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我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美人计对我没有用。更何况,”晋磊嗤笑一声,“对你,我已经腻了。”
方兰生眼中一恸,目中明明灭灭,却半晌没有言语。
“我想起来了。你是谁。”晋磊微微转动着手里的刀,在方兰生小腹上画圈的动作缓慢又撩人,“可你来得太晚了,以前我的确有段时间痴迷于你,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很不幸,我不仅得到了你,还有些厌倦了。你来假死那一出,无非是想报复我……今日,我再放你一马,便算作我们一笔勾销。以前的事,谁也不欠谁了。”
“你什么意思。”方兰生直勾勾地瞪着晋磊,连眼角都红透了。
晋磊不耐烦地呼出一口气,偏了偏头,把刀尖贴在方兰生皮肤上,“其实我得感谢你。正因为你诈死,才让我发现了比爱比恨更具诱惑、更有趣的东西。”
“是什么?”
“没必要告诉你了。”
方兰生咬牙看他,倏地伸手握住那把指着自己腹部的刀,指间很快就染了血色。
晋磊隐在暗光下的眼底颤了颤,到底没有动作,握刀的手僵硬得动不了。
方兰生握住他的刀往后一送,晋磊五指一松,方兰生便趁机拍开刀,冲上前猛地给了晋磊一拳,竟将他掀翻在地。
方兰生拎住他的前襟,还待再动手,却被晋磊握住了拳头。晋磊目露寒光地望进他眼底,“内力是怎么回事?”
方兰生气得笑了,嘲讽地哼了声,“也没必要告诉你。”
晋磊眸色暗下来。
方兰生软了语气,“晋磊,你别倔了。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够好,我总是逃避……因为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看不透你,我、我怕你……但你太厉害了,晋磊,你太厉害了。你对我那样好,你那样好,我没办法不心动。我……我是喜欢你的,晋磊。出宫的这些日子,明明离你那么远,可我还是常常想起你……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你明明害我成那个样子,可我总是想,如果,如果你没有背负贺家的仇,我们之间……会有多好。”
晋磊浑身一颤,随即闭了眼,似是竭力忍受着什么。
方兰生续道:“如果在贺家被灭门的时候,我陪在你身边就好了。”
晋磊倏然睁眼,几近咬牙切齿,“我已经说过了,我腻了。”
“你放你娘的——”方兰生怒吼声未落,忽听外面传来一阵纷乱。
“启禀圣上,慕容白一席人求见,现正在宫门外,可要下令捉拿?”
晋磊和方兰生齐齐转头看向紧闭的殿门后映出来的人影,方兰生抿了抿唇,拢好衣衫,转头对晋磊低声道:“他们是来找我的,你别害他们。”
晋磊一把掀开他,运掌推开殿门,指住方兰生对外冷喝道:“拿下。”
外头不知从哪里“噌噌”蹿出两队身披铁甲的军士来,一齐拔刀冲将进来,将方兰生团团围住。
晋磊大步流星地离开。方兰生双手紧攥成拳,目光穿过层层围堵冲他的背影叫道:“晋磊!你再往前走一步,我便是死也要阻止你!”
晋磊脚步未停,充耳不闻。
方兰生急得脸红脖子粗,却是仰头大笑起来,目光如炬地盯着晋磊即将跨出殿门的身影,“晋磊,你从来只道我不主动,我不够坚定,我没为我们之间的感情付出过什么。可你呢?你他娘的又做了什么!你每次都是这样的,总是自诩为受害者,自作主张地行事,不顾后果地破罐子破摔!贺家被灭,你就觉得全天下都欠了你,可你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多无辜的人!你扪心自问,不觉得愧疚吗?一个叶沉香都让你寝食难安,可见你不是没有良心。若说这数年来你行事越来越诡谲狡诈,是因为司马渊的邪术,但现在司马渊已经死了。你又做出这副样子干什么!”
