立一道朱门,上面挂着一块有些年代的旧匾额。
贡克往上看一眼,“弄月院,是这儿吗?”
“对。”韩衡道。
贡克忍不住揉了揉鼻子,肩膀缩起,皱眉侧头去看韩衡:“怎么有些阴森森的,这什么地方,咱们到这儿来干嘛啊?”
“锁被人打开了。”站在台阶上查看那扇门的米幼转过头来说。
韩衡愣了愣,走上去看,果然门锁被人打开了,而且没有破坏锁的痕迹,这就说明,那人是拿钥匙把锁打开的。
“算了,先进去。”韩衡推开门,身后随着贡克和米幼,三人闪进那扇门,并把门关上。
“这里没人住啊,我们来这儿干嘛……”贡克敏锐地察觉到一丝诡秘的气氛。任何一座这么大的院子,却坐落在一个偏僻之地,还空无一人,都会让人感到心里发憷。
“过来。”韩衡推开一扇门,先探头看了一眼,门里没人,伸手招呼米幼和贡克。
进去后再次关上门,韩衡看着米幼便道:“可以脱了。”
贡克咽了咽口水:“还要脱衣服?”不过手也按在腰带上打算依样画葫芦,大哥叫他干啥就干啥,叫他上街脱衣服都成。
韩衡连忙道:“你不用脱。”
“……”贡克不甘道:“为什么我不用?他长得好看啊?”
这时米幼外袍已经脱下来,露出明黄的龙袍,这黄色特别扎眼,贡克顿时顾不上胡搅蛮缠,咋舌道:“米……米幼……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你要造上齐皇帝的反啊?”伸长脖子吞了下口水,贡克又道:“不成,上齐的子民不会认你的,赶紧把衣服穿上,别让人发现了,你是想连累我们大家一块儿掉脑袋啊!”
“不是,我们到这儿来就是要把龙袍放在这里。”韩衡直接上手帮忙米幼把龙袍脱下来,帮他提着袍子一角,道:“伸手。”
龙袍脱下之后,便正大光明放在屋子里的桌子上。韩衡推开一步,满意地看了一眼米幼:“行,头发我帮你弄一下。”
贡克道:“我来弄。”
“好吧你来。”韩衡让贡克去给米幼梳头,自己趴到门上看外面有没有人,身后贡克哈哈大笑起来:“我梳的这叫双龙飞天,特别好看,不信你过去照一下。”
米幼压抑着嗓音低沉地吼了一句:“贡克!”
“别出声。”韩衡突然压低嗓音道。
两人朝韩衡看来,他弓着身眼睛贴在门上,显然是看到了什么,整个身体僵硬着一动不动。
突然,韩衡抬起手放在了门上。
站在门外的馨岚正在犹豫要不要敲门,她本不该来这里,但她分明看见昨天那位国师也偷着溜进来。如果昨日的事已经盖棺定论,这位国师为什么还要来?她越想越奇怪,越是按捺不住自己想敲门问个清楚。
就在犹豫的时候,眼前的门已经被从内拉开。
馨岚明显愣了愣。
韩衡看见她手里提着篮子,篮子是空的,视线从篮子转回到女子脸上,韩衡开口道:“我们进来的时候发现门没锁,那个打开门进来的人是你?”
猛然撞上韩衡的眼神,馨岚有些紧张的结巴道:“我……奴婢……来给微漪烧点纸。”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韩衡迈出门,把门关上,一手负在身后,径直向后院的方向走去。
馨岚在后面跟着,怯怯地瞟那个高大的背影,风过处,道袍翻飞,前方脚步顿了顿,韩衡回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悦耳温柔的嗓音道:“跟上。”同时韩衡还放慢了脚步。
不敢再走神,馨岚亦步亦趋跟上去。
后院的井边果然有新的纸灰,昨日画在井边的法阵犹在。韩衡在井边站定,低头望着那口井,不知道在想什么。
“国师大人,奴婢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听见女子娇声带怯,韩衡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你是想问与你同房那位宫女,是否真的是失足落水?”
