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主动洗了碗,将锅碗筷塞进橱柜里,继续回屋躺着。其实他的娱乐活动着实有限,一方面是这几年他为了养家挣钱几乎豁出一身命来,直到去年才勉强能从忙碌中匀出些许空闲。另一方面,就算是在家道中落之前,宇哥的娱乐纯粹靠钱和不要钱一般的时间堆砌成繁华景象,以至于骤然家徒四壁,他竟没找到些许不那么需要钱和闲的爱好来。他不爱电视、没钱打游戏,附近也没个球场,若他朋友们不来找他,他能无聊到对着墙壁大眼瞪小眼。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二狗他们才总是锲而不舍地来骚扰他,生怕他们宇哥给闷出老年痴呆来。他不比李安生,有本书就能安静呆一下午,或者跟个老干部似的养花弄草。赵宇压根就闲不住,喜欢热热闹闹痛痛快快,一旦眼前有个问题梗着没解决,宇哥便只觉抓心挠肺,恨不得一脚踢翻才舒坦。
于是赵宇决定一脚踢翻他的烦躁了。
他直接拨了李安生的电话。
电话响了第一遍,那边竟无人接。赵宇本在按下拨打的按键时,还有些后悔冲动,硬着头皮听手机话筒传来的嘟嘟声,却在听到系统女声提醒的时候皱了皱眉。按照李安生的谨慎性格,绝不会随便不接电话。他犹豫了没几秒,将手机盖住,硬是睁着眼睛瞪着天花板瞪了两分钟,再次重新拨了过去。这回又响了几下,那边才姗姗来迟。
李安生的声音透过话筒有些失真,听起来哑哑的,仿佛方睡醒。刚刚开始通话,便显出分外的惊喜来:“哥?”
赵宇只觉莫名的手足无措,另一只手挠头发扯床单的,怎么着都不得劲:“啊……你在睡觉啊?”
“不小心睡着了。”李安生低低咳了几声,是闷闷的努力压抑住的咳嗽声,“吃饭了吗?”
赵宇皱了皱眉,直接忽略了他的问题:“你生病了?”
李安生那边毫不犹豫:“没有。”
赵宇笃定道:“骗鬼呢,你一定生病了。”
李安生在那边笑了一声,声音仍是哑的:“真的没有。”他转移话题,“还没有吃饭吗?外边天都黑了…”
“你老问我吃没吃干什么?你吃了没?”
李安生顿了顿,有些无奈,“吃了,吃得挺好。”
赵宇翻了个身,听着听筒里微弱的电流声与李安生有些沉的呼吸声,沉默几秒,闭了闭眼,哦了一声,“那你身体健康就成了。拜。”说罢,竟对着屏幕狠狠一划,再次塞进枕头底下。他本想借个电话问个究竟彻底解决他心里的烦躁,却在听见李安生的声音后愈发的烦躁。
少年的李安生不常生病。大抵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李安生小时候看起来弱不禁风,身体却很争气。再加上李安生自己因有母亲前车之鉴,深知健康的重要性,每天早上去学校都先跑两圈再上楼早自修。而赵宇跟个小牛犊似的,大冬天穿短袖打球还浑身热得像火炉,不祸害别人就不错了。但毕竟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总有难免的时候。有时李安生天冷了穿得单薄,还是会有个感冒发热的。宇哥他家宝贝儿生病,宇哥比人家本人还急眼,连药都给亲自从家里带来,好像他家的康泰克就镶了金一般。还顺带一趟趟地送衣服送围巾送电热毯的,绝对不止扔一句轻飘飘的“多喝热水”了事,生怕他瓷瓶般的美人磕了碰了,真真是捧到手心里也不为过。
正因如此,李安生生病的模样、声音赵宇他记得清清楚楚。
只是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他还能在听到其声音的第一时间便在脑中哼哼哈嘿挥出红底白字黑体加粗大横幅,滚动播放,其曰:“赵宇你宝贝生病了生病了生病了”。
尽管李安生已经不是他的宝贝,尽管赵宇连多问一遍的勇气都没有。
毕竟时间的长河如同楚汉分界,将宇哥与小安生都遥遥地隔开,你是你,我是我,各自有各自的阳光路独木桥,遵循着社交法则,偶尔约饭,点赞之交,各自安好。
那横幅白举了,浪费他脑神经的力气。
赵宇就如同木乃伊躺尸般,大喇喇地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病死了拉倒。他心想,关他屁事,他有这个时间操心人家李总,还不如去买彩票。指不定哪天就中了呢。
可要是他真的病得病的厉害了呢?
