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岛上？”萧璟面无表情，一对墨眸却如刀锋般锐利，直刺得曲封南面上发冷。
“小王爷在岛上并未受到怠慢。”曲封南斟酌着开口。
“他不是自愿去的。”萧璟淡淡道。
曲封南嘴角一僵，干笑道：“此事我并未参与。”
“如今你不正在局中？”萧璟唇角微微勾起，“覆巢无完卵，你要试试吗？”
“其实我此行是为了救小王爷出岛。”曲封南识时务道，尽管他心里为自己打好了算盘，但在萧璟锐利冷厉的目光下，他觉得自己的所有计谋都无处遁形。
萧璟面沉如水，但是黝黑的眼眸中却隐隐酝酿着一场足以摧天破地的风暴，“何时？”
曲封南多年运筹帷幄的经验让一眼就感受到他强烈的情绪，他不禁思索萧璟和小王爷的关系，但见萧璟眸中的耐心被消磨了几分，赶紧开口道：“几日后灵笙会与小王爷大婚，到时候我们便可混进去。”
坚固的桌角被不可压抑的力度捏得七零八碎，他却全然不在乎自己手心被划出的血痕，只是那双墨眸中满是如乌云蔽日的阴郁。
曲封南眸光微闪，显然他这种反应出乎了他的意料，再联想起小王爷说过的心上人……曲封南看向萧璟的目光耐人寻味。
“大婚？”萧璟薄唇微动，这两个字在他唇舌间流转，似乎多了几分讥讽和玩味。
“小王爷是誓死不从，但灵笙人多势众，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曲封南正色道。
萧璟俊秀的面容有一半笼罩在窗外透入的暖阳中，一半却因屋内的昏暗而显得晦暗不明，整个人犹如鬼魅般诡谲莫测。
曲封南背脊一阵发凉，心里忽然多了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小王爷留在仙岛上或许会更安全些。
大婚前一夜，慕楚钰听到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禁握紧匕首。而后门开了一条缝，曲封南一闪而入，慕楚钰透过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守卫，松了口气。
曲封南将门关上。
“你终于来了！”慕楚钰抓住他的手臂。他左臂上的伤口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实在找不到其他拖延婚事的借口了，再不行他就只能在婚礼上装昏了。
曲封南看着他的眼神意味深长，“我已经见过了南海王，还有一位是你应该相熟的木樨谷谷主。”
慕楚钰眼眸发亮，清亮得令天际粲然的星辰都黯然失色。
“明夜你便能见他了。”曲封南道。
慕楚钰唇角微扬，笑意从他的眼角眉梢溢出。
“不过他已经知道明日你大婚的事情了。”曲封南幽幽道。
慕楚钰唇角的笑意微微一僵，瞪大双眸不可思议道：“你告诉他的？”
“我打不过他。”曲封南一脸无辜。
慕楚钰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着急，在房内踱来踱去，晃得曲封南一阵眼花，他不由地拉住他，尽管已经从萧璟的神情猜到了几分，但他仍觉好奇：“很严重？”
慕楚钰缓缓呼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对自己皇叔都能吃醋的人，你指望他明日还能保持冷静吗？
察觉到他的情绪低沉，曲封南连忙安慰他道：“明夜你便能离开仙岛了，其他事情以后再说吧。”
提及离岛，慕楚钰勉强打起精神，心念一动，“你们仙岛的圣物是不是鲛珠？”
曲封南没有料到他会提起此物，神色一愣，语气不屑：“不过是先祖传下的一颗珠子罢了。”
“既然无足轻重，能不能给我？”慕楚钰试探道。
“你想要？”曲封南惊诧道。
“我喜欢收集些小玩意。”慕楚钰面不改色道。
“鲛珠便在圣地中。”
“可上次去的时候分明什么都没有。”慕楚钰皱眉，努力回想圣地中的布局，不过是案几和香火炉而已。
“你可还记得我们一进去所见的那个阵法？”
“记得。”慕楚钰对那个花纹繁复的阵法印象深刻。
“那个阵法是先祖留下的，要特定的东西才能开启，阵法一开启地下的暗格便能出现，鲛珠便在其中。”曲封南道。
“那岂不是拿不到。”慕楚钰眼眸中有几分遗憾。
“不会，待我接管仙岛，便能将阵法破了，得到鲛珠。”曲封南唇角的笑意高深莫测。
慕楚钰似乎没有听他说的话，托着腮沉思，待曲封南离去后，他眸光微闪。
