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冰箱里并没有什么东西,他翻了一会发现只能煮个方便面,于是麻利地烧水泡开,又倒了杯药酒垫垫肚子,看着没几天就被他喝了小半瓶的药酒,男人又叹了口气,厚着脸皮掏出手机来跟师父讨要。
等他泡好面正要端出去的时候,突然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劈面而来。男人被震得毫无还手之力,像定身一般不能动弹,那力量碰到他的时候,竟然停了下来,围着他上上下下扫了一圈,压得他浑身骨骼都在疼,他似乎感受到那股力量里头的怒意,然而只过了几秒,就突然消失了。
等男人可以动弹的时候,他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部汗湿了,像水里捞上来的一般,脱力,难受,脑袋嗡嗡地疼,像是被针扎过。他咬着牙忍过了那阵疼,猛地又想起客厅里的尔雅,一步一跌地往外冲去。
然而客厅里空无一人。
他刚搂过的抱枕掉在地上,窗户敞开着,窗帘被晚风吹得呼呼作响。
男人慌得几乎站不住,他连忙屏息搜寻,但脑袋却疼得很,一点儿力量都用不上来,他狠狠砸了自己脑门几下,勉强能用一点灵力,却依然是毫无发现。
走了?被带走的?还是自己走的?
他跑去窗边,只见远处的天空呈现诡异的青白色,并且有丝丝雷电在闪动。
果然。
他心里的预感连成了一串。这是来找尔雅的,应该是他强大的族人。
天色诡异的方向正是他们前几天去过的门的方向,而雷电是白虎族擅用的法术。
该来的总会来。
只可惜不能说句再见啊。
男人像被抽去了力气一般僵立在原地,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最后低声笑了起来。
挺好的不是?尔雅回去属于他的地方了。
像他这种废物,是不可能跟人长久在一起的,就连那道门也过不去。
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有变过。他喜欢的东西,终于都会远去。
男人的眼睛里漫出一层白色,他脱力地瘫坐在地上,嘴唇动了动,最后双眼一闭便昏了过去。
第八章 短暂的重逢和再度分离
再次醒来的时候,男人只觉得脸上湿湿的,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他胸前,让他一口气喘不上来,还没睁眼就猛烈地咳了两声。
“小龙!!”
熟悉的叫声先于视觉冲进了他的脑海,男人又惊又喜,奋力睁开眼睛,便见到近在咫尺的小家伙放大的脸。
——头毛有点乱糟糟的,眉头皱着,眼眶红红,明显是哭过。
——回来了?!
男人一下子醒了过来,捂着头艰难地想坐起来,却觉得脑袋沉沉的,隐隐作疼。
“你醒了!”
小家伙眼睛亮了亮,更用力地抱紧他,男人本来胸口就闷,被他这么一勒,更是脸都白了,起了半点的身子又被压了回去。
“咳咳……先放开……”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尔雅完全没有自己抱得太紧的自觉,反而把脸凑得更近,近到几乎要吻到男人,大眼里盛满了不知所措的担忧。
男人无力地摇头,正要开口的时候,却听见一道陌生的威严男声从旁响起:
“过来。”
闻言尔雅缩了一下,咬着下唇抖了抖,却还是不松手,反而往男人怀里埋。
男人抬手圈住他,边侧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他家客厅里立着两位男性,前头那位身形高大,气势逼人,那面容英俊得几乎不可直视,微微昂着下巴,唇线紧抿,目光冰冷。另一位稍矮的男性站在他斜后方,眉目清朗,嘴角含笑,相貌十分和善。他双手拢在袖子里,姿态十分随意,但身上却有股让人不容忽视的强大气场。这两人均穿着阔袍大袖的类似汉服的衣裳,只是那衣料看上去就不是人间所有,纯白轻软,上头缀着金色的暗纹,那纹路如同活的一般,即便没有动作还是会慢慢流动。
刚才说话的就是那位气势逼人的男性,两人看上去都是三十来岁的青年人模样,一样的银白发色,男人猜测这应该都是白虎族人,并且是尔雅的长辈。光从容貌来看,两人的修为应该都不算太低,特别是说话的那位。
“小雅,听话,先过来。”见人没动,那位和善的男性笑着对尔雅说。
“唔……”
尔雅不情愿地动了动,又抬头看了看男人,眼里流露出一点惊怕。
男人冲他安抚地笑了笑,道:“我没事,去吧。”
见人皱起一张小脸,像去受死一般,男人更坐实了心里的想法。在小家伙小步小步地往那边挪的时候,他也勉力运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站起来才发现整个人晕乎乎的,明显是脱力的表现。估计是刚才为了抵抗那波强大的力量,自己也运气灵力来防御,一时消耗过度吧。
“人类,报上名来。”
那位威严的男性再度开口,此时尔雅已经挪到他身边,乖乖地垂头站着,不敢吭声。
“小姓龙,名字是虚谷。”男人接着先发制人地补充道:“我并不是捉妖师,虽然学过一点法术。”
“你身上为何会有小雅的味道?”