要是他跟当年的李母一样,生了很严重的大病呢?
呸呸呸。拉倒吧,李安生会缺钱治病吗?
不过,李安生请保姆了没有?那货照顾别人挺好,可照顾自己不来事啊。
赵宇就满脸冷漠内心冷漠地感受纷纷扰扰的情绪呼呼啦啦轰轰烈烈涌上来,自己却荒谬地仿佛置身事外。他听着手机微信提示音响个不停,猜是李安生给他的回复,但他懒得看。李安生又打了个电话来,还没响两下,又挂了,仿佛那边的李总手忙脚乱。
“欠了你的。”赵宇喃喃道,下一秒蹭得跳起来,又换了一身衣服。
赵宇父母正坐在餐桌边上装零件,间或聊着家常。桌子上摊了一桌的小零件,地上也满是杂乱摆着的塑料袋,全是股刺鼻的塑料味,但闻久了,也没什么感觉。他们闻声抬头,看着自家儿子打了鸡血般轰隆隆地从房里冲出来,从柜子里拿退烧药消炎药感冒灵冲剂,犹豫了两秒再加上健胃消食片和咳嗽糖浆,连风油精都不放过,一一全往塑料袋子里塞,再拎着那袋稀里哗啦作响的药袋子去玄关穿鞋。赵母啊呀了一声,听见赵宇说:“爸妈,我一朋友病了,我去瞧瞧他。你们早点儿睡。”
赵父站起来给儿子找外套,“不急,外头凉。打的去啊,别省钱。”
赵母却原地不动,转了转眼睛,试探道,“是二狗那孩子病了吗?”
“不是。”
赵母哦了一声,抿嘴笑,“是那个什么草的……还是甜甜呀?”
“都不是,您别管了。”赵宇将鞋带系上,弯着腰低着头嘱咐他爸妈:“行了,爸,你也别拿衣服了……别留灯啊,我可能晚回来。妈,别忘了开窗户,这味道重得很。”
“好好好。”赵母兀自笑开了花,在老公儿子莫名其妙的眼光下,跟个大姑娘似的转了个圈,抢来外套劈头盖脸地罩儿子身上,“绝对不给你留灯,今晚就住那儿吧,好好照顾!”
赵宇懵逼地拎着那装满了药的塑料袋,整个人被推了出门。
28
赵宇不算一个记忆力特别好的人,这点从他高中时惨不忍睹的默写成绩就能窥见一二。但也不知怎的,他竟对只来过一次的李安生家地址记得清清楚楚。他一路顶着黑夜吭哧吭哧地连走带跑,拿出些许曾经去接人放学的那劲头来呼呼带风,自觉也没走多久,便遥遥看见了李安生所在的小区。这小区是新建不久的高档住宅,举着什么新奢的噱头,拿别墅的价格卖高楼,在房价还不算沉重的吴城里鹤立鸡群。名字叫什么王府还是什么御城的,气派大气,里头还有公园游泳池健身房,声称全小区一年四季恒温25℃——反正从花草到砖头,都不是赵宇能随便踏进去的地方。
以至于他走到小区门口了,才发现,他进不去。
有钱人都注重保护隐`私安全。人能进小区的道儿中央,哐哐一个门给堵着,还得刷卡刷指纹才能进,跟地铁安检口似的。
这就很尴尬了。
赵宇与安检口大眼瞪小眼。
他还真不记得有这玩意了。这地方严进宽出,上回他出来按了个钮,门一敞就能出来,此时这入口处却堵得严严实实。旁边的小保安从他来起便严肃地瞥着他,满脸要为业主保护生命财产安全出生入死的模样,生怕眼前这个看起来穷酸的高大青年要做啥报复社会的事儿。赵宇烦躁地揉头发,跟保安商量,“我去看看我朋友,我能进去不?”
“拜访业主的,”保安一丝不苟,“需要业主告诉您密码,或者给您副卡,您再进去。”
赵宇:“我朋友病了,他怎么给我密码啊?”
保安露出抱歉的神色:“我们这也是规定,没有办法。”
赵宇也不想为难他,叹了口气,将手机掏了出来。他本想悄没声地来看李安生一眼,没必要跟他提前说来说去,搞得好像他特地来似的。他就只想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像串个门一样,最多最多再有那么点担心的意思在,来看一眼李安生到底活得怎么样。这下就挺尴尬的,他该怎么开口?——李安生,我正在你小区门口吶?