慕楚钰能断定萧璟一定没许给他什么承诺，曲封南这个人太过复杂，他身上的谜团还未解开，萧璟或许另有打算。
慕楚钰从衣袋中掏出最后一颗糖，剥开糖纸含尽嘴里，由衷地希望明日能够顺顺利利，希望那个人能够镇静一点。
这一夜不知为何，过得漫长，慕楚钰睡得很浅，天才露出鱼肚白他便醒了。侍女敲门后，准备了一件深蓝华丽，做工精美的衣袍进来，见慕楚钰目露疑惑才解释道：“今日白天都要祭海祭鲛神，晚上才是婚礼。”
慕楚钰将此归于慕泉仙岛的习俗。
为了不让灵笙有所察觉，他在祭祀大典上安安分分。祭祀大典中礼节繁复，耗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待到祭祀大典终于到了一段落，慕楚钰回到房间后，整个人都疲倦得恨不得躺下睡个天昏地暗，可他到底还是没忘记接下来要打的那场硬战。
慕楚钰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件华美的喜服，默然地在侍女的服侍下一件件穿上，原先平静的心湖波澜迭起，却又极端压抑，仿佛穿在身上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枷锁。
慕楚钰的容貌生得较一般人隽秀精致，眉目仿若是山水墨画中不经意一笔勾绘而成的，却又极尽画意，分寸极佳，多一分过浓，少一笔过淡。他鲜少穿大红衣裳，此番穿上大红喜服，更衬得眉目如画，清秀好看。
服侍的侍女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看得自个脸都有些红了，羞赧道：“公子生得真好看，和主子真是天生一对啊。”
慕楚钰心里默默地庆幸，幸好那个人现在不在。
他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先到达了圣地，灵笙是女子，打扮梳妆的时间也要长些。慕楚钰站在案几前，眼角余光不露痕迹地打量着地上的阵法。
如果不开启阵法，把地板挖开能不能拿到鲛珠呢？
一阵喧闹声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微微抬眸循声望去，只见灵笙穿着大红喜服，乌发束成发髻，戴着华美的凤冠，秀美的面容明艳动人，所有的冷漠此刻都化为乌有。
可是面对如此佳人，慕楚钰心中却无法掀起半分波澜。
两人先按仙岛上的礼俗上香，慕楚钰接过香后便听到身着华丽衣袍的祭司说：“请新人上香以示对鲛神的尊崇。”
慕楚钰的接过香后便一动不动，心里纠结万分。
“楚钰？”灵笙微微挑眉，面上虽是笑吟吟的，但明眸却隐隐透出了警告的意味。
慕楚钰手指一顿，状若无事地与她一同上香，心里无比庆幸萧璟没有见到这一幕。
上完香后，祭司从铺着一层红布的托盘上拿起酒瓶，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灵笙，一杯递给慕楚钰，正色道：“请新人在鲛神的见证下饮尽此酒，此酒饮后，二人从此成为夫妻。”
慕楚钰忽然觉得手中这只小小的酒杯重如扛鼎，他垂眸定定地望着杯中澄明的酒液，情不自禁地勾勒出萧璟清冷的轮廓，以及那双看向他时隐隐带了三分笑意七分温柔的墨眸。
他不想，不愿，不甘心喝这杯酒，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期待那人的身影。
在木樨谷的时候，他便开始认真思索与他的大婚，成亲后他应该在宫中住多一段时间，然后再陪着他回木樨谷，在木樨谷与睿儿，师父一起度过悠闲的时光。他有时会想，若是有这么一个机会让他回到前世，他是否会毫不迟疑地做出抉择？但此刻他却萌发出了想与他白首一世的冲动……以及渴望。
“楚钰。”灵笙见他看着酒杯变得柔软的神色，心里感到一阵不舒服，眸中的冷意更甚。
慕楚钰握着酒杯的手指一紧，毫不犹豫地将酒杯往地上一摔，清脆的响声令圣地陷入一阵静默中，而他面色清冷，眼眸坚定。
就在此刻，圣地外传来一阵忽视不得的骚乱声。
护卫一脸匆忙地闯入圣地道：“主子不好了！有人闯岛！”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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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隔阂
