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白扬眉站着,洗耳恭听的模样,左手悄悄往后捏了捏慕容青的指腹,只轻轻一下,立刻就松开了。
慕容青抿住唇角,快速地看他一眼——他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要拖延时间,让他尽快调息。
“来时,你们可看见外头用作封印的九星阵法?”
慕容白蓦地想起矮门外那些石墩,随即脸色有些发白。
“麓山老祖施此阵,本是为了让你们永不相聚。可他竟忘了,当年我上麓山学得最厉害的本事是什么……浮屠塔困得了我一时,莫非还能困我永世?我让灵力四散,令死物化灵,搭建出这么个虚妄的时空,让你们聚首于此……哈!麓山老祖糊涂,糊涂!南斗主生,北斗主死!北斗九星阵,根本不攻自破!”公子羽说到后来,脸上已经有了狂妄之色。
慕容白仍然不解其意,“你让我们聚首于此……是什么意思?”
公子羽低眉蔑视他一眼,“你们这些人,原本就不是一个时空的。麓山老祖刻意将你们分散,为的就是不让我轻易找到你们。你们在这个世界经历的一切,都不属于你们原本的命格。因为是我,把你们全拉进这个世界。”
慕容白心中思忖一下,皱眉道:“为什么?”
公子羽怪笑一声,“麓山老祖打散我的元丹之后力竭灵枯而亡,只能将我的魂魄囚禁于此——可你们知道我的元丹散去了何处吗……”
当年麓山老祖拼死与公子羽一搏,死前用尽最后一口气将公子羽元丹打碎,力竭之下无力再镇压公子羽的魂魄,唯有暂时封印。
彼时公子羽已是半仙半魔之态,失了元丹仍尚存部分灵力。麓山老祖为免公子羽找回元丹恢复力量,将其元丹碎片送入轮回,附于亡魂之上化身为人。麓山老祖更是着意将其中最重要的九块碎片送入不同时空的轮回,以保万无一失。
然而这“万无一失”也没能保住。
公子羽魂魄被囚于浮屠塔内,经过几百年的修养,灵力反而有所增长,连浮屠塔都快压不住他。
但他始终冲不破浮屠塔的禁制,除非能找回元丹,恢复昔日无边力量。
“我们……”慕容白心惊不已,脸都有些僵,“就是你的元丹化身?”
慕容青在一旁倏然想起被穷奇吞入肚子里的那一块元丹碎片,初时他还奇怪,公子羽的元丹碎片怎么附于龚磬冬的魂魄之上。如今一想,竟全有了解释。
“九个。”慕容青阴沉沉地道:“哪九个?”
公子羽这才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漆黑的瞳仁里是洞悉一切的眼神,对慕容白道:“当年的诅咒,应验得不错。心魔为你所用,你很得意吧。可惜,你别忘了,是谁种下心魔在慕容一脉……”他阴鸷地笑着,“你引我费这诸多口舌,争取时间让他调息,是想把希望压在他身上?呵呵,不过是我无意种下的小小心魔,我动一动手指,就能让他灰飞烟灭了。”
慕容白的脸色已经趋于惨白。
慕容青却还在纠结究竟哪九个人是公子羽元丹碎片——只要毁了其中任何一块,公子羽便不能复原元丹。
慕容白自然是其中之一,晋磊必然也是,先前公子羽提到这里有六个人……那么剩下的,方兰生,贺小梅,王元芳,白豆……
不对,龚磬冬的魂魄已成公子羽囊中之物,应当也算在六个人之内。白豆不会武功,不可能是碎片之一。
慕容青快速扫了一眼目下几人的状况——杀任何一个活着的人都不太现实,不仅会惹慕容白生气,更可能弄巧成拙帮了公子羽。
那么……就只剩下晋磊。只有毁掉晋磊的三魂七魄,才能暂时牵制住公子羽。
慕容青打定主意,傲慢地挑起眼角,抬起下巴盯住公子羽,“你布下幻术,为的是让我们经历痛苦,因为只有深入肺腑的痛苦,才能激发元丹的丹灵,你才能用勾魂术找出你的元丹碎片。然而现在,慕容白并未中幻术,你要如何得到他体内的碎片?”
公子羽冷觑他一眼,笑容深不可测,“不是还有你吗。”
“我如何?”慕容青也渐渐笑得张扬起来,“你要毁了我,来让他痛苦?”