威严的男性没理他,直问出心中的疑惑。在他用灵力扫描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尔雅的气息竟然有两束,另一束居然是由人类身上散发出来。气息感染得如此之深,只有一种途径。
男性见到尔雅的时候,心内已经了然。才不见了一个多月,本来青涩的幼崽已经快要成年了,身上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成熟气味。那种发情的,尔后被满足了,又盛放得更加艳丽的魅惑气息。
一如他当年在尔雅的叔叔身上所闻到的,后来让他再也把持不住的气味。
而起,对于男人这个姓氏,他有不太好的联想。
“小雅最近都住在我这里,我们处得多了,气息混在一起了罢了。”
男人自然避重就轻,在未知对方和尔雅关系的时候,还是不要透露太多为好。
尔雅动了动,也没敢说什么,只是溜着一双眼睛看男人。
“当真?”那威严的男性上下扫视了男人几眼,他等了一会,见男人没再补充,顿时脸色一沉,强烈的灵力瞬间迸发出来,排山倒海一般辗压了整个空间。
“唔!”
男人只觉得耳边嗡嗡巨响,像是被几座大山四面八方地压紧一般,整个人不能动弹,连呼吸都困难。周遭扬起物品碎裂的粉尘,墙壁如同豆腐一般,眨眼间就只剩碎屑。地板龟裂,楼层摇摇欲坠。要不是他本身是修道之人,还算有点儿根基,这下子估计就要粉身碎骨了。
“父亲!不要!小龙是好人!”尔雅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在抱住男人的瞬间便扬起了一道淡黄色的屏障。
“当着我面说谎,人类,你好大的胆子!”
“唔……”
虽然有尔雅的加护,但男人还是受不住了,噗通一声跪下,全身剧烈发颤,垂头就呕出了几口鲜血。
尔雅更是焦急,咬着唇拼出一股灵力,屏障变得更大了些,光华也更亮了。男人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用手撑着地板,只觉得五脏六腑无一不在疼。
那威严的男人居然是尔雅的父亲,男人这时还分得出神来想,这下可真是当面断着了,拐了人家幼崽,还被父亲识破,真是被杀两次都不嫌多。
“我再说一次,回来!”父亲抬起手,掌心出现了一团网球大小的雷电。
“不要!我要和小龙在一起!”
尔雅明显不是他父亲的对手,才一会儿,就已经用力过度脸色转白,男人不忍见他这么难受,便咬牙狠心道:
“你要听实话是吗!好!我说!”男人低头亲了亲尔雅满是汗水的额头,在上头打了一个血红的唇印:“就是这种关系!”
话音刚落,力度又重了两分。
此时楼层的龟裂已经很严重了,地板中间塌了下去,男人一个不稳,几乎就要扑倒,尔雅搂紧男人,腾空浮了起来。
“父亲!求您住手!”
见尔雅用力到满头大汗、嘴唇青白了还紧紧地抱住男人,惹得父亲更为火大,沉下脸色喝道:
“你可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愚蠢至极!”
