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他才缓过神来,将手上的丝线松开,任它随意飘落在地上,站起身来。
“进来。”敲门声已经响起很久,无花开口让古仁心进来,不在意古仁心的眼神落在地上的狼藉,开口问道,“怎么了?”
“楚留香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古仁心脸上有些不忍。
“我知道了。”无花的反应很平淡,他看出古仁心的欲言又止,说道,“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古仁心想要说出的话,最终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有些担忧,楚留香这是疯魔了,若是他现在把楚留香要的东西告诉无花,真不敢想象楚留香会做出什么事情。
“叩叩。”半开半掩的门又响了起来,古仁心不禁暗自庆幸自己还未将话说出口,匆匆说了一声“我去熬药”便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楚留香看着无花,眼中意味不明,迈步进了房门,“你要离开了?”
无花点头,楚留香看着无花,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突然笑起来,上前一步,伸手搭在无花肩头,“若我告诉你,我离开你,会受刮骨之痛呢?”
无花将楚留香的手拿下来,后退一步,揉了揉太阳穴,很是头痛地对楚留香道:“楚留香,我不想与你当真反目成仇,莫要再来寻我了!”
楚留香心知无花这是半点也不相信自己的话,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说的是真的,你听过锁心蛊吗?只要身中子蛊之人距离母蛊超过一丈,便会受刮骨剜心之痛,一次比一次更严重。”
无花从听到锁心蛊的名字起就皱起了眉,此时更是眼中露出不可置信,“你给我下蛊?楚留香,你真是疯了!”
楚留香笑了,有些得意,又有些落魄,“我不可能害你,你身上的是母蛊,我的才是子蛊,这蛊毒对你也没有半点损害,反倒能将你受的重伤全都放在我身上,可你若是想要离开,我就真的会日日痛下去了!”
无花冷笑,“楚留香,你是真觉得我见不得你受伤?”
无花只觉得看着楚留香的表情,心中便怒火高涨,咬牙说道:“就算是痛,也是你自己自作自受!”
说罢就走出了房门,不过几步,无花刚到院中,便听到身后倒地的声音,他停下脚步攥了攥拳,眼睛闭上,再次睁开时已经不见任何不忍,大步离开了这里。
楚留香只觉得像是有人在从身体的内部,一点一点敲击着骨头,所有的骨头都碎裂开来,变成细小的粉末,心脏也像是被人用刀子搅动,他看着无花没有转身,浑身满是冷汗地倒在地上,一滴水珠从眼角滴落,也不知是泪水,还是冷汗。
他就在地上这样躺了很久,任凭哪一个人看到现在的他,都不会相信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楚香帅。
习惯了疼痛之后,他甚至觉得这样的疼痛并不算什么,起码比起他失去无花来说,轻上太多了。
“无花走了?”古仁心在药房看到楚留香带着一身的灰尘和颓废的气息,忙放下药杵问道,“难道你没有告诉他锁心蛊?”
“呵。”楚留香就这么笑了一声,“我怎么会没有告诉他呢?只不过这种苦肉计用的次数实在太多,我早就磨完了他对我剩下的最后一点情谊。”
“你还要去找他?”古仁心不用多靠近也知道楚留香此时究竟忍受着怎样的痛楚,即使楚留香半点也没有表现出来,他也只能感慨一句,情之一字害人不浅罢了。
“……”楚留香摇摇头,“我不敢。”
楚留香就这样走了,丝毫没有当初的意气风发,反倒像一个迟暮的老人,满身都是沧桑和悲怆。
少林寺大殿。
“你回来了?”天峰大师捋了捋胡子,看无花身周有些暗沉的气息便知道发生了让无花困扰的事情,“你是回来剃度的?”
“我……”无花觉得头有千斤重,想要点下去却怎么也动不了,“再等等吧!”
“哥!”南宫灵这段时间一直在少林寺附近住着,知道兄长回来,他便带着司徒静马上跑了上来,却听到这样犹豫不决的声音,无花唇上没有丝毫血色的样子让南宫灵有些担忧,“究竟怎么了?”