公子羽微眯了下眼睛,旋即唇边诡笑慢慢褪去,换上一副凝重狠厉的神色,双臂一振,穹顶立时落下鹅毛大雪来。
纷飞的大雪里,慕容青抬步凑近慕容白耳后,轻声道:“取晋磊魂魄。”
慕容白还来不及点头,便觉一道散发着浓黑魔气的弧形屏障在他头顶展开。慕容白心头悚然一跳,果见慕容青错身上前,长发披散,目中已全黑了,脖子上还隐隐可见青紫交错的经脉,像树根一样盘踞入体内。
慕容白从没见过慕容青这个样子,以往慕容青被魔化得再厉害,也没露出过这副模样。
他知道,这是因为慕容青的体能已经到极限了。
雪花落在结界上,一触即融,很快化成一滩水渍,然而那水渍划过结界的痕迹瞬间便化作蜿蜒的闪电。
便是在这一刹的光亮里,细微得几不可闻的声响中,慕容白抓住了晋磊的魂魄,而公子羽的食指轻轻点在慕容青眉心。
骤亮之后似乎是一瞬间的黑暗,这虚假的苍穹之上,星光寥寥。
很久都没有人出声。
慕容白紧紧盯着公子羽,公子羽也正看着他。
没有人动手。
在这样的僵持之下,公子羽发出一声冷至极点的嗤笑:“不知死活。”
他指尖有霎那的明亮,慕容白脸色登时大变,慕容青也只来得及闭眼而已——然而这一瞬间,一个49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人影猛扑上来,一把扯住了公子羽腕上缠住的铁链。
慕容青立时旋身退至慕容白身边,从慕容白手中夺过晋磊的魂魄,魔气瞬间炙烤着晋磊的魂魄,发出嗞嗞嗞的声响。
“不要!”方兰生一边紧紧拉住穿过公子羽腕骨的铁链,一边慌忙地盯着慕容青,眼里满是急色。
公子羽微微扭过头来看着他,一双眼恰好被阴影覆盖,阴霾得骇人,“你也没中幻术……方兰生?是哪个方家?”
慕容白早已听出公子羽对四大家族祖上恨意颇深,于是抢道:“不是祁连方家,他跟四大家族没有关系,只是商贾之子。”
方兰生却只牢牢看着慕容青,脸上已经带了点哀求的意思,“他这辈子够苦了,别让他连重来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慕容青毫不理会,仍然紧紧捏住晋磊的魂魄,势要令它寂灭。
慕容白却忽然按住了慕容青的手腕,“兰生说得对,让九个人魂飞魄散是恶,让一个人灰飞烟灭也是恶,都是有违天道。我们不能为了自保而牺牲晋磊再世为人的机会。”
此言方落,公子羽疏狂地笑了两声,逼得方兰生不得不全神戒备提防着他动手。
“天道?什么是天道?天道就是弱肉强食!你们自身都难保了,居然还要保一个残魂,哈哈哈哈哈可笑!慕容白,四大家族的天道都教了你什么?难道他们没有教会你弱肉强食吗?”公子羽说得激动,脖子微微前伸着,披散的黑发落在烈烈红衣上,一双眼映在头顶苍穹的余晖下,亮得有些诡异,脸上竟真是大惑不解的表情。
慕容白皱着眉头看他。
“你的祖先把好事都做光了,便拿这些狗屁来搪塞你们!什么天道,从来没有天道!”
慕容白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何对先祖如此痛恨?据我所知,他们跟你都是同门师兄弟,感情甚笃……你后来血洗麓山,踏平修仙道,跟他们有关?”
公子羽却突然安静下来,脸上的神情一下子空了。如画的眉目一旦静下来,便让人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像赤足涉过春夜山涧中淙淙流淌的干净溪流。
本来是该岁月静好的。
如果没有上麓山,如果没有加入所谓的修仙,如果不是那个人期待的眼神……
那人期待的眼神,到最后也只化成了死不瞑目的执念,纠缠于这塔中数百年孤寂的岁月,惊扰他每一个昭示当年的梦魇——堕魂崖上散开的那滩浓稠血迹,步步逼近崖边的脚印,崖下鬼哭河空荡荡的衣衫。
堕魂崖堕魂,鬼哭河无鬼。
灰飞烟灭的魂魄,哪里变得成鬼呢?连尸体都是没有的。
那是他唯一的弟弟,他怎么可能不恨?
