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去。”孟澈说完,似乎有些不开心的样子,眉头蹙起,眼神微冷。
宣逸好歹和他做了两个多月的朋友,自然已对如何了解他心情有了点心得。他样子虽然勉强,语气却很坚定。看来,孟小郎君说不定也暗自高兴能见到女修呢!只是平日碍于礼教,拉不下脸而已。宣逸如是想着,便忍下了后面要规劝的话。转头去应友人的邀约了。
能邀得一向高高在上的孟立雪同行,赵彦顿时喜出望外,心道:果然孟澈和宣逸关系不错,否则以他那冷傲的性子,又怎会和我们这些小家小族来往。今后若能和宣家或孟家任何一家联姻,赵家终有出头之日。此事还需立即报备父亲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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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来时春社,梨花落尽清明。
踏青节时,万物齐巽。碧影轻雾峰亦随了俗例,给初修的学子们沐休一日,准其外出踏青扫墓。大部分学子家都不在附近,因此便省了扫墓一事,只余踏青了。
孟澈早早便已起身祭拜先祖,待到辰时便去建兰校台与众人汇合。
这日,细雨霏霏,和风拂拂,宣逸与宣瑞、李端纯、赵彦等六七位少年嘻嘻哈哈的走来,等到孟澈近前,又都迫于孟小郎君的气场,莫名其妙的纷纷闭嘴。宣逸想到孟澈很少与这么多人同游,未免尴尬,便自动走到他身边隔开了其他人,果然换来了孟澈云淡风轻、微微带着欣慰望来的一眼。
到得碧影轻雾峰府门前,众人等了片刻,便看到有四、五位容貌或清秀或娇艳的女修自不远处婀娜地走来。
众少年都耐不住心中一阵热血沸腾,恨不得热泪盈眶,纷纷暗自感叹这踏青节真是比往年都要好上太多了。
仙家女子们,由于经常习武修仙,随长辈出席品茗清谈会等的外交机会也多,比民间女子要大方许多,看到此次出游居然有孟小郎君随行,各自庆幸不已。虽然孟澈一脸寒霜,可还是挡不住她们时不时飘来的或娇羞、或暧昧的视线。
其中长得极美的一位女修,却将视线移到了宣逸脸上。
“是你啊!”宣逸看了她望过来的眼神半晌,总算想起来了,于是笑眯眯地开口道。这不就是那天初修入学典时,自己旁边站着的那名红衣少女吗。
“行言,你识得我小妹?”李端纯看他两似乎认识,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的开口问道。
“这是你妹子啊?果然漂亮。”宣逸一看还是熟人,哟呵一声乐了出来,毫无掩饰的赞叹一句。
“这位、这位姑娘叫什么?”宣瑞看着那名红衣少女,竟难得的脸红了,还略带口吃的打听她姓名,想来对她印象极好。
这位姑娘是李端纯的同胞小妹,在姑苏李氏正房家行六,名唤李昉。人如其名,长得很是娇俏明艳,一笑起来,脸颊上一对小梨窝,为那张本就俏丽的脸更添了几分甜美。
十来位少年少女齐聚,就算再怎么安静,声音都不会太小。光走在淮安镇被小雨淋湿的青石板路上,那个声势也很是吸引百姓的目光了。
大家东游西逛,一会儿进书斋,一会儿进首饰铺子,零零总总的买了不少东西。转眼便到午时,人数太多,一起行动,都围着姑娘转去了。总有几个人光陪别人买东西了。自己倒是还没来得及去买自己所需的物品。宣逸便是其中一人。
这样下去不行,在这么逛下去,指不定到天黑都买不了自己想要的。于是大家纷纷商量好了,午食过后,分头行动。姑娘们自然是受欢迎的,来的少年们有一多半都要和女修一起行动,打死不散。
宣逸要买的,地点有些冷僻,况且是为他母亲买的。他也不好意思邀其他人一起,至于他弟弟,则更是敏感,不方便同行。
宣逸母亲素来爱檀香,淮安镇近郊的一座淮安寺的檀香在当地很是出名。他便与众人分头行动,不用多问,孟澈想也没想便道:“同去。”
宣逸忽然觉得庆幸,好歹有一人同行,总不至于太孤单,孟澈素来话少,可细细想来,对自己倒是多般迁就,有问必答,想来自己也是喜欢他这种无声的迁就吧,这么看下来,到真是位良友。
他话少,便由我来多说点解解闷吧。宣逸满足一笑,便与孟澈一起出发了。
两人顺着淮安镇飘着细雨的街道,一路往西行了半个时辰。两人都是十六岁的年纪,身材高挑,却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纤长,修腰长腿,相貌堂堂、姿容俊美。一个安静,一个嬉笑,一个如空谷幽兰,一个如轻薄桃花。所到之处,无论男女老少,皆要回头好一阵张望。甚至还有胆大的姑娘小子们以鲜花鲜果扔之(注1),表达爱慕欣赏之情。
宣逸买了根糖葫芦叼在嘴里边走边吃。孟澈随行在侧,紧了一上午的眉头此时终于是舒展的模样。
已进近郊的丛林,绵绵细雨飘飘,微湿的几许寒意反而让人心绪宁和。不知为什么,宣逸看着孟澈安静俊美的侧脸,觉得心里很是敞亮。刚想调笑几句,两人却霎时停了脚步。
妖气!