无花连微笑的表情也做不出来,只好摇摇头,说着“没什么。”
南宫灵心中虽然担忧,却知道无花不是一个会将事情说出来的人,只好将心中的担忧暂且放下,故作轻松有些狭促地问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剃度出家吗,怎么现在改变主意了,难不成……你又给我找了个嫂嫂?”
无花眼中带上笑意,将心中的事情暂且放下,“整日胡思乱想!”
司徒静则朝着南宫灵犯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看你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无花又不是你,怎么可能这几天就喜欢上一个人?”
南宫灵也不和司徒静生气,都是要做自己媳妇的人了,自己宠着也是应该的,“是是是,我哥是不会像我一样的,短短几天就看上你了!”
司徒静狠狠给了南宫灵一个肘击,耳根却悄悄红了,穿着鹅黄色鲜艳衣服的少女眉眼中有着幸福的模样,和身边穿着暗灰色衣服耍宝的男子相得益彰。
无花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颇有些安慰,他们两个在一起很好,小灵有了少年人的活力,静儿也恢复了不少,看起来有了当初那个活泼少女的样子。
天峰大师在一旁看着南宫灵和司徒静想着法子让无花高兴,笑着摇摇头,他怎么看不出无花心中的犹豫,只怕这孩子总是要对楚留香心软的,一旦心软,无花就再也没有机会逃开了。但他也不打算插手,无花既然会对楚留香心软,就说明他放不下啊!
疼痛入骨,兄弟情急
“死公鸡。”胡铁花用手肘轻轻地碰了碰身边坐着的姬冰雁,小声地问道,“你说老臭虫他这是又抽什么风?”
姬冰雁有些嫌弃地避开胡铁花的手,看着一杯接着一杯喝酒的楚留香,说道:“还能是什么风?死缠烂打未果,被心上人拒绝了!”
“嘿!”胡铁花端起酒杯,似乎有些幸灾乐祸,“老臭虫这个心上人可真是不一般,能让老臭虫变成这个样子,这个心上人是谁,该不会还是无花吧?”
姬冰雁看着胡铁花将酒饮进口中,慢条斯理地开口:“否则还有谁?”
胡铁花一口酒喷了出来,咳嗽两声,站起来瞪大了眼睛,加上他不修边幅的外表,让小孩子看了准得吓哭不可,“你该不是在开玩笑吧?”
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他又连忙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说无花是个男人,他可是个一心向佛要出家的!老臭虫一时想不开也就算了,他什么时候对一个人能这么长时间都不放手了?”
姬冰雁刚刚闪身避过这喷出来的一口酒,此时才又坐回来,“哦,我开玩笑的。”
胡铁花这才坐下,“我就知道你是开玩笑的!”
喝了没两口酒,胡铁花又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一拍发出的声响极为响亮,店中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向他投来目光,他朝旁边瞪了两眼,缓缓坐下来,小声对姬冰雁说:“不对,如果你是开玩笑,你就不会这么说了,难不成老臭虫当真是定在无花身上了?”
姬冰雁不搭腔,胡铁花又摸了摸有些粗粝的下巴,想到无花的样貌,接着说道:“不过想想无花的样子,老臭虫看上他,还一往情深也不奇怪,无花长得八成是要比天下所有的女人都还要好看得多!”
姬冰雁转过脸,不去看胡铁花这猥琐的模样,可胡铁花却依旧聒噪,“也难怪无花看不上老臭虫,老臭虫生性风流,不知祸害过多少女人,要是无花真和他在一起,我都得替无花憋屈!”
“不过做兄弟的,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老臭虫这样下去吧?”胡铁花看着楚留香不时喃喃说着什么,本来听不清楚的他此时去看,那口型可不就是“无花”吗?
姬冰雁不欲多看胡铁花这副样子,也不知胡铁花上次到底是听懂了没有,明明已经跟他说过,可却还像第一次听到似的,不过也难怪胡铁花这种反应,胡铁花怕是很难相信楚留香会当真对一个男子动了守一辈子的心思。
就在胡铁花喋喋不休之时,楚留香却突然口中涌出一口血来,血液浸在酒里,不多时便散开,楚留香却不在意地抹了抹血色,就要举起酒杯喝下去,也不在乎酒已经变成了淡红。
姬冰雁眉头皱了起来,胡铁花倒是惊得连忙将楚留香的杯子拦下来,架住了楚留香,“老臭虫,你这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总不会是伤心过度地吐血了吧?”
