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邪下个月就毕业了,现在工作也是没着落吧?”
“这些事以后再谈,我和他爸现在只希望他能缓过来,其他一切都可以放到后面,我们不急,养得起他。”
吴三省看着茶杯里的茶叶,想到这几月在家里受到陈文锦的再教育,再联系到今天来访的目的,他斟酌着开口,说出了在心中盘桓许久的想法,“嫂子,这样吧,等吴邪彻底病愈,你就让他到我公司这里来上班,咱们也别说给吴邪找什么工作了,跟着我做就挺好,毕竟自家侄子,我也不可能害他。再者说,我和文锦吧……算了,就是有了孩子,等他成年也得好些日子,中间这二三十年毕竟要有人顶着,小邪不读研,也没去找正经工作,跟着进家族企业吧。”
女人喝了一口茶,悠悠叹了一口气,没有做任何回复。吴三省坐了一阵,心生尴尬,找个理由便匆匆离开了。
吴邪在自己的房内,慢慢吞吞打着毕业论文。
三月份考研的结果出来,他考了B大本专业的第二名,但那时他在医院,中度抑郁,被病症困扰的整天寻死觅活,无暇□□去B市参加面试,研究生之梦因此成了泡影,或许那个要为之奋斗的人也不在了,吴邪对失去这个机会并不感到惋惜。六月份要进行毕业论文答辩,在大四上学习万幸已经选好了指导教师,现在准备他的论文,还来得及。
在电脑上打了些许字,吴邪大脑一片空白。主观上不愿承认,但长时间的病症已经拖垮了他的身体,在电脑旁静坐许久,他还是没有任何思路。吴邪不甘心的躺上床,知道自己已经和废物没什么两样了。
他每日大概只有两三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晚上睡了,半夜早早的醒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意,只有无边无际的疲惫。
“小邪?”
母亲拿着一盘水果,轻轻敲门进入他的卧室,因为屋内的空调冷风打了一个寒颤。心疼的看着已经浑然不知冷热的吴邪,她将空调温度略微上调了几度,招呼吴邪来吃水果。
吴邪很听话的端着果盘吃水果,她在一旁看着,心头微酸。吴邪让她终日胆战心惊的太久了,每天都是提心吊胆的活,心脏病竟是再没犯过。在这个“壁垒森严危机四伏”的吴家,她无知无觉中,成了吴邪唯一的支柱,所以绝不能允许自己因为对吴邪的操劳而垮下去。
吴邪而今的食量很有限。为了不让母亲失望和担心,他逼迫自己将每种水果都吃了几口,一圈兜下来,吴邪饱了。这些水果足够提供他一天的所需的能量。
吴邪已经瘦到了皮包骨头。
她将果盘放在吴邪的书桌上,揽住了吴邪的肩膀,一如这几个月的每一天,陪着吴邪一起静默。
前三个月的经历是灾难性的。
她这辈子也忘不了离家出走多时的儿子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的景象——消瘦不堪,面含错愕,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他甚至要连滚带爬的要离开他们,却生生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将自己摔的血肉模糊。送到了医院才知,原来吴邪在几天前已经受了严重的外伤,而这一次的伤,几乎要了吴邪的命。
急匆匆赶到医院的吴三省诚惶诚恐招认了吴邪之前的受伤是自己的杰作,他当时是猪油蒙了心,一时不顾及对侄子下了狠手,可是他绝没想到会把侄子伤得如此之重。吴三省说的恳切,又大包大揽掏了所有的医药费,吴一穷为此不好指责什么,但在妻子这一方,已经不声不响的将这个三弟视为了潜在威胁对象。
吴邪在医院苏醒,吴家众人喜不自胜。而吴邪扫视了病房里的所有人,如他所料没有看见最想看见的身影,也认命的笑了,陷入长久失语。家里人轮番给他来做思想工作,吴邪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一直熬到伤愈出院,他都是一副沉默的状态。
吴二白冷眼旁观,知道大侄子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现在的吴邪已经听不进去人话,想要把他打醒,非要下些狠心不可。吴三省因为差点将吴邪打死,已经不敢在吴家夫妇面前露面,吴二白思前想后,这样的一个恶人只有他能做。
和吴一穷简短了解了吴邪每天的日常,吴二白有了很绝妙的点子,与吴一穷细细商量了,彼此都十分满意。先破而后立,吴邪是个好小子,因为失恋就颓废到这般天地,未免太过软弱,显然不是男儿本色。杀人诛心,两人的所作所为,虽然冷酷无情了些,倒也可以对吴邪激一激,让他认清现实。
吴一穷请吴二白到家里做客,吴二白落落大方地和大哥聊家常,趁着嫂子在厨房准备饭食,两人一边行走一边交谈,急匆匆冲进了吴邪的卧室。
吴邪的日常很简单。读书,做读书笔记,看着他和瞎子之前的照片,吃饭,继续读书,做读书笔记,吃饭,看他和瞎子之前的照片,睡觉。
吴一穷对吴邪读书这件事是不反对的,书中自有黄金屋,吴邪太年轻,多读书才会发现世界有多宽广。可是现在,吴邪一天到头总将黑眼镜的照片捧在手头,若说他二人还在一起,也就罢了。现在的情况是黑眼镜独自一个人将吴邪丢下,行踪成谜,这时吴邪再天天看照片,就不叫愚蠢,而是犯贱了!
