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炸了!
两人一番美好想象,唐明玉笑他穷讲究,催他去开车,自己留下来结账。
前面的人一个一个结完走人,收银员问他要会员卡,唐明玉低头从包里找,递过去一张。收银员问要袋子吗?唐明玉道,不用。
他掏出包里一只环保袋,叠得整整齐齐,展开便一点点往袋里放。收银员催他,他忙道好了好了,一不小心,一只番茄滚到了地上。他忙俯身去捡,却见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皮鞋,随后是高大修长的身影。
男人一身冷硬地高高在上,冷冷地俯视着他。
手里的番茄滚落了,青年慌慌张张捡起来,囫囵塞进袋子里,抱都没抱稳,连跌带撞地就跑了。
第二天,唐明玉没来上班。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次消失在茫茫人海。让男人找都无处可找。霍家铭实在是憋气得很,他想回去了,公司一堆破事,但是想到那个居心叵测的小子,又留了下来。他控制不住内心的暴动,一沾到唐明玉的事,他就没有了办法。失控,如同掉进一个恶性循环,想要爱,被他死死压着不肯认输,想要恨,又无从恨起割舍不下。他只能操控他,把他牢牢拴在身边,把他和自己往死路上逼。
而这一次唐明玉不再给他机会了。
他像吓怕了的小兔子,一看到野兽的苗头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下午,他走进苏荷餐厅,打听到唐明玉突然离职了。
这是要与他诀别的节奏。
男人害怕起来,他一生没有害怕过,只是这次听着青年再次消失的消息,大脑一片空白,茫茫然的,全身力气无处着落。
他怎么了?
他到底怎么了?
他不是要好好地过,让一切都恢复正常么。可是他在做什么!
他才是真正的输家,输的彻彻底底。
他已经不再是自己的。
他已经给了别人,而且活得很好。
没有你,他更加轻松自在,过得更加快乐。
没有你,他才不会痛苦,他才不会吓破了胆子,放下现在好好的日子不过,迫不及待地离开!
你不是厉害么,人家不和你照面,惹不起还躲不起?
男人的心被紧紧地攫住,从疯狂的嫉妒中又体会到了难堪的挫败。他被自己恶毒的意识千刀万剐着,他输了,他输得很彻底。尽管他怎么都不愿意承认,他还是输给了这个软弱得不堪一击的人。
他的一拳拳都打在棉花上,没有任何回应。这种感觉快将他憋闷死了:“查,动用关系,查到底!”
周闵炜领命,四处打电话找人。男人闷头上车,仰躺在后座上,感觉一阵钻心的疼痛。
浑身力气尽失,他颤抖的手倒出片硝酸甘油,忽然感觉一点意思都没有,无力地说道:“算了。”
已经够丢脸了。
周闵炜怅然若失地停下,霍家铭蹙眉忍疼,挥手:“回去,回去。”
汽车开动,前面车灯照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青年低着头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和前几天大不同了,周身像蒙了一层阴翳,没精打采,心事重重,踢着脚下的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
强光照在他身上,他手遮着眼睛,往这边看。
光迎面打过来,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已经感觉到那是谁了。男人的心狂跳,也在看着他。
两相对望,彼此都知道是谁,紧绷的气息拉扯在两人之间。
心弦绷得要断掉,男人没来由地紧张,唐明玉转身欲走,男人从车上冲了下来。
“不准走。”
男人一声吼,唐明玉猛地刹住,背对着他站住了。
那单薄的身影害怕地颤抖,带着与生俱来的惊恐和惧意。
他,竟这么害怕他么?
男人的火一下就上来了,冷嘲热讽道:“他是谁?这么快就换了新主了?”
唐明玉对自己很失望,他不应该来的,但脚不听自己的,心里想着不要来不要来,最后还是来了。
他鄙视自己,他为什么这么低贱,这么卑微,在男人面前全无尊严,而他还是一样,一样地蔑视自己,一样凌驾一切高高在上,一样独断专横,甚至出口伤人。
他根本就没什么改变。
唐明玉觉得自己很可笑,他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还要见一面呢?