第9章 七情六欲血幻咒
妖气!
没错,是妖气。明明方才没有,此时却突然自两人附近弥漫开来,散布于四周。
宣逸和孟澈对望一眼,谨慎地向前方妖气渐盛之处探看。
四周的迷雾越来越浓,他们互相靠近了对方以防走散。没走几步,便听到前方传来了滴滴答答的水声,继续前行数尺,水声渐渐清晰,两人发现他们已来到了一个山洞的入口。
“奇怪,按照我们的步子,这里离方才起雾的地方不远,刚刚明明没有山洞啊?”
“后面没有退路了。”孟澈一回头,发现身后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没有。
“这是幻阵。”宣逸根据眼前的情况谨慎地分析道。
孟澈认同的看了他一眼,从腰间取出初霭。
初霭是由极北之地深百丈之处取出的玄玉之晶所造的九面铃铛,通体透明,只带有冰山之中浅浅的蓝色。铃身的细链以九古秘法炼制的银丝合縎系之,初霭一置,铃声绵绵不绝,可破六道尽数幻阵,亦可远投数十丈,投掷间寒气聚集、仿如初生新霭,银丝柔韧却能轻易切肤入骨,是举世闻名的仙门利器。
然而,初霭此时悬浮于掌心,不停旋转,冰蓝色的灵力流转片刻,眼前的山洞和身后的漆黑无镜并未消失。
“初霭未鸣,幻阵未消。怎会如此?”宣逸眼看着连初霭都破不了眼前的幻阵,莫名诧异。
不应该啊。此处明明景致大变,与刚才雾气未集结前完全不同。两人思考片刻不得其解,于是决定到洞里一探究竟。
进到洞内,举目四望,才发现这个洞的空间非常大。洞顶金碧辉煌,天花板用黄金白银交叉铺就,满天花板的金银照得洞内亮如白昼,洞的左手边,一根由洞顶延伸下来的钟乳岩上,正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透明的水,直直落到正下方的一个巨大的三足金制雕花酒杯里,酒汤流淌、香气扑鼻。想来刚才在洞外传来的水声就是这里发出来的。
酒杯的右手边,是一只硕大的餐桌,桌上横呈百余品珍馐佳肴,飞禽走兽、山珍海味应有尽有,鲜香四溢,让人见之闻之不禁食指大动。
“咕咚”虽然明知是幻觉,可宣逸还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这些物事,实在是太过逼真了。
两人绕过巨大的酒杯和餐桌,行了几丈,一只巨大的、镶满赤橙黄绿各种大小宝石的金丝楠木箱出现在前方。箱内珠光宝器、琳琅满目,金银玉器堆得满满的、高高隆起,甚至有些已经装不下掉落在箱子旁边。
宣逸侧过头看了一眼孟澈,发现孟澈正好也表情严肃的望着他。两人颇有默契的继续前行数尺,前方景致的风格陡然变了。相比于刚才的光亮耀眼,此时前方居然飘散着阵阵的浮雾,一缕缕的胭脂味和着女子甜腻的体香前赴后继的铺面而来。
果不其然,拨开略显稀薄却环绕不散的一帘雾气,前方是一汪烟雾缭绕的温泉,温泉之内间或传来娇声软语和年轻女子们软糯糯的笑声。待得靠近些,几名女子忽的哗啦啦从水里站了起来,互相嬉闹,雪白的*上傲人双峰随着她们的动作轻轻颤动,水蛇般的纤腰下是浑圆莹白的丰臀,身体曲线曼妙玲珑,随着她们的嬉笑打闹,小腹下的私、处若隐若现,当真一副燕瘦环肥、令人血脉喷张的美人戏水图。
宣逸正当青春年少,血气方刚,饶是知道这些美女们是幻觉,仍然觉得胸中一热、呼吸一滞,当下原地盘腿而坐,取下腕带覆住双眼。
宣逸心里砰砰直跳,调息之余还不忘担心孟澈的情况。听着身旁有衣物窸窣之声,宣逸知道孟澈也依样坐了下来,估摸着可能也是被此情此景触动了。
尴尬之余,冷不丁听到孟澈开了金口问道:“你,不看吗?”