吴一穷几次三番想把照片撕了扔掉,又怕妻子护着孩子,弄得家庭内部失和,因此这件事始终是悬而未决,如今见兄弟愿意来帮忙,他也有了些许底气。吴邪的状态让他难受,而且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没有什么解脱方法,吴二白提的建议像一剂猛药,虽然不确定吴邪会因此变成什么样,但总比温吞的白水要强。
两个男人浩浩荡荡冲进了吴邪的房里,吴邪没有意识到危险,只是一个人静坐着,手指摩挲着高中毕业照,若有所思。吴二白向吴一穷使了一个眼色,吴一穷点点头,单手提起了坐在椅子上的吴邪,将他翦着双手扣在了床上,吴邪一脸迷惑,挣扎着回过头,却发现吴二白拿着烟头,在他高中毕业照上,点了一个点。
随即他如法炮制,在那些吴邪所拥有的合照里,肆无忌惮的毁坏着另一个人青春的容颜。
在厨房忙碌的吴邪母亲骤然听到了一声绝望而凄厉的悲鸣,她急忙奔到吴邪房间。始作俑者吴二白和吴一穷已经站到了房屋的角落,面色复杂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吴邪,吴邪垂着头,一张一张收着散落在地的照片,浑身颤抖。
瞎子在他青春岁月里存在的痕迹,都在烟头的星点花火里,湮没了。
女人看了看面带尴尬的两个男人,转身去了厨房关火,复而又进了卧室,落下一句清脆利索的“滚”,吴一穷和吴二白都识相的滚了。
吴一穷有些难堪,吴二白虽然也不好受,但是已经看出来吴邪被打醒的苗头,为此,即便是被嫂子误解,他的心里也有些得意。知道自己是为侄子好。
将两兄弟关在了门外,她看向自己的儿子,吴邪还在地上跪着,头低垂的看不见表情,照片被他一张张的收拢放好,放进了曾经了容纳照片的信封——那信封上还有瞎子的字迹。
她将自己的围裙脱了下来,轻轻抱住了吴邪。
吴邪仰头看着天花板,视线逐渐模糊不清。他憋了太久,憋不住了。
吴邪在母亲肩头,发出了悲鸣一般的哭泣。
从那以后,吴一穷被吴邪母亲视作了吴家兄弟的同伙。两个弟弟都被她拒之门外。而吴一穷自身几度也被撵出家门,不敢回家。妻子已经彻头彻尾把他们当成了会伤害吴邪的敌人,吴邪是她的命根子,她怎么舍得让吴邪一个人成为孤家寡人。那些让吴邪恢复正常的话,渐渐的她也不听了。所谓的方法,都是伤害,而吴邪那么乖而无害,激进的治疗对他都是难言的伤害。她知道吴邪总有一天会从低谷中醒过来,她陪着他就好,才不需要其他人来帮忙。
吴邪经历了照片被毁的打击,没有按照吴一穷吴二白所想,重新恢复正常。除了开口和母亲说话这一点,其余的部分并没有改善,甚于变本加厉——吴邪不声不响的,将自己熬成了中度抑郁症。
他的头脑里有大量的幻听和幻觉,痛苦无时无刻伴随着他,自杀的念头也如影随形的出现在每个幻觉消失的瞬间。而疼痛是他摆脱痛苦的唯一方法,吴邪悄无声息的在自己身上创造了无数伤口,以便随时让保持清醒。然而随着幻觉愈发强烈,吴邪的自残程度较之以往更为恶劣,终于被亲人发现,送到了医院。因为吴邪的这个举动,家人彻底吓怕了,仔仔细细听了医生的吩咐,再不激他了。他们很安静的看着吴邪复健,也不敢和他轻易交谈。吴邪撑过了最痛苦的时期,在药物的作用之下,有了良好的起色。再度从医院回了家,将自己闷在屋子里。
他与世隔绝的活在自己的卧室,有着自己的一套规律,在越来越消瘦的外表之下,是一股稚嫩的沧桑。
吴三省光顾后的不几天,陈文锦也登上了吴邪的家门。
陈文锦流产后经过两三个月的修养,反而很有几分年轻活力,她光彩照人的来探望吴邪,却见到自己的嫂子一下子苍老了五六岁。先前吴家大规模的探望行动,陈文锦并未参与其中,而今得知吴邪这种胶着的状态,她身为人师,还是很有自觉的登门拜访了。
吴邪母亲对陈文锦的到来左右为难,吴邪害得她失去了孩子是事实,而她这番来是为了吴邪,也是事实。
“嫂子,我进去和吴邪说几句话?”