“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你若愿意放下,愿意重来,我们可以帮你解开禁制,助你入轮回。”慕容白深知,在场任何一人都不是公子羽的对手,算起来,他们还得叫公子羽一声“老祖宗”。
“只要我入轮回,你身上的诅咒就能解开了,是吗?”公子羽笑得冷冽,又带着一种孤傲,“可我为什么要让你如愿呢?你不是想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吗……你的祖先慕容诚,连同司马昭夷、方淮、孙宜灵四人,杀了我的亲弟弟,就因为他没有一副好的皮囊便逼得他灰飞烟灭。你手里的剑,当年慕容诚,曾因一个可笑至极的理由,用它杀害一个没有半分武功修为的普通人。他的后人,却将它奉为斩妖除魔的圣物。呵,呵呵呵呵呵……”
慕容白握着剑的手颤了两颤,微垂下目光,“世间本就没有分明的善恶。就算他们曾犯过错,他们令后辈世世代代镇守四方安宁,也算是将功补过。可你当年血洗麓山,摧毁各大修仙门派,造的孽又让谁来偿?”
“伶牙俐齿。”公子羽讥诮地勾唇,“那我的孽,就交给你们偿还了。”
“哐哐”两声巨响,公子羽猛地动作,方兰生拉扯不住铁链,反而被突然而来的巨大拉力摔在公子羽面前。
公子羽一脚踩在方兰生背脊上,方兰生霎时咬破了唇,喉头也涌上一点腥甜。
“至纯之力?怪不得,不受幻术影响。”公子羽俯首看他,神色冷傲如神祇。
“呸,我是看见外头的北斗九星阵,才有所提防。”方兰生不甘心地挣了两下,反被公子羽勾起身子当胸一脚,五脏六腑都差点被震得错了位。
慕容白上前稳住方兰生的身子,伸手要拉他起来。
方兰生躺在地上哼唧了两声,没有搭上慕容白的手,只拉着他的衣角道:“别让慕容青毁了晋磊,求你。我去叫醒小梅和元芳,不用毁了晋磊的魂魄,我也不会让他得逞的。”
慕容白有些动容,张了张口欲要说些什么,临了却又紧闭了嘴,毕竟多说无益。
那天夜里,晋磊提出赌约之后,慕容白曾与晋磊有过一场单独的谈话。谈话的内容,慕容白本来是想等所有事情结束之后再告诉方兰生,但看如今的情形,告诉方兰生也只是徒增伤感,倒不如让晋磊心中的秘密随着他的死亡消弭。
“你叫不醒他的。”公子羽看着方兰生爬到贺小梅脚边,不免觉得可笑。
方兰生从怀中拿出青玉司南配,回头挑起眉梢冷眼睨着公子羽,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说,这世界由你创造吗?你既然这么厉害,怎么没想到,这玉佩里的至纯之力,能破你的幻术。”
公子羽神色一变,那方方兰生已经用内力催发青玉司南配里的灵力,解开了贺小梅和王元芳所中幻术。
“你们……”公子羽眉目阴沉,脸色阴霾得像一场暴风雨。他微微动了动肩胛,“你们惹恼我了。”
这话音一落下,塔中立时震了三震。方兰生拉着贺小梅和王元芳蹲在石壁旁,简明扼要地将目下状况告知二人。王元芳抬目扫了眼公子羽,以背贴着不断晃动的石壁缓缓道:“书上说,公子羽亦仙亦魔,早已超出世外。当年麓山老祖费尽全力也只能封印他的魂魄,而不能将他的魂魄打入轮回,其力量可见一斑。若我们当真是他的元丹,我们是否……也该有极强大的力量?”
方兰生抿唇不语,转头朝晋磊的尸身跑去。奈何此时阵阵地动山摇,他又受了内伤,不免摔得一个趔趄。
漫天星辰霎时变换,落下一点细碎的萤火。公子羽右手一扬,穹顶上横亘的一条铁链便化作一张杉木琴落入他手。
“九霄凤鸣!”慕容白大惊。此琴乃是传说中公子羽的法器,从麓山师祖那儿传下来的,威力无边。当年公子羽就是用它,踏平修仙界。可这东西分明已经被麓山老祖毁了啊!