他就真这么说了。
电话那头的李安生静了片刻,那边响起摔了什么的声音。男人沙哑的声音难得有些许急切,传来些许悉悉索索的声响,“哥,等我一会,我马上下来。”
赵宇忙道:“别,你把那密码发给我就成了。”
那边飞快地报了串数字,赵宇照着输了,向保安笑了笑,歪着头夹着电话往小区里走,“我进来了。你家在几楼来着?”
李安生说了楼号,静了几秒,又道,“外面凉吗?穿外套了吗?”
赵宇本还有些尴尬,闻言心想李安生怎么跟他爸似的,嗓子里闷出些笑,“就你话多。”
电话那边静悄悄的,隐约有些许李安生的呼吸声。赵宇平时抠到连电话费都恨不得省些出来,此时的他却舍不得挂。他埋头赶路,听着李安生平静的呼吸顺着电流轻轻作响,不知不觉地在柔和的路灯下穿过绿化精致的人行道,那安静的声音才乍然断了。他下意识地拿下手机,还未塞进口袋里,远远地便看见一个高瘦的身影站在楼下。
不是李安生还能有谁。
李安生向他跑来,长腿迈得飞快。他身上还穿着白天上班穿的西服,看着挺括,却单薄不禁吹。四月的吴城夜晚还带了些许冷意,他却仿佛浑然不顾似的,直奔着赵宇来。直到了赵宇跟前,赵宇才发觉这人脸白的过分,眼下有淡淡的疲倦。那双黑沉的眼睛在夜幕下更显得深邃,仿佛藏了许多令人不敢探寻的隐秘情绪,让与他对视的赵宇心里乍得一跳。
明明只一天没见,他竟觉得有些想念。面前人的目光又灼热滚烫,跌入心里顺着那点黏黏糊糊的想念,搅得宇哥咳嗽一声,“说了你不用来了。”
李安生哑着叫了声哥,要从赵宇手上拿袋子,赵宇就跟心有预料一般胳膊提前一偏,直接略过了男人的手。两人默不作声地走到李安生家所在的楼里,进了电梯刷了卡,转眼便跃然至大而空旷的高级公寓中。
赵宇对着冷冰冰的大客厅暗暗皱了皱眉,坐在沙发上巴拉自己带来的袋子,头也没抬地问李安生:“哪儿不舒服?”
李安生没空回答他,正殷勤地将全家的灯都给打开,呼啦啦照下来,用价不菲的装修在精心设计过的灯光下,哪怕是冰冷的,也显得冰冷得值钱。他从厨房里走出来,端出两杯可乐,漂亮的玻璃杯里还放了几块玲珑作响的冰块,插着柠檬片。赵宇没听见回音,一抬眼瞧见这高端得可以进西餐厅的可乐,顿时哭笑不得,“啥玩意啊这是?你怎么爱喝这个了?”
李安生顿了顿,将刚放下的托盘又举了起来,“那换一个。咖啡还是果汁?”
“我什么也不喝。”赵宇眼疾手快地将那托盘压了下来,顺手摸了摸李安生的额头,有些烫。他收回手,从袋子里巴出一个退烧药扔在茶几上,起身去寻热水。显然热水瓶不怎么符合这屋子的风格,赵宇重新烧水,莫名觉得背后灼烫,一回头便看见身后的李安生。
赵宇:“你去躺着吧。”
李安生默不作声地看了他半晌,嗯了一声,动也没动。
赵宇倒了杯热水,与矿泉水混9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了混,让它没那么烫人。再将退烧药抠出来一粒,推给李安生,“吃吧。”他莫名有些手足无措,“你吃了,我就回去了啊。”
李安生举着杯子,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拿着药仰头灌下去,露出修长的脖颈,突出的喉结随着水流动了动。
赵宇暗骂自己色心不死,有些别扭地偏开视线。他隐约觉得李安生有哪儿不对劲,奈何天生糙,也着实分辨不出究竟哪儿不对劲了。姑且将这归结于生病带给李总的小情绪吧——这个认知,让铁胆侠肠的宇哥心脏又变得柔柔软软黏黏糊糊的,什么冷硬的表情也摆不出来。他清了清嗓子,“吃饭了吗?说实话啊。”
李安生迟疑地摇了摇头。
“中饭呢?”