多此一举,徒劳无益。
他颓然要走,男人心里一紧,大步越过抓住他的手。
“你去哪?”
唐明玉忍着眼泪,把它死死憋下去:“回家。”
“回到他身边去?”
“对。”
“他就那么重要吗?”
是的,很重要。
在每次临危之际解救他,在走投无路时收留他,在病得昏昏沉沉快死了的时候陪伴他,在意识消沉时给他加油打气,江衡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很重要。
“对。非常。”
青年笃定地望着他。
男人的脸变得极为扭曲,疯狂的嫉妒攀附生长,注入进心脏毒液,生根开花,撑破肚皮。他要疯,他要疯了。
他控制不了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尖酸刻薄,控制不了自己暴躁易怒,也控制不了在他面前丢面子。一个劲地失落领土,退让挫败。他全然失控了。
痛苦不堪。
“你敢!你敢再走一步,我就弄死他!”
唐明玉苦笑,笑自己为何还执迷不悟。一年、两年、三年,都是如此,多说无益。
“我走了。”
“给我回来!”
唐明玉不听,继续往前走。
男人拖着他就拽了回来,青年眼里的恐惧和抵触如此明显,他想不到男人还会动手,一而再地威吓他、逼迫他,彰显他的权威。
他除了宣示他的主权,还会什么?
唐明玉不相信地疯狂挣扎,他甚至双手举起捂住了头,生怕挨打。
霍家铭心冷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他忍住喉头的一口血,浑身暴躁压抑无处安放,痛苦地咆哮:“你喜欢上他了是不是!你敢背叛我!”
唐明玉也激动了:“对,我喜欢他。因为他尊重我,他把我当人看。最起码他让我觉得很正常,不是奴隶、消遣或者什么宠物,仅仅是他能给我一份尊重,一份属于朋友的尊重!”
“我想过得正常点,有错吗?”
没有,没有。
他给他的只有痛苦,一旦沾手,便会开启那个恶性循环,不到死不罢休。
他还有什么能留住他的呢?
可是,他很痛苦。
想要恐吓、逼迫、抓紧他捏死在手里已经没有用了;
过往的甜蜜、温柔,仰慕和等候都已经不会再回来;
男人第一次意识到唐明玉的决绝,决绝就是离别,和他砍断联系不一样,砍断了血肉还连着筋,那就让它疼,疼在心里也是活的。
现在,它死了。
多么绝望。
男人怒吼着狠狠一拳捶在车上,开门,离开。
不再回头。
唐明玉默默地掉着泪,蹲下来抱住了自己。
三十五章
出现在苏荷餐厅的正是唐明玉,经过了最为痛苦的涅槃,他还是活了下来。人不死,就还是会坚强地活下去。人,承受痛苦的能力远比自己想象的大得多。在你以为快死了快死了的时候,还是活下来了。活下来,真正从自己内部野蛮生长,逼到了绝境,自己就会激发无限的潜能。当唐明玉从海水里游上岸,双腿打着哆嗦,湿冷冷地抱住自己的时候,他没想到,他还能活到现在,还过得这么好。
那夜,生与死不过一念之间。
他万念俱灰,却又置之死地而后生,即使到了那种绝境,还是让他闯过来了。
他回顾自己的过往,唯有清乡的那几天是他最幸福的时光。
他湿淋淋的,像只落汤鸡一样逃回了清乡。
那边的甜蜜带着毒,是他生命里的剧痛,他不敢离得太紧,唯有在附近的城市住下。
在那里,他重遇了江衡。
江衡和女朋友分了手,来到南方城市打拼。两个落寞的人互相扶持,租了一个二居室,在这座城市定居下来。
唐明玉很是低落了一阵,每日把自己关在房里。江衡却是个乐天派,傻乐的人生不需要解释,没过两天就生龙活虎了,拖着唐明玉闲逛、做饭、找工作……
世界崩塌了,又一点一点重建起来。说的容易,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其中的难处。那段日子,大概以后都不愿意回想了。
好在,他现在好了。
有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有一个自己的房间,还有一个朋友,一群同事,他终于像所有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除了……