馨岚瞪大眼睛看着韩衡,眼神里含着某种迫切,她咬紧牙挤出一句话来:“无论大人说什么,奴婢都会相信的。”
没想到听了这话韩衡却笑了起来,馨岚脸色微微发红,眼睫颤抖不已,她垂下眼,耳朵也在发烧。
“如果有一个机会,能为你的好姐妹报仇,你愿意帮忙吗?”敢冒着被人发现后杀头的危险来这里给同住的姐妹烧纸,一而再地向不熟识的官员追问姐妹丧命的真相,韩衡相信自己没有看走眼。
果然,馨岚抬起难以置信的脸,颤声道:“微漪的死果真不是意外?”
韩衡坐在井口上,两手撑在身侧,一半脸隐没在阴影里,话声宛如叹息:“她说了不该说的话,被人听见,为了泄愤,随意草菅人命罢了。在这座后宫里,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馨岚秀眉紧紧皱着,捂住嘴,才克制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眼眶中充盈满泪水,半晌才稍稍平静了一些,沙哑着嗓子急切地问:“是谁?谁杀的她?”顿了顿,她突然充满愤怒地吼道:“昨日你为什么不当着陛下的面把真相说出来?你为什么要帮着凶手掩盖真相?你是连大梁明帝都信奉的国师,难道还怕得罪人吗?”
“说出来有用吗?”
馨岚嘴唇嗫嚅道:“怎么会没用呢?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话说道一半,她自己先心虚了。人命是有贵贱的,有的人杀人,就是不用偿命。对面,国师的表情仍然温柔而包容,想起刚才自己的失礼,馨岚歉然地垂下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听见国师的声音。
“陛下沉迷于修仙,摄政王把持朝政却不顾百姓死活,后妃为争宠各出手段,上齐的天都要变了,不要说死了个宫女,再过不久,整个上齐会有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接连死去。到那时才是真的流血漂橹,尸骨成山。”
两眼无神地跌坐在了地上,馨岚浑身发抖,只觉韩衡描述的场景已经在面前展开,甚至有人从死人堆里向她伸出手来想抓住她的脚。她突然想起,这不是号称能够预知未来的大梁国师吗?难道他真的已经看见了上齐的将来?
“你……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我只是个普通人……”
韩衡滑下井口,蹲在她的面前,与她平视着,凝视她的双眼,认真道:“如果有一个机会阻止这一切发生,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馨岚愣住了。短短片刻之后,她咬住唇使劲点头,谁也不知道在那一瞬之间她心里是怎样的惊涛骇浪,但她信任这个人,从她第一眼看见这个人,就知道他可以信任。
人的心都是偏的,往往在相识的最初就决定了对待一个人的态度,并且在往后的相处里也很难改变。
“国师?”
韩衡突然发现自己在走神,回过神,他起身,朝地上坐着的婢女伸出一只手,握住明显在发愣的馨岚,把她从地上带起来立刻就松开手,让她跟自己来,带着她一同返回米幼他们所在的房间。
北朔皇宫正在紧锣密鼓筹备新帝的大婚,昨日才刚定下立陈贵妃为后,礼部今日就让官员散朝后留下,与皇帝商议日期。
等待钦天监官员的时候,睿亲王求见。
对待这个让自己能够顺利立心上人为后的铁哥们儿,皇帝自然一时半刻也不会让庄灵等,便让礼部的官员先到偏室去等。
“明日就走?这么着急?”饶是早知道办完这件事庄灵会先离开北朔,皇帝也没想到会这么快,一时有些愕然。
“恭贺陛下大婚的礼臣已交给信得过的手下去操办,定不会让皇后失了颜面。”
话都说到了这里,皇帝也只得苦笑,立后本来是他自己后宫的家事,但没有谁能说册立皇后只是一个皇帝的家事,要不是庄灵插手,恐怕不会这么顺利,甚至最后他还不得不按太后的意思娶了太后的侄女当皇后,这可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他也是在后宫长大的皇子,能不知道贵妃和皇后虽然只差了那么一个阶品,就是这一个阶品,都够闹出数不清的头痛事来。
现在他是顺心称意了,而且庄灵还为他得罪了宁王,这份义气他不能白受,总不能自己娶了媳妇就让兄弟打光棍。
于是,皇帝回到案前,取出空白圣旨,飞快落笔。
庄灵也有些意外。
片刻后,圣旨上用了印,皇帝重新走到他的面前,将圣旨递给他,还眨眼笑道:“这道密旨是为了你便宜行事,下次再接到召你即刻回京的圣旨,你就自行斟酌吧。搞定了你媳妇,立刻带回来,他要是不愿意同你在一起,朕可以下一道圣旨为你们赐婚,虽然男子成亲没有先例,不过,从朕这里开始破例,也未为不可。”