不知怎的,宣逸觉得孟澈一贯平淡清冷的语调里,似乎带着一丝丝的……戏谑?
“什么话啊。我宣某虽然风流,可不下流。非礼勿视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宣逸说完点点头,很骚气地撩了撩鬓角,为自己的君子行为骄傲。
“不觉得亏?”
“……”
宣逸目不能视,但是好歹听声音和语气还是能猜的出孟澈的想法。宣逸嘴角抽了两下,无言以对。
本来平日总是宣逸调笑孟澈居多,此时偶然孟澈来上这么一手,宣逸蓦然觉得有种吃瘪的感觉。
莫非此刻孟澈与往日迥异的戏谑风格,也是因为被香艳的美人戏水给刺激了?
原来所谓的冰山美人也不是一直冷冰冰的嘛。宣逸咂咂嘴,在心里扯了扯嘴角。
不过想想,他还挺佩服孟澈的。听他还有心情调侃自己,呼吸也很平稳,就知道一定是心神俱定,丝毫没受到影响,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
这么待下去总不是办法,太被动了。他们还需往前探看才能确定心里的那份疑虑是不是真的。
宣逸调整呼吸片刻,正打算开口商量对策,忽然听见身旁孟澈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淡定清冷道:“站起来吧,我拉你。”
宣逸依言伸手,站起来后,孟澈却没松手。
“牵着我,注意脚下,跟紧。”
手中握的手清凉凉的,表面覆着一层薄茧,骨节分明,手指纤长,虽同是少年人的手,却让人意外的感觉安心。宣逸难得乖乖的跟在孟澈身后,那张总是不停的嘴也安安静静的没开口调笑。
仿佛知道所处幻境之人受了蛊惑般,这副美人戏水的虚像似乎格外长。
走得几盏茶的功夫,直到温泉涓涓的水声不再响起,空气中那阵甜腻的香气退去,孟澈方道:“好了,摘下腕带吧。”
宣逸摘下腕带,眯了眯眼睛,抵住那阵见到光时的微微泪意,方才问道:“刚才,一直都是那些女子沐浴景吗?”
“嗯。”
得到肯定回答,宣逸心里开始不淡定了。同是男人,为何我受影响如此之大,而孟澈还是那般淡定自若?我果真是定力不如他吗?想想真是有些不甘心。
宣逸暗自咬紧下唇,有些恨恨的想到。今天可算是出丑了。唉……
沉默片刻,宣逸看了看周围的景致,只见到处都是雾茫茫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真切。他们仿佛置身于一片被微弱烛火照亮的混沌之中。
宣逸在脑中将方才所见所闻依依回忆,那份不确定便越来越淡了。他抬眼看着孟澈,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慎重。
“这是——六欲幻阵!”宣逸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
“心魔所布,游离六道之外,难怪初霭对它无效,初霭的铃音只能破六道之内的幻觉。”孟澈说完,眉头明显的皱了起来。
对于一贯面无表情,顶多微微蹙起眉头的孟澈来说。这样的表情实属难见。
宣逸知道,事情麻烦了。
上古《魔祟集》中遗留的残页记载,心魔乃修行高深之人的人心所布,没有修行数十年的修为,是绝对无法布置出这种魔阵的,而且心魔之所以谓之心魔,除了布魔阵之人极其根深蒂固的执念,更恐怖的是他能让置身其中的人内心的弱点被毫无保留的引诱、激发出来。引人六欲,使人癫狂。若刚才他们着了任何一道虚景,此刻必然已经疯疯癫癫,神志不清了。
究竟是何人,居然如此用心歹毒。做下这种手段来残害两个小辈?
宣逸正琢磨着开口和孟澈商量对策,忽的,前方又有滴答水声传来。然而这次并没有酒香的味道了,而是淡淡的血腥味在周遭丝丝缕缕的弥散扩散开来。
不妙!