此时那和善的男人才慢悠悠地伸手,轻轻拉了拉他衣角,低声说道,:“先收一收,这里要塌了。”
这话却十分奏效,父亲把手放下,那力量猛地一收,顿时消散无形,男人和尔雅同时脱力地掉回地上,只觉得四肢都要分离了,完全没知觉。尔雅连忙摸着男人的脸关切地问:
“小龙,小龙,你没事吧?”
男人看着他嘴角带血,脸上发青,心里也十分不忍,勉强对他笑了笑,摇摇头。
“所以我们家小雅这么快就找到伴侣啦?”那和善的男人走过来,半弯着身子,笑吟吟地望着他们。
“唔……叔叔你别笑我了……”
尔雅对这人的态度十分亲近,说话的时候放软了声音,神态也轻松许多,不像对他父亲时候那么怕。
“都散发出气味了,还说不是?” 被叫做叔叔的男性笑了笑,碧绿色的眼眸把男人来回打量了一遍,最后定格在男人的眼睛上。
男人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控制住了,让他瞬间什么法术都使不出来,而且连思维都有点迟钝,只懂一味沉溺在那眼眸里,碧绿的,如同一汪深潭,可以让他忘记所有……
“好了。”叔叔眨了下眼,移开视线,回头那一刻脸色微微一凛,他对尔雅的父亲说:“基本上是个好孩子呢,对小雅一心一意的,你就别欺负他了。只不过……”他摆摆手,没有说下去。
“哼,满嘴谎话的愚蠢人类!”父亲闻言,不悦地哼了一句,但态度已经稍有软化。
叔叔的眼神一抽离,男人便觉身体一松,整个人又塌了下来,这回倒没之前那么难受,只是脑袋被入侵了一遍,连思维都被窥视的感觉真心不太好。
“小龙,没事,你深呼吸啊。”尔雅凑过来抵着他额头,一股灵力涌了过来,渐渐安抚他的神识。
妖族和人类的确是可以通过神识相触互相安抚,但这必须建立在彼此十分信赖的基础上,见到男人一点抵触都没有,叔叔心下了然,看来这两人该做的和不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
他对尔雅的父亲打了个停止的手势,两人目光交汇,似乎交换了什么信息,过了一会,叔叔开口道:
“小雅,我们差不多要走了。”
“哦。”尔雅随口应着,却直勾勾地望着男人:“小龙,我们一起回去啊。”
还没等叔叔说他过不去,男人却已开了口:“小雅,我不能去那边。”
男人艰涩的声音从带血的唇齿间逐字逐字地蹦出。
“为什么?!”尔雅瞪着眼睛,不可置信。
“因为我根本过不去那道门。”男人垂下眼眸,不敢直视一脸震惊的小家伙, “你走吧,和你父亲叔叔一起回去吧。”
“不行!为什么过不去?你说啊!我带你过去不就行了?!”
“不行的,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没有资格。”男人苦笑了一下,不想多言,他知道身后的两人必定是看出来了,刚才那位被称为叔叔的男人在探视过他的脑内之后顿了一下,后来又和尔雅的父亲交换了眼神,估计两人已共享了信息。
“胡说!什么没有资格!你骗我!你说过和我一起走的!”