男人突然出现,翻天覆地闹了一通,戳痛了他隐秘的痛处。
那块伤疤不能碰,一碰就疼得死去活来。也无解,仿佛不会消化不会移动,如同一把利刀插在心口,每日每夜接受酷刑。
他便也不去动它了,不去碰就不会痛。刻意忽略,把它搁置在一边,假装它从没存在过。
而男人的出现,逼得他又不得不去正视。
很痛,一面对就像重山压倒,不自觉就抵触。
他并不坚强,也没有能力承受再一次的伤害。他只能逃跑。
所有目前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一切,他都只能扔了。
他提交辞职,被经理狠狠骂了一通,要他不论出了什么事,只准休息一天就要回来上班。
没人接替他的工作,公司不会放他走。
他百般为难,本想着再来一趟说明理由坚决辞掉,却遇到了男人。
霍家铭的咄咄相逼,几乎令他崩溃。那些过往的伤痛全部扒开来,鲜血淋漓、痛苦不堪。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
江衡看他丢了魂般,又是什么都塌了的崩溃模样回来,他就知道出事了。
“哎,他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好放你走吗?这算怎么回事啊?”
唐明玉木然地呆着,过了会想起来要去洗漱。他傻傻地走进浴室,将脸浸在水里,太痛了,他暂时无法想任何事。
他得躲回壳里去。
当晚,唐明玉睡了很长很长时间。
第二天,他放假结束,又辞不了,只能回去上班。
江衡打量着他:“你没事吧?我送你过去?”
唐明玉苍白的一张脸,嘴唇都没有血色,仿佛得了重症一样。江衡感叹,何苦来呢?谈恋爱谈得地动山摇的,像他,女友和他分了,还能做朋友。偶尔聊个微信点赞个朋友圈什么的。
江衡不解,但照顾周到。把唐明玉带上车,开车将他送到了餐厅。
餐厅门口,那魔鬼的幽灵又驻守在那了。唐明玉不敢下车,江衡愤而崛起:“有什么害怕的!他还能吃了你不成?我陪你下去!”
江衡以家人自居,横在唐明玉面前,牵着他的手与男人对峙。唐明玉惨白的一张脸,浑浑噩噩,疲惫不堪。他无力去面对来自男人那边的压力,全部推给了江衡处理。
江衡挑衅地望了男人一眼,看什么看!唐明玉不管他们,径直往后厨走去。男人鹰隼般的目光盯着他,后背仿佛烧出一个洞,炙热的、幽深的,暗藏汹涌。
江衡护着青年进去,临别说了一句:“下班我来接你,别怕。”
唐明玉低着头:“嗯。”
江衡捏了捏他的脸:“走了。”
“小心开车。”
“好咧。”
江衡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转过身望着一脸冰冷的男人笑了笑,上车走了。
周闵炜感受着身边阴沉下来的气场,感觉男人再被挑衅一下就会暴走了。
然而他压抑着,从遇见唐明玉开始,他就在压抑自己。
他几乎都能看到男人暴起的青筋,攥紧的手,他不知道他还能压得住多久。
男人没日没夜在这边盯着,但又不采取什么行动。他只是看着唐明玉的生活,工作、交际、恋爱……努力分辨失去的滋味。
都不再是他的了。
连唐明玉这个人都在改变。
即便他像重症病人,濒死的模样,工作的时候依然严谨认真,他竟然就这么看了他许久。
橱窗中偶尔闪过的人影,忙碌地周转应对,他已经不再害怕和人相处,即使放在野生森林里,也能活下去。
他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也不会活在他的阴翳下,他自己一个人已经过得很好了。
男人体会到了一种难言的酸涩,他掌控不了他了,以后,再也掌控不了他。
这种一种精神的独立。
他已经完完全全长成了一个“成人”,和他一样的成人。
霍家铭忍着胸口的翻涌,一步步输,输得惨不忍睹。
下班,江衡又来接人。
两人见面之后一拍即合,商量着去哪里看电影。身边的男人被无视,唐明玉由江衡拖着上车,往中心广场去。