灵笙面色大变，也顾不得管慕楚钰方才摔酒杯之事，将手中紧握的酒杯放回案几上，一边吩咐侍女道：“将他送回房间好生守着！”言罢便跟着护卫匆忙地往外走。
慕楚钰眼眸微亮，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顺着侍女去到了他们为他布置的喜房。房间很大，一切东西都置换成了喜庆的红，慕楚钰置身其中，却无法融入其中。
“公子。”侍女小心翼翼地偷觑他冷然的面色，“你不喜欢主子吗？”
慕楚钰放缓了面色，干脆利落道：“不喜欢。”
侍女愤然道：“主子那么喜欢你，还为这场大婚筹备了如此长的时间！”她看着慕楚钰的眼神就犹如在控诉他的负心。
慕楚钰对于她的指责一点也不生气，只是反问了她一句，“你们主子真的喜欢我吗？”他的声音很轻，似乎被窗外的风一吹便消散了。
侍女紧咬下唇，“主子当然喜欢你，不喜欢你又怎么想和你成亲！”
慕楚钰面沉如水，语调带着几分讥讽几分喟叹，“你还不明白。”
侍女恼怒地跺了跺脚，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与前几日的公子判若两人，她心里难受，扭头就跑出了房间。
慕楚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他的余光扫过铺着红布的桌面，上面摆着几盘点心，还有一壶酒。
他不能确定这个计划是否万无一失，若是灵笙待会儿脱身回来了怎么办？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慕楚钰走过去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再从衣袋中拿出一个纸包，他小心翼翼地揭开纸，将其中的药粉抖入其中一杯酒。
这是上次任务剩下的化功散，希望能有点用处。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屋外的景色渐渐阴沉，阒黑像是一只凶猛的野兽不停歇地蚕食着仅有的日光，直至屋外陷入一片纯粹而压抑的黑暗之中，慕楚钰的心一直悬浮着无法落下。他望向门的方向，听到喧闹打斗声渐渐偃旗息鼓，手心不受控制地冒出了冷汗，脑海中流转着每一种可能出现的情况，直至——
推开门疾步而入的是他心心念念着的那个人。
萧璟仿佛披着沉静如霜的夜色大步而来，看到慕楚钰的那一刻，墨眸中令人战栗的杀戮之气烟消云散，眸底波澜渐起，深情与温柔如同水波般翻卷荡漾，最终归于无边的幽暗。
见到他的喜悦和放松占据了慕楚钰的心头，让他没有注意萧璟的神色。千般滋味无法用言语说出，但他清亮的眼眸已向人昭示了他的心情。
萧璟已在心中臆想过他穿喜服的模样，但如今这抹想过多次的红色却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眸。他缓缓地走过去，眼角余光瞥到桌上放着的两个酒杯，薄唇微微勾起一个讥讽的笑意，“合卺酒？”
他随手拿起一个酒杯，在修长的手指中来回把玩，看着清醇的酒液中映出自己暗如夜色的双眸，慢慢凑到自己的唇边。
慕楚钰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的不过劲，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他想喝的那杯酒正是自己下了化功散的那一杯，急忙握住他的手腕，喝道：“不能喝！”
萧璟一时不察，酒杯自指尖摔落，发出清脆破碎的响声。伴随着声响，他墨眸中乌云翻卷，酝酿着一场可怖的厮杀。
“你怎么……唔！”慕楚钰瘦削的下巴倏地被萧璟捏住，两人唇齿相依，另一杯酒的酒液以不容反抗的姿势渡入慕楚钰口中。
随着吻的深入，两人之间的温度不断升高，慕楚钰身上突如其来的凉意令他神智一醒，才惊觉两人不知何时已躺倒在了那张喜床上。
“你只能和我喝合卺酒。”萧璟幽黑的眼眸似乎要把身下的人尽数鲸吞蚕食，让他成为自己身体中的一部分，永远也不能离开他。
慕楚钰唇瓣微启，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又被萧璟的唇舌堵住了。
虽然可以亲一亲，但某个人很显然不止于此。
