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亚泽吃惊地发现, 裴崎已经将纱布取下了。伤口缝合三天之后,医生建议撤掉纱布, 而他一直不情愿, 拒绝接见医生。
现在, 他的头上光秃秃的, 露出标准的病员寸头;从额头中间到太阳穴, 有一道弯曲的疤痕, 像极了一只狰狞可怕的蜈蚣。
宋亚泽看到那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心下一酸, 轻声唤道:“裴崎,你把纱布取下来了?”
裴崎听到他的低沉嗓音, 心中颤颤的。他将视线从星空中挪下,有些害羞地看向宋亚泽。“嗯。我想……我早晚都要去面对这件事……”他下了很大决心, 才打算将这疤痕展示宋亚泽看;直到此刻,他都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将最狼狈的一面给喜欢的人看, 是需要极大勇气的。
“太好了,裴崎!”宋亚泽欣喜地走过去,“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想开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带着东西,便将背着的吉他取下来,递给裴崎。
“这吉他很重的,你背了很久吧?”裴崎注意到他额上的薄汗,心疼道。
“不累。”宋亚泽将汗水随手一擦,轻笑道。“这段日子你就在这儿吃好喝好,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弹弹吉他、作作油画。争取把你的排骨身材养壮一点。”
裴崎愣了愣,低下头失落地说:“我可能……过几天就要离开香港了……”
“离开香港?!”消息突如其来,宋亚泽震惊极了,“这么突然啊。你打算去哪儿?”
“我想回大陆。”裴崎轻声回答道,“我已经认了高导演做老师,他想带我去大陆发展……你也知道,我在香港已经待不下去了。”
“那你可太幸运了!”喜讯当头,宋亚泽发自内心地为裴崎高兴,不禁脱口而出。“其实以后大陆的电影市场会更好,而且还是高导亲自领着你走!你这家伙,真不愧是主角啊……”
裴崎没太明白他的意思,疑惑片刻仍是思考未果。他艰难地开口,神情颇为落寞:“以后……我们可能很久不能见面。但我不想辜负高导演的期望,也不想就这样一蹶不振……”
“你做了正确的选择,没什么好遗憾的。”宋亚泽赞许道,“如果你要是真的一蹶不振了,我还觉得你挺没出息的呢!”
裴崎低垂着脑袋,盯着手里的吉他,缓缓开口:“今天不想弹吉他。”
他起了身,从皮箱里拿出不同面孔的工具,还有那张只有星空的半成品《星空旅人》。很快,他就支起画布,左手拿着调色板,右手握着笔。他已经许久没有面对油亮黏着的颜料了,当他拿起笔时,甚至觉得画画是上辈子的事,笔法也生疏许多。
他的目光定格在无边夜空上,貂毛画笔摩擦着粗粝画纸。裴崎回想着过去两年的一幕幕,他曾走上备受瞩目的领奖台,也曾被绑在?0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叵鲁悼猓苍淌芄熘冈稹?br /> 可那一切都过去了。起伏交织的阅历,让他感性多了。他仰视着夜空,又俯视着地面上眼花缭乱的灯光。他突然酸了鼻子,不禁怀疑起来,人是否越长大越爱哭。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裴崎停下手里的笔,“我进这个圈子也已经三年了。今天才发现,我好像不属于这里。”
“那你属于哪里?”宋亚泽看到,裴崎眼神清澈,仰起脸注视着如墨夜空,就像一个仙子,很快就要驾云而去。
裴崎回过头,认真地看了宋亚泽一眼。“我觉得,我从未距离艺术像现在这样近过。”
“艺术?”宋亚泽有些摸不着头脑。商科出身的他,对于艺术这两个字的印象,还停留在“长发”、“孤傲”、“学费贵”的关键词上。
裴崎的嘴唇轻扬,这大概是他这些天的第一个笑容。他使了些白色颜料,不一会儿,《星空旅人》上就出现了两只肥胖的小天使。他们长着卷曲的金发,胳膊如藕般细腻,羽毛洁白而纯净。
“你曾说想有个侠侣,虽然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该怎么定义。”裴崎将画布拿下,把时隔两年完成的作品送给宋亚泽。“我觉得应该就是相伴一起走天涯、游夜空,这也是我的心愿!”