晋磊不知何时早已顿住身子,一言不发地站在深浓的夜色里,整个人好似一下子虚无缥缈了起来,仿佛随时会融化在这缀着昏黄灯火的黑夜里。
方兰生连连冷笑摇头:“晋磊,没有人欠你的。你不是没得到过。在水仙教,教主把你当成最亲的徒弟,王元芳把你当知己好友,在教徒们眼里,你也一直是水仙教的顶梁柱。哪怕后来教主为制衡教中势力找来慕容白做副教主,众人心里还是愿意听你的话。那么多人把你当亲人,可你就只记住了一个贺家!”
“一个贺家,要你赔上一辈子去复仇……呵,晋磊,你今日这般不堪,不是因为贺家,不是因为皇上,更不是因为司马渊,全是因为你自己!”
“是你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的。”方兰生只觉得胸口有团不断膨胀的浊气,不将它们全都吐出来,他便会原地爆炸一般。可他越说越觉得难受,心脏像是被人揪扯着,一抽一抽的疼。
“晋磊,以前我怪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你说说了我未必听。可我现在愿意听了,你却还是不说。你从来都这样,你就是这样的人……闷得要死。如果要做关乎两个人的决定,你为什么连一句都不肯与我商量就擅自决定了哪种选择对我是好的呢?算我求你,晋磊,我真的求求你,不要再陷下去了。跟我走,慕容白他们不会再找你麻烦的……我带你去看美好的事物,我带你去疗这些年来的伤……来得及的,晋磊,你信我,来得及的。”
云雾遮月,沉沉夜色将晋磊的脊背压得僵硬笔挺。
“我……”
方兰生听他语气犹疑,又眼看他似要抬步,心知晋磊心中必定还有什么事情令他不能完全放下,正冥思苦想,忽然脑中一个激灵,想起一事来,忙道:“你是不是怕青玉司南配里那门功夫的反噬?我都听说了,你练成了对不对?不要怕,那不是走火入魔。传言都是骗人的,一点事都没有。之前为了要……杀你,我也练了。你看,我现在不仅神智清明,内力反倒纯正了不少,按理说更不易被邪气玷污才对。我想,关于那门功夫的记载本就极少,说不定……说不定我们刚好接触到了谣传的说法。其实什么问题都没有。”
晋磊眼神一动,沉默地滞了许久,终于垂下眼,如霜月光坠在他长长的睫羽之上,仿佛冻住了一切情绪,“你说得对,我一直都是自作主张的人。”
晋磊回头深深看向处于包围圈中的方兰生,唇角颤动了下,终究没能笑得出来,“其实我是真的腻了,也想通了。我们纠缠这么久,其实我比你还累。很多东西,我守不住就不想要了。如今我什么也不求了。你那么向往自由的人,不会不明白我此刻的心境。一个人自由自在地活,刀枪不入,无坚不摧,多好。”
方兰生手上的血已快将整个手掌都染红了,然而他还是紧紧握着拳头,压抑着颤抖问:“那你这样活着,有什么乐趣呢?”
晋磊转回身,瞳色霎时变深,脸色冰冷,随意挑起一边唇角,“乐趣自然是有的……”说罢举步再行。
“杀戮,”方兰生纵身跃起,瞠目欲裂,内力一沉,竟令乌发衣摆无风自动,“就真的让你觉得快乐吗?!”