“冷静点！”慕楚钰咬了咬牙，屈起右脚想把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给踹下去，却被萧璟发现，敏捷地往身侧一躲。
慕楚钰气急败坏道：“萧璟！”
发|情不能看看时间场合吗？！
萧璟垂下眼睑，深深地凝望着他因怒火而更显得更加清亮如星的眼眸。
撞入萧璟深沉的眼眸中，慕楚钰推着他肩膀的手指一松，眸中的怒火霎时间烟消云散，他开口道：“我不会和你以外的人喝合卺酒。”
萧璟微微放松对他的钳制，慕楚钰缓缓松了一口气，然而在下一刻手腕却被他大力握住压在了枕侧。
“你！”
萧璟眼眸一眯，抽出慕楚钰被扯开的腰带，将他两只手束缚在一起压在头顶。
“你居然绑我！”慕楚钰双眸瞪圆。
大床之上被翻红浪，春意一片。
萧璟伸手将束缚着他的腰带扯下，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睑，眼眸闪烁着温润，先前占据着的阴沉消散得无影无踪。他扣住他的腰将他牢牢锁在怀里，宽厚的手掌探入他的里衣，指腹摩挲着他右肩的伤痕。
“痒。”慕楚钰嗓音沙哑，缩了缩肩膀，里衣滑落至手肘，左臂的那道伤痕一览无遗。
萧璟眸光一凝，握住他的手臂，“何时受的伤？”
慕楚钰抬眸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在之时。”
萧璟眸中的戾气顷刻间散了几分，低头吻了吻他的唇角。
……
与屋内的春意渐浓不同，屋外的院子里月光如霜铺了一地，寒风萧瑟，凛冽刺骨，一如灵笙的心。
几个黑衣人奉命守着她，不许她离开院子半步。
身为习武之人，她对屋内的动静一清二楚，然而听得越清晰，心就越觉得凉。
“这样做有意思吗？”灵笙的声音冷如地上月霜，眼眸中隐隐闪现怒意。
“这是谷主的意思。”影卫不卑不亢地答道。
灵笙嘴唇抿得僵直。
不知过了多久，当萧璟推开门之时，灵笙的神色已经麻木，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都不为所动。
萧璟淡淡地扫了影卫一眼，影卫会意地将东西拿过来，“已经备好了。”
萧璟颔首，在院子中坐下，就着影卫准备的药材煎药，眼角余光只专注在屋内的人以及手中的药上。
灵笙忌惮地看了萧璟一眼，眼眸微沉。
此人现已将仙岛控制住了，自己暂时没有翻身之地。
“走吧。”影卫识趣地对灵笙道。
灵笙收回目光，最后看了还点着烛灯的房间一眼，甩袖而去。
翌日正午，慕楚钰才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盯着床顶眨了眨眼睛，再扫了坐在身旁的萧璟一眼，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他手撑着床，缓缓地坐起身，只觉得这种滋味生不如死，于是又躺回床上赖着不肯起身。
萧璟顺了顺他的墨发，声音温润，“起床吃点东西。”
慕楚钰啪的一声拍开他的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萧璟好整以暇道：“你对仙岛的事情不感兴趣了？真是可惜，本想下午邀曲封南和灵笙一聚的。”
“哦。”慕楚钰闷声道，尽管昨夜喝了润嗓子的药，但起床后声音还是沙哑。
萧璟手法温柔地揉捏着他的腰际，“顺道聊一聊一直侵扰南海的海盗。”
慕楚钰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此事应该让皇叔去处理才对。”
萧璟定定地看着他沉思片刻，觉得温情后的第二天应该把人抱在怀里哄才对，便改口道：“那等会吃过东西了我便陪你睡觉。”
闻此言，慕楚钰咬咬牙，挣扎着坐起身，道：“你自己睡吧，我不奉陪。”
萧璟幽幽地叹了口气。
慕楚钰视若无睹地更衣洗漱。
用膳的时候，萧璟毫不在意慕楚钰摆的冷脸，伸手环住他纤细的腰肢，将他整个人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
慕楚钰瞪他。
“这样坐着不累。”萧璟唇角微扬，给他夹菜。
慕楚钰直瞪瞪地看着他，半晌才道：“我想吃萝卜糕。”
萧璟放下筷子，“嗯？”
“上次那家客栈对面。”慕楚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