宋亚泽接过刚刚完成的油画,细腻灵动,很有裴崎的个人特色。“我不会鉴赏这些艺术品。反正在我这个俗人眼里,这画画得挺好看的。”
裴崎笑了一声:“以后我会以更好的身份来见你。”他又顿了顿,“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狼狈。”
他的脸上闪耀着柔和的笑,年少成名所带来的唯我独尊的气势,已经消退大半。宋亚泽注意到,连那道疤痕都不再格外扭曲,大概是因为他神情温柔的缘故。生活的坎坷曲折,让他似乎一夜成长许多。
两人没有长聊。没过多久,宋亚泽就回了家。
几天之后,他再来看望裴崎时,被护士告知,裴崎已经不告而别了,只留下一张上了光油的油画,正是那天的《星空旅人》……
夏锋再次造访时,正是裴崎离开香港的那一天。他看起来心情大好,顶着大背头走遍家里的每一处;看到那个原本是裴崎卧室的房间,整个人容光焕发。
他手里还牵着狗链子;只是这次,粪球儿脖子上套了个项圈,瘦了一些,动作也矫健不少。由于脱去了一层油脂,依稀还能看出它曾经做过警犬。
宋亚泽给夏锋泡了茶。夏锋没耐性细细品,一口就是一小瓷杯,行为豪爽。
“裴崎已经去了大陆了。之前的事真的谢谢你,幸亏你出面摆平了,不然后果肯定更严重。”宋亚泽端着茶杯感谢道。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夏锋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眉飞色舞地说。“我今天来呢……其实是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说吧。”宋亚泽放下杯子,认真聆听着。
“我过两天要去台湾谈一笔生意。你可能不知道,现在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也不清楚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夏锋神情轻松,举手投足都充满着自信,“我想让你替我照顾粪球儿。行吗?”
宋亚泽瞅了一眼那只减肥成果初显的狗,点点头说:“好。但是我从没养过宠物,可能没太有经验,不如你照顾得好。”
“没关系。”夏锋乐呵呵地说,还难得地摸了摸粪球儿的头,“正好让它瘦几斤。”
两人默契地喝着茶。宋亚泽看到夏锋露出的一小片手腕上,还有青黑色的纹身,便开口道:“你做古惑仔有多长时间了?”
夏锋愣了愣,没料到宋亚泽会主动问起这个问题。“我十六岁开始做打手,后来负责酒馆、红灯区,再后来就着手管理,最后到了今天负责整个旺角。这么算来,也有十三年了。”
宋亚泽沉思片刻,才继续道:“做这个虽然很威风,但也很危险。你应该比我清楚,黑帮大哥最后大多下场悲惨。”
夏锋挑挑眉,轻笑着说:“是啊。就我目前知道的,他们没一个活得过六十岁的。”
“我觉得……你最好找个合适的时机退出,别再做这个了。命比什么都值钱。”宋亚泽轻声劝道,“内部人想争你的位子,外面还有警察。搞不好还要去吃牢饭……”
“你是在担心我吗?”夏锋一脸喜滋滋地打断了他,“看来我们进展得比我想象的要快。”
“……我只同意你的前半句。”宋亚泽回道,“总之,希望你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你的建议我当然会考虑。”夏锋摸摸下巴,放下手里的茶杯,郑重地说,“我自有分寸。”
第84章 惊险
夏锋去了台湾已经快两个月了;宋亚泽照顾胖法斗也已经两个月了。
他没有养狗的经验。每天只是给法斗抓几把小骨头状的狗粮, 有空时去附近的小商店给它买牛奶喝;还牵着它去宠物店洗了澡、剪过一次指甲。
大概是因为做过警犬的缘故, 法斗深知寄人篱下的道理,表现得异常乖顺, 和宋亚泽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这个代理主人, 它从不会贴近他的裤脚,却也不会害怕得疏远。更多时候,它都是跟在他身后两步的位置。