庄灵嘴角浮起一抹弧度,接过密旨,淡道:“此时臣会亲力亲为,要是能有那一天,他甘愿与臣成亲,臣定来请旨。”
“瞧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像朕从小认识的庄岐书了。”鲜衣怒马年少恣意,即使有睿王在,也压不住天生就是神射手,为北朔屡立战功的儿子。在北朔朝,他庄岐书什么时候不是横着走的,随便哪个国公的掌珠,要嫁给他为妃,都得他亲自首肯,为了这事连太上皇的面子都拂了不少次。
想不到最后他竟对一个男人动了心。皇帝自认自己情路坎坷,见到别人比自己更坎坷,多少有点看戏般的高兴。
“咚”一声庄灵突然朝皇帝跪下了。
皇帝后退一步,笑容僵在脸上,被唬得有点说不出话来。
“臣请陛下不要插手,此乃臣的私事。”
一时间皇帝心头涌起一股震动,也不去扶庄灵,他觉得自己想得有点荒谬,却又很想知道,便问:“那朕硬要为你们赐婚呢?”
庄灵道:“臣一日未能求得他原谅,换得他心甘情愿,若陛下硬要赐婚,臣便只有……”
皇帝呼吸一窒,听见庄灵斩钉截铁的回答:“抗旨一途。”
刹那气氛甚是尴尬,还是皇帝后退半步,将庄灵扶起身来,若不是为了维持天子风度,他都有点想抓耳挠腮,只得讪讪道:“朕不插手便是。”
“谢陛下。”庄灵满脸都是冷漠,表情也是神思不属。
“看来朕想多留你一时半刻也是不行了,这顿酒就等你回来,最好是赶在中秋,我们能够四人同饮,让朕的皇后亲自下厨,在宫里小摆一桌酒,咱们一家人,好好喝喝酒。”
听见“一家人”才让庄灵微微缓和神色,他深深看了两眼儿时玩伴,如今他们一人是天子,一人是兵马大元帅,可谓实现了年少时的所有戏言。彼此也都成了家,只希望这份兄弟义气永不会因他们的君臣身份而改变。
第213章 二一三
没在宫里用午膳,韩衡说驿馆里还有事,就离开了皇宫。
陆晟德本来有一肚子话想说,两手交互搓来搓去,对着国师冷漠的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作罢,看来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出宫之后,韩衡没有直接回驿馆,而是让马车掉转方向,直接去摄政王府。
王府门外悬挂的两盏灯笼依旧,不过是白天,没有点亮,白灯笼映着朱红大门。
大老远门房看见珠光宝气的那架马车已经忙不迭进去找孙管家,这样的马车显然是从皇宫而来,车上还挂着泛着光泽的黑龙缎带,乃是皇族贵客才有资格乘坐的马车。眼下放眼上齐满朝,也只有一位贵客。
孙管家汗流浃背跑到门口来迎,见到韩衡已经下了马车,在门外站着等,赶忙迎上去。
“什么风把国师大人吹来了,不巧得很,王爷一早去上朝尚未回府。”
“有要事相告,我等王爷回来。”
走到院里,跟个生得娇媚动人的美人儿打了个照面,美人一愣,手里的鱼食掉进养着二十多条小金鱼的大水缸里,瞬时鱼缸里宛如开了锅,掉进去的鱼食被一抢而光。
“这位是?”韩衡并不真的对美人的身份感兴趣,只是觉得看见了却视而不见似乎有失礼貌。
果然,管家的回答跟韩衡的猜测不谋而合,是摄政王的一位美妾。
韩衡略点头算是回礼,就跟着孙管家走了。他面无表情地不动声色向宅院深处望了一眼。王府中的陈设无一不精,光是院子里的假山盆景,都是出自大师之手,巧夺天工,随便一个小小的四方池子都能值千金。
人的贪心常常让人质疑是为什么,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譬如寻常的摊贩,一辈子都不会发一个做皇帝的大梦,而陆晟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陆晟德又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无论从道德还是地位而言,他都不该是想造反的人。偏偏他就是有这个野心,不要富贵要江山。
在韩衡眼里,陆晟坤比陆晟德眼光还要浅,坐上皇位拥有的不仅仅是绝对权势,还有绝对责任。
如今大梁已经向上齐边界发兵,这个时候造反,不是有病是什么?内乱未定,立马就有外患,就上齐这点兵,本来就不够看。正是因为上齐被大梁吞灭是早晚的事,陆晟德才会这么沉迷修仙,当然他自己可能也看了点什么旁门左道的古籍,以及李柏松和孙贵妃合起手来忽悠他,不过天下局势仍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推动因素。
怎么陆晟坤就看不明白呢?