“……别太,刺激他。”
“我有分寸,放心。”
陈文锦轻轻敲了敲吴邪的房门,欠身走进屋。吴邪对着电脑发呆,琢磨他的毕业论文。听到开门的声响,他转过头。见到陈文锦,吴邪又惊又喜,他满含羞愧的站起身,让陈文锦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恭恭敬敬的喊她老师。
陈文锦一时半会儿也有点认不出吴邪现在的模样,病态的瘦弱已经让整个人曾经的轮廓没了形状。她招呼吴邪坐在他身旁,和他说着体己的话,随即故作无意的,提起了黑眼镜。
黑眼镜被提起,吴邪整个人很平静,平静的仿佛他从来不曾与黑眼镜有任何纠葛。只是他不再说话,一个人陷入了沉思。
或许从父母骤然出现在打盹的他面前时,他就懂了瞎子要做的一切。
后来在医院里醒来,家人连番的嘘寒问暖,他想冰天雪地里,瞎子一个人又会在哪里流浪,那天他带他回家走了那样长的路,他为什么没有注意到一点点瞎子的异常,甚至都意识不到,其实他的瞎子已经在背他回家的路上哭的溃不成军,他一无所知的任由瞎子心伤了一路,走完了他俩的最后一程。
家人对他越是好,他越想他的不知所踪的瞎子。他好吃好穿的被人照顾着,可是瞎子呢,他们的小家,瞎子还会回去么?如果不回去,可是如今的他又会在哪里漂泊。他不想见他,没有关系,起码让他知道他还平安。
吴邪这样想,快要把自己想出心病。每天看着瞎子和他的合照,他还是不肯确信,那样一个热烈而真挚的瞎子会选择弃他于不顾,吴邪每天都苦思冥想,依旧想不出缘由。直到自己手里关于瞎子的照片二叔焚毁的那一刻,他方才意识到,瞎子是真真正正的走了。他们有过许多甜蜜的过往,可是瞎子留个他的纪念品的湮灭都在残酷的提醒着他这些事实,他所能拥有的,只有这么多了。
吴邪不知自己是怎样抑郁的,只知道那段时间,经常在头脑里盘桓的瞎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形状莫名的环视与声音凄厉的幻听。他无数次从幻觉里醒来,看见的是手腕上又一个狰狞的伤口,碎玻璃片在他自己意识不到的情况下,被很好的隐藏起来,唯独幻觉发作,另一个自己才会将其找出,重新用疼痛将他拉回现实。
陈文锦一句话,虽然表面上他波澜不惊,瞎子的骤然提及,足以再把他送回前几个月生不如死的状况中。
“小齐离开你,肯定是认为,他离开,会对你要更好一些。”
吴邪不予置否,只是沉默。
“吴邪,你得好好养身体。如果再作践自己,那就真太对不起小齐对你的一番苦心了。”
吴邪微微一愣,陈文锦不再看吴邪,继续自语,“我多少是你俩的老师,自己看到的,从别人口中听到,小齐有多喜欢你,跟你多要好,我都知道。所以,他主动离开你,我也能够想象,他会有多痛苦。也能够明白,你会有多痛苦。但看看你的状态,小齐这个人,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他也能够笑着去面对。你呢,只会自影自怜。”
吴邪接受了陈文锦的指责,“我没用。”他站起身,拖着疲惫的身躯望向窗外。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养好了,什么都可以重新开始。一心想着自己要结束生命,那肯定不是小齐想见到的。我想,他想要看见的,也不过是你好,不是么?”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我懂。他想做的一切……我也懂,都懂的。”
可是,太艰难了。
陈文锦不久向自家嫂子道别。送走了陈文锦,吴邪母亲进了吴邪卧室,吴邪正对着窗口发呆。凭这些日子对儿子的观察,她很快确信,吴邪现在的心情很低落。陈文锦和吴邪说的话,她在门外也听了七七八八,心里五味杂陈。