宋亚泽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鬃毛刷, 正在耐心地给粪球儿梳毛。他从它脖子上的肉褶子里扒出项圈,把它短得不可见的脖子也刷了刷。粪球儿半眯着眼, 四条短肢软塌塌地垂着, 活像一位吃得脑满肥肠的二世祖。
宋亚泽手上刷着毛, 心思却飘到了九霄之外。
作为电影公司的股东, 他的股份仅小于创始人夏锋。他时常收到记录公司收益情况的传真, 看着收入日益减少, 他长叹一口气的同时, 也感叹一下香港电影表面上蒸蒸日上, 实际已经日渐衰微。
裴崎走后,很快就有一个新签约的艺人分配到宋亚泽手下。这人也是个英俊小生, 常穿着流行的松垮垮的牛仔裤,梳着中分头, 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好看的牙齿,唇红齿白,让人如沐春风。
他就是任润青, 和裴崎从训练班同期毕业。只是运气没有裴崎那么好,兜兜转转了两年,才和电视台解约,进了专业的电影公司。
相比起裴崎,任润青长着一张更为“百搭”的脸;这张脸可以套上头套演武侠,可以涂点油彩演科幻,也能抹层浅粉演总裁。得益于他的百变面孔,他的戏路宽泛,多半出演正面角色,这让他观众缘深厚。
如今的任润青,已不再是两年前那个晃悠在楼梯口,等待制片人发掘的新人了。
宋亚泽对任润青采取放养式管理。他对演艺界知之甚少,相信在这方面任润青比他更有能力。
一脸享受地梳完毛,法斗难得地趴在宋亚泽腿上,一人一狗相对望一眼。宋亚泽突然有了个坏主意,咧开嘴坏笑一下,从兜里摸出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眯着眼对法斗吐出烟雾。法斗被呛到了,悻悻地收爪,重又回到一尺之外。
宋亚泽这么做,大概是因为他太无聊了。无聊地遛狗,无聊地吃饭,无聊地收拾房间。他的一天就这样在无聊中慢慢消磨。
——直到今天夜半三更时。
一般来说,夜半时分的急电大多都会带来不好的消息。
宋亚泽正睡得迷糊,突然被尖锐的铃声叫醒。他在小夜灯朦胧的光中摸出手机,接通之后,果然听到了麻烦:任润青在片场被人打了。
作为艺人的经理人,宋亚泽自然是要挺身而出的。当他套上外衣,急急忙忙地坐上出租车时,一只黑影也疾速纵跃进车窗,又重重压在车后座上,整辆车也随之趔趄一下。
宋亚泽刚刚拉上衣服拉链,被这不小的动静惊动。他低头一看,发现粪球儿坐立在他旁边,英姿飒爽的样子。在这黑咚咚的车里,居然还能看到它眼里的闪亮。
来到祸事之地,宋亚泽看到片场里零零星星站着几个人,高矮胖瘦都有,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凶狠的面容。站在他们中间的,是被打了的任润青。他缩着脖子含着胸,样子看上去十分惊慌。
诡异的是,周围的助理和场务全都躲远,没人愿意见义勇为。
“宋哥!”任润青注意到宋亚泽的到来,如遇救兵,他惨白的面色顿时被点亮了。
宋亚泽掠过打人者,走近才看到他的嘴角青红一块,左脸颊也肿了些,连红血丝都能看见。“你没事吧?”
任润青刚想点点头,旁边就有个傲慢的声音响起:“任先生不肯配合我们,只好请他的经理人过来了。”
说话的是个高大男人,看起来是这些人的领队。他顶着刺猬头,嘴里叼根烟,衣服上是各种夸张的颜色拼接在一起,市井气和流氓气都极浓重。
宋亚泽留意到,他没有说粤语,听口音像是台湾人。
“他没有配合你们什么?”宋亚泽保持着沉着的语调。他明白,这些人多半以别人的软弱妥协为乐,如果在他们面前显露恐慌,后果会更严重。
“他们拿枪指着我,逼着我去给他们拍戏!”任润青急忙说,“我已经跟剧组签了合同了,怎么可能毁约?!”
香港电影的繁荣,让不相干行业的人都想进来分一杯羹。其中有很多台湾片商,他们倚靠着手里的资金,专门找些黑社会打手,逼艺人为他们拍戏。这是九十年代初期的乱象。
“你一部戏也就五十万港币,我们制片方会给你一百万,包括你的违约金。”高个男人啜口烟,趾高气扬地说道。“宋先生,麻烦你管教管教你的艺人,让他知道识时务。”
宋亚泽岔开了话题:“你们是台湾人吧?”