也许只能归结于野心和贪婪,虽然这是人人都有的弱点,但程度总是不一样的。
要让上齐能拖得一段时日,就要把时间点往前提,先为陆晟德解决这个内忧,之后的事就好说多了。
不过摄政王府上的厨子是不错,韩衡又吃了一块不知道什么酥,入口即化,中有肉馅,咸甜适口,就着上好的铁观音,满口生香不说,还不腻。
等了小半个时辰,听见外面婢女向摄政王行礼的声音。
韩衡把最后一小块酥塞进嘴里,喝了口茶。
陆晟坤进门就看见韩衡伸长脖子把什么东西咽了下去,对方倒是从容自得擦了擦脸,起身朝他拱一拱手。
“又让国师久等了,实在不知国师今日会到府上拜访,有失远迎。”
韩衡一脸冷傲孤高的姿态,说是有要事相告。
从上次这位国师过来“无意”跟陆晟坤透了点口风,他这几日都没能睡好觉,昨日好不容易有了点心情,打算和爱妾云雨一番,夜里皇后又派王福禄来传话,说让他好生提防大梁国师,不可小觑云云。
昨天下午宫里发生的事王福禄也朝他说了。
当时他带着人去别院清点军械,发现真如韩衡所说,全都不见了。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在地窖里站着只觉得头晕眼花上不来气,就走出地窖,正透口气的功夫,看见天空中一道圆形的金光,圆形之中还有图纹,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消散在天空里,他还使劲揉了两下眼睛,以为是前一天晚上没休息好产生幻觉,索性没在意。
昨晚王福禄一来,下午发生的事情不就串上了。
这下陆晟坤是彻底没心情跟爱妾做点什么了。他府里也养着几名道人,都是上齐京城能找到的最有修为的道长,昨晚他把那些人召集起来,让他们起个卦,测算测算他能否成事。这些人跟了他许多年,陆晟坤的原则是,只要可能收为己用的人才,都先养着,至于到底能不能用上,那是另一说。
结果,那几名道长算完都说是“潜龙勿用”,当即陆晟坤差点没把手里茶盅砸他们脑门上。
都布置三年有余了,给他来这么一句,这些年他只在等一个契机,就是皇兄立孙贵妃的儿子为太子。
但他皇兄也是个奸猾有余的,一直拖着不立储,于是他也只好等。机会不来,先做一身儿龙袍过过瘾总行吧,陆晟坤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居然是从龙袍上出了事。毕竟龙袍虽然是君王的象征,比起他在朝中做的手脚,实在都不算什么。
现在陆晟坤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今日一早还探了林相的口风,谁知道那老家伙只知道打太极,还说自己要告假回乡去游玩一番。要不是早就从韩衡那儿得到了消息,他还真没法从林相?5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抢霞一锏纳袂槔锟闯鍪裁础?br /> 在朝堂上跟人唇枪舌战了一上午,陆晟坤也有点疲乏,端起茶喝了一口润润冒烟的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