一众侍卫齐齐拔刀出鞘,朝方兰生发起进攻。方兰生沉喝一声,三两招便劈手夺过数把利刃。此时又有数人迎面砍来,方兰生架刀挡住,奈何力道不够,被对方的刀刃逼近,眼下颧骨处瞬间便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方兰生咬牙运力,浑厚纯然的内力自他掌心喷薄而出,将周围一圈人尽数震开。
方兰生疾步朝晋磊追去,身后的侍卫再接再厉地跟上来。方兰生轻功本就不好,轻易便被追上,不得不与他们缠斗在一处。
他一边应付袭击,一边眼睁睁看着晋磊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浓浓夜色中,不觉悲愤填膺。头上玉冠早已被震碎,满头乌发垂下,方兰生几乎是打红了眼,又急又怒之下,三下五除二便将一干人等打趴了一半,毫不恋战地纵身投入苍茫夜色。
另一头,晋磊却并未命人拿下慕容白等人,反而让人将所有宫门大敞,护卫队也被尽数撤掉。
慕容白和王元芳几人几乎是被“请”进来的。
若说宫内的埋伏,自然是处处尽存玄机,可那些都是飞鹰的布置,晋磊不下这个令,也没人敢轻举妄动。因此,一行人万般小心地行进,到头来却连一点危险都没碰到。
慕容白观晋磊如此做法,心中隐隐有了计较,侧头嘱咐慕容青万不得冲动。
晋磊在朝云殿等候他们。
他们进去时,晋磊正斜倚在殿上金椅上,墨蓝的衣角垂在地上,一只脚踩在地上,另一条腿却懒懒搭在金龙扶手上,屈肘支着头,目中空得发寒。
慕容白、慕容青、王元芳和贺小梅并肩行来,身后跟了孙钰、司马承等人。他们站定在大殿中央,明黄的烛光映在他们沉着的脸上,背后有长长的光影交错。
晋磊动了动身子,端正坐在金椅上,脊背却还是放松的状态,向后靠着椅背,两手搭在扶手上,两腿随意岔开,左手食指若有似无地敲着扶手上的龙头。
殿中分明聚集了这么多人,却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只有晋磊敲点扶手的声音缓缓传出。
到底是贺小梅忍不下去,朝晋磊怒目诘问道:“兰生呢?”
晋磊还是没有说话,仍旧一下一下慵懒地敲击扶手,好似这个世界都跟他无关。
贺小梅心中发急,欲要上前,却被王元芳一把拉住手腕。
慕容白慢声道:“司马渊死了。”
这话并不是问句,所以晋磊一如既往没有开口。
“青玉司南配……融灵大法。司马渊修邪术近三十载,早已经堕魔了。”慕容白目光沉沉地看着晋磊毫无动容的脸,一字一句道:“你吸收了他全部的功力,便是我们想放你一马,也不行了。”
晋磊还是那幅懒散模样,沉默得像是死了,手里不知何时握了个东西在手里细细把玩。贺小梅狐疑地看了许久,才看清那似乎是块什么碎片。
慕容青侧过头对慕容白道:“别跟他废话了,早点打完早点去寻那浮屠塔是正经事。”
慕容白看他一眼,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晋磊却在此时开了口。夜风晃动殿内灯火,在他脸上投射出模糊的阴影,然后他沉缓的、低哑的声音流水一样传出来:“亲友相顾,爱侣相携,求而得,爱不离……”
“你看,你们多好啊。”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没有丝毫平常的狠厉和阴鸷,反而于平淡中透出一种寂寥之感来。他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像是在为他们高兴。
他自己一个人闷闷地笑起来,忽然伸手摊开掌心,有明亮的火光自他掌心处热烈地跳动起来。他微微歪着头,高昂着下巴,垂眸盯着自己手心里的那点火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明亮、温暖了起来。
仿佛他是真的不冷,也不孤独。
慕容青忽然仿似有些触动,微微侧目看了慕容白一眼,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却是半天没有再说话。
晋磊的这种孤独,大概殿内众人,也只有慕容青能解知一二。
慕容青生于慕容白的心念魔障,生命正始于当年慕容白的孤独和不甘。可晋磊和慕容青到底还是不一样,慕容青的孤独是因慕容白而起,但晋磊的孤独却是只身亲历而来。
众叛亲离,爱而不得,仇恨消弭了他所有的企盼,晋磊这十数年来,从没有一日不孤独。即便是与方兰生在一起的时候,他骨子里还是觉得孤寂——方兰生的心不全在他身上,方兰生的信仰容不下他要走的路。方兰生太干净了,他没办法容忍自己污了他这份干净,便只能一个人忍受孤独。
“雕翎关,我还有两万精兵未动。李马音讯全无,副将一死一伤,就算万宗偲能力出挑,最清楚战情的人都没了,他又能如何力挽狂澜?”晋磊低垂下眼,看着自己半摊开的手和手心上的碎片,“北都的王权贵族自然大多因利益与我结盟,可因私情私怨与我合谋的,也不在少数。哪怕你们今日带人攻破了北都,秦河以北、岳安以东,依然握在我手里。甚至,他们若厉害一点,趁着此时就能擒了吕承志也未可知。”
“你什么意思?”慕容青微微眯着眼。
晋磊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微抬的眼里却有莫名的光,岑寂的、安宁的光,“我们来打个赌吧。”
众人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两军交战,伤的是百姓,败的是社稷,我心中亦有不忍。不如,你们派一个人与我来一场公平公正的比武,任何旁人不得插手。若我胜,那这场仗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你们再不许踏进北都一步;若我败,我便撤兵,将这江山还给吕承志。这赌注,可还令你们满意?”