李安生不说话。
赵宇看起来很平静:“那你先躺着去。”
宣称“你吃完药我就回去了”的淡定宇哥将生病后略显脆弱的男人赶上床,还把卧室的门给带上,再极其自然地回到精致高端的半开放式厨房。他深呼吸几回,左脚开柜门右手洗锅,转身弯腰找米找用具——没想到那米竟然连外包装袋都没拆开——他打开估摸着舀出些米,再一转身飞快地淘米开火,水流冲下来稀里哗啦脆生响,手下动作利落。他再打开冰箱门,只见高大的双开门冰箱里空空落落地吐着孤独的冷气,上层仅摆了排矿泉水加几罐可乐,冷冻室里则只有些速冻食品。他好不容易找出几枚鸡蛋出来,啪嗒一敲,橙黄滚圆的蛋黄顺着流进碗里,不发一语。当赵宇停下了手,只觉得这屋子静得可怕,半点声响也无。
李安生过得这都什么日子。赵宇想,白赚那么多钱图什么呢?
他再贫困潦倒的时候,至少也有家人陪着他。他妈虽懦弱不知事,但好歹也算个家的依靠。再苦再难,回家有碗热面吃,也有咬着牙的劲儿在——那面好不好吃且另说。而李安生此时人前光鲜,谁知道在家里能过成这样。
赵宇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态。与这人分开这么几年,他还从未担心过李安生会照顾不好自己。毕竟李安生那人细心能干,自理能力比他高一百八十个档次。因此多年后重逢,见到李安生如此青年才俊的模样,他还是挺为他高兴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李安生天生聪明又自律刻苦,各方面都优秀,他不成功谁能成功呢?可此时一不小心,将这霸道总裁的皮儿掀起一个角,窥见些许冷意来,他那点微不足道的高兴就变成了莫名的酸意了。
李安生那时候没背景没身家,能爬到这一步,当然不容易。只是这不容易让宇哥瞧到了,心里就总是那么点不得劲儿。就仿佛像是他家一个世代传下来的珍稀宝贝,他天天捧在手心擦磨打理生怕沾了半点灰尘,出了门一趟再回来一看,那宝贝虽表面仍然光鲜,背里却早被鼠虫咬坏了。那是心疼与懊悔相并重的,心疼归心疼,懊悔算懊悔,但门是他出的,宝贝是他留下的,还能怎么样?纵是意难平,也只是意难平。
赵宇利落地将煮好的粥盛在碗里,另附上一碗炖蛋给端到了李安生的床边。其实要不是李安生家材料着实有限,他也能做些许好的,好歹能往粥里加点姜丝肉末皮蛋的是不是?可惜在这连个葱蒜都没找着,能有点调料已经不错了。更何况他一心想着那人还没吃东西,飞快赶出来,口感必定不怎么样。因此看着这孤零零的一碗稀烂白粥一碗连葱末都没洒的炖蛋,连个下粥的小菜都没有,赵宇自己也有点尴尬。不想李安生似乎十分惊喜,被赵宇小声喊醒后,坐起来便吃,毫不介意。
赵宇在旁边看着,有些忍不住了:“哎…不用给我这个面子……我还是叫个外卖算了。”
李安生:“很好吃。”
他抿了抿淡无血色的唇,赵宇看得心里不舒服,别过脸去。
李安生吞了口炖蛋。盐放多了,还有许多粗糙的气孔,没有哪一处符合他的喜好,但他却甘之如饴。他低头舀了最后一勺粥,“哥,我打算一直待在吴城了。”
赵宇愣了愣,“你那天不还说时间没定……”
“我后悔了。”李安生目光沉沉,“出去太久了,就特别想回来。”
赵宇的心脏突然跳得飞快,看似镇定,“想吴城?”
李安生:“想吴城的人。”
他与赵宇的目光对视,坦坦荡荡。
赵宇只闻胸腔砰砰砰地骤响,眼里落进李安生那双形状漂亮又英俊的眼睛,轮廓深邃,有狭长的双眼皮,和深邃的瞳眸。这双眼睛似无情也有情,无情的时候黑沉似深渊,不敢妄攀一眼。有情的时候又温柔如春风,令人日夜回想。不论有情无情,对人总是百般折磨又心甘情愿。赵宇觉得自己浑身的血管慢慢地热起来,背后出了些许汗。他终于败下阵来,低头伸手将空碗放回托盘,语焉不详,“你看见吴城的新模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