“小邪。”她向吴邪招招手,示意吴邪坐到她身边。
吴邪顺从的坐过来,她顺势握住吴邪的手,仿佛吴邪幼年时她还在抱着他。“小邪,你再撑一阵,不要垮,起码撑过这一阵。妈妈已经托了很多人去找小齐,一定会找到他,努力劝他回来的,你和小齐开开心心过你们的日子,不要在意别人的闲言碎语,妈妈支持你们,你不要担心,不要怕。谁要是看着不舒坦,妈给你们出气。你好好的养着,妈妈会把小齐给你找回来的。”
吴邪抬起头看向了她,两眼黑白分明,反而让人不寒而栗的胆颤,她疑心自己是否说错了话,可也却是无奈,黑眼镜整个人仿佛泥牛入海,再无讯息。处心积虑的找了许久,一无所获。
现在的她不是恶婆婆心态了,想小齐也是好的,起码儿子是真心喜欢,真心喜欢,他们就没有资格再多说,吴邪都为了他变成这样了,除非把黑眼镜找回来,否则吴邪只会一直消沉下去。她是最看不得吴邪吃苦的,为此在这些毫不动摇的长辈之中,她最先做了让步。
或者说,她从很早就做了让步了。从吴邪失踪的那一刻起,陈文锦因为吴邪的缘故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她一度也恨不能等吴邪回来后把他逮到陈文锦面前好好的揍一顿,可是等着盼着,熬到了小年,吴邪昙花一现有了踪迹,又是杳无音讯,徒留一阵揪心。日子过下来,她等着盼着,就心软了。毕竟要过年,两个孩子怎么能一起在外漂泊,吴邪还有他们,可是小齐只有一个吴邪。
除夕那天,她一人操办了丰盛的年夜饭,吴一穷在一旁读报纸,偷偷瞄了瞄饭桌上的饭菜,隐约记得有很大一部分是黑眼镜喜欢的,而饭桌上也添了一把椅子,是齐齐整整的四人晚宴。妻子这样做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吴一穷虽然不是十分乐意,然而想到漂泊在外的两个臭小子,心里也是认了命。
大概他们都没有想到最后回来的,是吴邪一个人。
从发现吴邪精神状态不佳之后,她就偷偷找人,着手探寻起黑眼镜的下落,迟迟没有告诉吴邪,是怕吴邪再受新一番刺激,现在看了吴邪有好的征兆,她也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吴邪,想让他高兴一下。但显然,吴邪并不像她这样想。
母亲和陈文锦三番四次的提及黑眼镜,让有心不再想瞎子的吴邪再度沉浸到瞎子的世界里,多可笑。母亲对他说,她在求人四处寻找瞎子的痕迹。
可是一个人如果想真正离开一个地方,一个人,他又怎么会轻易让自己的踪迹被寻觅到?那天瞎子在大雪里一步一步将他送回家,吴邪陪伴瞎子经历了无数次的大风大浪,知道瞎子本身有多坚强,然而那天,在飘扬大雪里,他那样坚强到几近无情的瞎子却沉默而颤抖的,哭了一路。
他因为生病,不曾留意到瞎子经常颤抖的背和时而抑制不住的呜咽,瞎子崩溃的彻头彻尾,而他,无知无觉。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意识到瞎子意图时产生的绝望懊悔无力已经不值一提,那些痛苦折磨的他够久,已经麻木了。也托了他对痛苦麻木的福,终于逼迫着?4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约海吹搅讼棺拥木鲆狻?br /> 他知道自己在瞎子心里的地位,就是被瞎子背叛了,他也知道瞎子爱他,情深似海。瞎子那么爱他,他对瞎子而言那么重要。可瞎子一旦确定不要他了,就真的是不要了。他到现在也没有彻底想透瞎子不要他的原因,不过没关系,也不需要想透。他只知道,瞎子因为他,再一次无声无息的牺牲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