“死公鸡,找你那个请来的神医给他看看!”胡铁花一边扶着有了醉意的楚留香,一边朝姬冰雁说道。
姬冰雁见楚留香死活不肯跟他们走的样子,索性在楚留香颈间拍了下去,动作十分流畅,让胡铁花不禁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经常干这种勾当,姬冰雁却没有功夫在这里和胡铁花磨叽,示意胡铁花将楚留香扛在肩上。
“去叫崔大夫过来。”胡铁花正将背上的楚留香放在床上,姬冰雁则嘱咐身边的侍女去喊大夫。
“死公鸡,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要省力!”胡铁花擦了擦额上的汗,要知道,即使是一个内力不错的人,要背一百多斤跑这么久,也是很累的。
姬冰雁看了胡铁花一眼,破天荒地递了杯茶给他。
崔大夫背着药箱一路小跑地过来,在没有见到之前,胡铁花以为这位大夫会像古仁心一样,是一个干瘦的老头,却没想到竟然是一个利落的中年女人。
崔大夫进了房门,也不说话,只朝着姬冰雁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坐在楚留香身边为楚留香切脉。
切完脉后,崔大夫不理胡铁花着急的问声,而是又细细看了看楚留香的眼睑,最后脸色凝重地对姬冰雁道:“他这是中了一种很特别的毒。”
“什么?”胡铁花大惊小怪地呼道,“中毒?中的什么毒?”
崔大夫看了胡铁花一眼,眼中微不可见有些嫌弃,她从小在药香中长大,从未见过这样不识礼数之人,但人命关天,她也不作拖延,“湘西有毒为蛊,其状为虫,入体难驱,若非有熟识蛊毒之人,很难解除。”
说完她幽幽叹了口气,似是有些遗憾,“以我的医术,也只能看出这是蛊的作用,至于是什么蛊,作用又是什么,我就看不出了,更别说解蛊。”
姬冰雁的眉随着崔大夫的话皱得越来越紧,但他也知道,若是崔大夫说无解,那她便是真的没有办法,任崔大夫说完后离开了。
胡铁花脸上也显出担忧的神色,“死公鸡,你弯弯肠子多,你说,该怎么办?”
“等。”姬冰雁看着床上的楚留香,嘴里吐出一个字。
“等?”胡铁花声音又高起来,“这么等下去,老臭虫变成死臭虫了可怎么办?”
姬冰雁知道胡铁花着急,罕见地为胡铁花解释起来,“放心,死不了。”
他不慌不忙倒了杯茶,坐下来,“楚留香中的这蛊怎么看都是有症状在的,他自己也一定不会不清楚,他与古神医也算是有旧,若是这蛊当真有大问题的话,他不可能不去找解蛊的办法。他自从来了之后,每天借酒浇愁,从未提过身中蛊毒之事,我看,说不定这蛊是他自己弄在身上的。”
姬冰雁鲜少说这么多话,但就这么几句话,便把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看胡铁花冷静下来,他又接着道:“楚留香的蛊既然没有告诉我们,就一定不会有生命威胁,等他醒了,详细的状况再问他便可。”
姬冰雁话音刚落,就听床上窸窣,楚留香胸口一震,又吐了一口血出来,人也缓缓转醒过来。
“老臭虫!”胡铁花一步便到了楚留香床边,胡乱用袖子抹掉血迹,连声问道,“感觉怎么样?你中了蛊毒的事情自己清楚吗?”
楚留香感觉到口中的腥甜,接过姬冰雁递来的清水,漱了漱口,这才苦涩地说道:“这蛊就是我自己下的,我怎么会不清楚!”
“什么?”胡铁花一瞪眼,“还真是你自己下的?你疯了?”
楚留香苦笑两声,“我已经听过很多人这么说了,可能我确实是疯了!”
“说吧!”姬冰雁坐下来,准备听楚留香长谈,“你这是又怎么了?”