两人挑了一个地方吃饭,刚点好菜,便见男人坐到了他们对面。
那阴魂不散的身影,也不吃饭,就那么坐着看着他们。
对方的阴云密布的气势和盯人的目光压力太大,像一座山横亘在面前,唐明玉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压得喘不过气。
江衡却不管,他在唐明玉身边口若悬河,说哪里的餐馆最好吃,央着他也要来做,电影都有哪些上映,有什么团购票可用……
他所说的那些,都是霍家铭嗤之以鼻的小事。但唐明玉听得很认真,偶尔还会回他几句,两人有很多话说,普通人的日子无非如此,而男人却罕见地嫉妒了。
他以往有许多个机会,在海边餐厅的露天影院,他还嫌唐明玉无聊,搞这种小孩子玩的幼稚情调。如今却深深地后悔,他们竟然都没有约会过,他从来没有想过爱他,他一直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小玩意的养着,从未想过他的意愿。
而现在呢?
他遭到了报复。唐明玉听着江衡的调侃,不时露出一个笑容,在感受他目光的时候,刻意地低头避开。
男人猛地站起来,啪得一声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他此刻心潮翻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全被嫉妒塞满了心,蒙蔽了双眼。
他恶狠狠地盯着他们,那人敢再碰唐明玉一下,他就立刻结果了他。
唐明玉不想吃下去了,他情绪低落,装不下去。
他拉着江衡远离他们,躲进电影院里。
影院里,江衡看得津津有味,唐明玉衰弱地又睡了过去。
能逃避一时算一时。
结束出来,男人又站在外面。
唐明玉要疯了,他已经疯了。
他怎么能这么逼迫他?
他无视男人的紧跟,匆匆往外走,赶紧回家。
霍家铭眼见着他就要上车离开,急了,一把拖住他就往旁边去。
外面人潮涌动,江衡在那阻拦叫嚣,男人气势汹汹狠狠瞪了他一眼。
唐明玉急道:“你不许打人!”
霍家铭充血的红眼回过头看着他:“回家。”
“我不回!”
男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必须回去!”
“凭什么?凭什么你招招手我就要回去?凭什么你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却要无条件的遵从?我说了,我在这过得挺好的,你不用理我!”
“好,就是和别人厮混,玩扮家家酒的游戏?你还想怎样?是不是想爬上他的床?”
“你管不着!”
男人高高在上,尖酸刻薄的语气刺痛了他。
“我怎么管不着?你的事我就都要管!”
男人咆哮着,唐明玉不停地挑战他的极限,他被逼到了绝处。
“你凭什么管?你是我什么人?我们已经分手了,我都已经走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我就是不放过你,我就是要锁住你!想要走,这辈子你妄想!”
“为什么?”唐明玉痛哭:“你为什么要这么逼我,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你不知道这会很痛苦吗?我很痛你知不知道!我求你别再折磨我了,别再折磨我了!”
唐明玉哭着蹲下来,他被打败了,这段时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自信,重新建立起来的世界,努力伪装的坚强,还有试图营造的正常生活,在这一刻,全部崩塌了。
他说到底还是那个一无是处的人,还是失败的人,还是柔软的蚌肉坦露在外面,软弱地匍匐在他脚下的人。
霍家铭看着脚下全然崩溃的唐明玉,眼泪流了满脸,他泣不成声控诉着他的一切,他的不满、他的委屈、难过、他的脆弱和坚强……
霍家铭提起他按在墙上,吻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