尔雅没听说过穿梭也要资格,自然觉得男人在糊弄他,气得一把将人推到在地上,这下用力又带动了男人的内伤,他侧头吐出了几口鲜血,更显得脸色惨白。
“咳咳咳……”
男人忍不住侧头咳嗽起来,整个人连带气息都乱糟糟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和尔雅解释了,人类和白虎的力量相差太悬殊了,尔雅的父亲仅仅是释放一点灵力来震慑他,就足以让他内伤,要是他还把背后的缘由说出来,估计得把他当场打死吧。
啊,也许不会,白虎族向来公正,这是上一代的事情,自然不会连带伤害他。
男人的确藏着一个秘密。一个让他无法通过门的秘密。
这一切都得从男人的母亲说起。
在母亲被强行抓走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一直以为是普通人的母亲,竟然是一只上古大妖——青鸾。青鸾属于朱雀一族,他们和朱雀的区别只是在于血统的纯度,最纯正的一只便是朱雀,每代的朱雀只有一只,其余通通都是青鸾,青鸾没有耀眼奢华的外表,只有一身幽蓝或碧绿的单调羽毛。大部分的青鸾虽然性子平和,不喜欢争斗,但骨子里却十分骄傲,不甚瞧得起其余的鸟类,因此族群也越来越小,这几百年来,甚至连幼崽都没有出现过。
妖界的生活单调而重复,男人的母亲于是穿过了门,来到了人界。靠着那件屏蔽气息的法器,她伪装成普通人,和男人的父亲相爱、结婚,最后生下了他。后面的事男人不太清楚,只是从师父口中得知,母亲为了给因为出战而命悬一线的父亲续命,跟魔族的邪祟做了交易。交易的内容便是,用白虎族祖传的仙器——裂穹,一柄可以随意破开空间的宝剑来交换续命的丹药。生死乃是天命,就算是法力高深的妖族也不可逆天而为,母亲一时过度悲伤,竟然就允了此事。
后来,自然是偷剑换药,只是这也激化了魔族与其余三界的矛盾。能够随意进出,门的约束便不复存在,而之所以白虎族有这种逆天的法器,全因在上古之际,创世神因他们一族秉性公正,而赐予他们的特别监管能力。
上古贵族之间向来交好,白虎族对青鸾也无甚防备,以至于男人的母亲很轻易就把仙器偷了出来。自此以后,魔族便有了可以随意劈开空间在四界穿梭的能力,那段时间四界大乱,妖族和仙界损耗了不少才夺回仙器,这事最终平复了下来,始作俑者自然也该受到应得的惩罚。
母亲被剥夺妖格和法力,囚禁在妖界和魔界之间的裂缝中,那里寸草不生,灵气微薄,只有一个万年的寒冰潭。失去了妖格的母亲和凡人无异,困在那潭里自然活不过几天,很快就香消玉殒了。
罪人死了,事情却没有结束。妖界下了禁令,再也不许和她有关联的人踏入一步,这个关联自然是指血脉上的,因此男人即便能看见门,却也不能通过。
更何况,他法力低微到连门也无法得见。
这些都是师父告诉他的,男人逐渐长大以后,也更能理解背后的脉络,知晓终归是母亲不对,心里虽然悲痛她的早逝,但也无可奈何。
然而母亲的离去成为了一个恒久的噩梦,困住他,也困住了他生无可恋的父亲。
男人亲眼看着一队青鸾妖兵,折断了母亲的羽翼,甚至连一句话都来不及和他说,母亲就被强行带走。年幼的他并不懂为什么,只是一味追逐,放出自己刚学的法力,却被打翻在地,那种撕心裂肺的疼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他恨自己无能为力,更恨命途为何如此多舛。
如果当时他能再强一点,就能跟着父亲出战,那父亲也许就不会重伤,那就更不会有后续的交易……
一切都源于他是个卑微的,一无是处的,垃圾。
然而后来他也逐渐明白,这些都是天命。
天命是父亲命绝那时,母亲强行挽回,自然招致祸害。
然而天命又何其残忍。男人不止一次地想,既然知道最终都要分离,一开始为何要深爱?
“你说啊!你不是答应我要在一起的吗!”
尔雅的叫唤将男人的思维扯了回来。他抹了抹唇边的血,闭着眼睛难过地笑了起来。
该怎么说?告诉你因为我母亲是你们的罪人,所以连带我也被禁止入境?
还是说,我当时只是为了哄你呢,并不是真心答应要和你在一起?
“小雅,起来。”叔叔按着尔雅的肩膀,不容拒绝地将人提了起身,接着他望向男人,声音低了两个度:“你自己的血脉自己清楚,还是趁早放手为好。”
“血脉?”
尔雅捉住了一个他听不懂的关键词,心里更加慌乱,像是有种不受他控制的大事即将要爆发。
一直在身后散发冷气的尔雅父亲也走前了一步,他伸手拢住了叔叔,将他护在怀里,顺带也把尔雅扯到了身后。
“嗯,青鸾的血脉。”叔叔温言解释,他按住了环着他腰身的大手,虽是朝着尔雅的父亲,却更像是说给尔雅听:“记得吗,不久之前那次惊天动地的仙器失窃。这个孩子,就是明绾的后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