高个男人奇怪地瞧他一眼,不耐烦地薅下嘴里的香烟:“是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们道上的规矩,我也听说过一些。”宋亚泽说,“这里是旺角,是香港!你们没有资格在别人的地盘上指手画脚!”
高个男人神情一滞,闷闷地哼气道:“你说的是以后的事,我们今天过来就是为了眼前的事。”他故意将吸剩下的烟头扔到宋亚泽脚边,“让他跟我们走一趟,今天的事情就解决了。”
“不可能。单凭你们把他打了,这事就没那么容易解决。”宋亚泽将烟头踢到一边,“任润青是永茂的艺人,老板是夏锋;整个旺角也是夏锋的地方。你们在这里闹事,就是得罪了他。”
夏锋这个名字,如同刺刀般戳进高个男人的耳朵里,刺激到他自大的神经。他突然拔出枪,将枪口顶上宋亚泽的额头,激动地说:“夏锋是夏锋,我们背后也是有靠山的。不然我们怎么会来呢?!”
“如果你们真有足以抗衡夏锋的靠山,那你就开枪吧。台湾的小弟到旺角闹事,不知道夏锋会不会和你们老大结下梁子。”
宋亚泽感受到枪口的冷意与坚硬,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只是面容上鲜少显露。要不是知道反帝会在千钧一发时救他一命,他是绝不会在这生死之时放出挑衅之语的。
“你……”高个男人握枪的力道使得更大了些。他神情阴沉,嘴角带着一丝怪笑:“我告诉你,你躲得过今天,以后你可就别想好过了……”
他用枪拍了拍宋亚泽的头,用充满威胁性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对周围人打了个“撤”的手势。很快,片场又恢复了安宁,只是摄像机和光幕已经东倒西歪,道具也散乱一地,看得出他们的来势汹汹。
“宋哥……”任润青赶紧上前,“他们总算走了。”
“是啊。不过以后可能得碰上不少麻烦事了,这几天你也要注意。不要回家,就住在剧组。”宋亚泽心有余悸地说。
安排好任润青,宋亚泽这才从片场回了家。抬起手腕一看,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很久才叫上一辆出租车。
一进车门,宋亚泽就闻到一股发酸的酒精味,大概是司机喝了点夜酒。他被这酒味弄得头昏脑涨,便抬起手将车窗摇下。这时,他才注意到那只法斗趴在身边。
这只做过警犬、在警署服过役的狗,在宋亚泽被枪指头时,毫无反应。它就像个看客,一路跟着宋亚泽,毫无存在感地做一次往返之旅。
宋亚泽看着它已经闭眼入睡的样子,叹了口气……
往后两天,台湾古惑仔没再找任润青麻烦。任润青被枪指着胁迫拍戏的消息,在坊间如纸片般散开。许多电影人义愤填膺,他们联名上报港督,又联系□□、公安部举行了一次反暴力大游|行。
宋亚泽过了几天安静日子。但他知道,这种安静很快就会香消玉殒——因为夏锋要回来了。
“我今天晚上回香港,到时候先来看你!”隔着电话筒,宋亚泽都能想象到夏锋喜逐颜开的样子。
“嗯。”宋亚泽应道,“大概几点过来?”
“十点到你家,一定要等我啊!”
晚上八点,宋亚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边等着夏锋。他的腿上还盖着厚毛毯,面前的茶几上摆着茶叶和泡茶器皿。他无趣地拿着遥控器,将电视频道翻来覆去地更换,眼皮也感觉越来越重。
这本不是该困倦的时候,他却打了很多呵欠。
终于,他撑不住了,瘫软在沙发上,上下眼皮接触的时间越来越长,最终完全阖上眼睛。电视机的屏幕上还播放着狗血的爱情故事,故事里的男主还在拥吻着女主;而他已经沉睡了……
宋亚泽是被粪球儿尖锐刺耳的吠叫声惊醒的。他莫名地头脑沉重,睁开眼睛时却只看到浓重的烟雾,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气味,火光摇晃,还有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此起彼伏,从四周的角落里不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