慕容青冷哼一声:“你想耍什么花招?”
晋磊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只转眸望着慕容白道:“我不要你们跟我打,我只要方兰生。明日吧,明日……”他耳朵一动,忽然听到远远的打更声,手指颤了颤,“子时已经过了啊……那就……今日巳时,尘微山顶。”
不等慕容白答话,贺小梅在一旁冷笑道:“兰生来找你了,现在人在哪里我们都还不知道。你如今是个什么功力,他之前还被……”贺小梅想到方兰生武功被废之事,简直恨得咬牙,阴沉着脸,“你要做什么尽管做就是了,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这样的赌约,不是明摆着我们必输无疑?你何必这样惺惺作态!”
王元芳也对晋磊此举极为费解,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图什么呢?
此时,却听一阵急促的喘息逼近。众人回头,惊见方兰生满手是血地出现在殿门口。他发丝凌乱,衣衫不整,袖子上还有大片血污,浓眉压得极低,一双明亮的眼死死盯着金椅上的人。
晋磊只瞥了他一眼,意兴阑珊地对慕容白一行人道:“我说的,你们好好考虑。是打倒一个我、收复一座城重要,还是要回一个原原本本的大亓江山重要。”
方兰生站在殿门口,背后的夜风呜咽得像是谁在哭,让他听不清晋磊的声音。他才迈进一步,便见晋磊已经转身走了。
方兰生抬步就追,却被贺小梅一把拦住。方兰生急得满脸发白,一边死命推开贺小梅的胳膊,一边朝晋磊的背影叫喊。
贺小梅被他推打得有些疼,索性用力抱住他,想了想又觉得气愤,骂道:“你把之前的事都忘了吗!伤疤还没好你就给我把疼忘了!”
“不是……不是……”方兰生眼睁睁看着晋磊消失在小门后,叫喊声渐渐歇了,却只喃喃重复一句“不是”。
贺小梅见他慢慢放松了,才敢松手,却一下子扣住他手腕,细细把起脉来。方兰生此时早已心魂离体,也忘了收敛气息、封锁内力,任贺小梅将他体内情况探得一清二楚。
贺小梅大吃一惊,不禁后退两步,正撞上迎上来的王元芳。
“怎么回事?”王元芳稳住贺小梅的双肩,低头问他。
贺小梅大怒不已地看着方兰生,忍不住讥讽道:“方兰生,你好啊,你什么时候学得跟晋磊一样,竟连我们都骗!”
方兰生神情恍惚地立在原地,呆呆问:“他跟你们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不动手?他说了什么?”
贺小梅本来还想再骂,见了他这副模样又不忍心了,心中又记挂他这满身内力是从何处来的,气哼哼地挥扇摇了起来。王元芳拍拍他的肩,凝眉看向方兰生道:“走罢,先回去再说。”
方兰生忽然拔腿就跑,看那样子竟是还要去追晋磊。王元芳纵身一跃挡在他面前,皱了眉头,“兰生,自古正邪不两立。”
“不是……”方兰生突然崩溃地跌坐在地上,脸上欲哭未哭,如同肝肠寸断,“他还没有把话说清楚,我们还没有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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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慕容白几人也大可先不管雕翎关的战事,擒贼先擒王,先将晋磊拿下。可正如晋磊所说,不管那些人为何替晋磊卖命,如果晋磊被擒,即使他们受到要挟,也不一定会停战,甚至更可能狗急跳墙也将吕承志擒了。而且,那样一来,秦河一带的战役只怕还要打上半年。