“不用那么吃惊,这只是我在塔中无聊之时,重铸的一把。”公子羽屈膝半坐,将琴置于双膝上,两手按住琴弦,“原本,念在你们做了我元丹容器的份上,打算让你们死得美满一点。那幻术若不解,元丹和你们的魂魄破体之前,所有痛苦都会消弭,你们会遇见平生最美的梦境,然后灰飞烟灭在这美梦中。可惜啊,你们这些后生,不领我的情。”
他啧啧叹息,说得不无遗憾,眼中却分明充满嗜血的杀气。
随着他缓缓吐出的字字句句,修长的十指拨动琴弦。沉缓的、绵长的琴声,流水一样潺潺泄出。空旷的塔内,苍茫的穹顶,整个世界都仿佛回荡着袅袅琴音。
琴音入耳,众人都觉心荡神驰,体内升起一股四处冲撞的力量,眼前几度影像重叠,颅内涨得生疼。
唯慕容青一人无甚反应——他本也只是慕容白的心魔,身体里并没有公子羽的元旦之力。
慕容青看着慕容白痛得弯下腰去的身子,眼里灼烧一般刺痛,转头恶狠狠地盯着公子羽,伸出抓着晋磊魂魄的左手,“如果我毁了晋磊的魂魄,你也得不到完整的元丹!”
公子羽拨弄琴弦的手连一丝停顿也无,“那你便尽管试一试,你能否毁得了。”
“那我便毁了自己的身体!”慕容青眼里已经染上疯狂,“你的魂魄再强大,要重见天日总需要一个肉身。而我,就是你计划中的肉身,对吧?你让慕容白拿着令牌去所谓的水仙教,又特意把圣水仙交给他,是因为你在塔外的化身并非实体,拿不到圣水仙,所以你需要慕容白。而慕容白恰好有女娲泥,你就顺水推舟让他给我塑一个肉身。实际上,你只是在给自己找一个肉身,一个,既有修仙者精血,又有圣水仙的完美肉身。而晋磊,因他有上古传下来的青玉司南配,又富野心,你害怕他参透玉佩里的奥秘,成为难对付的敌手,所以借我们之手铲除他。从一开始……我们所有人,都只是你复活大计里的棋子。”
“哈!”公子羽仍然不停地拨弦,笑得极清冷,“真是后生可畏。可若拿不到元丹,我要你一个肉身,又有何用?我知道你想保慕容白,可慕容白,我是一定要取他性命的。当年麓山老祖拼死维护那四人,我杀尽修仙者,却独独活了他们。他们的子孙,我又怎会放过呢?”
琴音逐渐转急转快,如同高山瀑布飞流直下,又似大川江海一泻千里,音波所及之处全是声声回荡的隐忍的低嚎。
几人已经彻底倒地,慕容青持剑朝公子羽扑上去,公子羽却只是猛地划拨一下琴弦,便将他扫开。慕容青撞倒在石壁上,方才就已经到极限的身体果然禁不住重创,瞬间委顿下来,竟一时动弹不得。
方兰生摇摇晃晃地爬到晋磊尸身旁,手脚都不断痉挛着,却仍然拼命从晋磊怀中掏出另一半青玉司南配来。看着因接触到同类而微微泛光的两半玉佩,方兰生心中一喜,刚要将二者合二为一,忽然斜里飞来一根琴弦刺进他胸膛。
方兰生转眼间,琴音铮铮数声,弦断如裂帛,琴弦一一飞速伸长,没入剩下三人胸膛。
疼痛使得方兰生的手脚不断大幅度地抖动,青玉司南配从手中滑落。
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琴弦的牵引往外拉扯……
“啊!”一旁的贺小梅终于再忍不住,仰头痛呼一声,整张脸都涨红得可怕,浑身都像被生生撕裂一般。这种痛苦,不亚于受车裂之刑。
公子羽盘腿静坐,冷眼旁观,只等元丹之力被彻底激发,牵魂咒便能将他们混合了元丹碎片的魂体拽出来。
“住手!”
虚空中蓦然出现一道裂痕,竟是李马单枪匹马冲将进来。然而他眼含水光,语气急切焦躁却并无愤怒,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他也并没有看向地上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径直走向公子羽,走得近了,又踟蹰地顿住脚步,颤声道:“停手吧,哥。”
“你叫我什么?”公子羽紧皱着眉头,像是被人唐突了,又像是突然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