“这件事说来话长……”
姬冰雁打断楚留香的话,“无妨,我们有的是时间。”
楚留香笑了笑,将事情缓缓道出。
姬冰雁原本就猜到了楚留香对无花的感情,胡铁花也早从姬冰雁那里知道了,这次更是又听了一遍,两人遂显得较为冷静,饶是如此,在听到楚留香又脑子不清醒地做出这些事情,两人也有细微的瞠目结舌。
“没有把握让无花割舍不下的时候便表明心意,被拒绝就给自己下这种折磨自己的蛊。”姬冰雁看上去本就冷酷的脸,似乎又冷了几分,“蠢!”
胡铁花则脸上忍不住抽了两下,觉得姬冰雁这个总是用来形容自己的字眼放在楚留香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老臭虫啊,我说你是越活越能耐了!这苦肉计用到这种程度,我要是无花,非得打死你不可。”
“他打了。”楚留香忍不住又苦笑了几声,“我是刚养好伤的。”
“你打算怎么办?”姬冰雁一挑眉,问道,“不去找他,你是想就这样活活疼死?”
“否则呢?”楚留香已经不敢再去找他,“即使我再去找他又能如何?他已经厌恶我至此,我何苦再去打扰,好在我还剩下这身上的蛊虫和他连着,这疼这痛我也甘之如饴。”
“楚留香!”姬冰雁看到楚留香现在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就来气,“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可还有一点盗帅的样子?可还有一点当初和无花结识之时的气度?你拿什么去让无花对你心软?”
“还有啊,老臭虫,你看看你办的这都叫什么事?随便挑一件事出来都够让无花和你绝交了!”胡铁花少见的和姬冰雁同仇敌忾,“你一直是我们三个里面最聪明的,在情场上也一向是没失手过,你这次……”
楚留香除了苦笑,无话可说,谁说不是呢?他明明知道以无花的性格,恐怕温水煮青蛙才是最合适的方法,可他却偏偏忍不住,这又能怪得了谁?
姬冰雁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出了房间,将房门带上,房里只剩下楚留香独自愣神在那里。
“死公鸡,你等等我!”胡铁花追上前面的姬冰雁,“你说老臭虫这事儿可怎么办?我们总不能看着他就这么下去吧?刮骨之痛,我想想都觉得受不了,何况老臭虫都疼得吐血了,照这么吐下去,迟早有一天要完!”
姬冰雁自顾自在前面走着,并不搭理胡铁花,让胡铁花一阵火大,“死公鸡,你不管我管,我可不能看着老臭虫变成死臭虫!”
说罢翻墙就出了姬冰雁的宅院,姬冰雁看着胡铁花的身影,嘴里吐出“蠢货”二字,可唇边却有一抹笑意。
最终心软,一退再退
“阁下远道而来,何不出来一叙?”庄严的大殿中灯火通明,与外界漆黑的世界分界明显,无花敲木鱼的动作蓦然停下,便听到清晰的脚步声靠近。
“你的日子倒是很悠闲!”无花看到来人,也同时听到来人的话,“你应该知道老臭虫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吧?”
无花在看到来人时便已经猜出了他的来意,他有些无奈,“我大抵也许是知道的。”
“那你就不管他这样痛苦下去?”来人的语气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但无花却很理解,并不生气。
来人的身影已经进了大殿,殿中烛光照出了此人的模样,不是别人,正是几天前从姬冰雁的府上直接翻墙出来的胡铁花,他身上是一如既往的邋遢,下巴的胡子已经能够看出踪迹,衣服也是破烂不堪,唯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可那与我有何干系?”无似乎花有些不解地问,“那蛊既不是我下的,也不是我寻来的,楚留香自己做的事情,你为何要来问我?”
“你……可老臭虫他那都是为了你!”胡铁花有些气急,若不是他自知武功实在比不上无花,他哪怕就是绑也要把无花绑在楚留香的一丈之内,“你到底知不知道老臭虫他现在每天泡在酒缸里,还要受着刮骨之痛,疼的越来越严重,已经有了吐血的症状!”
“便是如此,也早已同我没有关系,欠他的我都还清了,现在我同他不过是陌生人罢了,你不该来找我,该去找大夫。”无花脸上淡然,可身后背着的手却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