宣逸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猛然察觉到原本握着自己的那只微凉的手竟然浮起了点点的细汗,手的温度也陡然上升了。
宣逸瞬时抬眼,发现孟澈的神情似乎与平素有异。
“好像,不只是六欲幻阵。”孟澈眉头微微蹙起,呼吸似乎急促了起来,压抑地有些痛苦。又有点艰难的开口道:“好像是……”
血腥味越来越浓。这个血的味道……
的确!的确不仅这么简单。这不是六欲幻阵!这是七情六欲血幻咒!是心魔加了血咒特制而成,引人心性中七情六欲,攻其最弱、最不坚定或者最想不明白的一点让人迷失心智,失控进而发狂自尽或者自相残杀,若中此咒的迷惑,结局比六欲幻阵会严重很多。
宣逸猛地意识到这点,可是已经晚了。
他想要给孟澈输送灵力抵抗血幻咒的魔性,但是孟澈却忽然伸出手来将他拉进了怀里,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地紧紧搂住了他。
“孟澈!孟立雪!你清醒些!”宣逸不知道孟澈是着了哪一道,只觉得孟澈搂着他的两条胳膊好似钢筋铁箍,渐渐收紧。
孟澈将发烫的脸颊小心翼翼地贴上了他的脸,有些颤抖的和他肌肤贴着肌肤轻轻的摩挲起来,耳鬓厮磨,但是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
宣逸惊骇莫名,却又猜不透孟澈到底是着了哪一道。他着急地扭动身体想要挣脱,奈何本身他的力气就不如孟澈之大,此时孟澈的魔性已然上来了,他努力试了好几次根本挣脱不开。
“孟澈、孟立雪!你怎么了?!你快放手!”
宣逸感觉到贴着自己的孟澈的胸膛此刻正胸如擂鼓,心跳异常的快,孟澈逐渐急促的呼吸喷在自己的颈窝处诡异地引起了他的颤栗。
宣逸觉得贴着自己的孟澈脸颊热的发烫,心里又急又慌。那份慌在对方越收越紧的双臂中,渐渐激起了自己心中几不可查的怒意。
怒意吗?怒意!那种逃不开枷锁、躲不过命运的,无论平时如何掩藏,仍然一直被潜伏在心里的恐惧反弹出的怒意。
血腥气一阵阵被两人吸入各自体内。宣逸忽略了抱着自己的孟澈身上传来的阵阵颤抖,骤然间怒意暴增,一把推开了孟澈。
孟澈此时似乎稍微清醒了几分,发红的双眼和颤抖的身体显示了他正努力在克制自己心中诡异的躁动。
他费力地撤下自己的腕带,迅速绑住口鼻,不让血腥气继续钻入体内。动用全身的灵力抵御七情六欲血幻咒的影响,并且口中迅速开始念起了《清心咒》。
好容易清醒了过来,孟澈的额头和背脊上已满布汗水。
蓦然一道劲风铺面袭来,孟澈身随意动,本能地往后跃出数尺站定。发现袭击他的正是宣逸,此刻宣逸亦是两眼发红、微微颤抖,似乎正在逼迫自己抵抗血幻咒的魔性,故而他此时袭击的动作并不流畅。
他们本次出游,并未带佩剑。可根据刚才那道劲风的力道,绝对不是人手的掌风。
孟澈依然不停地念着《清心咒》,抵御心里阵阵翻涌的魔性,艰难地晃了一下剧痛的脑袋,终于看清宣逸左手正持着一把一尺来长的银扇,扇面薄如蝉翼,挥舞扫动间带出点点淡金光彩,缤纷闪亮,零星金光散布周身,在一片混沌之中将宣逸飘忽的身影衬得有些不真实。
这是——摘星,是宣逸有次偷偷喝醉耍酒疯时扯着他初霭当筛子玩的时候无意间告诉他的自己的仙器。当时宣逸醉的很厉害,然而即使口中泄了底,他依然未将摘星拿出来摆弄炫耀,言谈之间似有隐秘,他便没多过问。
此时居然被他拿了出来攻击他,看来宣逸也受魔性所控极深、以至于狂性发作、不分轻重的将摘星展于人前。
得想办法让他清醒。
孟澈步履蹒跚地挪动沉重的脚步,掷出初霭,手持系着初霭的玄冰银丝不停晃动,使初霭发出连绵不绝的噬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